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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大势所归

第299章 大势所归
时已入夏,清凉幽幽的银丹草香,消解了尚书台室内燥热。

尚书令荀彧正整理案边一只硕大木匣,那木匣宽有三尺,高一尺,存在感十足,让人万分好奇。

方才御史台的使令刚走,这莫非是太尉自荆州寄送回来的信件?

这是寄了什么,用得了这么大匣子?

尚书们来往出入,不免探头张望。

然后,他们就见他们气质清雅的荀令君,从匣中拾出一双鲜黄木头做的履。

木头做的履,形制倒没错,但未免太过粗苯,都像只小船了,得多大脚的巨汉穿?

“令君,此为何物啊?”年轻尚书忍不住问。

荀彧工作时虽严肃,却并非不近人情,微微一笑,温声向众人解释:“此物南方称抱香履,抱木所制,乘湿刳而为之,气微香,轻若通脱木,据说夏月纳之,可御蒸湿之气。”[1]《南方草木状》晋。嵇含

居然真是用木头做的履啊!

一群出身中原的尚书啧啧称叹。

“南方之物,好生新奇!”

“南方之人,果然匪夷所思!”

“荀令君与太尉,真是兄弟情深!”

荀彧失笑摇头,复匣中取出一方纸包,“这是南方珍果龙眼,诸君拿去品尝罢。”

南方草木、果实异于中原,非为人熟知。

有见多识广者,当即向同僚科普,此龙眼果,出于南海、交州,从前朝就一直是宫中贡品,与荔枝并为南方珍果。

众人俱欢喜,连忙拜谢领受。

荀彧摆摆手,让他们下去品尝,尚书们离开后,却还是将木匣盖起来。

他知道,御史台很早就开始经营荆州,后来荀公达还成功招揽了长沙名士桓阶。

而去岁即使朝廷财政艰难,他还是依照前例,拨出重金给桓阶,以为游说之用。

并非为了收服荆州士族,只是让其从中挑拨,免其固结。

荆州大族,固有利益所在,非钱帛能动,唯势可迫之。

就这一点而言,他赞同荀公达。

而随着堂弟含光克定冀州,桓阶的书信呈现状态越发向好。

龙眼主要出于南海、交趾,荆州南部的桂林、零陵郡也有,零陵太守张羡与刘表不合,已有投效朝廷之心,堂弟此时能寄回此物,想来荆州之行,应当算顺利了。

只是,用驿道传信且罢,寄送私物……荀彧摇摇头,轻叹了口气,缓缓展平竹纸,镇纸压住纸张翻卷的边缘,提笔在木砚中蘸了蘸。

前一次忘记提醒堂弟,黄巾之后,有许多名士、学者避居荆州,使荆州文学昌盛,传遍天下。

含光既有意荡涤坐席空谈的旧习,改正天下风气,就不可不与这些著书立说的儒士接触,不能不收揽控他们。

“彧固知弟耻其人等惜身忘国,以家族为重,不念百姓,不欲与之交谈

“然,”他顿了一顿,续落笔纸端,“弟既为政,掌教天下,岂可不网罗遗士,博存百家

“斥邪崇正,端本澄源,以勘定正宗!”

“哒、哒、哒、哒”

是木履敲击青石砖发出的轻响。

与荀彧不同,收到抱香履的荀攸,当即就脱了穿着的布履,换上新履。

木履虽宽大却果然轻便,比布履更凉爽,荀攸当即愉快决定,直接穿着前往少府了。

少府在三台南面,位于未央宫前殿北侧,两道宫门,夹着一条三丈宽御道,遥相对望。

在从前,需先出御史台南门,沿围墙西行二里半,绕至御道尽头过道,再沿未央宫围墙回转东行,再行二里半,才能从未央宫前殿北门进入。

直到今年初,太尉向天子上书,才新颁下诏令,天子已迁居长乐宫,则未央宫御道便不再为禁道,可直接穿行。

如此,不止这一处,未央宫许多地方,都可以少行绕数里。

此令一出,宫内官吏,无论食秩大小,皆欢欣鼓舞,小叔父名声,都更上一层楼,全无一人站出来说,这不够尊重天子。

荀攸一路与往来官吏点头致意,忽然心中一闪而过。

这,不正所谓,人心可用么?

少府卿毛玠,简朴清正,干练耿介,灵帝时为豫州陈留吏,就颇有政声。

天子西迁后,中原成为战场,毛玠领家人避乱,一路为人佣工酬钱,用了两年,才走荆州溯汉水、丹水抵达长安。

到长安之后,反倒容易,颍川与陈留同属豫州,相隔也不算远,早前跟随荀氏迁都的士族中有旧友推荐了他,而恰好尚书令荀彧曾为颍川主簿,听说过他的名声,试对律典政令,竟十分欣赏他,直接将他推荐给太尉荀柔。

他先为市令,平抑长安物价,获得功绩,接着就因为对内造上方所经营观念,与太尉荀柔“教百工、存百技、惠百姓、蓄财有道、王室自养”的理念相合,升任为少府。

而被他取代的前任,也是太尉信任的私人,据说与荀氏有两代交情,但太尉就因为其人才能不足,将之换下去管理上方所,将他任命为少府主官。

这在前代,几乎不可想象。

在从前,吏属即使干才出众,天子公卿也只会赞扬主官能用人,若是过于出众,甚至会转而被半讽半刺,认为架空主官,行为不当。

被任命为少府后,毛玠坚定相信荀太尉,是唯一能革除旧弊,重定天下之人。

荀、毛二人相见行礼,上堂入座后,荀攸问起皇子迁立宫室之事。

皇次子其实已是长子,眼下已经三岁。

其母董氏因犯错已退居永巷,由蔡皇后抚养。

三岁的皇子,已可以拥有独立宫室。

天下苦外戚久已,纵使蔡皇后至今并无逾距之行,早早让皇子独立,也是一件让人无可反驳的好事。

至于其他政治因素,自不为外人道哉。

而迁都后内廷宫吏精简,为皇子迁宫之事,就全权由少府负责。

“长乐宫前殿西侧永昌宫与永寿宫,皆已修缮完毕,栋柱窗棂陛阶俱新漆,永昌宫作前殿,为皇子学习之处,永寿宫在其北,为寝殿以作起居,已按制摆放案几、架柜、床榻、屏风等物,席幔亦皆制成,只待定下皇子迁宫吉日,便令人铺挂。”

毛玠从本心,就不看好天子与蔡皇后教养皇子。

他常常出入内廷,见过天子及其后宫,天子糊涂好色,蔡皇后软弱退避,这对夫妻毫无担当,也不懂治国之道,皇子应当早早搬离,以免受父母影响。

有他一力督促此事,工程进展速度飞快。

“宫中侍奉宫女、侍从等,少府可有安排?”荀攸虽未跟踪流程,但对工程进度有所耳闻,并不惊讶。

他来此,也并非为过问那几间宫殿装修陈设。

“我已从永巷、掖庭中挑选了一百名行事勤谨,出身清白的良家子。”毛玠从身后竹架上迅速找到一份书卷,毫不迟疑递出,“这是名录,请御史中丞堪验。”

荀攸点点头,直接将书卷纳于袖内。

“不知,对于皇子傅母、长史,可有安排?”毛玠忍不住问。

此话,以他之身份,原不该问,却又忍不住。

虽说天子年纪还轻,后宫也有妃嫔不时传出怀孕,但自本朝以来历代天子早逝,又子息不孳,也是事实。

皇子三岁,看上去还算健康,出身虽然有瑕,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下任天子了。

皇子长史与傅母,与奴婢不同,有官阶食秩,作用并非是服侍起居,而是内廷吏,如天子身侧侍中,对皇子有教导匡弼之任,实在太要紧了。

荀攸抬眼看过去,目光沉钝幽深,令毛玠一凛。

“御史郗虑,长安恤孤史荀采。”

“啊……”毛玠忍不住惊出声。

郑玄弟子早仕荀氏,郗鸿豫为其中翘楚,早进入御史台,与如今从太尉之征的陈长文,公认为御史中丞荀攸的左膀右臂。

而长安恤孤史荀……竟是太尉亲姊!

固然意料之外,却又似乎于情理之中。

……

此时,身在南郡的荀柔,既不知荀光升官掌权之后,送出的征辟令,不只是冀州名门闺秀,还有闭门居家的阿姊。

而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的荀采,也绝对出乎他的意料,在收到荀光来信后,并未过多犹豫,就拜领了印符,并在不几日后,再升一级,成为皇子傅母。

而授得内命官职后,荀采次日即乘车进入内廷吏,前往皇子身边,开始承担陪伴教导的任务。

归根到底,这是荀柔自己的锅。

接到荀攸询问他相关人选的信后,荀柔没多想,就让荀攸自择长史,而傅母,他当时一下想到恤孤寺,就让荀攸不如问问荀光意见论才学,恤孤寺的女史们,怎么也比某个公卿的妻子更加优秀。

眼下结果,正是他妹妹荀光的意见。

一切安排妥当,尘埃落定,传书给荀柔的时候,他正借着南郡物资丰富,在公务之余,与贾诩加速过完婚前四礼。

出征前,荀柔已从堂嫂处得到阿姊许嫁的反馈意见,再不舍、忧虑、焦心,他也只能遵从。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前四项礼,都无需新娘本人,而两家既然已有默契,就用不着扭捏。

迅速过掉漫长的前摇,等回到长安,时间合适,算出吉日,就可请期、迎亲,可避免再因为各种原因耽误。

至于贾诩会来荆州,表面上是为了协调冀州大军与荆州这边,前往江东协同作战。

更深一层,是荀柔厌烦如今幕僚间的争斗,急需贾诩这位资历深谋士,作为军师祭酒坐镇整顿。

一开始,他对于华歆等人拉帮结派,勾心斗角是有预期的。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从长远看,二三人小团体决事,容易考虑不全面,幕府存在是必要的。

而华歆、刘晔,一个天下名士,一个刘氏宗亲,半斤八两,定位相似,才能智计,旗鼓相当,又都功利心未死,不争才是怪事。

陈群、司马懿、王凌这些名门之后,家学渊源深厚,立即、迅速而熟练地完成抱团、站队,也不是多难猜想。

然而,荀柔没心情搞帝王制衡术。

又不是和平日久,搞点事活跃气氛,他脑子里多少问题在打架,哪有精神一天给他们断是非。

于是干脆摇人。

贾诩是前辈、有实在功劳,再加上,如今大家都知道,他马上要当太尉荀柔的姐夫,这辈分一算,一干幕僚顿时老实了,让荀柔总算耳根清净下来,琢磨正事。

在南郡这边,他一边要依靠蒯氏为向导,利用投靠过来的荆州士族,给刘表施加压力,让他尽快放弃抵抗,接受宗正这一官职,光荣退位一鞠躬。

一边还要在这些荆州士族中间周旋,看是否能制造一个限制蒯氏的势力,还不能让蒯氏兄弟发现。

一边还要和荆州水军力量接触,琢磨如何收拢。

想要收拢蔡瑁、张允,则必须先搞定刘表,而黄祖与刘表的亲属关系,要稍远一点。

其堂弟黄承彦,取妻蔡氏,与刘表继妻蔡夫人,是为亲姐妹。

这就有操作空间了。

且,三国演义里赫赫有名的蔡瑁、张允,还只是毛头小子,手下那三五艘船,他都看不进眼里。

嗯,这个黄承彦,好似是历史上诸葛孔明的老丈人,但如今诸葛亮都到长安去了,看来这对伉俪,可惜是结不成……

荀柔展开长安来信时,正不无遗憾的这样想。

正巧,文若劝他礼遇荆州隐士,黄承彦就是荆州知名隐士。

而公达!

哈!

哈哈哈!

读完荀攸来信,荀柔想仰天大笑三声。

连眼前贾文和这张开始长褶子,让他横竖看不顺眼的老脸,都可爱起来。

他阿姊要奋斗事业,那过去所有担心都不是问题。

傅氏宫中执勤,五日一休,他可以教导皇子为名,入宫和姐姐见面,至于贾文和,不过只是姐姐闲暇时候的小甜品了。

“唉,”他极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把着信纸,将那一截给贾诩看,“可惜更无适合人选,只好辛苦阿姊,入宫教导皇子。日后,还请文和多担待啊。”

至于后悔,姐姐既想嫁,就没这个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