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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与伊尔迷恰饭

富江凝望着那道身影,似乎都忘记了呼吸。
他是在做梦吗?
并不是。
曾在梦里无数次出现并令他魂牵梦绕的背影,现在真实的、直观的站在自己面前,让人有一种莫名想冲上去环住腰的冲动。
但冲动未付诸之前,对方先一步调转鞋尖方向,朝自己转身。先是披散柔顺长发的背影,接下来是轮廓分明的耳朵,继续转,白皙的脸颊及清晰的下颚线显露出来,还有随着面容偏转而逐渐旋来的漆黑色眼球正面彻底在自己面前露出的瞬间,富江就像一只受惊的鸽子,下意识找了一座避风的港湾——吧台躲藏。
进去之后,他发现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富江:“……”
反应似乎是太过了,对方会觉得自己奇怪吗?
蹲在吧台里的富江瘪瘪嘴,从脚尖一直到头皮都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别扭,一种想往地缝里钻的委屈。
人生至今二十几年,恋爱方面完全一片空白,他可真够笨的。
他蹲在吧台里面反省,陷入深深的emo状态。直到他的双脚感到了麻木,巧克力糖球恨铁不成钢的骂声在他脑子里蓦地振聋发聩。
丢失的勇气在这一刻似乎有了凭依,他觉得自己应该鼓起胆量,堂堂正正面对自己的爱情。
富江打算若无其事的起身,以修计算机的名义起来,但刚刚抬起头,便发现对方已经站在吧台外面,仗着身高优势而情绪稳定甚至没有波澜的垂眸端详里面的人——也就是他。
他简直要爆哭出声。
缩在吧台深处的富江,此时看起来就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孩童,满眼被不知所措占据,刚刚升起的勇气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又徒然溃散。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似乎含着不动声色的打量,但最终保持若无其事的姿态开口。
“呦。”
“好久不见。”
两弯细眉之下,纯黑色的眼眸捕捉不到丝毫情绪,没有轻忽,没有奇怪,就好像一次平平常常的见面。她甚至抬起素白灵巧的左手,并拢两指随意的在额前摇摇,算作打招呼。
这样的姿态无疑让富江惊疑不定的心略感安慰。
“你……”
明亮的灯光下,女人的面容照比曾经少了某种昏暗的压抑,但以富江的仰视的角度,依旧存在令人颤栗、令人着迷的压迫感。
这种时候应该礼貌的回应对方。
“……嗨。”
他轻轻的说:“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不见。再次见面,以这样的姿态互相打量,他突然变成一个失语的幼童,只想这样静静看看她。
但打过招呼后,女人便旋身离开。富江的目光追随而去,发现对方重新回到任务发布机底下,留给自己一张线条明晰的侧脸。
白皙漂亮的侧颜,寡淡而波澜不惊的侧颜,万事不放在心上的侧颜,能准确避开即将撞上来的孩子的漫不经心的侧颜。
她有饱满的脸颊,漆黑的眼似在思考,注视屏幕的样子透着认真,让人无端想把视线一直放在她身上。
一直。
视线中,一直环臂直立的女人突然换了动作,她竖起单指,随着思虑,修长的手指戳上脸颊。
饱满的苹果肌因女人指尖的按压出现不太符合气质的“酒窝”,带着股淡然的可爱。这期间她依然保持关注悬赏机屏幕的动作,思考中透着游刃有余的悠然。
他模糊的感觉对方是在权衡什麽,但又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断,直到女人像是做下某种决断,轻飘飘的一声“呦西。”从远处飘到耳朵里。
声音听起来似做下大决策的愉快,富江能清晰的感受到女人周身的气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快。
随后,像是发现什麽,她转过头凝视自己:“你在那里站了很久,还有事情吗?”
此刻的富江,像只潜伏在草丛的田鼠,躲在吧台后,只在台面露出两只水润传神的眼眸,连眼神都泛着胆怯。
“怕什麽?”女人歪歪头,“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句话让富江口罩下的脸更红了,为了掩饰身上的那份不自在,他装作若无其事的从里面走了出去。
“所以,到底有什麽事吗?”女人再次问他。
而他则垂着头,默默走到女人的面前。
想抓对方袖子,又不敢。他只能愣愣的盯着对方的长袖,开口说:“你……”
说啊说啊。
“吃饭了吗?”
终于说出来了,富江由衷的松了口气。
“嗯?”可这样的开场白似乎令女人感到了困惑,“为什麽会问这样的问题?”
又一个考验降了下来,富江仿佛破罐子破摔的闭上眼:“就是想请你顿饭……”
这理由听起来有些自我,有些任性和强人所难。
他急中生智,现场补充理由:“就当是上次和你聊到一半就跑掉的补偿。”
“啊。那个啊。”摆了摆左手,女人似乎并不在意,“放心吧,我并没有生气。订单刚刚交接到一半客户就取消,是常有的事。”
被再次驳回,似乎是没戏了。
但这次约不到的话,他有种模糊的直觉,觉得自己以后都要没机会了。
“如果……”焦虑给了他更大的勇气,“如果说……我硬要请呢?”
这大概是他和女神说过的最硬气的话了。
富江甚至为了成功率,撕下脸上从未摘落的口罩,将自己宛如魅魔般的脸孔彻底展露。
他抬起细颈,本想火力全开,让对方感受到拳拳诚意,可这样的姿态却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柔弱到让人想身处指尖,轻轻拨弄花蕊。
面前的女人悬在黑眸之上的细眉似乎有所波动,富江觉得她看来的目光照比平时多了些许不同。
但没多久,女人竟然做出妥协。
“说起来,刚刚进门时就闻到一股十分独特的香味。”
她就势开口,目光转向味道溢散的后厨,语气轻而缓慢,又扭头注视身高矮上一头的富江,动作比之以往更加的和缓许多。
“那就是你直播时曾说过的……名叫串串香的东西?”
追加的询问就像某种暗示,欣喜在富江的胸口蔓延。他点点头,郑重其事的发出请她吃异界美食的邀请。
女人奇异的注视自己,真的答应了下来。
“嗯。可以哦。”

土豆条、粉丝、娃娃菜、海带,这些是近期素菜区比较受欢迎的食材;肉菜区的原味牛肉、猪肉以及腌制过的爆辣嫩牛、各种鸡肉鸡货,这些他也都拿了一点。等反应过来时,30厘米的不锈钢盆几乎快要被装满,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菜品太过单一了。
她应该尝尝那些手打鱼丸、牛肉丸以及蟹柳的味道。
这样想着,富江拿着那盆食物来到桌前,暗自思量要把新一批美食品类拉上日程,随后关注起女人对盆中美食的反应。
他信心满满。
没想到约饭的目的竟然在公司后厨完成了!
接下来可以咨询狗头军师进行下一步计划——咳咳咳,不是开。房!
反观眼前,安静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将目光落向烫熟的、仿佛给大胃王准备的那堆串串上。她并未露出其他人第一次吃这东西的失态,或对食物的数量感到讶异,平静的对着富江不慌不忙地道过谢。
对面的他此刻正在桌下绞动着手指,闻言,压抑着喜悦,轻轻地回了句不客气。
从女人说话的姿态及用餐的礼仪能看出对方的家教优良,他开始会自豪自己的眼光好,但只是片刻,他的情绪又转向另一个极端——他突然不想对方和自己这麽礼貌,这样听起来很疏离,就像拼桌吃饭的陌生人。
可他也羞于开口让对方别这麽客气,会显得刻意,也有些冒失。
能坐在一起吃饭就是好的开端了。
富江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急,对方总会有“不那麽礼貌”的时候,而这种情况只要自己努力,早晚都会实现。
他突然期待对方不那麽礼貌的姿态。拥有各种情绪的女人,可以霸道一点,可以粘人一点,最好随时可以聊天,开视频,见面……
怀着这种期待,富江又走到了调料区。
他询问起对方的口味:“甜的、酸甜的、辣的,或者是香辣的?”
女人注视着调料区前的富江,思忖片刻,告知他:“还是甜的吧。”
喜欢甜的东西?看来是一个没有身材焦虑,不会对自己进行热量管控的人。富江为这样的发现雀跃。
他将糖、香菜、麻酱混合在一起,将那碟调料端给对方,想了想,也拿了同样的菜品坐在女人对面吃。
但他无心品尝眼前的菜品,近距离与对方一起用餐,让他又多了几分新的感受。他觉得对方吃饭的姿态说不出的优雅,想一直看,看她一开一合的嘴唇,看嘴唇下若隐若现的贝齿与粉红的舌尖,看的久了,他又觉得这样的画面莫名的带上些不。纯洁的色彩。
纠结令他的视线一会儿落在对方身上,感受食物在对方口齿间被咀嚼、仿佛自身也在对方舌尖翻滚的满足感,可一会儿,他的视线又不自然的落向别处,活像个在作业本上乱写,怕被家长抓包的坏孩子。
“一直偷看我,是有什麽要说的吗?”
可这样纠结的情感没有痛并快乐多久,被当场点名的颤栗,令富江肉眼可见的剧烈抖动了一下:“没……”
他突然收回那些话,因为对方能态度自然的询问自己,明显误会了自己的用意。与其令对方察觉自己羞于启齿的小心思,留下坏印象,不如用其他话题掩盖它。
腼腆的舔了舔下唇,富江开口:“刚刚看你在大厅真是吓了一跳……你怎麽会来在这里呢?”
是因为看我的直播特地过来瞧瞧的吗?还是因为路过这座城市,好奇过来看看?
前一种太自恋,后一种倒是有可能,也解释得通。
女人将蘸过料汁的嫩牛肉放入嘴中,舌尖在薄唇下一闪而逝,莫名捉人眼球。
直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对方才悠然开口:“这个啊……因为我家就在这儿附近哦。”
她说:“忙完了手里的工作,定期回来做交接也是很正常的吧?”
他们竟然是邻居!
又一项发现让人惊喜。
难怪他直播时对方能一眼认出背景里的枯枯戮山。
所以,她以后会经常来这里吃饭吗?
富江按耐情感,真挚发出邀请。
但对此,女人摊开手表示:“很遗憾,由于工作原因,我平时很少会回家。”
这样的托词虽然表达委婉,但也相当于是在变相拒绝自己。
富江感到了失落。此刻,他不知道怎麽将话题进行下去了,也不知如何再与对方续上更多的话题。
难道只有再被人“绑架”一次这一条路吗?
想到那些天价雇佣费,富江觉得这条路他走不起,手段也太低级了。
墙上分钟静静转动,方锅里的汤汁无声沸腾,逸散浓郁的香气。女人继续用餐,直到将餐筷放下,并表示吃饱了。
沉浸在负面情绪中的富江抬起眼,发觉盆里的食物对方并没吃下去多少,蔬菜没怎麽动过,爆辣牛肉、鸡货更是一口未碰。
“……是不合胃口吗?”
“那倒不是。”女人明确表示食物很美味,“但因为工作原因,我需要时刻保持身体的灵活状态。“她补充,“这已经是我近期吃过最多的一餐了。”
她表示,有时为了工作,几天不进食也是很平常的事。
话从女人嘴里说出来,感到难受的却是富江。
原本盆里的菜品看起来是有很多,但去掉竹签,实际并没有多少。女人只吃了其中的三分之一,就连对身材有最严格要求的人吃的都比对方多很多。
他突然没来由的开口:“工作虽然很重要,但有必要让自己这麽辛苦吗?这样活着不累吗?”
一个恨不得天天住在公司,为了一场会议,连他的生日都不出席。一个天南地北的飞,只留下满屋子不会说话的植物与自己为伴。他的父母,还有她,怎麽一个两个都是为了工作?
泄气般的质问撕开原本和谐的气氛。
这些话于家人来说,并不过分。但对于比陌生人熟识多一点的关系来说,越界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并垂下头道了歉。
女人没有回答。
盯着富江的发顶,挺直的腰背端坐在椅子,【他】曲起拇指与食指的指尖,捏住富江的下巴。
平时令人捉摸不透的双眸此刻掺进了些奇异的东西。这一刻,【他】像在审视着富江,又像是若有所思,透过刚刚漂亮少年那些失控的情绪探知对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他】冷静的可怕,也敏锐的可怕。
如果第一次在那间陈设破旧的房子见面时,少年的气场掺杂对自己的惧怕,而【他】是平时那种稀疏平常、寻求效率而忽略客户感受,那麽有了这次对比,【他】的情绪便推向另外一种微妙的不同。
最终,【他】做出判断。
“所以,你是在关心我吗?”
【他】的手缓慢而平稳地伸了过去。
下巴冰凉的触感让富江回神,颈部的肌肉不由自主顺着那指尖抬起下颌,延展下巴直锁骨那纤细而柔美的曲线。
此刻的富江,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懵懂而温顺。
“是……是的。”
他如被蛊惑,顺从的说出内心的答案。
【他】微弯起眼眸,富江的乖巧似乎让【他】感到了满意,于是再次推进问题。
“那麽你情绪中的另外一个存在,不,应该说,很大可能隐晦提及的多个存在又是谁呢?你重要的人吗?朋友?爱人?还是谁呢?”
情绪像海上无依无靠的扁舟突然靠了岸,下颌处不断推进的指尖在触碰到喉结的那一刻,升起要害被人拿捏的颤栗,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麻痒从心脏袭来。
扑通——
它重重的跳动了一下。
“我……”
他的喉结因为吞咽蠕动了一下,却更清晰感受到那只手指的轮廓及压感。
身体的隐秘之处突然席卷一股滚烫。
可他的精神却似找到了可沉沦的漩涡。
“是……”他的声音颤抖着,就像带了哭腔,“是我的爸爸……妈妈……”
“嗯。”【他】点点头,“那他们对你做了什麽呢?”
对他做了什麽?
忽视
忽视
还是忽视。
一个人
一个人
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回忆如不断翻涌的浪潮,富江几乎哽咽着说:“……不要离开我。”
可那一场毁灭家庭的灾难,是凡人无法扭转的结局。
思绪再度回归现实时,喉结上挠猫下巴的痒感已经消失。朦胧的视线随着泪水的流落而骤然清晰了世界。眼前的人并没有走,【他】甚至站起身,近距离俯视他的眼泪。那一双过分漆黑的眼眸犹如荡着漩涡的深潭,藏着一些深不可测,令人颤抖却来不及后悔的东西。
随即,【他】缓缓抬起手,像是完成了某种蛊惑人心的仪式,轻轻对着他的面容说话。
冰凉的气息扑到了脸上。
能轻松夺取人性命的漂亮手指,这次擦掉他眼角晶莹的泪珠。
“所以,那就是你的过去吗?”
【他】在他耳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轻柔的声线,让他的耳朵仿佛被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