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傅君豪第一次见,白子慕就晓得这是个什么人了,正统书呆子一个,还比较腼腆,也很勤快,半点架子都没有。
第一天在舍房见面,傅君豪羞答答的同他们搭讪,还问以后能不能一起去上课?
混过学校的都懂,学生之间也爱搞小团体,平常都是一个宿舍混一起——一起去吃饭,一起去上课,一起蹲茅坑,似乎干啥不一起了就不香了一样,反正到哪都一起,男男女女皆是如此,独行侠很少见。
傅君豪成绩不好,大家晓得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家里就做的小本生意,加上不在同一个宿舍,他上了几天学,隐隐的有些被排挤,他知道书院今年只招十人,他多了,前面十个,都被学院安排好了,四人一间舍房,多出来那两个,跟着老生住一起。
傅君豪原本以为自个要独住了,没成想梁夫子说学院又多招了三,以后跟他住。
这多招的,其实不用多想,大家都知道是后门进来的。
只要有钞能力,这后门想走也容易。
王俨然第二名,铁定不是走后门。
可白子慕和楼宇杰倒数,后门肯定走了,不走后面,这两倒数的想进清文书院刷茅房都没那个资格。
不过,家里人没传消息,那么这两人估摸着是塞钱,要是认得什么大人物,家里人早给他们来话了。
因此早上上了几节课,全班二十来人,大多都围到了王俨然跟前去套近乎,白子慕和楼宇杰大家是连一声招呼都没有。
不过白子慕和楼宇杰也没觉得有啥,傅君豪就坐白子慕旁边,白子慕看着有点混,气场又强,他时不时偷瞄一下,却是咋都不敢开口打招呼,白子慕目光淡淡的看过去,他就立马的低下头,眼里又慌又怕。
直到回了舍房,看见白子慕和楼宇杰在吹大炮,笑呵呵的,不像在课室时那么有距离感,这才鼓起勇气开了口。
“白兄,楼兄,我……我以后能跟你们一起去上课吗?”
他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一看就是心思单纯的,白子慕最不爱做一棍子打死一帮人的事,傅君然坏那是傅君然的事,不至于说傅君豪是人表弟,他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冲这一点也孤立人。
傅君豪不坏,白子慕对他便没了敌意:“行啊,有什么不行。”他们三这次府试都是倒数的,还住在一屋檐下,这他娘的就是缘分。
楼宇杰见他开口,也立马点头,他也看得出来,傅君豪那小心翼翼的,却又想表露善意的样,这人看着不坏,那就一起混。
傅君豪立马笑起来。
后头王俨然回来了,骂了白子慕和楼宇杰一顿,说他们两不够义气,见他被人堵了,也不晓得帮个忙。
傅君豪就这么跟着白子慕他们混了,这人除了呆了点,真真是没啥不好。
贾夫子看见这四人凑一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晌午是一下课,他人刚从台上下来,门都还没出,白子慕和楼宇杰已经蹿得老远了。
傅君豪和王俨然不懂,还来一句:“白兄?楼兄?”
“白什么兄,赶紧的,慢了食堂人可就满了。”白子慕说。
傅君豪和王俨然一听,撒丫子就跟着跑。
贾夫子是目瞪口呆。
后面几天,这几人是一放学就跑得比狗快,白子慕上课是昏昏欲睡,可下课则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傅君豪跑得慢,白子慕还拉着他,一看就是个懂得友爱同窗的。
但贾夫子高兴不起来。
说真的,他教学四十载,从未见过如此书生。
要是只傅君豪,那没什么,毕竟三个都是倒数的,心思不在学堂上,可以理解,可王俨然也跟着,他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贾夫子就怕王俨然学坏了,思前想后,还同黎院长说了一声。
黎院长说随他去吧!
贾夫子:“这……”
“你可知去年县试,白子慕和楼宇杰是何等名次?”黎院长突然问。
贾夫子不关心这个,他这个位置,关心的,大多是府试、乡试,区区县试,他关心干啥?更何况还是其他镇的。
但,这两人是去年才考上的童生?意思是去年考上,来年就来参加俯试了?
然后……他娘的还考上了?
见着他眉头紧蹙,黎院长道:“去年县试,这两人正巧的也是吊车尾。”
“什么???”
“这两人,到底是有点潜力的。”黎院长说得慎重。
寻常县试、府试、乡试排最末的书生,是最没希望能考上的。
贾夫子怔忡得说不出话。
去年县试,两人才参考,今年便马不停蹄来府试。
那便意味着,他们只用了大半年就把府试的内容学了个透。
而且,寻常而言,县试前三,一般最是有望榜上有名,至于后头的,说实话,就是单纯的陪跑。
不怪贾夫子惊讶。
小考考了个倒数,人三年才中考,白子慕和楼宇杰则是次年就参加中考了,而且在几百人的战争中,这两人还活了下来,把其他几百人踩在了脚下,爬到了高中的大门。
这是什么运气和实力?
贾夫子活了这么些年,人是通透的。
这年头不是说有实力了就行,像着他森*晚*整*理们院长,学识是一等一,可时运不济,这辈子却只能当个院长,当年殿试排院长后头的,现在呢?人二品的大官,他们院长见了人都得恭恭敬敬的行礼喊声大人。
白子慕和楼宇杰,也许是运气足够好,也许是潜力无限。
王俨然这些日子,课业确实是没落下,白子慕几人那课业,虽一次都没能按时完成,拖拖拉拉的,可后头也是交上来了。
这般想,贾夫子不再说什么了,还暗暗想着,以后多照顾照顾这几人。
既然是潜力股,那自是要好好培养。
另一点黎院长没明说,王俨然学识再好又怎样?再好他出身也摆在那——商人子弟。
楼宇杰和白子慕不一样。
一个是楼倡廉的儿子,一个是他学生,楼倡廉又是谁?太傅之徒,知府之弟,要是以后王俨然有个啥事,这两人也能帮衬一二。
可白子慕在书院里混了不过一个月,贾夫子和院长就惊了。
这人,真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会。
就是骑射,他都能整得跟玩儿一样,在马上拉弓射箭时,还不忘耍帅,一下趴着射,一下跳起来射,一下把头埋在裤/裆里头射,就这,还百发百中,真真像是玩儿一样。
不止楼宇杰几人,就是教骑射课的夫子都看呆了,我滴个乖乖。
这人还好不是来抢他饭碗的。
白子慕这人教骑射的夫子是晓得的——书院里的干饭达人,早上一顿六碗饭,三荤两素渣不剩,晚上更是不得了,打饭拿的盆,听说上课时还经常在课上偷偷睡,有时犯困,楼宇杰几人叫都叫不起他,到了课堂贾夫子没见着白子慕,问人呢?
说睡懒觉多少是不好听。
楼宇杰几人讲义气,知道维护兄弟面子,便说他肚子疼,起不来了。
结果贾夫子摸到舍房一看,人躺床上睡得香喷喷,贾夫子当场就被气晕了。
书院的人都说白子慕吃的多,但白子慕真没吃多少。
而是书院里的碗都小,清文书院的食堂就更不用说了,菜是老贵,一个荤菜快百文,但米饭,说真的,三碗才去两文钱,便宜得很,好像这里的大米不要银子似的,天天的剩,天天的倒潲桶里。
白子慕在村里住了几年,村里人吃的啥啊?玉米疙瘩野菜汤,要不就是糙米粗粮,可就这,还不能敞开肚子吃,有些人都还得饿着肚子。
米饭,是过年才能吃得上的精贵玩意儿。
可在这儿……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见着白花花的大米饭倒潲桶里,白子慕问了食堂里头的厨娘,哦,原来是天天都要煮这么多斤……
那天天都剩,咋不能煮少一点。
少了要是哪天哪个书生突然吃多了,不够吃了咋整?
有些夫子偶尔兴趣来了也会在书院里头吃,书院里的书生大多富贵子弟,个顶个的精贵,饿一顿怕是都要闹,因此是宁可多了也不能少了。反正人束脩一年快百两,书院赚的多,这点饭倒了也就倒了,也不值多少银子。
白子慕心疼粮食,回家拿了个大盆,和厨娘说了,剩的就给他打盆里,他拿回家吃,至于那些菜……白子慕当初在福来客栈当掌柜,客栈里的剩菜剩饭,他是搁巷子里,让镇上的乞儿吃,书院里的,却是直接倒了。
那些菜虽说是大锅炒的,味道比外头客栈差一些,但是油汪汪,倒了不知道别人心不心疼,反正白子慕是挺心疼的。
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他那十年不是白混的。
但家里人少,吃又吃不了那么多。
隔天白子慕下学,直接去了广平街,那边有个破庙,寻常城里的乞丐,大多聚在这种地方。
之前蒋小一摆摊,那些泡爪客人买了,馋得厉害,直接当场吃起来,泡爪又酸又辣,配着凉嗖嗖的凉粉吃,大热天的,简直爽快得要命,凉粉搁久了不得行,大多人在摊子旁吃完了才走。
那次一客人不小心,那泡爪大概是不好啃,一个没注意,挨掉地上了,那客人没捡,后头吃完了就走。
蒋小一却是见一穿着破破烂烂的老汉捡了起来,然后像捧着宝一样,递给旁边搀扶着自己的小娃儿。
就一鸡爪,还被啃了大半,可两人却推来推去,孩子说是荤腥,爷爷吃。
爷爷老了,用不着吃这么好,你吃,乖,听话。
客人看见蒋小一一直看,便多嘴说了一句。
这讨饭的,啥子人都有,有那上了年纪的,也有那才几岁大的。
那些小的,多是遭爹娘遗弃,或是外头村里的,家里遇了难,爹娘不在了,没人了,过不下去,跑城里来讨口吃的。
这些老乞丐,有些明明自个过的不好,却又看不得人间疾苦,还把孩子捡回去,广平街这边,老少乞丐最是多。
蒋小一奇怪,当初赵鸟鸟搁镇上讨饭,还被同行以占地盘为由踹了两脚,晓得后可把蒋小一心疼坏了。
白子慕之前和福来客栈后巷拿吃食的乞丐聊过,知道他们这些讨吃食的也是分地盘的,后头宽慰蒋小一时便说了,赵鸟鸟挨那两脚,冤是冤了点,可他初来乍到没地盘,被欺负是正常的。
蒋小一问这帮老的老小的小,没遭人欺负吗?
咋的可能没有。
食客说以前这帮人,出来讨饭都要被年轻乞丐打,后头是管理码头的候家看不过去,心善,派人来震慑了一番,把广平街这地儿划给这帮老的,不许年轻乞丐进来,不然这帮人哪里还活得到今日,怕是早被打死了。
泡鸡爪那骨头嚼碎了也是能吃的。这边大概是要饭不容易,蒋小一时常的看见好些小乞儿来捡地上的鸡骨头吃。
每每见了他心里都难受,感觉堵得慌,总能在他们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蒋小一晚上睡觉,同白子慕唠家常时,便提了一嘴。
他是可怜人的,但没得法子,平日除了给几个馒头,再多的也帮不了了。
自己过得也是紧巴巴,裤兜比得脸蛋还干净,可怜也是可怜不过来,他自个混口饭都够呛。
白子慕去的时候,里头不出所料,坐着二十来个人,有老有少,个个蓬头垢面,活像贞子刚从井里爬出来似的,个个都像瘦猴子,广平街这边这窝乞丐,大多是老弱病残,有六十来的,也有才五六岁的,见着他来,小娃儿还躲到一旁,只露着个脑袋怯怯的看他。
白子慕同人说了,以后下午酉时正点,去广扬街街头榕树那儿拿吃的,那些剩菜剩饭,给人吃不比倒外头好?
清河书院在算是在城郊,离广平街远,他回来坐马车要经过广扬街,顺手的事情,没啥麻烦的。
白子慕拿了两个大水桶给厨娘,说以后剩菜剩饭,就让她倒里头,他拿回家。
他模样好,天天准时准点的来打饭,也不像旁的书生挑挑拣拣,他是吃啥啥不剩,这是对她们手艺的肯定,厨娘高兴啊!加上白子慕每次打饭,嘴还甜得要命,笑呵呵的叫大姐别手抖啊!
哪里是大姐,都一把年纪了,应该叫阿姨。
可小伙子嘴甜啊!
阿姨,不可能啊,大姐,你一看就像才二十出头,别见我长得帅,就想驴我啊!
每次打饭,食堂里的厨娘都是笑呵呵。
这点小事儿,就是顺手,没啥。
那水桶是蒋小一晓得这事儿后特意去买的,又深又大。
每次下学,白子慕一手拿着盆,肩上挑着担。
不晓得哪个王八犊子看见了乱传,说他晚饭吃一盆,猪都没他吃得多,还把学院的剩饭剩菜全挑走了,好像个要饭的。
白子慕模样好,每次下课书生们刚到食堂外头,白子慕四人已经坐里头吃上了,大家想不认识他都难。
他在书院里头出了名。
可就这么个人,两次课堂考,竟都稳稳的,没被甲子班刷下去。
这清文书院班级是‘流动’制的。
不是说一进甲子班就能高枕无忧了,课堂考、月考,半年考要是考得不好,被其他班的学子排到前头,那就不能继续在甲子班混了。
甲子班,只录取前二十。
要是掉出二十,那只能去旁的班。
但白子慕几个厉害啊,次次都在十八十九二十徘徊,雷打不动,屁股在这几个名次上扎了根一样。
现代高中,一个班授课的老师就有七/八人,清文书院这儿同样如此。
毕竟夫子也不是全能的。
贾夫子教策论,说实话,他觉白子慕的策论学的真真是不错,教算术的孔夫子也是对着白子慕夸赞连连,其他几个夫子却是没觉白子慕哪里好。
这人不得行,学习态度不端正,又懒觉又多,稍不留神他就能趴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打了他还会跑,追都追不上,其他书生哪个敢这样?他们要训,那些个书生谁不是乖乖的低头给他们训?
可这人竟还有脸跑。
这些夫子总觉得读书一道,应当严谨刻苦,白子慕这吊儿郎当的样,哪里像个读书人?至今没被刷下去,大家都觉得他是运气好。
可科考,单靠运气就能成的吗?
几人委实是看不过眼,特别是冯夫子,他对白子慕的意见是相当大,因为这人咋教都不会,那诗他都苦口婆心教了一个多月了,可白子慕写的,真真是像屎一样,一点进步都没有。
能被各大夫子这么记恨的,白子慕是第一人。
这么个人,骑射课的夫子想不认识都不行。
今儿又是骑射课,楼宇杰三人围着白子慕,让白子慕炫技给他们看看。
男人,谁不想牛逼哄哄?
白子慕被他们几人夸得有点飘飘然,上了马,策马奔腾了两圈后,拉弓搭箭,一个旋身飞起来,姿态酷帅的射了一箭,离得远,又是凌空而射,还正中靶心,直引得众人惊叹连连,就是夫子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白子慕从空中落下,想坐回马背上……
今儿下午不过申时,蒋小一就收了摊子,和蒋父领了几个小的回去。
家里还剩半桶凉粉,鸡爪也还剩一些,倒不是卖不出去,而是现在六月中旬,天气实在是热,每次收摊回来,蒋小一几个总要吃点凉粉才觉得舒坦。
凉粉冰泡过,吃下肚一整天的燥热立马就能褪去,赵管家几人也好这一口,能留下来的,都是忠心耿耿的,平日干活勤快,见大家喜欢吃,蒋小一便留了些。
毕竟都是自己人。
今儿回来刚吃完凉粉,赵管家急匆匆从外头跑进来。
“老爷,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