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宫中内贼一案, 臣这边收到了新的消息。”
夜晚的御书房点着烛火,夏潋将几封书信递过来,对宁诩道。
“刑部协同大理寺一并追查内贼行踪, 虽没能抓住贼人, 却也搜查出不少线索。”
夏潋一边给宁诩解释,一边把那些书信上的重点语句指出。
“第一点, 这贼人在京城中辗转几次躲藏, 改头换面, 才避开了追查,可见对京城内的布局极为熟悉,在进入宫中之前, 肯定已经在京城中待过不短时日。”
“第二, 此人非原定入宫的太监, 刑部找到了被他顶替姓名的那名男子, 而根据那人所称, 这内贼是用白银从他手中买下的入宫名额,出手大方,绝不只是为图谋一份生计。”
“第三, ”夏潋停顿了一会儿, 才继续道:“臣命人在京城中各处张贴了画像,都没有百姓见过这个内贼。要么, 是他用了失传已久的易容之法;要么,他就是外来人口, 至少不会是京城附近的百姓。”
宁诩蹙着眉,听夏潋的这番言论。
“外来人口、熟悉京城内布局、还费尽心计混入宫中。”
宁诩缓慢地将这几点理了一遍,看向夏潋:“你有什么想法?”
夏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陛下, 您要知道,光凭他一人之力,不可能在天罗地网的追捕下,还能脱身,必定是会有同伙接应。”
宁诩摸了摸那几封书信,若有所思道:“你觉得,是燕国的人混入了京城?”
夏潋说:“臣不敢妄自揣测,但种种线索,确有此指向。况且,这贼人在宫中,也是与燕国七皇子段晏接触最多。”
宁诩垂下睫,没有说话。
夏潋看着他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问:“陛下,您是不相信臣的话吗?不愿意怀疑段……侍君?”
宁诩像是怔了一下,眼神意外:“怎么会?你分析得有理有据的,朕怎么会不相信你。”
“其实你说得没错,”宁诩又道:“段晏这些天的表现实在很奇怪,内贼闯入御书房的那个夜晚,他说什么也要把朕留在竹意堂……”
之前他以为段晏纯粹是闷久了杏.瘾大发,想搞凰色了。但结合起这内贼的事情一看,又很难不怀疑是另有目的。
夏潋点点头:“臣也觉得此事与段侍君有关,但又拿不到确切证据,一切都是猜测。”
他看向宁诩:“那陛下现下想如何处理呢?”
宁诩抿了下唇,沉思不语。
夏潋见他迟迟不答,迟疑着问:“陛下是……不舍得责罚段侍君吗?”
作为宁诩身边的近臣,虽然宫人们都以为他正得圣宠,但只有夏潋自己才知道,宁诩对他根本没有别的心思。
这宫中,真正当过宁诩枕边人的,唯有段晏一人而已。
宁诩会对枕边人心软吗?
似是察觉到夏潋的目光,宁诩抬起眸,下意识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朕不是舍不得……”
“段晏是燕国送来的质子,名义上还算是客人。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段晏身在昭国宫中,是我们和燕国平安相处的一枚砝码,若是让他有什么差池,怎么和燕国交代?”
夏潋不解:“燕国不过是手下败将,何足为患?”
宁诩重重叹了口气。
“登基以来,你帮朕处理了许多杂事,而朕也终于抽空将军事一块的内容了解一番。”
“父皇与燕国的那一战,持续数月之久,损耗兵力过半,最后也不过是个险胜。若不是在父皇驾崩之前逼迫燕国签订了协议,让他们把段晏送了过来,恐怕更生是非。”
“而如今国内兵力虚空,国库也不充盈。要朕再像父皇一样,御驾亲征打败燕国。”
宁诩想了想,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好意思地预估道:“……胜算应有一成左右。”
毕竟他这辈子打过最大的战役就是植物大战僵尸。
夏潋:“…………”
“所以就算此事是段晏所为,但御书房没丢东西,也没伤到人,能拿他怎么样?”宁诩说:“最好的方法,就是严加防范,等拖过这几年,兵力恢复如初,才能筹谋更长远的计划。”
夏潋顿了顿,忽然问:“陛下不愿惩治段侍君,是全然出于方才所说的考虑,还是有自己的私心呢?”
宁诩别了下脸,不看他:“什么?”
“就算不在明面上惩治,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方法。”夏潋轻声说:“再不济,也能将段侍君送出宫,在铁桶一般管束的质子府关押起来,免得他对您不利。”
“陛下皆闭口不提,是否存有私心呢?”
宁诩沉默了半晌,道:“不出宫去质子府,是段晏的要求,他说要留在宫里的。”
明明是段晏说要……留在他身边。
“那是段侍君的一面之词,若他城府极深,这些话也可能是假的。”夏潋又问:“陛下,您心中又究竟如何想?”
宁诩捏紧了案上的毛笔,片刻后,舒了一口气,垂着眼说:“小青,你给朕一点时间吧。”
夏潋向来温柔的目光中隐隐有着担忧,低声道:“陛下,我只是担心——”
宁诩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摇头说:“没事。”
“朕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被自己的情绪左右重要的决定。之所以还让段晏留在宫中,是因为怕送出宫外正合他意……宫中毕竟守卫森严,他不论想做什么都是难度倍增。”
“至于御书房遭贼一案,朕觉着——”
两人说了这么长一通话,宁诩感到喉咙干渴,于是端起案上的奶茶吨吨两口。
刚喝了一半,突然又听见殿外人声嘈杂。
“陛下,陛下!”宫人匆匆叩门,急报:“竹意堂来人传话,说段侍君食物中毒,这次一定要请您去看一看呢!”
宁诩嘴里的一口奶茶直接喷在了面前的奏折上。
又发生什么了啊!
*
竹意堂的宫人跪在殿外,吓得六神无主,面如土色。
宁诩走出来一看,心内吃惊。
看上去这样紧张……怎么不像是装的?
总不会是真中毒了吧?
“段侍君吃了何物?有什么症状?”夏潋站在宁诩身边,看着那宫人,出声问。
“吃了……吃了些糕点,刚吃下去不到一刻钟,段侍君就咳出了血……”
宁诩对宋公公道:“先让太医院派人过去。”
宋公公应了一声,忙吩咐人办事去了。
夏潋则继续问那竹意堂的宫人:“是御膳司送去的糕点?御膳司送出的膳食皆有经银针测探,怎么会有毒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不成这宫中还藏有其他内贼?
那宫人却哭丧着脸:“不知是何人送来的糕点,段公子拆了随意放在桌上,不像是御膳司制作的……”
夏潋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于是抬起眼去望宁诩:“陛下,要过去看一看么?”
宁诩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朕就……不去了吧。”
内贼之案尚未查明,段晏现在是头号嫌疑分子,按理而言,宁诩为保自身安全,也不该踏足竹意堂。
没想到那竹意堂的小宫女一听,嘴角下撇,大股眼泪就突然涌出来:“陛下,段公子腹痛难忍,咳血不止,只想见您一面,求您开恩吧!”
宁诩:“……”
每次都说只见一面,见了面就说只吃顿饭,吃了饭又说不如留宿一晚盖棉被纯聊天,结果上了榻立刻兽性大发,连只蹭蹭不进去这种话都不编了!
每去看一次就腰疼上起码整整一天,姓段的分明是居心叵测,这一次说不定也是假的!
想到这里,宁诩狠下心,开口:“朕不去!”
话音刚落,竹意堂的小宫女呆住了,连一旁的夏潋也目露不忍,但还是没出言干涉宁诩的决定。
宋公公满头大汗地过来,说:“陛下,已派了几位有经验的御医过去竹意堂了。只是……”
宁诩知道他要说什么。
中毒一事,有时候非人力可解,比如若是不慎服下了被称为“鹤顶红”的剧毒砒霜,再拖上小半个时辰,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夏潋给宋公公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宋公公只好住嘴,但也提心吊胆的,不在于别的,就在于段晏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侍君,还是燕国的七皇子啊……
众目睽睽之下,宁诩转过身,往御书房门口走了几步,停留在殿门前,往左走几步,又往右走几步。
如此反复踱步几圈后,宁诩背对着宫人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他转过身,眉心紧拧着道:“朕就在竹意堂院外随便——”
宁诩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不远处的一声大吼打断了:“陛下!!!”
宁诩:“?”
他抬起脸,就看见吕疏月气喘吁吁地从宫道上跑过来,满头大汗,怕宁诩看不见,还使劲挥手,同时大叫道:“陛下!陛下!我是冤枉的!”
宁诩:“???”
吕疏月不愧是武将之后,从华阳堂一路疾跑到御书房,虽然热得面庞通红,但还是如同一只小炮弹般冲进人群里,猛地冲到宁诩跟前才停下。
“陛下!我送的糕点是我娘送给来的,肯定没有毒,一定是段晏编造谎话,陛下你不要被他诓骗了!”
小黄握紧拳头,恶狠狠道。
周遭一片寂静,半晌后,宋公公才幽幽道:“原来那糕点是吕公子您送去的啊……”
小黄:“是我送的啊!!”
宁诩:“……”
夏潋无奈地闭了下眼,复又低声道:“陛下,臣了解疏月的品性,他不会做出在食物中投毒这般阴毒的手段来,还请陛下明察。”
宁诩看向少年,盘问:“你为什么要给他送糕点?”
吕疏月扭捏了一番,但黑锅临头,也不敢再隐瞒:“我、我就想和他处好关系,叫他不要打扰我和陛下明日的出行。”
接着,他又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段晏的对话给宁诩描述了一遍。
宁诩听着,沉默了。
段晏该不会真的是因为嫉恨……
吕疏月说完,又眼巴巴地望着宁诩,嗓音委屈道:“陛下,我愿自证清白,把那盒糕点吃了,若是其中有一点毒,就叫我不得好死!”
夏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而宁诩抬手捏了下眉心,想起自己方才在殿门前那一瞬的心软和担忧,简直是要气死。
“走,”他咬牙道:“都和朕过去竹意堂,看看段侍君这中的毒究竟是从何而来!”
*
众人来到竹意堂门口的时候,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发觉其中气氛不对劲。
竹意堂的太监和宫女被驱赶至竹林下站成一片,脸上皆是惊惶之色,看上去颇为惴惴不安。
宁诩在院门口停下了脚步,正好瞧见太医院的几位御医从里面出来。
“陛下。”老御医们行了礼,又直起身互相对视一眼。
宁诩心有预料,出声道:“无妨,你们尽管如实禀报。”
一位资历最老的御医出列,低低说:“回陛下的话,臣等接到段侍君中毒的消息,赶来竹意堂,方才已经替段侍君诊治过了。”
宁诩下意识问:“人有事吗?”
老御医摇摇头:“段侍君身体无碍。”
他微妙地顿了一刻,才继续道:“臣的意思是……段侍君食用的糕点中并无发现毒物,腹痛或许是肠胃不调的原因,至于咳血,则是段侍君自己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听懂了,但不敢说话。
只有吕疏月睁大眼,立即去摇宁诩的手,大声道:“陛下,你看你看,他果然是装的!”
众人:“……”
宁诩忍不住侧了下身,对小黄说:“低声些。”
难道很光彩吗?
吕疏月扁了扁嘴,不服气地嘀咕道:“可是陛下,本来就不是我的错嘛……”
宁诩匆匆安抚完小黄,又看向夏潋:“劳烦夏公子替朕送一送几位吧,夜深露重,诸位大人辛苦了。”
御医们忙道:“臣等本分而已,陛下言重了。”
宋公公在旁边,又赶紧问:“那陛下您——”
“朕去见一见段侍君,”宁诩语气平静道:“很快就好。”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什么,目送宁诩往竹意堂正殿走去。
*
宁诩迈进殿门,反手把门掩上。
坐在不远处的青年听见动静,抬头朝他看过来。
今夜的宁诩瞧上去与往常不同,或许是神色比平常更冷,淡红的唇抿着,原本色泽柔和的眸子也淬了不满,一张雪白的面容紧绷,看起来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段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宁诩,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又要骗朕?”宁诩率先开口,盯着他问。
青年咳了一声,说话间,苍白的薄唇上沾了点血渍,嗓音淡淡:“想嫁祸给吕疏月,让他无法和陛下一同出行。”
宁诩反问:“就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只要御医过来一查,便可真相大白,你何必自取其辱。”
段晏却像是丝毫不觉愧疚,直视着宁诩,道:“臣如囚鸟一般被困于此处,自然是能用什么办法搅乱陛下好事,就用什么办法,即使再拙劣又如何。”
宁诩默然片刻,突然叫了一声青年的名字:“段晏。”
段晏愣了一下,垂在袖中的手指倏然收紧。
宁诩没注意他的动作,继续道:“你伤马公公一事,朕并未治你的罪。马公公废了一条胳膊,他虽作恶多端,但在宫中,一切应由宫规处置,你私自伤人,已让许多人不满。”
没等青年说话,宁诩又说:
“还有,御书房遇贼一案,如今虽未有定论,但也有了不少线索。”
他与段晏对视,缓缓道:“而各种各样的线索都似乎与你脱不了干系,即使没有确切证据,朕也不能轻易相信你。”
“但就算朕怀疑你,”宁诩轻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也没有把你丢进刑部大狱里,没有屈打成招,没有做任何不应该做的事情,只不过让你在竹意堂闭门谢客,等一个结果出来。”
“朕从未仅仅把你当做‘段侍君’,你是燕国的七皇子,留在宫中是你自己愿意,并非朕刻意强求。”
段晏垂下长睫,掩去了眸中神色。
“而你所做的——”宁诩想了想,才道:“屡次诓骗朕来竹意堂看你,莫名其妙与人争风吃醋,出手伤及宫人……还可能与内贼有干系。”
“段晏,”宁诩说:“朕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段晏心道。
的确,他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若论纯粹地想窃取昭国机密,或是逃离这皇宫,好像也不需要做那么多额外的事情。
更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方设法吸引宁诩的注意。
明明低调地藏匿于宫中某个角落,不为任何人瞩目,才是最好的途径。
然而过了这么久,他也想明白了。
不止是为了回到燕国,更是为了——
“臣不是已经告诉过陛下了吗?”青年语气是难能一见的温柔,道:“臣钟情陛下,所以才会为博得陛下欢心而做许多出格之事。”
“陛下又问一遍,是不相信臣的这番话?”
宁诩怔了一下,颇有些难以置信。
他当然以为段晏之前说的那些,都是两人口角间一时愤怒说出的气话。
“你……”
段晏忽然又开口,还站起了身,不解反问:“陛下不喜欢臣吗?既然不喜欢,为何愿意与臣共赴巫山云雨,在榻上又全然没有不情愿之色?”
宁诩脑中绷着的一根弦摇摇欲断,几乎是不经任何思考,咬牙反驳道:“你是朕的侍君,朕宠幸自己的后宫,有、有什么需要不情愿的?!”
段晏听了这话,喉间发紧,也懒得想什么了,不管不顾道:
“好……好,那臣留在陛下身边,迟早将那些什么小青小黄小绿小紫的杀个干净,让陛下把牌子翻烂也只能来宠幸臣,这样可好?”
宁诩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的青年:“……你是个疯子。”
段晏竟然还点了点头,认同道:“臣本就是疯子,陛下惹上臣,是倒了大霉了,臣这辈子都会缠着陛下不放的。”
宁诩:“…………”
“段晏,”宁诩后退一步,看着青年,开口说:“朕讨厌你。”
段晏神色一僵,困惑地望着宁诩。
宁诩脊背抵着殿门,松了下咬得酸软的后牙槽,垂下眸,狠心道:“你满心算计、满口谎言,朕讨厌你!”
“……是么?”
听见这话,段晏立即吵不动了,眼圈泛起红意,嗓音也有点哑:“那陛下想要如何惩治臣的数次言行无状?”
宁诩转过身,一手打开殿门,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道:“你今天说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信。”
“既然你不知悔改,就如你所愿,数罪并罚吧。”
段晏看着宁诩背对着他走出正殿,抬手叫来宋公公,而后语气忿忿下令:
“传朕旨意,段侍君无视宫规伤人,兼犯有欺君之罪,着剥除侍君位份,送去北三殿安置。”
宋公公闻言,大吃一惊。
北三殿,那可是历来囚禁犯错妃嫔的冷宫啊!
自古送过去的妃嫔,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要么就是悄无声息地投了井……
宋公公忙几步追上宁诩,低声问:“陛下,北三殿是冷宫……”
宁诩目视前方,重重点头:“就是冷宫!来人,把这姓段的打入冷宫!”
宋公公:“……”
不远处听见旨意的吕疏月也呆住了,他告状归告状,却没想到段晏会被罚得那么重。
竹意堂的宫人更是全部傻了,段晏一朝失势,他们都成了无主的奴才,不会被发配去最下等的那些宫房中吧!
思及此处,有不少宫人已经掩面而泣。
好在送了御医回来的夏潋也听见了,稍稍一愣就回过神,问宁诩:“竹意堂的宫人如何处置?”
宁诩一直没回头地走到院外,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疲色:
“……内务司安排吧,让敛秋妥善处理,别随意打发他们。还有,给北三殿外增派些侍卫巡逻,有任何异动都及时禀报至御书房。”
夏潋颔首,跟着宁诩一起出竹意堂前,忽然忍不住回过身,往正殿的方向看了看。
——自从宁诩从里面出来,殿内就像是根本没有人似的,寂静得异乎寻常。
唯有立在殿门附近的那个身影,腰背挺直,如同已经成了一块石头,连分毫动作都没有,就那样久久地僵站着。
一直到望着宁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竹意堂的宫人开始被遣散,连殿内的物件都被开始往外搬的时候,段晏才动了动。
四肢百骸都像是凝了冰,青年踉跄着退了半步,长叹一口气。
叹完后,段晏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忽然无奈地笑了出声。
为了能回到燕国,他好像……把宁诩越推越远了。
搬东西的宫人停下动作,互相看了看,有些惊惧。
……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疯了吗?
段晏被血沫呛到咳了几声,又转身去取了放在殿内一角的竹剑。
那竹剑已经被马太监的血染得发黑,宫人们见了,纷纷恐慌地避让,生怕段晏狂性大发,将他们通通砍死。
然而段晏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用剑支撑着身体,往殿外走去。
他浑身都发热,像是有怒火在烧心,只想将竹剑狠狠劈在林中,来缓解那股怨气。
宁诩不喜欢他。
宁诩亲口承认了,根本不喜欢他,还把他打入冷宫。
冷宫多好,防守松懈,从那边逃离皇宫,想必要比竹意堂容易多了,正合他意。
而他也很快就可以如期实施计划,与宫外的探子们碰上头,回到燕国。
今日他故意为之,而现下一切发展皆如他所愿,这不正是最好的结果吗?
太好了,简直是天赐良机。
段晏漫无目的地拿剑劈了两下竹子,心想,自己怎么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青年攥紧竹剑,脸上突然一凉。
他愣了一下,抬起眸,看着面前有细碎的白色飘过,才意识到,原来……又下雪了啊。
段晏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点,朝上摊开手掌,见那点点雪花落进掌心中,霎时被温热融成了水迹。
……没关系,青年忽然又想。
他会再次回来的,用另一种方式,以另一种身份,回到这片土地上,重新见到那个人。
不是屈辱的质子,不是滑稽可笑的段侍君,不会有困于两国仇恨之间的针锋相对,不再充斥着迫不得已与枉费心机的欺骗、难过和谎言。
宁诩讨厌他,也没关系,他不会让宁诩一辈子都讨厌他。
很快。
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