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很好很勇敢的人
林市的春季多雨，阴雨天气一直持续到了清明。
清明假期的前一天，林大的学生们还在上课。
许霁坐在教室中，百无聊赖地看讲台上不苟言笑的老教授唾沫横飞。
下课铃响起时，老教授边合起教材，边留下了一道实践作业：拍摄一组夕阳下的人像图。
有同学道：“可是现在天天下雨啊。”
老教授在艺术学院早有威名，向来以格外严厉、脾气火爆著称。
听到话后，面色不改、嗓音洪厉地道：“自己不会去查一下天气预报吗？如果真的一直下雨我会考虑不到吗？！”
话落，拿起教具转身离去。
许霁随手打开手机看了眼。果然下雨天气不会再持续太久。
不过。
对许霁而言，天晴不天晴倒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他缺少一个让他满意的模特。
从前这样的作业，都是宋昀来配合他完成的。现在宋昀尚未回国，许霁是不得不找其他人了。
同学们逐渐离去，齐骆飞一屁股坐到了许霁身边，道：“想什么，吃饭去。”
许霁看向他的脸，突然道：“勉强中等。”
齐骆飞一脸懵：“什么勉强中等？”
许霁起身往外走去，道：“你的脸。勉强看的过去。”
齐骆飞在原地呆坐两秒，不服气地追了上去，愤愤道：“不是你有没有搞错，我这脸只算中等？还‘勉强’？你一个搞艺术的，审美竟然有那么严重的问题！”
“噢。”许霁十分自信地笑了一下，“跟我比，的确是中等。”
齐骆飞无言，嘁了一声不说话了。
许霁插起裤兜，随口问道：“认识什么长得还不错的人吗。”
齐骆飞哼哼道：“我身边的人都跟我一样，是‘勉强中等’的人。”
“不过。”
似乎想到了什么，齐骆飞道：“你要说跟你帅得旗鼓相当的人，我们还真都认识一个。”
许霁挑挑眉，示意继续说。
齐骆飞道：“周青昱啊！公认的大帅逼一个……哎呦！”
双手捂住猝不及防被肘击了一下的小腹，齐骆飞愕然道：“我说实话，你打我干嘛？”
许霁没理他，迈步径直离开。
清明当天，许霁又去了一趟福宁陵园。
不巧的是，这一次他撞见了宋家人。
宋韦立和王红英正往回走，许霁无视了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宋韦立却用力地一掷手上的拐杖，中气十足地喊道：“没看到我和你外婆吗？！”
不等许霁反应，指责的话接二连三地喷了出来：“平时不来看我们两个就算了，见到面了连句招呼都不打。许山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许山把你教坏也就算了，宋昀也不教你孝顺长辈吗？！”
提到宋昀，许霁终于转过身，嘴角挂上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道：“噢，还真没看到，不好意思，你们太矮了。”
宋韦立气得脸色红了红，王红英连忙扶住他，出口的话满股说教意味：
“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别跟你那老爹学坏了。我们到底是你的外公外婆，是把你妈妈养大的人，你也该学着孝敬我们。”
这样的话，这些年来许霁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年纪大了知道自己是他们的外孙了。
幼时他被许山关禁闭的时候，他们又哪里去了？
许霁嗤了一声。
却懒得和他们掰扯，边走向宋菱的墓碑，边毫无情绪地道：
“我不想。”
两个老人险些被许霁气得心梗，也不想再待下去，涨红着一张脸离开了。
耳边终于恢复清净，许霁垂眼看向宋菱的墓碑。
半晌，俯下身，将宋韦立和王红英留下的供品一一扫了走。
第二天，许霁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
许霁睁开眼，坐起身，毫无温度的眼神直直射向齐骆飞，道：“要讲话出去讲。”
齐骆飞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抹了把汗，道：“我很小声啊……算了，我先挂了。”
宿舍内恢复了安静。
许霁却再睡不着了。看了眼时间，并不早，已经十点了。
又躺了几分钟，许霁走下了床。
见许霁不睡了，齐骆飞挠了挠下巴高兴地道：“哎呀，我是刚认识了一个很漂亮的学妹，有些激动了。”
许霁没理他，齐骆飞不受影响地自说自话：“我刚刚起床放水，发现出太阳了，躺在床上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就想约她出来给我做模特，嘿嘿。”
许霁这才看了眼窗外。有几缕金灿灿的阳光落在窗檐，洒下一片黄。
果然是天晴了。
洗漱过后，许霁在桌前坐下，思考过后，还是进入了一个林大学生互助群。
许霁神色淡淡地敲下一行字：
【有偿找一位人像摄影模特。】
顿了几秒，在点击发送前，还是又补充了一个条件：
【要求五官端正、相貌优越。】
不过发出去的这条消息似乎效果并不大好，一天下来，找上许霁的只有廖廖几人。
报酬什么的倒是好说，只是许霁始终对来者的面孔都并不满意。
唯一的安慰是，齐骆飞也被他那位漂亮学妹拒绝了个彻底。
许霁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
下午。
许霁坐在桌前对近期拍摄的照片做后期处理，齐骆飞趴在床上打游戏。
叩门声响起时，齐骆飞下意识地看了下宿舍门，大声道：“进来吧。”
于是房门被缓缓推开，几丝阳光泄了进来。
更多明亮的阳光被来人高挑的身影挡在身后，有几抹金黄落到了脸侧轮廓上。
明暗交替的光线让许霁一时没有看清楚来人的脸孔和身形，但模糊中能辨别出对方个子很高，五官很优越。
许霁凝了凝眼眸。
搞艺术的人总是能在心中及时而快速地冒出对某一事物某一人物的幻想，然后又总因为幻想太过完美而被现实狠狠击碎。
但这一次——
来人往前又走了几步，光线不再遮挡脸庞，许霁渐渐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却并没有涌出幻想被击碎的感觉。
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反倒是——
周青昱的容貌和外形，很适合镜头。
光影下，两个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瞬。
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许霁蹙了下眉，收回了视线。
周青昱好似并没有察觉到许霁的异常，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到许霁的桌上，道：
“许霁，我来给你送道歉礼。”
嗓音听起来比平时低哑了一些。
许霁对周青昱的东西没兴趣，对周青昱的话却是有了好奇。
在椅子上转了个身，许霁手支下巴，懒懒地看向周青昱，道：“道歉，道什么歉？”
周青昱却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移向了许霁的右手。
这一动作让许霁瞬间明白了周青昱来道的是什么歉。
心底却更加不懂了。
那天他对周青昱说完一句“不要再跟着我”后，周青昱的确一连几天没有再出现。
他以为周青昱终于知难而退放弃他了，现在却又来找他了。而且——目的还是道歉。
明明是他对周青昱发的脾气，也是他打落的周青昱的伞，为什么周青昱却反倒要向他来道歉？
“喜欢”这种情感，就这样麻痹一个人的理智吗。
默然片刻。
许霁抬起右手，将食指清楚地露给周青昱看，道：“在路上就撕掉了。”
话落转过身，没什么情绪地道：“你可以出去了。”
周青昱却没动，几秒后，嗓音温和地叫他：“许霁。”
许霁没理。
周青昱清润的眼眸看着他，道：“你很少像刚才那样看我。”
沉默两秒。
许霁觉得好笑，道：“看你一眼你就满足了？原来你这么没追求啊。”
不等周青昱说话，许霁继续笑着道：
“我现在就可以一直看你，你想看多久都行。你满足了以后，就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周青昱静静看了他几秒，道：“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话音刚落，周青昱忽然急急地转过头，低声咳嗽了起来。
许霁看向周青昱因为咳嗽而发红的脸色。
沉默好半晌，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他道：“你生病还来找我，想传染给我？”
周青昱止住了咳意，道：“已经好了，现在只偶尔咳几下。”
许霁又不说话了。
一阵安静。
周青昱背抵着阳光，面孔有些看不真切。
许霁却想起了周青昱刚进门时的那一幕。
除了周青昱，他大概是找不到其他能让他满意的模特了。
于是许霁道：
“我需要一个模特。”
周青昱脸上的红色已经渐渐褪去，重新看向许霁，道：“嗯。我可以吗？”
许霁表情很淡，道：“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周青昱道：“好。只要不是类似于‘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你的面前’这种，都可以。”
许霁却突然又不满意了，漠然道：
“需要模特的是我，找你帮忙的是我，答应条件的也该是我。难道现在是你求我办事吗？”
周青昱很轻地笑了一下，道：“刚刚是我问你‘我可以吗’的，不是吗？”
“是我想要成为你的模特，也是我主动想要帮你，所以的确是我在求你。”
许霁默然不语地看着周青昱。
两秒后，他道：“那你从你的追求者里挑一个，和他约会一天。”
静了静。
突然有人打破了沉默，齐骆飞从床上探出个脑袋，道：
“那什么，我插一句嘴。许霁，也不用这样吧？这不是玩弄人家感情吗？不太好啊。”
许霁不理他。
齐骆飞又转头望向周青昱，正要想办法劝说，就听周青昱已经开口：“和我不喜欢的人待一天，并不会让我感到任何不快或者烦心。”
“我会选择无视他，继续做自己的事，不会让自己受到一丁点影响。所以，这个条件对你是得不偿失的。”
周青昱浅和地笑笑，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真正让我害怕、影响我心绪的事情。”
许霁扯了一下嘴角，道：“不要告诉我跟我有关。”
周青昱摇了下头，道：“水。我怕水。”
许霁双手抱胸，似乎不大相信。
周青昱却继续道：“十二岁那年，我失足掉进了一条河里，河水将我淹没，从口腔卷入我的身体。”
“只差一点，我就会溺水而死。”
许霁没说话。
周青昱现在还站在这里，就说明后来有人出现救了他。
果然，下一秒，周青昱忽地注视着他，眸底的色彩极其专注，似乎是在透过他看向其他人，又似乎只是在看他，道：
“不过我很幸运，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勇敢的人，他将我救了上来。”
许霁从周青昱的眼眸中移开了视线。
周青昱刚刚说话时的眼神太过独特、语气太过认真，以至于，让许霁在某一瞬间，产生了一种——
那个救了周青昱的“很好很勇敢”的人，好像是他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应该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