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美利坚分部， 某地下储藏室。
“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伴随着浅淡的血腥味、以及药物的清苦气息，一道冰冷而轻慢的男声，蓦地响起， 拉长的尾音和和柔滑的声色一下又一下回荡在这个狭小而昏暗的房间里， 衬得气氛诡谲而危险。
被绳索捆缚在木椅上的老者却并未答话，沉默了一下后，却是转而问：“为什么不送我去审讯室呢， 矢目久司？我从不知道，在黑暗世界里凶名赫赫的冰酒、居然会是如此心慈手软的角色。”
哒……
哒……
鞋跟敲击地面所发出的沉闷声响缓缓逼近。
下一秒，披着一身纯黑色风衣的黑发青年， 便轻轻地蹲在了老者的面前。
“——是想从我这里套取组织的相关情报吗？”
薄绿色的狭长眸子轻轻眯起，矢目久司歪着头，额前的几缕碎发轻轻搭在他的眉弓处，投下的一小片阴影，叫人有些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告诉你也没关系——美利坚分部从不设审讯室。”
他的语气寡淡而冷漠：“贝尔摩德总是有很多办法、去弄到她得要弄到手的情报。审讯室对她来说，形同虚设。”
话音落地，他微微低头，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亮屏幕后、瞥了一眼上面的时间：“现在是下午4点，距离我约定好把你送还给FBI的最后时限， 还差8个小时——你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了，布莱克先生，让我们进入正题、来谈论一些我感兴趣的话题吧。”
“比如……普林斯顿学院心理学系里、那位很擅长催眠与暗示的布尼安·摩菲教授， 你应该知道他的下落吧？告诉我，然后我送你离开这里。”
詹姆斯·布莱克的脸上飞快闪过了一丝意外的神色：“你认识摩菲？那你应该知道——摩菲教授早在一年前就去世了。”
“说详细点。”
望着矢目久司微微蹙起的眉心， 詹姆斯努力回忆了一阵，这才道：“很遗憾， 虽然身为FBI，承认这件事对我来说十分羞耻和愧疚，但……摩菲教授的确是在我们的辖区内、死于一起枪击意外的。”
“……”
昏暗的灯光下，微垂着头的青年眉宇间神色莫测。
他沉默了好一阵，一直到詹姆斯·布莱克面上冒汗、架在鼻梁上的方框眼镜也开始抑制不住地往下打滑的时候，这才缓缓出声。
“——是谁签署的死亡确认书？”
对于随随便便就能说出自己黑进了CIA高层通讯频道这样的话的矢目久司来说，这件事实在算不得什么秘密，因此，詹姆斯回答得也十分干脆。
“朱蒂。那个时候，是刚从普通警员升任搜查官的朱蒂负责处理这起案件的，当街开枪的两名犯人在之后与警方的追逃中出了车祸，当场就死了。”
“……”
死了……？
矢目久司没有说话，只是在一片沉寂的气氛之中，忽然抬起头，视线直勾勾地望进了詹姆斯的眼底。
在与之视线交汇的一瞬间，詹姆斯似乎隐约从那双薄绿色的荒芜眸子里、捕捉到了一抹略显阴鸷的狠色。
然而，未及他深思对方这个眼神所蕴含的意义，下一秒，一只布满疤痕和老茧的冰冷手掌，就轻轻地贴在了詹姆斯布莱克的颈侧。
“你最好没有在骗我。”
将指尖轻轻搭在詹姆斯的颈侧大动脉上，矢目久司微微歪着头，幽深晦暗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透出几分冰冷森然的鬼气：“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尸体已经喂了东京湾里的石斑鱼……或许你曾经吃过的石斑鱼里，就有那么一条来自东京湾、也不一定呢？”
那双春风一般的薄绿色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詹姆斯的眼睛，像是想要从他的细微反应中判断对方是否有在说谎。
一分钟后，他放下了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小小的不透明喷瓶。
“好了，合作愉快——现在，如果不想被异氟/烷弄伤眼睛的话，就好好闭上眼。”
分明脱口而出的是好意相劝的话，但矢目久司却根本没有给对方任何一点反应的时间，在话音落地之后，便直接将拇指摁在了喷瓶的喷头上。
呲——
一股细腻的半透明水雾，很快就扑在了猝不及防之下、慌忙闭上眼睛的詹姆斯·布莱克的脸上。
不出十分钟，异样的困倦感便迅速侵占了他全部的神志。
视线陷入全黑之前，詹姆斯挣扎着、向着在自己面前缓缓站起身的青年问出了一个困惑依旧的问题。
“——你好像对心理学很了解……冰酒，摩菲教授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在眼皮最终支撑不住、缓缓阖上的前一刻，他听到一句恍若失神般的喃喃絮语。
“死了啊。”
“还真像他们的风格……”
站在这间被暂且征用来当做审讯室的地下储藏室里，望着已然昏昏睡去、身上伤口也有被人好好包扎的FBI搜查官，矢目久司沉默了很久。
一直到门口传来一阵“笃笃”的敲门声，他这才恍然惊醒。
“……早说让你早点退休了，偏不听。”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转过身，面上微微有些怔然的神色很快恢复了冷峻：“进。”
敲门的是君度。
顶着一头掉色成绿毛的碎发，身材单薄的少年小心翼翼地从门边探了个头进来，觑了一眼矢目久司的面色后，压低声音，弱弱地汇报道：“冰酒大人，FBI那边又来电话催我们放人了，您看……？”
这样说着，他转过视线，又瞥了一眼神态安详、阖目仰靠在木椅上的老人，当即就被吓了一跳：“冰酒大人！人质是已经死掉了吗？那我是不是应该直接跟那群FBI——”
矢目久司“……”了一会儿后，眼神里带了一丝隐约不可见的怜爱，轻瞥了一眼蹲在门口踟蹰着不敢进来的小傻/子。
“没死。你去办公室拿我的车钥匙，我把人送走。”
君度眨巴了两下眼睛，很乖地举起手：“潘诺和马提尼他们现在还在医疗部吵架，暂时出不了院……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您开车的！”
矢目久司稍微有些感动，但最终还是冷酷无情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迎着少年略带委屈的小眼神，矢目久司面无表情。
“你没有驾照。”
君度：“！！”
他的眼神瞬间就灰了下去，就连肩膀都十分沮丧地垮了下去，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被主人拒绝了玩飞盘游戏的小狗，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望着小孩那副失落至极的样子，矢目久司下意识按了按胸口，感觉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忽然之间开始隐隐作痛。
于是他沉默了一阵，妥协让步道：“……事情结束之后，带你去普林斯顿学院转转。”
君度：“！”
他的眼神瞬间又亮了，一边超级用力地拼命点着头，一边十分乖巧地向上司挥了挥手：“我现在就去拿车钥匙！”
这样说着，身高只有一米七多一点的少年，便迈着欢快的脚步、哒哒哒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飞奔过去。
……果然还是小孩。
真好哄。
矢目久司感觉有些心累，叹息一声后，轻轻揉了揉眉心。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君度今年似乎才只有17岁，不管按日本的法律规定，还是美利坚这边来说，他都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
他实在太年轻了，充满生机和活力的躯体就好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篝火，在这片仿佛永远不会天亮的漆黑夜色里，跳跃着鲜活而明媚的火苗。
只要看着君度的眼睛，矢目久司就会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五年前，刚刚升任行动组的自己去训练基地挑选自己的组员时，曾意外瞥见那个混迹在人群中、一身狼藉，却还是愿意对自己露出一个怯懦的笑脸的男孩。
他那个时候是怎么说的呢？
「“别露出那种愚蠢的笑容，小鬼。”
身材颀长挺拔、同样刚刚成年的青年走到了少年的面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拎起了对方的后衣领，在少年瑟瑟发抖的惊恐眼神里，十分恶劣地冲对方挑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
“来了这里，就算是兔子，也得学会渴饮对手的鲜血来让自己活下去——怎么这个表情看着我？”
有些手足无措地，青年下一秒就僵硬在了原地，看着被自己拎在手里、正眨巴着大眼睛扑簌扑簌掉眼泪的小孩，绞尽脑汁思考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完全称不上道歉的话。
“喂喂，我说——你别哭了啊！行行行、我知道了……啧，你跟我走，以后我带你，我不会让你沦落到喝对手的血为生的境地——怎么哭得更厉害了？！都说了我会好好教你生存技巧了啊！啊等一下、臭小鬼！你别吐我身上啊！！”」
“普林斯顿……好像可以接收中途插班的学生吧？”
低声自语了一句，矢目久司眼睫微垂，很快便敛去了眼底若有所思的神色，指尖一翻，摸出了一柄无柄刀锋，手脚利索地割断了绑在某位被自己强行掳走的人质先生身上的绳索，随后略显粗鲁地提着人、出门去找自己停在大厦专门的地下停车场里的座驾了。
五分钟后，一阵极尽愤怒、毫无风度可言的暴喝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地下停车场。
“——潘诺！！你又炸我车胎！！！！”
——————
把在死对头车上睡得无比香甜的詹姆斯·布莱克一脚踹下车，沐浴着FBI们咬牙切齿的怒视，矢目久司毫不留情地一脚油门踩到底，喷了对方满脸尾气之后，这才满意地带着君度找了个附近的组织据点，换了一辆车后，两人便直奔位于纽约和费城之间的普林斯顿学院。
也许是受到美利坚开放风气的影响，美利坚国内许多知名大学都不禁止外来人士入校参观，哪怕对方明显长了一张亚洲面孔也没关系。
在向门卫先生出示了自己的有限身份证件之后，矢目久司和君度两人很快就被放进了学校，临走之前，性格爽朗的门卫先生还给两人塞了一份招生海报。
“——是来陪弟弟挑选未来就读的学校的吗？”
门卫先生上下打量着面前两位非常显连嫩的亚裔人士，被冻得稍微有些发红的脸上露出个慈祥和蔼的笑容来：“哦，绿眼睛的男孩，你和你的弟弟都非常可爱——这份海报你们拿去，希望在明年新生入学的季节里，我能在常春藤下再见到你们！”
君度身体僵了僵，有些惊慌失措地悄咪咪偷瞄了一眼身侧上司的面色，然后，下一秒，他就见到自家上司神态十分自然地从对方手里接过了那份海报。
“谢谢您的祝福，先生。事实上，我们的父母也曾是从这里毕业的学生，并且师从心理学系知名教授布尼安·摩菲先生——不知道这所因上帝而繁荣的学校*，是否能为我们提供摩菲教授往期学生的名单、好让我们兄弟来追忆父母曾经在这里度过的美妙时光呢？”
门卫先生被对方彬彬有礼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在这一对亚裔兄弟里，他一度以为会同自己搭话的，应该是看起来更小、性格更活泼一些的弟弟，而不应该是冷得像一块冰似的高个子青年。
他想了一会儿，有些不太确定的说：“你知道的，男孩：我只是一位负责看守大门的工作人员，对于学校的规定并不太了解——不过，如果你愿意去心理学图书分馆看看的话，或许能够有所收获呢？我隐约记得，那里的电脑似乎连入了学院内部的网络，在那里，你说不定能找到你感兴趣的东西！”
矢目久司点了一下头：“感谢您的提醒，愿您一切皆好。”
“哦！我喜欢有礼貌的孩子！”
门卫先生看起来很高兴，他犹豫了一下，冲矢目久司招了招手，压低声音叮嘱道。
“如果你们一定要去那座分馆的话……那里保管了很多心理学学术方面的孤本资料，所以管理员可能会要求你们出示学生证。到那个时候，你们就说是去借阅摩菲教授的心理学著作，那样管理员一定会放你们进去的——要知道她可是摩菲教授最早带出来的学生！唉，真可惜……摩菲教授那样好的人却遭遇了不幸……”
眼看着门卫先生忽然猛男落泪、随即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擦拭眼泪，哭得鼻头眼眶都一片红彤彤的，看上去难过极了，矢目久司和君度对视了一眼，双双礼貌地同对方道别。
等进入校园之后，君度有些费解地拉了拉自家上司的衣袖，将头凑到对方耳畔、小声问：“冰酒大人……我们不是来参观学院的吗？您为什么要骗门卫说你是来考察学校的？”
矢目久司拍了一下小傻/子原本染的蓝灰、如今却慢慢掉色成青绿色的小脑袋瓜：“忘记我以前教你的了？多看、少问。”
“噢……”
耷拉着脑袋，君度乖乖点头应是。
等走到中央草坪附近后，望着那宛如中古世纪的城堡一般古老的建筑、以及其下穿行的人群，矢目久司瞥了一眼君度明显有些兴奋的表情，很好说话地冲对方点了一下头。
“——我晚点来接你，留意简讯。”
“好的冰酒大人！”君度很欢快地点着头，得到上司的许可之后，立刻就好像一只快乐的小狗一样，撒着欢扑到了草坪上打滚。
……好蠢。
这么多年过去，简直一点长进都没有。
矢目久司有些糟心地别开目光，摊开手里的招生海报、仔细辨认了一下心理学系图书分馆所在的方位后，便快步朝那边走去。
除去作为主馆的燧石图书馆外，普林斯顿另有十八座分馆坐落于校内不同建筑群里。在按照门卫的提示、顺利通过了心理学系分馆管理员的身份核验，矢目久司双手插兜，放缓脚步，走走停停地一路转到了走廊尽头的一处工作间。
完全无视门上张贴的[游客禁止]标志，矢目久司的脚步顿在了门口，歪着头仔细听了一阵、确认里面没有其他人在场之后，动作便很是自然地掏了掏兜，做出一副正在寻找钥匙的样子，等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的却赫然是一小截青黑色的多功能钢丝。
熟练而利索地撬开了工作间的大门，矢目久司将脸埋在了围巾里，缓步入内、轻轻将门从内部反锁，随后视线便在房间里快速环视了一圈。
——有两个摄像头。
这个发现并不算太意外，毕竟是开放式的院校，校方总得对自己学校的藏书、还有工作人员的言行做好记录以及保障。
视线流转。
在看见一张靠窗的办公桌上摆着的配置还算不错的电脑之后，矢目久司拉高围巾，很快便走了过去，开机之后，三两下便顺利解除了登录锁定，登入了管理员账号。
哒、哒、哒——
键盘被人飞快敲击所发出的清脆响声，几乎要连绵成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没用多大一会儿，矢目久司就顺利屏蔽掉了附近的监控，顺便把自己走向工作间的监控片段、用其他时段的影像加以了覆盖。
处理完这一切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造型精致小巧的U盘，把它连入电脑主机之后，很快就打开了学院的内网。
作为一所私立大学来说，除了涉及经济方面的账面会加上层层叠叠的防火墙、保证账目不会遭到篡改外，学校主管网络技术方面的工作人员，通常不会给其他不是太有必要严格保密的资料加锁——那样太麻烦了，而且对服务器造成的压力也会更大。
因此，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矢目久司很轻松地就用自己U盘里储存的木马程序，成功入侵到内网的第一层防火墙。
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
一切都很顺利。
然而，二十分钟后，眉宇间的轻松消失殆尽，矢目久司的眼神中，开始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紧盯着屏幕上，那个自己要找的、储存有过往学员档案记录的分区，矢目久司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被拦住了。
——他被一道熟悉的、与自己的设置手法无比相似的防火墙，隔离在了屏障之外。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矢目久司思忖了一阵，准备用不那么光彩手法，在屏障上面开个小口、往里面塞一点垃圾代码减缓防护系统的运行速度，但，就在他打定主意的下一秒。
【窥探秘密之人，你的行为终将遭到命运的审判】
一行血红色的大字，几乎在矢目久司完全没有防备的一瞬间，蓦地浮现在了电脑屏幕的正中间。
下一秒。
滋滋滋——！！
伴随着强烈的电流声，血红色的字体开始飞快闪烁，电脑主机运转的“呼呼”声越来越快，没过一会儿，一阵有些呛人的黑烟便猛地自电脑机箱的位置蹿升了出来。
矢目久司面色微微一变，连忙抬手按上了键盘。
但……
已经迟了。
噼啪——！
原本配置还算先进的电脑，在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之后，屏幕迅速花屏，机箱拼命运转所发出的“呼啦呼啦”的噪音，也瞬间便停止了。
空荡的房间内，眨眼间便恢复了寂静。
微垂着眸子，矢目久司沉默地凝视着眼前这台彻底宣告报废的电脑，半晌之后，忽然自喉间挤出一声含糊而且意味深长的轻叹。
“——这不是……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