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风静谧, 周围有青蛙的叫声。
谈善握着那杆宫灯,心“怦怦”直跳,想临阵脱逃。
——从小他妈就跟他说, 喜欢一个人你要主动一点, 不然到手的对象跑了啊。然后谈恋爱这事儿, 顺序一定要正确。你了解一下别人, 跟别人表白。确定人家也喜欢你,才可以继续的。
到底在什么阶段啊。
理论知识怎么一点儿用不上。
谈善脑子发晕, 恨不得回去把他妈拎过来教教自己,具体怎么对别人好,为什么他一看到徐流深脑子就混乱。
还有到底怎么做, 他没有经验。
他不知道徐流深到底知不知道啊, 这种东西是可以问的吗?
救命。
谈善不知道怎么开口,费劲儿地组织措辞:“但是……那什么, 有个问题啊。”
他鼻尖冒出一点汗,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宫灯从左手换到右手, 地上要是有个洞可能会就地钻进去,把自己藏得只剩下毛茸茸的乌黑头发。
伸手戳一下埋进去一截,再戳一下再埋进去一截。可要是挪开一步, 他就从里面冒出来,不说话, 主动抓住你。
徐流深眸色渐渐深了,他将灯递给一边的小太监,张开双臂, 流云一般衣袍展开。
“来。”
谈善犹豫了一会儿, 刚迈出一步——
“殿下。”
“诶,黎锈, 你怎么也在这里?”
谈善迅速回头。
“薛长瀛?”
薛长瀛摸了摸脑袋,咧个嘴笑:“我正好找殿下有事。”
谈善默默缩回了脚,真诚地看徐流深:“那个……你要不先去处理一下?”
徐流深短促地笑了一声,薛长瀛后背一凉,过了两息,他听见对方懒倦地问:“何事?”
薛长瀛老老实实认错:“渭平王萧重离……哦,不对,徐崇礼,郡王今日误闯宫闱禁地,新来的侍卫不懂事,把人押去了幽刑司。”
提起这事薛长瀛也觉得无语,他一个郡王,不好好在自己的居所待着,拿着把扇子跑出来闲逛。被扣下进了牢房才表明自己身份,请佛容易送佛难,进了牢房这祖宗说什么不肯走,团了稻草往角落一躺,叫人把头顶敲出一方窗来,让他看星星。
谈善“咦”了一声:“萧重离?”
“你认识?”
徐流深轻微地眯了眯眼。
“见过一面,在船上。”谈善回忆一会儿,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薛长瀛不可思议地瞪眼:“有意思?他赖在我们那儿不走了,要是明日上朝王上见不到人,来兴师问罪怎么办?”
谈善好心提建议:“……你给他上半斤牛肉二两酒,摆个桌子,真有人问就说他来做客,自己不愿意走。他是郡王,你说你对郡王仰慕之心如滔滔江河水绵绵不绝,是万万不能防碍郡王找角度看星星的。”
“为了让这件事比较真实,最好你跟他在一块儿躺一晚上。你还可以说你们一整晚把酒言欢,相处融洽,增加可信度。”
薛长瀛目瞪口呆。
“可是……”
薛长瀛“可是”半天没找出漏洞,僵硬转头。
徐流深倒也不惊讶,柔声细语地问谈善:“跟本宫一起去?”
“不去。”
都自称“本宫”了。
谈善危险雷达一响,某些时刻他第六感总是准的可怕,于是他迅速摇头:“我还没吃东西,你走吧。”
徐流深凝望着他,忽地一笑,抬抬手,叫不远处的宫女过来,口吻里带了纵容意味:“别枝,带他去。”
别枝拂身,顺从道:“是,殿下。”
“本宫什么时候饿了你吗?”
徐流深又幽幽凉凉地问。
这人用这种语气讲话让人后脊梁骨发软,谈善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摸了摸再度滚烫的耳朵。他觉得奇怪,有说不上什么地方奇怪,于是中规中矩道:“……没有。”
那宫女带着人消失在元宁殿内,薛长瀛的脑子卡顿得厉害,他满脑子问号了一秒。徐流深已经抬脚往幽刑司的方向走,换了副冷淡模样:“他要见本宫。”
“是。”
薛长瀛懊恼道:“此人狡诈。”
“总有这一日。”
–
“我不爱朝堂,唯爱市井。”
“萧重离是萧重离,不是渭平王徐崇礼。”
萧重离靠躺在角落,唇畔噙了笑意:“他无意与殿下争什么,只想做个无能王爷,纵情山水,潦草一生。”
纵情山水,潦草一生。
徐流深低头,不带意味打量这张没有被王宫权势地位浸染的脸。
当年徐琮狰下江南,受刺杀,混乱中腹中有子的董妃失踪。皇城王宫远在千里之外,这个可怜的女人被当地一名富商捡到,但她惊吓过度,难产诞子后溘然长逝,没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
富商无儿无女,将这个遗腹子视如己出,百般疼爱,又怜惜他丧母,为他取名“重离”。直到二十年后大限将至,才将董妃金簪和画像交给这个孩子,让他去找自己的生父。
他大概太自由了,自由到忘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他是臣。
此人一生不缺衣食,还拥有一件本宫求之不得的东西。
头顶破了个大洞的墙照进来月光。
徐流深漠然了眉眼:“你想要什么?”
萧重离笑了,赞叹道:“和聪明人讲话,总是不费力气。”
“我想向殿下求一个人。”
萧重离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他头顶戴了一顶银冠,手中拿着折扇,形容秀逸。
“殿下在放花楼带走了一名乐师,他叫阿船。”
“两个月前我与他躺在一艘小船上,在湖心飘摇了一炷香。我时常梦到那一刻,觉得他甚有趣,想请殿下割爱。”
牢房木栏在徐流深面部切割出阴影,许是刚了结朝事,他着朝服,绀青色重。衣袍上孔雀根根翎羽分明,黑线描金,贵不可言。玉饰环佩质地细腻,工艺顶尖。
姜朝世子,盛名在外,他做下一任姜王众望所归。萧重离有所耳闻另外十三子下场,他并非没有觊觎王位之心,但清楚搅进这团浑水中自己将面对怎样可怕的敌人。
“哦?”
徐流深像是觉得自己听错,微微偏过了头,问:“你向本宫要他?”
那一刻萧重离甚至觉得他动了杀心。
但他确实对那一刻魂牵梦萦,他在对方身上找到一种相似的东西,难以言说,又难以忘记。
因此他展开折扇,碧水连天的湖,洒金扇面上挥就岸边盛景。
“殿下,权势地位非萧某向往之物,要能与心上人携手一生,才是好极。”
不管如何舒适牢狱终归是牢狱,地下阴湿,遥遥血腥味刺激嗅觉。头顶落进来灰尘与月光,漂浮在半空。
——他能感受到的微妙相似,徐流深比他更先感受到。
萧重离胸口刺痛,他缓缓低下头,剑气刺穿外衣,流出血痕,森然剑尖抵在他左胸,只差毫厘,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穿刺心脏。
冷风阵阵,萧重离又将视线慢而又慢地移至眼前人身上。
光影错杂,将徐流深侧脸衬出喋血意味,他手腕松松一动,剑尖下移:“三日之内,你能找到他……本宫送你一份大礼。”
……
谈善猛然睁眼,从榻上坐了起来。
阳光刺眼,鸟声叽喳。
他伸手遮住眼睛,心想,好像做了一个梦,但不记得具体梦到什么。
算了,别管了。
“贵人要去做什么?”新来的宫女匍匐在地上,又要给他穿鞋。
谈善赶紧把脚缩回来:“我出去走走。”
他三下五除二穿了鞋,从榻上蹦下来,临走前问:“徐流深回来了吗?”
宫女听见徐流深的名字时顿了一下,忍住内心颤栗:“尚未。”
还没回来。
谈善“哦”了一声,他顺路去王杨采的住所去看昨天那名老太监,去的时候吉祥正在给对方喂药,好大两滴眼泪砸在药碗里,溅出声响。
侧面递过来一方手帕,吉祥一愣,呆呆盯着那只手,直到谈善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师父怎么样了?”
吉祥迅速抹了眼泪,说:“夜里烧过了,命,命是保住了。”
谈善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走了。”谈善说,“有什么事情你来找我,我在元宁殿,找……”
“谢谢。”吉祥捏紧了勺子,低低。
谈善听见了,探下身在他额头飞快敲了一下:“别哭,记得给你师父换药,别让伤口再黏在衣裳上。”
这间屋子不大,但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有。谈善没想在这里待多久,他还有事。脚尖刚一动,床榻上昏睡的老太监突然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老太监眼皮一抖,又一抖,没睁眼,吐出一口淤血。
“吐出来就好了。”谈善走前说,“一会儿喂点清水和稀粥,不用再吃什么,消化不了。”
–
谈善站在商君殿前,对门口的太监说他要见商君。
“真是稀奇,我在宫中住了十几年,还没有人来拜访我。”商君支肘在价值连城的棋盘上嗑瓜子,唇一张一合,吐出来两瓣瓜子皮。
那一摞瓜子皮在棋盘上堆成一座小山,一阵风一吹,就坍塌下去,洒了一地。
谈善从袖子里掏出一圈手镯,这东西放在元宁殿角落,他出门正好看见,才动了过来的心思。
那串手镯眼熟得很,不久前还在他手腕上。商君嗑瓜子的动作一顿,神色莫测地在谈善脸上搜寻:“你是死人还是活人?”
谈善拉开窗,示意他看自己的影子。
商君:“……你来做什么。”
“我来,是有件事要请教。”
谈善正襟危坐,强调:“很重要。”
商君一片瓜子皮黏在下唇,他被春天的阳光烤得浑身暖洋洋,毫无准备地说:“什么事?”
谈善:“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商君听了他的来意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抖着手又摸了一粒瓜子,一嗑下去没留神卡在门牙里。
他伸手掏了一会儿,面色狰狞:“谈善!你给本君滚出去。”
关了门他叉腰站了会儿,毫无形象一屁股坐进了软榻里。
哎,他也没说什么啊。
谈善笑了一路,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徐流深还是没回来,他开始在宫内竞走——绕开明光殿方圆十里。
路上跑过一只橘猫,宫里的猫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各个油光水滑,它从面前窜过去时被谈善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强撸了两把。一开始还蹬腿,后来给人撸舒服了在石板路上翻出柔软肚皮,拱着身体讨好。
谈善蹲了半天腿麻,好声好气跟它说让它少吃两顿。猫两颗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和他对视,无辜地舔了舔爪子。
回来路过一片荷塘,这个时节荷花没开,碧绿荷叶生在在碧波荡漾的湖水之上,采露水的宫女太监刚好结束,戴着遮阳的斗笠,卷起裤脚,手中捧着新鲜露水。
谈善用两颗金珠子换了两顶斗笠,那斗笠宽宽大大,用竹片裁成,一片清凉阴影遮下来,挡住日渐毒辣的日头。
谈善头上戴一顶,手里拎一顶,往荷塘里甩了两片卵石,高高低低水花溅起,三两小圈接连漾开。
“你在做什么?”有人问他。
“水漂。”谈善蹲在岸边,忙着找又薄大小又合适的石头。
他看到一颗深黑的卵石,捡起来没扔,往湖水里洗了洗,擦干净了往袖子里一扔。
“这又是什么?”头顶那人遮住光线,指着他头顶的斗笠问。
“帽子。”谈善脱了袜子,挽起裤腿往水里一伸。冰凉湖水漫过小腿,舒适得他喟叹一声。他把斗笠往脸上一遮住,天地都凉爽起来。
他甚至懒得看问话的人是谁,反正不是徐流深。
“能给我一顶吗?”那人弯下腰,又问。
“不能。”
谈善想也不想拒绝,并告诉他:“这一顶我要带回去给别人。”
“好吧。”对方有样学样,脱了鞋袜躺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和他一样躺下,用手遮住阳光,叹了很长一口气。
“宫里真可怕。”
对方喃喃自语:“昨晚我差一点要死了。”
谈善闭着眼睛说:“我来宫里这么久,死了好几次,你太大惊小怪了。”
年轻公子一噎,郁闷道:“你知道我是谁么,你敢这样与我讲话。”
“我管你是谁,我就这么讲话。”谈善懒洋洋说,“你爹是姜王?”
萧重离沉默了,苦笑道:“我爹还真是姜王。”
“这地方是我先找到的,呆不住了就来睡觉,躲个清闲,想不到这种地方也能找到同好。”
谈善大概猜到了他是谁,但他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毫无诚意地说:“那你挺倒霉的。”
萧重离深有同感:“我也觉得我挺倒霉的,不过旁人都觉得我运气好。你说说,我是怎么倒霉了,你要是说对了,我就……”
谈善:“说对了你就别找你爹告状了。”
萧重离又一噎:“我也没有要找我爹告状啊。”
“那最好。”谈善说,“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告状我也不会承认的。”
萧重离:“……”
萧重离眼神复杂地望着他露在外边的半截下巴:“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谈善敷衍地“哦”了一声。
“你说说,我为什么倒霉。”
谈善拉了拉斗笠,将还晒得到太阳的下巴也遮住,漫不经心道:“你要跟徐流深当敌人啊。”
真他妈恐怖。
萧重离没有说话。
远处阳光浮动,静影沉璧。
谈善调子像个垂暮老人,悠悠地晃荡:“别的都还好。”
萧重离微微笑了笑,还是问:“你觉得我有机会赢吗?”
谈善终于有了反应,他掀开斗笠,从地上坐起来,深深地看了萧重离一眼。公平公正,绝不掺任何私人感情:“你可以重活二十年,说不定有机会。”
他捡起地上的东西,说:“我要走了,你太吵。”
话是这么说,吵的人明明也有他,走过的地方鸟都要多叫两声。
转了一大圈谈善又回到元宁殿,王杨采这会儿在门口了,对他说:“殿下有公务在身,贵人要是无事不如和咱家一道在宫中走走。”
谈善其实没什么劲儿了,不过陪老人走两步而已。
夜晚的王宫比白天更寂静,尖尖飞起的屋檐上栖息着乌鸦,它们融入黑暗中。
王杨采是个厉害角色。
这位姜王身边的大太监从姜王还不是姜王时就跟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了人生最浓墨重彩的二十多年。
徐流深出生后他受命关照世子起居,却仍然辗转明光和元宁二殿之间。
他在宫中这些年,识人不是用眼睛。
谈善又伸手去够离自己最近的桃花枝。
才下过雨,桃花被雨水打得稀碎,成片花瓣落了他满身。
这是一处幽寂宫殿,杂草丛生,荒废多时。
谈善知道身边跟了人,也不是很害怕,他问王杨采:“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卫妃娘娘生前住过的地方。”
王杨采将宫殿朱红门前插栓取下,回答他。
“吱呀”一声。
经年闭合的宫殿大门被推开,尘土混杂着腐朽木头的味道传来。
卫妃。
谈善怔了一下。
“殿下向我问他的母妃,十九年前王上下了禁令,宫中任何人不得在他面前提起。”
“这两日贵人都想问些什么。”
王杨采侧开半面身体,留出容一人进去的缝隙:“老奴这辈子就做一件违反王命的事。”
“不算。”
谈善:“公公告诉我而已。”
“是啊。”
王杨采抬起袖子擦了擦门槛上灰尘,可惜时间过去太久,上面的划痕再也消不下去。
“想知道什么?”
谈善跟着他走向枯园中,这里丝毫看不出曾经是一国宠妃居所,枯井干涸,牌匾蒙上阴翳。
“徐流深真是个奇怪的小孩。”
谈善回忆了一会儿还是黎锈时见到徐流深的场景,年幼的世子冰雕玉琢,给他君父整理棋盘,将本就不适合堆高的棋子一层层往上垒,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殿下自出生起就不爱说话,他想做什么,会一遍遍做,直到达成目的。”
王杨采温和地讲述:“他从前并不这样,更小一些时,他也并不爱这些耗费心力的东西。”
小孩子,正是好动的年纪,并不能将自己固定在棋盘边或者书卷前。他会故意打翻笔墨,在姜王奏折上用稚嫩的笔触画乌龟——一个大圈作身体,五个小圈作躯干和脑袋,再将眼睛涂黑,最后添上波浪线的尾巴。他画得快,一时看不住能画十几只。第二天收到自己奏折的大臣掀开一看,都知道徐琮狰又将儿子带到御书房了。
姜王在臣子面前顶着一张冷沉严肃的脸,私下也会将手指上点了墨汁,坏心眼地涂到满地爬的儿子脸上,等对方坐在镜子前“哇”地哭出声,又手忙脚乱地命令下人立刻把他哄好。
他有那么多儿子,只有这一个,半夜睡不着还要爬起来跑到摇篮边晃两下,一不留神就把熟睡的儿子惊动,小徐涧安静地和他对视,含着手指,小鱼一样吐出一个小泡泡。
徐琮狰僵在原地不敢动,等对方再次闭上眼,完全没动静才敢蹑手蹑脚坐回榻上,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脚倒头入睡,第二天上朝连连打喷嚏。
他有十三个儿子,却是第一次做父亲。
血缘关系如一条神奇的纽带,将他和这个襁褓之中的婴儿连接起来。他逐渐熟悉对方挥舞手臂的动作,能从不同语调的啼哭中明白对方要做什么,是饿了还是渴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万事难两全。”
王杨采说:“王上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徐琮狰很快发现,在他十几个儿子中,唯独这一个最适合做下一任姜王。他或许在夜深人静的时思考过,挣扎过,试图培养过其他人,但还是做出了应该做出的决定。
两三岁之前的事,徐流深大概记不清了,他能记得的东西大多是严苛的要求、必须遵守的规定,日复一日乏味的课业。
这些东西将他修正成王朝需要的模样。
“王上与宫中所有人见到的都是如今的殿下。”王杨采佝偻下脊背,“其实殿下大概更像娘娘,那是一个非常善良,非常洒脱的女子,如果她能活下来,也许会告诉殿下,有些事可以不用做。”
这个被压弯了背的,不再年轻的深宫太监似乎终于泄尽了浑身力气,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说出足以被诛灭九族的话来:“世子之位,没有一些其他东西重要,也不是非要不可。”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王朝命运与徐流深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殿下少时犯错还会跑来待一会儿,我跟在后面,总也不敢说什么。”
“后来他长大了,最后一次来仰头看着头顶牌匾,很高兴地说他认识了一个朋友。”
黎明的黎,生锈的锈。
“最初,至少爬上永济寺千级祈福阶梯时,王上所求的,是他一生平安快乐。”
物是人非事事休。
风声悄寂,大片树影倒映在宫墙上,婆娑曼妙。
谈善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想法,他心里发酸发胀,泡软的心脏被捅了一刀。
落败冷宫长年累月无人踏足,遍地草籽。更深露重,沾湿两侧裤脚。
是这样养出一个会被一串糖葫芦带走真心的世子。
……养出一只会被白花骗走宝石的鬼。
得到的很少,所以一点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