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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燕纾意识昏沉。

第29章

燕纾意识昏沉。
他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昏昏沉沉间,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十一二岁时的销春尽。

那时师父门下,还只有他和二师弟姜衍两人。

但两人从小就有些不对付。

——或者说是燕纾单方面对自己这个“笑面虎”二师弟无可奈何。

与燕纾是被捡来的不同,姜衍可以说是继万千希冀于一身。

他出身医学世家, 从小天赋异禀, 十岁时被姜家家主亲自送到销春尽, 拜入他们师父——也就是当时的宗主门下。

姜家世代行医多年, 但姜衍父亲去世的早, 姜家家主又已年迈, 虽家底还在,但这么多年声名早已不如往昔, 甚至隐有颓势。

姜家对他寄予厚望,意图让他学成后即可归门, 继任姜家家主,重振家门。

燕纾当时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第一个师弟异常兴奋。

他年幼时身体比如今还要弱上几分,几乎真真是每日泡在药罐子里的。

捡回来后被师父好不容易用各种药材堆砌着救回一条命,几乎是严令一直待在房内。

直到近些年身体好些,才终于被允许在宗门内稍微自由活动。

但燕纾向来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他小时一直在屋内养病,没有能一同玩乐的玩伴, 此时好不容来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师弟,恨不得立时拉着人上天入地地逛一遍。

【阿衍,明日是万花节,要不要偷溜下山一起去看看?】

【阿衍师弟, 听说前两日西峰长老新得了一只灵兽,温顺异常,你想去看看吗?】

【阿衍?】

【阿衍师弟——】

当时他们师父每天一睁眼,听到的便是自家大弟子笑眯眯追着姜衍满宗门跑的声音。

但燕纾这个师弟, 似乎总是很忙。

【抱歉,师兄,明日有晚课,我担心赶不回来。】

【对不起师兄,我对灵兽的皮毛过敏,就先不去了。】

【抱歉,师兄……】

【实在不好意思,师兄……】

燕纾连找了他一个月,不但没能和自家亲师弟亲近半分,反而几乎集齐了五花八门的各种……拒绝方式。

拒绝到最后,姜衍几乎都找不到更好的借口推辞,面前的人却依旧笑眯眯应一声,完全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过两天又弯着眼,拿着什么新奇玩意,趴到他窗棂前乐呵呵给他展示。

但姜衍无一例外都温和而疏离地将他拒绝。

久而久之,宗内弟子间逐渐流出来了这样一则传言。

【我听说,姜家那个小公子,似是和燕宿泱有所不和。】

【怎么会?燕师兄人那么好,实力又强……】

【那又怎样?人家就是不想像你们一样巴结所谓的宗主首徒不行吗?】

【人家姜家才不稀罕这么一个捡来的、无权无势的首徒呢,姜家家大业大,姜衍到时候回去直接就继任宗主之位,前途无量。】

【而且听说那燕宿泱不还是个药罐子,活了今日没明日,现在巴结,保不齐等以后想要找人家的时候,人家早就病入膏肓了。】

身后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正冷嘲热讽讨论着的几人神情一僵,瞬间停下了声音。

但背对着门口的那名弟子却越说越兴奋,没有注意到面前人倏然静下来的神情:【到时候人家姜衍一回家,摇身一变成为家主,谁还记得那病秧子燕宿泱是谁——】

【记得我做什么?】身后一声轻笑忽然传来。

那人身子一颤,倏然转过头。

燕纾抱着一沓书册,笑着站在几人身后。

他见面前几人都呆愣在原地,也不在意,慢悠悠上前又接了一句。

【我的师弟,多年后记不记得我,我倒是不担心。】

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头。

【但诸位,貌似多年后对我印象都会颇为深刻啊。】

面前有一个弟子瞬间回过神,恍然低下头:【燕师兄,我们错了,我们不该随便议论……】

其他几个弟子也恍然回过神,诚惶诚恐地便开始道歉。

【对对,是我们错了,燕师兄,我们不该刚才那般说……】

【燕师兄您天命所归,必能长命百岁,前途无量……】

燕纾将手中的书册放到桌上,垂着眼一本一本自顾自地分着,也没有回答,听着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忽然又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我师弟呢?】

【什,什么?】

几个弟子有些懵,茫然抬起头,一时间不明所以:【燕师兄,您说您师弟怎么……】

刚才那叫的最欢的弟子,早已惶恐不安了半晌。

他此时听到话头又转到了姜衍身上,瞬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倏然开口:【燕师兄,您说的对,那姜衍,明显就是不识好人心,仗着自己家世好,高高在上,完全就是目中无人……】

他自以为领会到了燕纾的意思,旁边的那几个弟子也迅速回过神,争先恐后地开口想要附和。

但下一秒,却看燕纾手腕一压,手中的书册“啪”的一声轻轻扔到桌上,他清越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是说,你们给我道歉了,那我师弟的道歉呢?】

周围几人的声音瞬息戛然而止。

燕纾半身撑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琉璃色的眼眸间闪着微光。

【我记得阿衍说过,不喜胡乱妄言,更不喜别人随意讨论他的身世,更何况……还是这种无凭无据的随意揣测。】

【让我想想,妄议同门,随意捏造事实,按照门规……】

燕纾垂着眼,手指在身侧轻轻敲了敲,终于想起什么般,恍然大悟地轻轻拍了拍手。

【该罚……抄写三十遍。】

面前的几个弟子身子瞬间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燕师兄,不是应当罚抄十遍……】

他们的声音在燕纾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一点点弱了下去。

燕纾身为宗主首徒,年纪虽轻但入宗甚早,已隐隐有仙道之风。

平时性格稍有些跳脱,但能力到底在此,平日便可代行销春尽一应门规,这些小弟子顶多也只敢背后说说,没人敢当面造次。

几个弟子也自知理亏,再不敢争辩,不情不愿地冲燕纾行了一个礼,作鸟兽状散去。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燕纾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了。

他撑在桌前身子微微晃了晃,脱力般轻轻闭了闭眼。

胸口有些熟悉的憋闷感隐隐袭来,是刚才心绪起伏过大所致,燕纾按着胸口咳了咳,轻轻吐出一口气,刚准备直起身,忽然看到对面不远处多了一个人。

姜衍站在他几步开外,神情有些复杂地望着他,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刚才他们的一番对话。

燕纾怔了怔。

他下意识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蓦然弯成一线。

【阿衍怎么在这里?】

他也不在意刚才姜衍到底听到了多少,笑着上前,如往常般探着身子直接凑到近前:【喏,这是今日长老留的居学功课,对了,过两日就是民间万节灯会了,阿衍有没有兴趣同我一起……】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面前的人礼貌而疏离地打断他的话。

【不了……师兄,过两日还有小考,我还得复习。】

他伸手接过燕纾递过来的书册,神情带着一股温和的漠然:【师兄也好好复习吧,我记得前两日长老说过,此次考试不光绩高者会有奖励,失利者好似也会有惩处。】

他的目光从燕纾衣领边昨日偷溜下山淘来的纸蝴蝶掠过,意有所指地顿了顿。

——姜衍从未见燕纾坐下认认真真学过哪怕一次,整日不是偷溜下山,便是招猫逗狗。

想必……之后几日的小考,惨不忍睹已成定局。

姜衍对这次的小考颇为重视,对于拨得头筹也几乎是势在必得。

他原本不想管自家这个吊儿郎当的大师兄,但刚才听到的那番话,让他此时不知是何种情绪作祟,难得带着几分真心实意地开口。

但他话音刚落,却见对面的人愣了一下,紧接着蓦然弯起了眼。

【好呀,我知道,多谢阿衍关心。】

从来“不学无术”的人似乎是站累了,撑着往身后的桌案上一倚,仿佛没骨头般,大半个身子就靠了上去。

【阿衍放心,我定不会比你考的差的。】

接连熬夜学了几日的姜衍脸色瞬间青了几分。

他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意,冲着燕纾有些僵硬地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迅速转身离去。

徒留燕纾有些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怎么……又生气了,是因为不能和我一同出去玩吗?】

燕纾摸了摸鼻尖,小声开口:【明明那万节灯会,我也是邀请他了的呀。】

·

后两日,不知是姜衍那日敷衍的态度还是薄怒的神情终于起了效果,燕纾竟然一直到小考前都没再去找他。

姜衍第一天还隐隐有些不适应,但之后便乐得一个清净。

一直到小考当天,姜衍才终于在学堂见到了差点迟到的燕纾。

燕纾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胸口甚至微微有些气喘——但目光落到姜衍那里时,却还瞬间冲着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半分没有差点迟到的恐慌与担忧。

姜衍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别是前几日偷溜下山玩累了,今日睡过了头,差点耽误考试。

他垂下眼,漠然地想。

——这种人,自己切不可与之为伍,误了大事。

姜衍心中这么念着,却还是忍不住悄悄侧过头,余光瞥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站在学堂面前的燕纾丝毫不知自家师弟别扭又傲娇的心思。

他刚才紧赶慢赶卡点冲进了考场,却仍旧被长老毫不留情直接拦住。

燕纾此时顾不得许多,站在学堂前合着手,撒娇般冲着那长老小声讨着绕。

姜衍看着他熟练地几句话将长老脸色安抚好,微微皱了皱眉。

——油嘴滑舌。

燕纾年纪在众弟子中不算大,相貌又生得好,每日总笑眯眯的贯会讨所有人欢喜。

面前那长老果不其然如往常般拿他无奈,笑骂了他两句,便放他进去了。

燕纾松了一口气,立刻转过身,瞬间对上姜衍的目光。

猛然被抓包的人心中一惊,有些慌乱地瞬间别过眼,紧接着欲盖弥彰般低下头。

下一秒,却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燕纾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好久不见,小师弟。】

姜衍听到燕纾放慢脚步刻意从他身旁经过,带笑的声音小声传来。

【等今日考完就解放了,咱们一起努力,别紧张。】

姜衍抬起眼,温和而敷衍地冲他笑着颔首。

——紧张?他有什么好紧张的,他顶多担心能否顺利搏得头筹。

姜衍移开目光,漠然勾了下唇。

——该紧张的原是燕宿泱他自己。

·

那次的小考题目出乎意料的十分困难。

有几道题连姜衍都不确定能否完全答对。

他出考场时,依旧皱眉思索着那几道题目。

下一秒,姜衍忽然感觉肩膀一沉。

【都考完了,怎么神情还这么凝重?】

燕纾笑意盈盈的脸瞬息凑到他眼前。

姜衍从小到大都没与人这么亲近过,他神情一僵,下意识倏然别过头。

【方才……有两道题目不太确定,一时入了神。】

旁边人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姜衍一瞬怀疑,他到底做没做到那道题。

下一秒,却听燕纾随口回道:【是那两道医术辩驳论的题目嘛?确实有些偏了……】

姜衍一愣。

一股极其浅淡的药香从燕纾身上传来,姜衍下意识辨别了一下,好似闻到了苍术、迷迭的清苦。

不刺鼻,反而令人神安。

姜衍神情下意识放松了几分,但瞬间又反应过来什么,倏然别过头,有些不自然地后退半步。

【师兄……请自重。】

燕纾“哦”了一声,也不介意,顺从地后退了半步,仍旧笑眯眯站在原地。

【阿衍别这么害羞嘛。】

他饶有介是地眨了眨眼,眼珠转了转,瞬息又换了一个话题。

【既然都考完了就不要想了,阿衍不若跟我出去玩吧,我听说那万节灯会……】

姜衍皱了皱眉,还未开口拒绝,忽然见面前的人神情微变,似是隐忍了一瞬,终于倏然偏过头,爆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呛咳。

他脸色肉眼可见的迅速苍白起来,捂着唇的指尖用力到青白,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多年行医的直觉让姜衍立刻意识到不对:【你……】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下一秒却看面前的人倏然后退一步,有些紧张地将手藏到身后。

【无事,只是刚才不小心……呛了一下。】

燕纾抬起头,唇色不知为何殷红的有些古怪。

他抬起眼冲着姜衍笑笑:【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阿衍若想去灯会,可随时来找我。】

他一边说一边踉跄后退一步,身子微晃,倏然消失在小路尽头。

姜衍眉心微蹙。

燕纾刚才过分苍白的脸色迟迟在他眼前经久不散。他皱眉下意识想要跟上,下一秒却又想到什么,硬生生止住脚步。

——算了,他管那些做什么。

姜衍闭了闭眼,望着袖口金线绣出的姜家家徽,神情一点点淡了几分。

——反正他本也不是来这销春尽交朋友的。

·

小考的成绩没几日便放了榜。

姜衍不出意外名列前茅,但却并没有如他自己预想般一举博得头筹。

他也没心思去看其他人的排名,领过成绩后低头看着刚收到的家书,匆匆往外走去,忽然听到身后几个弟子的议论声音传来。

【听说了吗,这次小考的头榜,长老竟然赐了一块暖玉。】

【听说了,据说玉质细腻,品质上乘,而且似乎在山林间孕育已久,本身就蕴含有巨大的灵力,对修炼大有裨益。】

【听说本来奖品不是这个,但执教长老对那第一名颇为欢喜,特意换成了这件暖玉。】

姜衍脚步顿了一下。

他对这次小考极为重视,一是为了在宗门内崭露头角,二本就是为了这个奖励的灵器而来。

他听着身后那两个弟子继续开口。

【也不知是谁运气这么好,竟然能获得这种宝物……】

【还能有谁,这几年大考小考,博得头筹的不都是——】

一阵微风拂过,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落入姜衍耳中。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瞬间僵在原地。

等他终于回过神,再倏然转回头想去一问究竟,那两个弟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

午间的阳光正好,洋洋洒洒地落到规训堂的藏书阁内,也一如既往地洒到桌上趴着昏睡的人身上。

姜衍知道燕纾一定在这里。

燕纾似乎很喜欢来藏书阁,但每次姜衍见到他时,他几乎大半时间都是趴在桌子上睡觉。

——也不知来这里做个什么劲儿。

桌上昏睡的人对姜衍心中纷乱的想法浑然不知,半枕着手臂侧趴在桌上,神情安然恬静。

姜衍一路惊怒交加地冲到燕纾这里,此时心情才终于冷静下来了几分。

他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忍不住用指骨在桌上敲了敲。

【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

趴在桌上的人迷迷糊糊抬起头,正对上姜衍有些复杂的神情。

他脑海中还一片混沌,望着面前的人,只下意识扬起一抹笑意。

【阿衍来啦。】

他摇摇晃晃地就要起身,却刚撑起身子,眼前便是一晕,歪歪斜斜地就往旁边倒。

姜衍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将人扶住:【你怎么了?】

【……无事,就是在桌子上睡久了,腿有些麻。】

燕纾眸光恍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笑着开口。

【阿衍刚才问我什么?】

姜衍慢慢收回手,轻轻吸了一口气,重新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没事,我只是听说师兄此次小考,拨得了头筹。】

姜衍抬起头,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意:【祝贺师兄。】

他话音刚落,忽然看到面前的人先一步凑上前。

【那既然我这次考好了,阿衍可要奖励我一个东西?】

……你考好了为什么要来找我讨奖励。

姜衍眉心跳了跳,面上的神情却依旧不变:【好啊,师兄想要什么?】

他不等燕纾说话,似乎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笑着开口:【师兄不一直想去前几日的灯会,今晚好似就是最后一天,不如我陪师兄去吧。】

他顿了顿,又装作不经意般轻声补充了一句:【刚好……我也有些事想要问师兄。】

面前的人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件事,神情间闪过一丝犹豫,下一秒又倏然笑了起来。

【好啊。】

【那今晚我们便一起去吧。】

·

燕纾对于偷溜出宗门这件事似乎颇为熟悉。

他一把将想要直接走门的姜衍拉了回来,好险不险躲过看门人的巡视,带着人从山后的小路绕了一大圈,又淌过一条姜衍从未见过的小溪,一转头竟然直接来到了灯会面前。

【我们到啦。】

燕纾半侧过身,偏头咳了两声,笑眯眯开口:【终灵山的灯会虽比不上阿衍之前在京城的繁华,但也还是很热闹的,我之前也只悄悄来过一两次。】

他一边说一边抛过两个铜板,随手从旁边摊位上拿过两个面具,一人一个递给了姜衍。

【师弟想必对灯会早已熟悉,就劳烦师弟今日带着我一饱眼福了。】

姜衍下意识垂下头,接过燕纾手中的面具。

不知燕纾是不是有意的,他自己手中的是一只黄铜色的俊美狐狸,递给他的却是一只……憨态可人的白兔。

姜衍神色复杂地盯了那面具几秒,终于低声开口:【不……】

【我此前……从未有机会去过灯会。】

燕纾怔了一下,眼眸间闪过一丝意外。

但下一秒,他又蓦然笑开:【那正好。】

他忽然伸手拉过姜衍的手,将那狐狸面具戴到脸上,转头间声音恰如其分地透露出一丝狡黠:【那我今天就带着阿衍好好玩一玩。】

手心间微凉的温度一瞬传来,姜衍有些不自然地想要抽手,却感觉面前一股大力传来。

燕纾已拉着他倏然跑了出去。

·

灯会确实要比姜衍想象的要好玩上许多。

但也比他想象的要拥挤几分。

姜衍原本还被周围那些繁复的灯笼所吸引,但被接连挤了数次之后,终于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们还是回去吧,师兄。】

姜衍拉住还想要往前走的人,低声开口:【已经出来很久了,而且人越来越多……】

【人多才热闹嘛,灯会才刚刚开始。】

燕纾笑着反手拉住他的手,【你不是还想要放河灯吗?】

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中的符纸:【别担心,再晚我也有办法回去。】

姜衍皱了皱眉,开口想要拒绝,却到底惦记着心中所求,咬了咬牙,重新跟了上去。

夜幕降临,灯会的繁华也确实如燕纾所说,才刚刚开始。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姜衍原本有些烦躁的心绪也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

他一时看的入了迷,身形交错间,忽然感觉怀中一空。

姜衍倏然低下头,立时便意识到,自己衣袖间的钱袋、符纸等早已不翼而飞。

【有小偷——】

姜衍倏然抬起头,下一秒便感觉旁边身形一闪,一袭红衣的人瞬间已从旁边冲了出去。

但这灯会到底鱼龙混杂,两人一路追到来时的小溪边,姜衍已想要放弃了。

【算了,师兄,丢了就丢了,咱们别追了……】

燕纾却摇了摇头,径直想继续往前走:【没事,我知道他的踪迹,你若是累了先在这里等我……】

【别追了,我不要了!】

姜衍终于忍不住烦躁开口,一把甩开燕纾的手。

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溪边的石头上,咬牙开口:【我今日就不该答应你来这个灯会。】

被甩开的人身形一晃,似是没站住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着旁边的树干才堪堪站稳。

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咬着牙,周身散发出往日从未见过的阴郁气息。

【我根本不该来这里玩乐,我不应该被这些无用的、浪费时间的事所分神……】

他是姜家的希望,是日后的继承人,他的生活里应只有修行,不应被这些纷杂的事情扰乱。

燕纾神情也一点点安静下来。

他扶着树干慢慢站直,过了几秒,终于慢慢开口:【那你为什么要主动答应和我下山……】

【因为我想向你要那枚暖玉。】

姜衍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家主来信,知道了我此次小考的成绩,对我……颇为失望,催促我尽快学成,早日归家,不可再耽误修行。】

姜衍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自嘲般勾了勾唇。

【我听闻那枚暖玉可以助长修行,我想,若是能再快一点……也是好的……】

——但如今也无所谓了。

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转身,忽然感觉眼前一晃。

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蓦然送到了他眼前。

【喏,给你。】

姜衍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为何……】

【不过是一块玉石,我拿着也顶多也是做个装饰,既然你有用,便送你好了。】

燕纾扶着树干在他身旁慢慢坐下,漫不经心开口:【而且本来……我就是想你陪我下山时,将这玉石送给你的。】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慵懒,姜衍却一瞬意识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你早知我想要这玉石?】

面前的人捂唇咳了两声,也没否认,只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口气:【不愧是我的小师弟……果真和我一样聪明。】

姜衍无声地张了张口,一时间有些无言。

他看着直直送到他面前的玉石,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敢直接抬手接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衍望着面前坐在石头上的人,低声开口:【你明明知道……】

【我知你不喜欢我,阿衍。】

面前的人抬起头,轻笑着自然接过他的话头。

【但你是我第一个……小师弟。】

燕纾抬起头,琉璃色的眼眸从那狐狸面具背后露出,一派温和。

【我从前从来都是一人,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小师弟,我总是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唇角轻轻勾了一下。

【师父也说了,我是大师兄,要照顾同门,关心师弟……我知你出身姜家,身上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但我总是忍不住想让你更开心一些……】

他似乎被呛了一下,捂唇急促地咳了一会儿,终于又放下袖子,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似乎……不喜这样。】

【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去叨扰你了,姜师弟。】

姜衍听着燕纾最后那声疏离的称呼,心中不自觉地一颤。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燕纾又叹了一口气,半开玩笑般先一步开口。

【快接啊,姜师弟,再不接我举不动了,掉下去摔碎了,咱俩就都没有了。】

姜衍下意识抬手接过。

他看着面前的人似是轻轻舒了一口气,垂头又咳了咳,轻描淡写地开口。

【姜师弟先回去吧,我有点累……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姜衍知燕纾大概是生气了。

他想要解释自己并不是不喜欢燕纾。

每次燕纾过来找他时,他心中总带有意思隐秘的期许与欣喜。

他几次都想要应下,但望着面前成堆的书册,到底还是温声开口拒绝了他。

他只是……有些嫉妒。

明明年纪比他还要大上几个月,却偏偏总是没心没肺的,一双琉璃色的眼眸无论何时望过去,都是笑意盈盈的。

姜衍不明白……凭什么同样是一般年纪,燕纾却仿佛从来没有任何烦心事,总是慵懒散漫的模样。

但此时他望着面前人面具下半张脸间平淡的神情,脑海中一片混乱,向来灵敏的思绪也蓦然笨拙起来。

姜衍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说什么,迟疑了几秒,到底一点点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坐在石头上的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心神一松,却又瞬间忍痛般倏然蹙眉。

·

姜衍走了两步,越想越觉得燕纾的状态有哪里不对。

那人气息散乱,身子发颤,而且之前拉住他的手似乎也格外冰凉……

——似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姜衍闭了闭眼,想将自己这些“胡乱”猜测压下,告诉自己要按照家主所托,不要去多管闲事。

反正他想得到的已经得到了。

但手中紧握的暖玉一直隐隐发烫,姜衍垂下眼,望着手中的暖玉,咬了咬牙,到底一转身,快步向回走去。

他走回来时已想好了措辞,就说他自己一个人不知怎么溜回宗,只能和燕纾一起回去。

柔和的月色倒映着小溪粼粼的波光,姜衍却无暇欣赏,握着那块暖玉迅速转了个弯。

【师兄……】

姜衍匆忙走到刚才的溪边,还没来得及将借口说出,眼眸却一瞬紧缩。

原本坐在石头上的人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蜷缩着身子,身旁似是一滩喷洒而出的鲜血。

【师兄!】

姜衍脸色一瞬变了。

姜衍倏然上前,将人扶起靠在自己怀里。

面前的人气息微弱,唇色发紫,刚被他扶起身子便控制不住地一颤,蓦然吐出一口鲜血。

姜衍瞬间慌了神。

他一边往他体内输着灵力,一边迅速按住他的脉搏。

只这一下,姜衍心中便迅速一沉。

燕纾的身体……竟然虚弱至此吗。

前几日燕纾身上那些微妙与不对劲此时全都串联起来,姜衍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难怪小考那日他差点迟到,脸色那般不好,难怪他身上满是提神止乏的中药味。

——怕是本就是强撑着来考试的。

难怪他前几日一直都没来找他再去灯会,昨日他提出时神情一瞬犹豫。

——根本就是身体一直未好,却不愿让他发现。

自己不但没让人好好休息,反而还让他这般……难过。

姜衍心中完全慌了。

他迅速弯下腰,咬牙将人抱起,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燕纾怀里落了下来。

姜衍下意识低下头,目光落到那个东西上,整个人瞬间一颤。

从燕纾怀里落出来的,蓦然是两只河灯。

——是他刚才随口一提,说想要放一下试试的河灯。

月光如银,洒在静谧的水面上,泛起细碎的波光。

几声蛙鸣从芦苇丛中传来,有一阵冷风从河边幽幽刮过,带来一丝湿润的草木清香。

姜衍倏然回过神,眼眶一瞬通红。

他不自觉颤声开口:【师兄……】

怀里的人眼睫颤了颤,似乎听到了声响,缓缓咳了几声,有些疲倦地睁开眼,好像慢慢恢复了些许意识。

他眼眸涣散一瞬,过了半晌,似乎终于看到了面前人慌乱的神情,唇角恍恍惚扯出一抹笑意。

【阿衍……】

【别怕……】

姜衍有些惶恐地低下头。

他刚准备说什么,忽然却感觉肩头一沉。

面前的人已失去了意识,身子一软,沉沉地倒入了他怀中。

·

燕纾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

心口熟悉的憋闷感隐隐传来,提醒着他昨日又发病了。

燕纾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撑着身子慢慢坐起身,偏头想要去拿床头的药瓶。

下一秒却听到房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燕纾倏然收回手。

姜衍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房间,看到床上坐起的人,一瞬笑开。

【师兄醒了,太好了。】

燕纾愣了一下,也若无其事地笑着接口:【嗯,昨晚吓到姜师弟了吧。】

他似是想到什么,幽幽叹了口气:【姜师弟过来,是师父对我偷溜下山的处罚下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面前的人已自然地坐到他床边,抬手搅了搅那白瓷碗,温声开口。

【没有,是我自己要来的。】

【我刚将师兄的药熬好,师兄趁热喝吧。】

燕纾神情间闪过一丝古怪。

他下意识想要开口拒绝,下一秒却见面前的人径直抬起手,舀了一勺药,小心翼翼送到他唇边。

【我来喂师兄。】

燕纾:???

——他悚然转过头,一瞬间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被夺舍了。

·

“师兄醒了,那先喝药吧。”

此时,迷药的药效逐渐失效,燕纾迷迷糊糊间,再次听到了姜衍熟悉的温和语调。

迷药带来的熟悉的头痛欲裂逐渐浮现,燕纾闷哼一声,皱着眉睁开眼。

正对上面前一袭青衣的熟悉人影。

燕纾眼前蓦然一黑。

他一瞬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他咬了咬牙,揽着被子往后躲了躲,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

姜衍端着药碗,动作微微一顿。

下一刻,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扩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