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剑仙殿。
谢忱抱着自己的铺盖卷, 还有一箱子的家当迈进殿门。
这里的一切还跟他上次来时没有任何区别,到处都一丝不苟整洁如新,干净得好像没有活人住过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
谢忱抬眼看去, 窗边的书桌上, 摆放着一支灿烂绽放的向阳花。
原来沈玉衡也喜欢向阳花啊,这么巧,他也喜欢,结出来的生瓜子特好吃。
谢忱左顾右盼,没看见沈玉衡的身影, 估摸着又是在哪里练剑吧,白天他向来见不到沈玉衡的。
他把铺盖铺在大殿角落里, 倏忽想起刚来元禄宗第一天那晚,他也是这样缩在角落里睡着, 半夜里, 沈玉衡修炼归来, 在他身上扔了条小被子。
“蠢吗,有床不睡?”
那时沈玉衡的声音孤高冷淡,眼神也好像在看一只蚂蚁般毫无感情,一瞬间把谢忱所有瞌睡都吓醒了。
开玩笑, 谢忱哪里敢睡他的床?
那可是主角攻的床,小炮灰有个墙角睡一觉很不错了。
最后他窝在沈玉衡给的小被子里睡了一晚,除了地砖有点硬以外,睡得还是格外温暖香甜的。
想想那时,谢忱真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惆怅感, 一转眼他都在这个小世界待了三个月了。任务一个都没完成, 他好像跟这个小世界犯冲,干啥啥不行。
他沉思一会, 觉得自己也有可能是跟沈玉衡犯冲,沈玉衡命里妨他。
“你在干什么?”
谢忱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看去,对上沈玉衡疑惑的眼神。
他有点心虚地干咳了声,“没干什么,铺床呢。”
沈玉衡拧了拧眉,用剑鞘挑起角落里谢忱的铺盖卷,“需要我告诉你什么是床?”
谢忱赶紧抱过自己的铺盖卷,低声道,“我知道,我就是怕你晚上修炼累了睡觉没有地方……”
他还想再说,沈玉衡却打断他道,“不用你担心,床上被褥皆有,你直接睡便是。”
谢忱只好乖乖把铺盖卷卷好,搁在角落里,又从小箱子里一件件掏出自己的衣服、话本子、小水壶,还有晾晒好的水果干,辣椒花椒等等……
沈玉衡抱臂看了半晌,面前很快堆出了一座小山,他嘴角微抽,从怀里取出一枚储物戒递给谢忱,“以后用储物戒。”
谢忱眨了眨眼,接过那储物戒,“这个好贵的呢。”
之前小仓库堆满了,他想过也买一只,没想到要一百灵石,他没有钱也舍不得,只好作罢。
“送你了。”沈玉衡不甚在意地随口道,“吃过早饭了么?”
谢忱摇了摇头,不知道沈玉衡为什么这么问,“还没有,昨天回来发现我的锅子摔坏了。”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了。
沈玉衡了然颔首,指向西北方的侧殿,“日后那方侧殿便是厨房,你想吃什么?”
话音落下,谢忱有些讶然地看向他,沈玉衡居然为了他特地腾出了一间小厨房,还问他要吃什么,该不会是要给他做饭吃吧?
真的假的,沈大剑仙还会做饭,能吃吗?
谢忱犹豫片刻,轻轻道,“想吃面条。”
他刚说完,肚子就咕咕咕响起来,谢忱脸上瞬间红透,害羞地捂住肚子,不敢抬头再看沈玉衡。
说想吃面条,是因为面条相对来说还好做一些,不容易做得很难吃。
沈玉衡不知听没听见谢忱窘迫的声音,只应了声转身走进了小厨房。
不过半刻钟,沈玉衡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笋泼肉丝面出来,搁在了谢忱面前。
谢忱好奇地看去,一瞬间震惊。
这面条,卖相也太好了吧!
不过很多人做饭都是卖相好但是吃起来很难吃的,说不定沈玉衡是这种类型,要是一会吃进嘴里很难吃的话,他也要强忍住不要做出表情。
谢忱拾起筷子,在沈玉衡的注视下,挑起面条来搁进嘴里。
半晌,他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好好吃啊!!
不油不腻,鲜笋与肉丝细细的铺满在面条上,咸香美味,入口即化,比他的手艺还要好。
这不对吧?
剑仙为什么会做饭啊,还有沈玉衡不会的事情吗,这很反人类的好不好?
“好吃,剑仙大人做的好好吃!”谢忱毫不吝啬地给出一个大拇指,然后头也不抬地开始认真吃面条。
见他喜欢,沈玉衡微不可察地松下一口气,低声道,“慢慢吃,吃完我再做便是。”
他可是见识过谢忱的食量,打底四五碗。
听到这话,谢忱吃着吃着更加感动了。
不仅因为美味的面条,还因为沈玉衡居然知道他吃的多,以前在流浪的时候常常吃不饱饭,偶尔吃一次饱饭就和在天堂一样幸福,导致他现在的食量特别大。
能吃饱真的太幸福了。
他抹了抹眼角的湿润,抬眼看向沈玉衡,“谢谢你。”
早知道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肉丝面,他早答应沈玉衡了。
“谢什么,”沈玉衡看了看谢忱那些零碎的家当,半晌,低声道,“待过几日,孩子月份大了,那块地你便不要再种了。”
闻言,谢忱猛地一顿,“那怎么行?”
沈玉衡靠在窗边,淡淡道,“我去种,你可以教我。”
谢忱怔了怔,咽下嘴里的面条,轻声道,“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不仅为你。”沈玉衡转眸看向窗外天光云影,声音平静如水,“你不是说那是徽儿的遗物么,本来我也该做的。”
他的给予恰到好处,可以让谢忱这样不擅接受别人好意的人也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照顾,就好像他习惯了如此做一般。
说来也是,整座元禄宗都在他的照看下,何尝不算做惯了这样的事。
谢忱想再说声谢谢,又觉得有些客套,琢磨片刻,干脆捧着碗把面条吃得干干净净,对于做饭的人而言,开开心心把饭吃光也是一种感谢吧。
当夜里,谢忱在沈玉衡的床上,睡了极舒适的一觉。
梦里他梦到了女娲娘娘,女娲娘娘特别漂亮,还像妈妈一样抚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问他,喜不喜欢肚子里的小娃娃。
谢忱认真想了想,诚实告诉她,开始没那么不喜欢了。
旭日东升,夕阳西垂,梦醒梦沉之间,冬日的雪花落下来化作浮冰,浮冰融化成了春水,转眼又是六个半月。
距离孩子出生的日子已很近了,谢忱又微微胖了一圈,脸上的肉肉更软更嫩,被沈玉衡一日三餐美食养得水灵灵的。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起床去看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教沈玉衡怎么种地除草,然后就又躺在床上,思考宝宝到底会从哪里出来。
千万不要从那种地方啊,不然他一定会死的……
一天深夜,谢忱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到剑仙殿后山找沈玉衡,结结巴巴道,他在床上躺着躺着,突然一股金光咻地一下从肚子里飞了出来,他害怕是妖怪,不敢看。
沈玉衡提起剑,把谢忱护在身后去找那妖怪,结果发现是个玉雪粉白的小婴儿。
两个人立在榻前,都呆住了。
不一会儿,沈玉衡带来医术高超的李长老,长老摸着胡须说,“这孩子很健康,没有任何毛病,你瞧这小鼻子长得多像你,你瞧这小眉眼……”
李长老忽然噎住,看看小婴儿的眼睛,又看了看身旁的谢忱,心头咯噔一声。
眉眼之间怎么跟谢忱长得这么像??
谢忱抱起小宝宝,无比新奇地看了又看,心头洋溢着一股奇妙的感觉。
好可爱!
这居然是他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宝宝的脸颊,被宝宝的小手轻轻攥住。
“好软……”谢忱情不自禁地低声喃喃,眼底像蕴着一汪明亮温柔的春水,他抬头望向沈玉衡,高兴地又重复一遍,“我的宝宝好软啊。”
然而沈玉衡却没有看那孩子,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谢忱。
谢忱被他盯得一愣,耳尖微微泛红,假装没看见般垂下脑袋抱着宝宝轻轻摇晃。
李长老左看右看,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俩人的猫腻,他颤抖着抬手捋了捋胡须,提起药箱转身就走,“玉衡,老夫走了。”
再不走他头疼要犯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沈玉衡这孩子是跟谁生的,一点也不想。
他们元禄宗的剑仙怎么可能跟魔修有染呢,哈哈,他真是老眼昏花了,这孩子明明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谢忱见李长老要走,连忙上前拦住他,低低道,“长老,今天的事,还请你保密。”
不等李长老开口,沈玉衡眉宇微蹙,淡声道,“没什么好保密的,这就是我和谢忱生下的孩子。”
李长老额头突突猛跳了下,干脆捂住耳朵,转身就走,“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我今晚根本就没来过剑仙殿。”
望着李长老快步离去的身影,谢忱心里有些不好受,他知道李长老肯为他们保密,是因为李长老不愿沈玉衡的名声受损。
在元禄宗,所有长老弟子都疼爱尊敬沈玉衡,如果谢忱不是魔修,他们肯定很乐意把这个孩子公布天下,可偏偏他正是宗门最厌憎的魔修。
待李长老离开,沈玉衡回眸看向谢忱,低声道,“你不必如此,长老与师兄弟迟早有一日会接受这个孩子。”同样,也会接受谢忱。
他们会一直在这里生活,难不成要瞒一辈子?
谢忱知道他的意思,无奈地叹息一声,垂眸看向怀抱里的宝宝,宝宝紧闭着眼,哭得还怪有劲,他越看心里越欢喜,忍不住蹭了蹭宝宝的小脸,“还没起名字呢,你到底想好叫什么了吗?”
他俩先前商量过好几回,把沈玉衡书架子上的古籍都翻遍了也没想出什么好名字。
沈玉衡抿了抿唇,解下长剑上悬挂的乌青色剑穗,搁在宝宝的眼前逗弄起来,“没想好,不是你负责想?”
“……什么时候变成我负责了?”谢忱瞪他一眼,把宝宝挪开,数落一通,“还没睁眼呢,他看不到,拿开。”
闻言,沈玉衡老老实实收回手,嘴上却道,“我逗一逗他,没准自己就睁眼了。”
连睁眼都不会,怎么做他的儿子。
谢忱无语地把宝宝抱到床上,开始轰人,“别胡闹了,赶紧去修炼吧大剑仙。”
“不练了。”沈玉衡解下长剑搁在桌上,目光在谢忱身上流连许久,在谢忱转身看来时又很快收回,“休息一日又如何?”
总之也不差这一日。
从今日起,他有了两个家人,是天大的好日子,应该庆祝。
沈玉衡转身走进小厨房,熟练地系上围裙,“今天想吃什么?”
见他要做饭,谢忱咽了咽口水,兴奋地道,“我要吃笋泼肉丝面!”
听到他的话,沈玉衡轻嗤了声,“吃了这么久还吃不腻?换一个。”
闻言,谢忱冥思苦想,又想出来一个,“你会做糖梨燕窝吗?”
沈玉衡神色微顿,有些新鲜地回身看他,“会是会,你怎么突然想吃燕窝?”
谢忱后知后觉燕窝好像有点太奢侈了,他有些羞赧地低声道,“上回在魔域里,看到楚思佞给玄卿吃的就是这个,要不还是算了,咱们还吃肉丝面吧。”
沈玉衡:“…………就吃这个。”
他看起来很穷吗?
要不是玄卿坑害他多年,他未必过得比楚思佞差,不过楚思佞没多久估计也会沦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了,如此一想,沈玉衡心理平衡了。
他解下围裙,从储物戒取出灵石,“我去买,很快回来。”
从今天起每日他都买燕窝做给谢忱,吃到谢忱不想吃为止。
谢忱见他真要去买,又是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好,钱我回来给你。”
听到这话,沈玉衡险些被脚下一个小小的门槛绊死,他脸色难看,沉声道,“不用你给。”
饭钱也要还,他到底怎么给谢忱留下这样穷苦的印象?
谢忱挠了挠脸,轻轻道,“那你快去快回吧。”
沈玉衡答应下来,没过半炷香时间,他心事重重地提着燕窝回来了。
“怎么了?”谢忱看出他神色不对,有些担忧地问。
沈玉衡抬眼看他,将燕窝轻轻搁在桌上,低声道,“方才回的路上,宗主将我唤去见他。”
话音落下,谢忱心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嗯。”沈玉衡望着他的眼睛,又看向桌上的燕窝,“可能有几日才能回来。”
宗主夜中传他,是为了一个人。
那人正是五年前引狼入室,害死先宗主,令元禄宗元气大伤的魔修卧底,这五年来他们一直搜查不到他的下落,今日突然有了眉目,这是难得的机会,他非去不可。
只是……他甚至没能好好看看那孩子,也没有给谢忱做想吃的糖梨燕窝。
“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吧,你赶紧去吧!”谢忱不问都知道能让沈玉衡违背诺言的事情究竟有多重要,“而且你不是都把燕窝买回来了,我自己也可以做。”
沈玉衡看着他,谢忱一向如此,懂事到令人心疼,孕吐时无论多难受都会暗自忍下不说,好几次深夜里偷偷跑出殿外才肯哭出声来。
倘若孩子生产的痛苦他不能跟谢忱一起承受,他本想至少和谢忱一起享受孩子出生这份喜悦。
今日是孩子出生的第一日,沈玉衡理应留下来,可宗门有令,他不能留。
良久,他俯下身来,极为克制地抬手捧住谢忱的侧脸,轻轻吻在他的额头。
“阿忱,等我。”
温柔的轻吻好似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谢忱怔滞在原地,心尖忽地颤动了下,如同被一道酥酥麻麻的电流席卷全身般,他一动不动,连说些什么都忘记了。
直到沈玉衡离开,走远,连身影都消失不见。
谢忱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呆呆地伸出手摸了摸额头。
好奇怪,心跳得好快。
别跳了,只是朋友之间临走之前一个安慰的吻罢了,一定是这样,快别跳了,再跳下去他要死了。
谢忱仓皇失措地捂住鼓动如雷的心脏,像是想要掩饰什么,半晌,又偷偷抬眼看向沈玉衡离去的方向。
不见雪白衣诀,惟剩一地幽蓝月光。
他怅然若失地走出门外,站在方才沈玉衡临走之前立的地方,不自觉地拧了拧衣角,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感到失落。
走得好快,他还没说再见呢。
不过沈玉衡那么厉害,做任务肯定很快,说不定明早醒了就回来了。
半晌,谢忱立在殿门前,垂下眼,抿了抿唇,自言自语般小声道,
“沈玉衡,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