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喜欢
为帝四十载,无后而立闵王嫡长子为太子,八十九岁薨逝。
贴身服侍啸武帝的小太监,在其咽气之前好似听见了他虚弱的呼唤。
阿鹤。
萧远侯,萧青鹤。
师兄,只愿岁岁如今朝,朝朝长相见。
阿鹤,回到我身边好不好,求求你…..
须弥香燃尽之后,仍有余威。
它为燃香者编造的梦境很长,长到仿佛已然在其中过完了一生。
而时钊寒只能在这漫长寂寥的岁月里,眼睁睁的看着萧河与旁人相伴恩爱,而他却永远求而不得。
身为帝王,他亦用尽任何手段只求那人的妥协。
但是当萧河手持长风剑硬生生的跪在他跟前,为赫连凛以死相逼之时。
他难以置信的僵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开始倒流。
无法控制的颤抖,就连胸腔鼓动的心也停滞在了那一刻。
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要我的自由,我要我所爱之人活着!
他说的是那般斩钉截铁,他要的自由是以后的生活再也没有“时钊寒”的名字。
其实很难,让他放走萧河如同夺走他的呼吸那般,无疑是致命的。
但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放他走。
与其看着萧河再一次死在自己的眼前,他宁愿他好好的活着。
萧河走后的每一个日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还是帝王,他仍旧坐拥万里江山,世人无不爱他敬他畏惧他。
他的身形仍旧挺拔,爱人的离去并没有彻底的摧毁他。
他是天生的帝王,杀伐果断,也足够无情,所有人都如是说。
啸武帝死后,史书记载了他全部的功绩纸张无数,而他亦有罪名几笔寥寥带过。
其中一条为:啸武帝专情于一人而永不立后,后宫常年空冷,膝下并无一子。
孤寂而终,这就是他的结局。
时钊寒看着眼前慢慢变暗的一切,感受到胸腔里的跳动缓缓平息,直至周遭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须弥香的梦境在破碎。
良久,他才慢慢恢复知觉,听见有人在轻声唤他。
又过了快有半柱香的时间,他才能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站着的几人。
“都站在这做什么。”
时钊寒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益惟想要上前扶起,却被阻止。
“现在什么时辰了?”
雀宁见他眉眼之间虽有疲倦之色,但并无大碍,便放心的答道:
“回殿下,刚过戌时。”
时钊寒微微皱眉,须弥香里的五六十载,现实之中却仅仅过去三个时辰。
再度回想起梦中种种,心脏无端传来尖锐的刺痛,时钊寒闭上眼:
“都出去。”
雀宁几人不敢多问,退了出去。
然而并没有走出多远,屋内却传来令人胆战心惊的动静。
直至一切平息,宋净庭才心有余悸的低声道:
“我总觉得殿下和从前….有些不同。”
听到此话,雀宁忍不住动容,他亦有此感。
往日时钊寒性子虽冷淡,但熟悉其秉性之后,与其相处并无难处。
但今日醒过来的时钊寒,被其扫视的那一眼,却没由来的令人汗毛耸立。
他的喜怒更不显于形,较之以往越发的内敛,显然有些东西经过须弥香的影响,已然发生了改变。
只不过这种变化,谁也不知是好是坏。
屋内一片狼籍,益惟立于门口,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过了半响,才听见“哐当”一声,时钊寒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利剑来。
“萧河来过吗?”时钊寒的声音淡淡。
益惟低着头,身体忍不住发抖道:
“回殿下,萧少爷不曾来过。”
他说完,便听那人一声轻笑,竟又重新拾起了剑。
益惟吓的立马双膝跪地,声音颤抖的喊道:
“殿下!”
他以为是须弥香的后劲导致时钊寒神智不清,生怕连他一起砍了去。
但事实并非如此,时钊寒十分清醒,他分得清现实还是梦境。
所以须弥梦境之中,他愿意放萧河走,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愿意成全,只是不想再次看见萧河死在自己的跟前。
他为爱宽容,但仅仅也只能止步于假象之中。
这亦是他最后的一点仁慈与良知,萧河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他的手中。
至于赫连凛……那算个什么东西。
时钊寒垂眸擦拭着流霜剑,淡声道:
“怕死还不跑?等着掉脑袋么。”
益惟那敢不听,爬起来就跑。
此时,天色已晚,屋外昏暗,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瞧不清月色,雨声烦人,萧河只好起身去关窗户。
他没点烛火,只是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宁,睡不着觉。
等到走至窗前,刚要抬手放下撑杆,却于夜色之中瞥见一抹寒光。
萧河脸色一变,只见窗台之上不知何时放着一把极其眼熟的长剑,正是被时钊寒夺去的那把流霜。
紧接着,有一人身穿墨绿色氅衣从窗户的右侧映入眼帘。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袖,露出白皙匀称的手腕来。
他伸出手握住了黑色的剑柄,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的颇有几分美感。
挑剑而起,长剑将窗扉慢慢撑高。
萧河看见他被雨水落湿的头发,有几缕发丝紧紧的粘黏在白瓷般的肌肤之上,挨着凸起的喉结。
他瞧见那人紧抿着的薄唇,唇形很美,唇色却极淡。
窗扉移到最上之时,萧河才望见那双仿佛被雨水润湿的冷淡眉眼,亮如寒星,盛着自己的一个小小倒影,有些呆愣。
“你来干什么?”
萧河向后退了两步,湿冷的气息才稍微淡了些。
时钊寒勾起唇角,脸上却并无一丝笑意,语气很轻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到危险。
“阿鹤不来找我,那只能我亲自来还这把剑。”
萧河忍不住皱眉,冷声道:
“流霜已经被我送给了赫连凛,就算是还剑,你也应该是去世子府。”
不提赫连凛还好,一提起这个名字,时钊寒的眼眸闪过一丝控制不住的暴戾。
房门很容易的被其顶开,时钊寒站在门前的身影高大,黑夜使他的面容晦暗不明,手中仍然提着那把剑。
萧河的心缓缓提起,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很喜欢他,所以把属于我的剑也能转手送给他,是么。”
时钊寒轻笑,目光却很沉的落在萧河的身上。
萧河却感觉到哪里不对,直到面前之人又逼近了几步,他才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道:
“你并不缺少我这把剑不是么?”
时钊寒仍旧是看着他,眸色深沉。
“为什么。”
为什么?萧河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
“从前我送于你的东西,无论是物件还是吃食,你又何曾放在眼里过呢?”
“大多都是打赏给了下人,有些收下了却从未使用过。”
萧河的目光落在流霜剑上,轻声道:
“流霜与其送给你吃灰,不如送给阿凛,他比你更懂得珍惜。”
“阿凛?”时钊寒重复着这个亲密的昵称,脸色变得无比的冰冷。
“因为他更懂得珍惜,所以你教他念书识字,教他挽发习剑……”
“让他从一无所有的蠢货,变成眼中心中只有你、乖乖听你话的一条狗是吗?”
萧河当即愣在原地,只感觉到这些话中浓浓的羞辱意味。
时钊寒的视线一直紧紧的盯着他,他看见萧河的脸变得苍白,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直至他走到萧河的面前,那人仍旧没有反应过来。
时钊寒抬起手,轻轻抚摸过萧河柔软的脸颊,指尖摩挲着那红润而饱满的唇珠,眼眸一暗,没忍住使上了几分力。
萧河才惊醒般推开了他,“你干什么!”
“你要如何看待我与赫连凛之间的关系,那是你的事情,都与我无关。”
“倘若你今夜来,只是因流霜剑易主而心中有气,我这就向你赔不是。”
萧河慢慢的冷静下来,丢掉的大半理智也逐渐归拢。
倘若不是时钊寒心中有气,以他的为人绝不会半夜寻来。
只是萧河想不明白,只不过是一把时钊寒从未放在眼里的剑,又怎能值得他如此兴师动众。
还是时钊寒担心有朝一日赫连凛有了他的支持,而得势挡了他当皇帝的路?
“你来赔不是?”时钊寒轻笑,“今日可以是一把剑,明日又会是什么呢?”
“什么?”
萧河蹙眉,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从前很喜欢我。”时钊寒突然出声道。
萧河心里微怔,沉默片刻道:“那也是从前。”
“所以你要把曾经属于我的都给赫连凛吗?”
时钊寒此刻的声音反而听不出任何情绪,好似只是最平淡的一个问句。
而就在萧河愣神之际,脖子间一凉,流霜剑的剑刃贴在了肌肤之上。
“爱我时极尽可能的对我好,不爱时却又摒弃不顾,连多看一眼都不情愿…..”
萧河指尖发凉,不敢乱动,只觉得时钊寒疯了。
“我说你把赫连凛驯服成了一条狗,那我又何尝不是呢。”
萧河瞳孔一紧,只觉得时钊寒眼中的疯狂之色越演愈烈。
“知道那日我为何要推开你,不让你碰吗?”
萧河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刚要挣扎,过于锋利的剑刃却轻轻的在脖子上划开一道血痕。
萧河因此发出微弱的闷哼,“哐当”一声,时钊寒卸下了剑。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稍稍喘口气,脖子上却传来令人汗毛颤栗、温热的滑腻触感。
“别,嗯——”
暗红色的舌尖在雪白的牙齿间一闪而过,色/情至极,萧河看不到时钊寒眼中呼之欲出的渴望。
”啪!”
清脆的响声将两人都震醒几分,萧河终于能挣脱他的禁锢。
“你清醒点!”
萧河捂着脖子,原本白皙的脸因羞怒而微微涨红。
被扇的右脸又些发麻,时钊寒却感觉不到多痛,舔了舔变的红润起来的薄唇。
“我很清醒。”
萧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错乱的令他失去了所有的判断。
“你如果清醒,就不会对我做…这种事。”
萧河脸色颇为难堪的放下手,他白皙的脖子上已经被舔吸出了一小块泛红的印子。
时钊寒的视线落在那一小块肌肤上,目光沉沉:
“哪种事?”
“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该对你有欲望。”
事实证明,他的迟钝与愚蠢,在很久的以后才辨别了自己的心意。
但诚实亦如他的身体,每每只会给出最真实的反应。
他说他喜欢你,萧河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平淡的看向他说道:
“四殿下,玩够了吗?玩够了就请你离开。”
萧河不信,或者即便是信了又能如何。
他没能给他任何的回应,只一瞬间,时钊寒感觉自己又跌回了须弥香的梦境之中。
那种深深的无力与恐惧,将他紧紧的包裹其中无法逃离。
直到这一刻,他才隐约的明白。
所谓的正解之梦,亦倒映着他们的未来。
而失去萧河,是他绝不能接受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