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公正
劫后余生的喜悦在舰舱内流动着, 不知是谁第一个将头上的太空头盔掀了下来，接着其他人有样学样，有人讲头盔抛向上空, 发出欢呼声, 有的则是用手掌拍着头盔, 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仿佛是为大家的欢呼声伴奏一般。
没有人不在高兴, 言闻嘉看着眼前的一切, 也笑了出来, 他伸出手臂和身边的卡萝兰轻轻抱了一下, 小声道：“谢谢你的信任，少尉。”
卡萝兰也用手臂紧紧搂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道：“叫我卡萝兰, 我都叫你闻嘉了！这不需要感谢，是我该谢谢你拯救了我们。”
然后卡萝兰放开言闻嘉, 说：“你快去回复大校, 他还等着你的汇报呢。”
什么？言闻嘉一怔, 赶紧道：“卡萝兰，我不行，你才是我们的最高——”
“没听大校说我们做得很好吗？这肯定不是指我这种什么都帮上的人吧？”卡萝兰并不抢功，再说军舰里那么多人看着呢, 还有系统日志里的记录，她道：“你别听大家传大校很严肃, 很冷酷，其实他本人并不难相处, 只要你做好本职工作，他是最公正的上司。”
盛砚这人还不冷酷？还不难相处？要不是言闻嘉实际和盛砚相处过, 可能真的相信了卡萝兰所说的。
言闻嘉正要回复卡萝兰，盛砚那边又发来了催促的消息。
卡萝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快点回复，然后自己则转身去处理现在军舰里的一堆杂事。
言闻嘉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下，接着才眼睛一闭，伸手点了同意通讯的请求。
请求通过的一瞬间，他的面前浮出了一块悬浮的虚拟屏幕，盛砚坐在驾驶舱内，他似乎非常忙碌，根本没有第一时间观看新出现的虚拟屏幕。
盛砚的眼珠完全没有转过来看一眼的意思，只用平直的声音说道：“不要浪费时间，说。”
这是两个多月以来，言闻嘉第一次看到盛砚。盛砚的状态看起来和以前并无不同，不过似乎刚刚才经历过厮杀，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格外的坚毅和冷峻，那双黑色的眼睛偶尔闪过的都是凛然的寒光，让人只是被扫到，就有一种脊背发冷的感觉。
“报告代理总指挥官，我是第十六舰队残部的代理指挥，言闻嘉——”言闻嘉看着屏幕，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理智。
他已经和盛砚离婚了，言闻嘉想，盛砚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没有权力再对他的事进行评判。
那边盛砚作为总指挥官一脑多用，只分给了一小部分的注意力给那个只有正常四分之一大小的悬浮屏幕。
而当言闻嘉的声音在耳边出现，像是触动了他大脑的某根神经，让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那个小屏幕上。
言闻嘉对着屏幕，背景是军舰内金属色的舰舱板，他还套着宽大的太空服，上半身十分臃肿，这让他的脸却显得格外小，他的头发似乎之前被太空头盔压扁了，几缕刘海垂到额头上，看起来颇为狼狈。
但是配上他俊秀的轮廓和白皙的皮肤，以及那双隔着屏幕凝视自己的绿色眼眸，无端的就有了楚楚可怜的意味。
盛砚的眉毛徒地皱了起来，他最讨厌言闻嘉这个样子，每次装起可怜来，好像都跟真的一样。
“……布诶诺准将在坦图出现的那一刻，没来得及进行防御，就被离得最近的第十三舰队的毁灭的能量波及，主舰舱的防护玻璃全部碎裂，在场没有任何生还——”言闻嘉面对着盛砚突然扭过头来的无声打量，表情没有一点变化，继续用冷静理智的声音汇报着他所知道的一切。
盛砚不看他的时候，他还会多想，现在发现盛砚表情里的不可置信神色，言闻嘉反而镇定下来，表现越来越自然，“……以上就是我的全部汇报。”
盛砚听完他的话，耳机里有其他人的声音催促，他这才扭过头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手上操作不断，声音却对着言闻嘉道：“你的意思是，卡萝兰把权限给了你，让你成为了第十六舰队的代理指挥？”
“是的，大校。”言闻嘉仿佛把盛砚真的当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语气恭敬而礼貌。
盛砚百忙之中，又用冷冰冰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继续带有审问味道的问：“……而你，自己一个人，完成了从坦图眼皮子底下逃脱，并且一直撑到我们赶来的全部指挥，军士长言闻嘉？”
言闻嘉的眼神终于有些改变了，他微微蹙了蹙眉，嘴巴张了张，想到了军舰里的其他人，开口说：“大校，您误会了，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盛砚听到这句，心里忍不住冷笑，还好你言闻嘉识相——
没等到他心里的想法成型，言闻嘉又出声打断他，声音清晰而冷静道：“我只是出了一个主意，是第十六舰队的所有人一丝不苟地完成我不成熟的想法，大家才能等到大校你能赶来。”
盛砚：“……”
这时似乎有紧急状况，盛砚没回答言闻嘉，直接语音和另一个人对话道：“包围没有完成？出了什么问题？”
言闻嘉这边就看到盛砚突然不理自己了，但是他也没有中断和自己的通讯，毕竟盛砚是顶头上司，他不说让言闻嘉下线，言闻嘉可不敢自己主动断线。
屏幕里，言闻嘉看见盛砚自顾自放到了一个屏幕，这是一个机甲的实时战斗视野，对方动作变化太快了，言闻嘉根本不能从对方急速变化的视野里提炼出有效信息，但是盛砚只看了一会儿，就开口道：“坦图打算溜走了，十一点方向，把这里守住！我马上赶过去！”
盛砚一边说，一边分出一个屏幕，将自己的战略意图都放到这张地图上，发给了对方。
言闻嘉一边在心里感慨，Alpha的动态视线也太过超出人类极限了，他同样也看到了盛砚做的地图，这张地图上标注了己方的兵力坐标，和坦图的方位，以及盛砚想要的接下来部署。
看到这张地图，言闻嘉心中一动，忍不住插嘴道：“……——大校，为什么要进行包围，不集中兵力只攻击他们的母舰呢？”
言闻嘉的声音出现在盛砚的耳朵里，盛砚似乎这才发现，言闻嘉还没有下线，他皱起眉毛，不悦地道：“好了，军士长，你的汇报已经完成了，你可以……”
“大校，我在军舰藏在小行星带里的时候，就观察了坦图他们很长时间。坦图和母舰的联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紧密，坦图这次和他的部下使用的机甲，性能和之前我们对战过的海盗们的机甲完全不同，这让他们很兴奋……胆子也很大……”
言闻嘉停顿了一下，他不确定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盛砚却听得入了神，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专注地看向了言闻嘉，见言闻嘉停下，他道：“继续。”
言闻嘉被他这么看着，脸上也没有显出紧张，而是继续刚刚的语速道：“他们的母舰里没有优秀的指挥官，只一味的听从坦图的指挥，如果我们集中母舰，坦图必然要过来救援，他不可能放弃母舰，独身逃跑……”
“为什么？”盛砚打断他，提问道。
言闻嘉眨了一眼，奇怪盛砚要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他慢慢道：“他和他的部下，太兴奋了啊……在打我们的时候，因为接连的胜利，让他们根本舍不得花费时间停下来修整，武器和能源消耗上，已经支撑不足他的‘反叛者’逃到最近的虫洞了。”
盛砚眼睛一亮，是啊，因为逃不到虫洞，坦图就必须全力保护母舰，而坦图在对阵他们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要四散开来逃跑的架势，不过是一个幌子！
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联邦军无法集中对付母舰！
这个海盗……盛砚咬牙，不过，任坦图怎么也想不到，他确实心机深沉，狡猾无比，但是联邦军里还有一个看穿他意图的存在！
盛砚此时的心里十分复杂，联邦军内部出现了一个在战术上拥有如此洞察力的天才，他当然很高兴，优秀的战术指挥可以让战局起死回生，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对战术指挥的赞歌，战术指挥的地位不言而喻。
但是让盛砚想不通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言闻嘉。
这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盛砚深深看了一眼屏幕中等带着他决断的言闻嘉，言闻嘉还是那副有些狼狈的模样，但是这一次，盛砚却觉得言闻嘉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这样的言闻嘉，叫他觉得陌生，但是又有一点莫名的熟悉。
似乎很久以前，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言闻嘉还没有变得偏执，他似乎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有着自己的烦恼，但是却对未来和自己的理想充满着信心：“盛砚，你以后一定会成为机甲驾驶员吧？真羡慕你。不过，我也打算参加军部的面试了，不知道未来我们能不能在军舰里见到，到那时，你不会假装不认识我吧？”
……
盛砚收回思绪，过往的那张年轻面容和眼前的人的脸蛋重叠在一起，他收回视线，声音低沉地说道：“谢谢你的建议，军士长，你可以下线了，如果坦图被活捉，或者被我方击毙，我不会忘了你的功劳的。”
“滴”一声，言闻嘉的眼前一暗，悬浮屏幕消失在眼前，言闻嘉略微一怔，然后偏了偏脑袋，心想，盛砚这个自大狂的意思是……他会采纳我的意见吗？
还真是个公正的上司啊，言闻嘉心道，而且——做他的下属竟然比做他的妻子来得更公正……
言闻嘉摇头失笑，将盛砚甩在脑后，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干嘛老想着和盛砚的事，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