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猝不及防之下被对方一脚踹翻在地， 潘诺有些呆愣地跌坐在铺着高档波斯绒地毯的办公室地面上，仰头望着矢目久司冷峻的面容，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样， 轻轻地叫了对方一声：“冰酒……？”
他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就像是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被主人无情扫地出门的黑毛大狗，顶着一身湿漉漉乱糟糟的毛发，无助而可怜地徘徊在大门紧闭的家门前， 眼巴巴地望着被隔绝在大门之内的温暖又明亮的家，沮丧又暗含一丝期盼地、等待着主人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回心转意。

“废物。”

潘诺：“……”QAQ

他有些狼狈抹了一把脸，离家出走了好半天的理智， 终于在掉线良久后，重回了大脑。

迟疑了好半晌，在冰酒居高临下的冷睨之下，潘诺最终仍是摇了摇头。

“……我不回去。”

不置可否地睨了潘诺一眼，矢目久司将椅子转了过去，背对着潘诺：“那是你和桑村之间的事。”

——言下之意是，自己不会再管此事。

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潘诺却仿佛被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心底深处最酸涩的地方，微红着眼圈，再次小心翼翼靠近了矢目久司。

这一次， 他十分谨慎地，与冰酒维持了一个不会惹得对方不快的安全距离。

“——当初是我主动离开昆西的……”

黑发黑眼的青年耷拉着脑袋，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败犬， 阴沉惯了的语气中、很罕见地夹了一丝不知所措：“是我主动背弃了家族，主动选择接受了组织递过来的橄榄枝……”

“一切罪责都在我。”

浓浓的颓败气息， 从半垂着脸的潘诺身上弥漫了开来。等到再开口时，他嘶哑的尾音里很快便带了一丝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我是……”

“昆西家族衰落的罪人。”

话音落地， 两相静默。

望着自家恶犬那罕见的脆弱姿态、被对方这一番主动揽锅的蛇皮操作震撼到失语，矢目久司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于是，短暂沉默了一阵后，矢目久司沉着脸，冷冷开口：“——去给我泡杯咖啡。”

潘诺：“……”

“加奶加糖。”

“冰酒、我……”

他试图挣扎。

矢目久司的声音冷到几乎掉渣：“现在就去。”

潘诺愣了半晌，望着那双深沉如幽潭般的薄绿眸子，嘴唇开开合合，沉默了许久后，只干巴巴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讷讷的应诺。

“……哦。”

原本悲伤且沉重的气氛，登时便惨遭打破。

在冰酒不耐烦的催促之下，抬手抹掉脸上那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拍了拍肩膀上的脚印，十分识趣地、一溜烟滚出了办公室。

半晌后。

就在矢目久司无聊到掏出了藏在自己办公桌下方的漫画打发时间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笃笃——”地敲了两下。

捏住纸张的手指微微一顿，矢目久司提高声音，冷冷地应了一声：“进。”

——潘诺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居然学会敲门了吗……？

还真让人受宠若惊啊。

没过一会儿，一道熟悉的、高跟鞋落地踩出的笃笃声，便迅速传入了矢目久司的耳朵里。

无需抬头，矢目久司依旧垂眸翻阅着手里的漫画，口中却是准确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贝尔摩德。”

“下午好呀，sweety～”

撩起眼皮，矢目久司凉凉地睨了一眼侧坐在自己办公桌上的女人，面无表情的提醒：“——现在被你压在下面的，是我们和纽约本地的地下组织「The Bloods」签订的友好往来合约。”

贝尔摩德：“！”

她连忙一骨碌地从办公桌上下来，凑到矢目久司的身边，满眼惊喜地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戳了戳冰酒冷漠俊美的脸庞：“你和他们谈下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在你今天早上睡美容觉的时候。”

矢目久司的语气很冷很平静，但贝尔摩德就仿佛是被针扎到了指尖一样，迅速收回了不停骚扰对方的食指，面上则是不动声色地扬起了一抹微笑。

“——干的很不错嘛，小冰酒～你这个样子，都让我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申请把你调来我这里了～”

“签字。”

“知道了啦～sweety，你还真是没有情调。”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声，贝尔摩德很是自来熟地从冰酒口袋里顺了一只黑色的签字笔，随后纤手一挥，看都不看文件的内容，“唰唰”几下便将待审阅的文件签好、整整齐齐地码放到了一旁的小矮柜上。

签完文件，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冰酒说的，贝尔摩德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叹息了一声：“还真是辛苦了呢～”

“……”

没得到回应，贝尔摩德却也并不生气，只是十分好奇地，将目光转到了矢目久司捧在手里的漫画书上，简单舒展了一下腰身后，便将手肘撑在冰酒靠坐着的椅背上，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了一眼对方专注的表情，接着便轻歪着脑袋，跟矢目久司一起看起了漫画书。

【俯视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末代血裔，尤妮丝的那双浅粉色杏眸中飞快闪过了一丝猩红。

“我说过了，我的决定、不需要议会干涉——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全身接近百分之60的血液都被卡帕多西亚公爵的丝带所抽干，面容凹陷、骨瘦形销的末代血裔挣扎着爬到了公爵的身边，拼尽全力抬起手，一把揪住了公爵穿着的那条小洋裙的裙摆。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一条边缘呈现出锯齿状的血红色丝带凶狠绞断。

“——要验证我的实力吗？”

少女笑语嫣然，微微弯下腰，用那双含着耐人寻味的笑意的浅粉色瞳孔，紧紧注视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最低等血裔。

“还是准备向议会尽忠？你应该知道的，作为末代血裔，就算我现在在这里杀死了你，血族议会也不会难为一位出自卡帕多西亚氏族的公爵。”

“你回去告诉他们，末裔——兰斯洛特是我的恋人。无论他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种族，我爱着他，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死那些想要分开我们的敌人。我不希望那些敌人里，出现一些我认识的熟悉面孔，明白吗？”

这样说完，不等奄奄一息的末代血裔做出反应，伴随着远远传来的一道含着些许鼻音的呼唤声，尤妮丝甜甜一笑、提高音量应了一声后，穿着洋裙的身影便瞬间消失在了这处遍地狼藉的小巷里。

“兰斯洛特，我们走吧！我想要去吃椰子雪糕……”

——本回完。】

没有理会趴在自己身后的椅背上、略显不满地发出“哎哎哎我还没看完呢”之类噪音的贝尔摩德，矢目久司沉默地合上已经看完的漫画书，一弯腰，很快，又从自己的办公桌下拿出了下一册。

【血族的议会越来越频繁。

尤妮丝总是上一秒还挽着兰斯洛特的手逛街，下一秒，就被召回与会。

望着尤妮丝那张略带着一丝愧疚的娇俏面容，兰斯洛特却仿佛一无所觉一般，如平时那样替恋人捋了捋耳畔的碎发，在少女的额头上落下一个羽毛般柔软轻盈的吻。

“万事小心。”

他微笑着嘱咐，笑容像是拉斯维加斯最热烈灿烂的一束阳光。

撑着小阳伞的美丽少女冲他嫣然一笑，伸出手，抽出了青年怀中那束玫瑰中最艳丽的一朵，紧接着挑选了形状最为完好的一枚花瓣，轻轻将其摘下、抵在了自己的唇边。

——她吻了他。

柔软的花瓣贴在青年的脸侧，带来了一抹微凉的温润触感。

一触即分。

尤妮丝轻笑着同兰斯洛特道别：“去室内待一会儿吧，兰斯，别让夏日的阳光灼伤你的皮肤。”

——本回完。】

等到矢目久司将手里的第二本漫画也翻到了最后一页时，冬日难得的暖阳已经彻底落入了地平线以下。

见矢目久司合上漫画书、面无表情地将其塞进了办公桌下方的封闭空间里，贝尔摩德眨巴了一下水绿色的眸子，揉了揉略有些发干的眼睛，满脸促狭地戳了戳冰酒的脸颊。

“小冰酒～看不出来嘛——你居然还是那种会看少女漫的男人啊！”

这样说着，她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意犹未尽的神色：“唔……这部漫画叫什么来着？还挺好看的哎～”

“——就是印刷似乎有点问题。”

单手支颐，贝尔摩德仔细回忆了一下后，眼神有些微妙地望向了矢目久司：“小冰酒——组织给你打的行动经费不够吗？如果经济上实在困难的话，我其实也可以借你周转一下的……你倒也没必要沦落到、只能买盗版漫画追更的地步吧？”

矢目久司：“？”

贝尔摩德歪着脑袋，看向矢目久司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痛惜。

“你没发现吗？每一回漫画的对话框里，似乎第二个对话框的字体、都被印得有些大小不均的样子……虽然并不影响整体观看，但如果你想要留着收藏的话，还是去买官方正版的漫画书会比较好吧？”

印刷……？

脑海中飞快闪过了几幅画面，薄绿色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了一抹深色，片刻之后，矢目久司面上很快便又恢复了原本的漠然。

“多谢操心。”

——那副毫无波澜、漠不关心的冷峻模样，还真让人有种打破那副冰冷的面具、亲手触摸对方隐藏在面具之下的，温热又鲜活心脏的冲动啊。

眸光流转，收敛好心底不断上涌的粘稠黑泥，贝尔摩德很快就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捋了捋稍微有些散乱的鬓发后，接着便笑吟吟地继续道。

“——除了印刷问题之外，内容确实还挺好看的……唔、就是每一回的故事内容都稍微短小了一点。冰酒，你把书名给我一下呗？我回头想办法找人去联系一下画手，催催画手加点更什么的。”

矢目·画手本人·久司面不改色，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之后，冷冷地开口赶人：“你今晚不是还有一场宴会吗。”

“是啦是啦——”拖着长长的尾音，贝尔摩德有些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冰酒的椅背，伸了个懒腰，随后便毫无距离感地再次一侧身、坐到了矢目久司那张已经被清理出来一片空位的办公桌上。

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盒女士香烟，贝尔摩德咬着烟蒂，紧接着便开始在精致的小提包里摸索着打火机。

半晌后，搜索无果，贝尔摩德毫不见外地冲矢目久司摊开了手：“有打火机吗？借我用用呗～”

矢目久司冷漠地凝视了贝尔摩德一阵。

半晌后。

“戒了。”

有些诧异地偏过头，贝尔摩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矢目久司：“这可真不像你……不过戒了也挺好的，年纪轻轻的，还是不要像琴酒那样当个老烟枪，那样对肺部可不好。”

不置可否地站起身，矢目久司一把拉上了窗帘，隔绝了自落地窗外斜映进办公室的如血残阳：“你还有什么事？我等下有个任务。”

——言下之意是，没事快滚，别耽误我的时间。

被称为千面魔女的贝尔摩德当然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潜台词，于是便也不再打算继续在这里逗留下去，冲一脸冷漠的矢目久司抛了个wink之后，便摇曳着纤细的腰肢、踩着鞋跟细长的高跟鞋，一抬手，毫不见外地顺走了潘诺端进来的、专门给矢目久司冲泡的加奶加糖的拿铁。

“辛苦了哦，潘诺～”

默默地注视着贝尔摩德走远的身影，矢目久司一抬手，拦下了面色阴沉、立刻就想要追上去抢回咖啡的潘诺。

五秒后。

刚走出办公室大门不远的贝尔摩德，忽然就发出了一声毫无优雅可言的绝望痛呼。

“噗——这咖啡也太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