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推开门的曲潮沅愣了一愣,旋即笑开了向全唐问好:“全唐,又是你呀。”
他语气里带着那些熟稔和默契的亲昵让全唐的指尖充血肿胀。
他们班里二三十个人,但是能够让老师说出“又是你呀”的人能有多少呢,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是在这种非正式场合!
这一刻他已经提前宣布自己赢了,赢过了这个学校里所有会向老师扭屁股的基佬学生和挤胸/部的成熟女生。
就这么一句轻轻巧巧的‘又是你呀’已经为他和曲潮沅的不谋而合和心有灵犀做了佐证,以后他的身份才不会是勾/引老师的坏学生,而是日久生情的灵魂伴侣。
全唐脑子里过了山路十八弯,面上也装作很惊喜的样子:“老师您早。”
曲潮沅的全身从门后走到教室里,全唐就飞速地从头到脚捋了他一遍。
米色风衣白衬衫、深驼色领带、同色的裤子和一双精巧的皮鞋。
全唐一眼扫尽、拔回眼睛佯装专心看电影,实则在心里把曲潮沅来来回回夸赞了八百遍。
他的米色风衣有几颗扣子是彩色的,领带也没有安安分分地塞在领口,而是肆无忌惮地躺在胸前。
这种小设计全唐很喜欢。虽然老实说来浑身上下单挑出任何一件衣服是沉闷正经不出彩的颜色,但并不显得无趣,也不显得老师很骚包。曲潮沅的衣品让人舒服,他是既能兼顾年龄感也能兼顾活力的男子。
“在看什么?”曲潮沅对学生有一点说不出来的自来熟,看上去在班里人际交往比较冷淡的学生,其实在他面前很乖。
这才是第二次单独相处,曲潮沅就熟门熟路地拉开凳子在全唐身边坐下。
全唐靠近他的那条手臂上的汗毛接到信号,起立敬礼。
“动画片。”全唐的嗓子黏糊糊的,“是熊和老鼠的故事,老师感兴趣吗?”
曲潮沅笑眯眯地,把手里的公文包轻轻放在桌子上:“我没怎么看过动画电影。”
全唐瞄了他一眼,没敢瞄全他的人脸,害怕一望就泄尽自己眼神里的秘密。
他只看到曲潮沅放在桌上修长白/皙的手和一截腕子,那块黑色的表,整齐的袖口。
“老师要看书的话,我就把电影关掉了。”全唐目不斜视地说。
曲潮沅打趣道:“课前可是你的时间啊,放映员。”
全唐抿唇偷笑。
因为曲潮沅坐到他的身边,这一早晨的等待就都落到了实处,全唐的心脏安分地躺在他的胸膛,两分钟就重新投入了影片的氛围。
又像是知道曲潮沅在身边,又像是不知道。
这部电影他看过五遍不止,现在仍是喜欢。
他投入那个淡彩的世界里,在散发着可丽饼和枫糖浆气息的甜美世界里,那里落雨都和阳光一样漂亮。
暴雨走过山林之际,大熊把小老鼠揣进胸口。噩梦和波折降临,他们在同一时间的地上地下接受庭审。法官咄咄逼人,到底还是没把两只曾经孤独过的动物给分开。
熊和老鼠重新拥抱,任谁也知道再没有情节和笔法能把这一段故事改写。
连最后几幕的台词全唐都能背诵下来,但是好的故事总是能让人在看过数次之后依然感到被爱。
他感觉曲潮沅也笑了。
电影结束,放映员全某上台把U盘给揪掉。
曲潮沅就在台下看着他笑着开玩笑:“我已经两次都没有赶上影片开场了,我看下次要提前来。”
全唐心中狂喜,嘴角只腼腆地上抬一点弧度:“曲老师喜欢这个片子吗?觉得怎么样?”
曲潮沅想了想,交叉的手指错了一错:“片子最后还涉及到法国参审制对吧,我们今天说法制史正好要讲。”
全唐也开玩笑:“那我是算预习过了。”
曲潮沅说:“请你和大家讲一讲。”
全唐连连摆手:“那可不行,那就是公然课堂捣乱了我。”
曲潮沅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银子似的润亮干净,全唐就自作主张把这几声清朗的笑当成对自己耳朵的亲吻。
他羞赧地,小心试探地用目光去拓曲潮沅的身形线条。
曲老师拥有一头法学院难得一见的乌黑美发,发型介于庸常的板寸和油滑的侧分短发之间,保持了年少和稳重的平衡。
那头黑发看起来软软的,好像没什么脾气。
他想亲一亲。
一分一秒盘算,到了同学陆陆续续进来全唐不得已结束聊天之时,他和曲潮沅单独聊天时长达到了一个小时左右。
这让他沉浸在一种飘忽的愉悦,直到迟重来到他身边之际全唐脸上扔挂着登徒子般浮浪和暧昧的微笑,迟重由这微笑感到一种恶心。
他深知全唐的秉性,便问也没问就拿出书来准备上课。
迟重看了一眼讲台上对全某心思浑然不觉的曲潮沅。不知为什么觉得对方有些可怜了。
全唐没等到迟重来问自己,就自作主张把他和曲潮沅的谈话记录添油加醋转录给迟重听。
迟重怀着吃苍蝇的心态听到全唐说“老师说他挺喜欢我的。”
迟重实在受不了,打断他:“你甭跟我胡扯淡,曲潮沅怎么可能说他喜欢你。”
全唐挑起一边眉毛说道:“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他的心都是这么说的。”
迟重:“拜托闭嘴。”
全唐嘿嘿一笑。他不为自己说谎而羞赧,反而沉浸在一股美滋滋的快乐里,像个乐不可支的傻瓜。空气里因为他的情绪所以混合着亮粉色、小雀的羽毛和一阵一阵作响的窃喜。
礼拜五的上午就是全唐每周的补剂。
曲潮沅是补剂中心的灵魂。
他把这整个礼拜民法的小论文、刑法的当堂测、经济法的展示——那些熬过的夜、坏损的肝和肾、郁结心中的恶气都给包圆了一脚踢走,曲老师的微笑把烦恼全部消灭。
课间的时候,天气实在太好,阳光把脏兮兮的窗帘也变得光彩耀人。
摊开的书面有种柔软树皮的质地,上面的铅字都闪着墨光,圆润又可爱。全唐晒着太阳摇晃脑袋,哼唱《私奔》。
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
想带上你私奔,做最幸福的人。
……
他翘着二郎腿,手指在膝盖上跟着节奏打拍子。在他眼睛注视的地方,曲潮沅正在耐心地给第一排问问题的同学解答,全唐看他的目光像在吮/吸一颗糖。
这个角度曲潮沅那管精巧高挺的鼻子变得微微透明了,仿佛糖果雕出来的。他的睫毛长而卷翘,好像一个娇气的小小姐。
这节课他们说的是西方刑诉历史。
曲潮沅其人博闻强记,从古罗马到近现代的任何历史节点都能随意说到精准的某个年份某个文件,他说起十字军东征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历史眼睛里闪动着惑人光亮。
全唐痴痴呆呆,托腮听他东西南北肆意串联。
曲潮沅的真挚和喜爱中和了一般如此情况下会出现的装腔作势和炫耀资历的不适。
迟重听课时脑海中霎时电光一闪,想起了全唐和他说起那些实验话剧和千辛万苦买到的蓝光老片的神情。
有种相似感让迟重觉得怪异。
全唐就从这些课堂的内容来推断曲潮沅应是喜欢西方历史,这或许和他读研读博都在欧洲有关,或者和他曾经周游世界有关。
前者信息来自于学校官网,后者信息来自于全唐挖地三尺的疯狂搜集。
从曲潮沅这个人,到他的教育经历、师兄师弟、工作变迁、文章发表、学术成果,全唐编织出一个精密细致的网络。
虽然无助于全唐的追求,但足以寄托感情。
现在他最喜欢曲潮沅一张在他本科就读大学门前的照片。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曲潮沅约莫二十来岁。他穿着颇有波普特色的厚毛衣,两片发黄的衬衫领子从毛衣领口折出来;他一头黑发微卷稍长,冲着镜头笑得一脸春风得意和稚嫩未脱。
曲潮沅像个还不知未来多少磨难的小歌手,凭借灵光行走江湖,不论前辈旁人议论,不接受任何人鬼的调度。唱腔自然质朴,歌词熠熠生辉。
这种小歌手最喜欢自己打着拍子唱海子和北岛的诗,或许他们只知道这两个诗人,知道野花和长长的铁轨,但是并不妨碍他们追逐自由和幸福。
他最喜欢曲潮沅写学术论文时用的“我知道这个观点一经提出立即会遭到法学界的持续反对。”
有些俏皮又有些跃跃欲试的刺头儿精神。
这句话也应验了,之后曲潮沅和支持他的师弟与六七个刑诉学者进行了为期两年的笔战。
让人心动的一点是,曲潮沅的背后仍有许多值得全唐去挖掘,探究他像在做一个得来不易的课题,像在咀嚼一片甘茶叶。
在这个讲台上的法学精英背后,有一个斗志昂扬的较真青年学者,还有一个羽翼单薄的求学少年。
还应该有一些失落的背影和白杨的精神,有一些重叠玻璃似的棱角分明有一些火炬的热焰。
按照时间推算,全唐成年拿着三千块钱从东部沿海一直游荡到西部边陲的时候,曲潮沅从地中海地区恰好回返国内,他们或许又走了同样东归西行的路。
下一次,全唐在选片和话题上都会让曲潮沅认识到他们的相同爱好,争取一次进展到寥寥几面却相知如故。
两节课飞速过去。
“喔,差点忘记了。”下课前五分钟,曲潮沅突然说,“还有件事要和大家说。”
他双手都五指张开按在书上,前倾身体,两支臂膀直挺挺地撑着,孩子气的姿势。
“我的工作间里今年暑假需要一批学生来帮忙,不知道你们班里有没有愿意实习的同学。”
事发突然,同学们都犹豫着不能立即决定,全唐的双眼却奇异地亮了一亮。
曲潮沅固然料想到了这一层:“一时半会儿让大家决定着实有些匆忙,我等到这礼拜天,愿意实习的来报名,具体细节你们可以汇总成问题表格来问我。”
“是关于我在主持的一个项目,工作并不难。”
一个女生举手:“那我们怎么报名啊?”
曲潮沅思考了几秒钟,眼睛抬起在人群中逡巡一圈,道:“找全唐吧,我和他比较熟。”
全唐连忙举手,拖长了声音:“可——以——”
曲潮沅笑眯眯地和他对望,任谁一看,这两个人的关系便是很熟了。
迟重转头不可思议:“你什么时候,微信?”
全唐笑而不语。
他夜夜点灯熬油就是为了能总结出一些刑诉的问题来和曲潮沅讨论,最好在下课快要吃午饭的时机,就能因为客观上的时间不够必须加到老师的微信。
至于报名,这原是一件交给班长的公务,却交给了全唐。
全唐耳根子和嘴角靠在一起,恨不能当场开个屏劈个叉鼓出一胸膛鼓鼓囊囊的彩色羽毛踩着猫步上去求爱。
全唐猛然醒了,这当然不是真的。
曲潮沅巡视一周,道:“你们想要报名的,找班长好不好啊,有问题可以汇总到我这里来。”
全唐转身怒视双麻花辫的班长。
班长是个栀子花似的女孩儿,被帅老师一看脸就红了。
被这样的老师看一眼,全唐死也满怀深情。
曲潮沅就算要了他的命,也是美妙的夏日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