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总有人能让你一反常态。
喻熹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叫他去换衣服,他才艰难的抬了抬眼皮,连忙道:“噢噢,好。”
吴佑松又开口了,“搞定了去门口等你们席老师来接你。”
“啊?”谁?
“别啊了祖宗,你赶紧去把水擦干,换衣服去!”
喻熹只好迈步进更衣室换衣服,男生用的这个游泳馆是旧馆,没有淋浴设备,他换好衣服头发还是湿的。即使是拿毛巾擦了整个人还是黏黏腻腻的,特别烦。
这么一想,头更沉了。
喻熹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走出了游泳馆。
所有同学在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明白这位同学是怎么了,怎么上课上到一半突然就这样走了。
“行了行了,安静!我们继续上课!”吴佑松扯开嗓子整顿课堂纪律。
这是喻熹走出这个令他绝望的空间前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他步履艰难地走下游泳馆的台阶,坐在半人高的花坛边缘,拿出手表带上,又扶额坐了几分钟后,脑子才慢慢地开始转动。
他慢慢思忖,席老师?席澍清?他怎么知道我在上游泳课?他知道我发烧了?他妈的吴佑松不会在耍我玩吧。
喻熹扭头向后看,花坛里面种着不知名的植株,左右也没个能靠的地方,他只好躬身垂头,揉着太阳穴,企图让自己更舒适一点。
这太阳烤着能减轻一点冷意,不管了,先坐一会儿暖和暖和吧。
……
等席澍清匆匆赶到游泳馆门口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少年的脸色苍白,头发几缕几缕的黏在一起,盘腿弯腰垂头坐在花坛上,明明穿着带有横条纹元素的圆领针织衫,却显得憔悴瘦弱,没有半点精气神,像一只被抛弃在街头的流浪小野猫。
席澍清皱眉,迈着大步子走向可怜兮兮的小野猫,“喻熹。”
“啊。”喻熹闻声抬头,神情恍惚,双眸迷茫,“席老师,你来啦。”
你真的来啦,等你好久了呢,快一刻钟了呢。
喻熹的鼻尖发胀。
席澍清上前一手扶着喻熹的胳膊,一手贴紧他的额头,轻声问:“能自己站起来吗?”
喻熹感受着席澍清手心的温度,竟比他的额头凉。
可想而知他现在体温有多高。
“能。”说完就要放下腿自己起身。
席澍清还是搀扶着他,扶着他慢慢的站起来,“烧得不轻,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好。”真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席澍清的车就停在离游泳馆不远的停车位上,他扶着喻熹慢慢地走向他占用的停车位,拉开车门,让喻熹坐上副驾,先给他系好安全带,再把座椅调整到一个能半靠半躺的幅度,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席澍清细心体贴的做完这一切后,才踩油门驱车从最近的校门驶离学校。
他的驾驶技术不错,不慢不快,不争不抢,开得很稳,属于让人很放心他当司机的那种人。
喻熹半靠半躺着,他感觉自己到了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的空间内。他半眯着眼开着窗外不断后退划过的城市风景,出声,“席老师,我们这是去…”
席澍清闻声,报了一个省综合三甲医院的名字。
“发热而已,还是不要浪费医疗资源了吧,小医院也能看…”去省综合医院就看个发热?恐怕太大材小用了。
“你别说话了,听话,一切都由我来安排。”席澍清听着喻熹孱弱的语气和浓重的鼻音声,皱起眉头,轻柔又坚定的说道。
席澍清腾出手打开暖气,喻熹歪头,对着暖气口,让暖气扑在他的脸上。
一切都由我来安排。
这个男人真是,真是太让人有安全感了。
喻熹侧身靠着,他努力地睁了睁眼,看席澍清的侧脸线条。
还是那般的柔和清雅,迷人。
不过,他的额角怎么像是挂有晶细的汗珠,是因为热么,眉头也皱着,好像有点焦急的样子。
“席老师怎么会来啊?”喻熹终究还是开口问出来了。
席澍清扶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他没有直接回答喻熹,而是压声反问了一句,“喻熹,你所谓的坚强,就是指逞强吗?”
怎么会?呵,发热是小事吗,硬扛就是坚强吗?席澍清忍不住了,有点冒火。
F大法学院最近有承办一个刑法学学术会议的打算,孟院长召集有刑法学教育背景的老师开会,商讨学术论文遴选的相关事宜。席澍清虽然有刑法学硕士的背景,但他已经转战民商法很多年了,也就是他很久都没有进行刑法学的研究了,孟院长叫上他可能只是因为有同门情谊,拉他去凑数的。
工作日的五天里,没课的三天席澍清一般不会在学校里,但孟院长既然单独通知他了,他这个脸面还是要给的,于是他今天下午破例到学校来开会。
会议开始前他回复友人的微信消息,随手一划,看到了发现页面上朋友圈显示的喻熹那个明黄色的头像,他下意识点进去看看,看完后当即心就揪起来了。
发热还下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
席澍清一时不动声色,但他的内心慢慢开始变得焦灼。
他权衡着,这不是商务会议,商务会议他一走了之折损的只是利益,这种会议关系到的是人情问题。
孟院长姗姗来迟,会议开始,他心不在焉的听了十几分钟,越发感觉坐不住了。
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夏锦妍,突然想起他这位师妹的丈夫在这个学校教体育。他向来不喜欢过问他人的私事,所以也只知大概。
席澍清拿出手机悄悄地在桌子底下给夏锦妍发消息,并用眼神示意夏锦妍看消息。
席澍清:妹夫教体育是吧?他主要教什么?
夏锦妍虽一头雾水,但仍然迅速的打字:教篮球,但他今天下午在帮忙带游泳课,怎么啦?
席澍清呼出一口气,真是巧。
感谢巧合。
他接着打字:你给他打个电话,跟他说一班的喻熹同学可能在发烧,身体状况不适合游泳,叫那孩子等着我,我一会儿带他去医院。
夏锦妍皱眉看完了文字,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由,她正要向孟院长提议先休息会儿,院长自己倒先开口了。
孟院长耷拉下脸,总共不过九个人的圆桌小会议,每个人在做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其中竟有两个老师同时都心不在焉,特别是他这个向来沉稳矜重的师弟,开会时使用手机这还是头一回,不过也应该确实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于是他抬手说稍事休息一会儿。
夏锦妍快步去了洗手间,她打电话给吴佑松,复述了一遍席澍清的话。
她一向非常的体恤爱护学生,一联想到中午见到那孩子脸色确实是苍白的,如果发烧了还下水游泳…她不禁也有些担忧。
席澍清趁休息的空档跟孟院长告假,说自己有急事不得不先早退。
这非常突然,也很罕见。院长看着他着急的神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他还是点头应允了。
席澍清不再多言,迈着大步就离开了,夏锦妍从洗手间里出来,正好看到他火急火燎离去的背影。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想着那个姓喻的孩子竟然能让她的这位师兄一反常态,真是不可思议。
她还琢磨着莫非他们早在之前就有什么交集或者是有什么亲戚关系之类的渊源,不过她也没多想。
席澍清匆匆往游泳馆赶,他庆幸自己记得住路,也庆幸自己没把车停远。
一路上,他的步伐越来越急促,还出了一层薄汗,他酝酿了不少训责的话,准备见到那孩子后先出言训斥他几句,好让他明白什么叫爱惜自己,长长记性。
可当他看到那只小野猫难受孱弱的样子,他的心就像是泡进了醋坛子里,瞬间变得酸软酸软的。到嘴边的话全忘了,他调整呼吸,整理仪态,淡然的走向小野猫,只是轻轻开口,唤他的名字。
他在心里说,我来了,别怕。
……
这所有的细节,只被席澍清浓缩成了三个字,他对喻熹说:“朋友圈。”
坚强和逞强,喻熹听出了席澍清的责怪之意,脑子也转过来了,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是因为他看到了他发的那条朋友圈动态。
他既感动又憋屈。转念他心想着,他这还难受着呢,过一会儿再说他逞能的事不行么,他瘪嘴,不说话,也不看席澍清了,侧向右边,心里堵着了。
席澍清瞟了一眼喻熹置气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腾出手把盖在他身上的外套向上扯了扯。
不一会儿就到医院了,席澍清很自然的牵着喻熹的手,轻车熟路的带着他挂呼吸内科,去门诊就诊。
一量体温39.7℃,高烧。
去做血常规检查,医生看了化验单说是上呼吸道细菌感染,建议静脉滴注输液,就是打点滴。
席澍清先将喻熹安顿在输液室,才放开他的手,给他倒了杯热水,又独自去帮他取药。
离开了席澍清温暖玉润的手,喻熹看着他颀长高大的背影,勾嘴,向后靠仰起头。
他为他这样忙前忙后的,这还不算是例外么。
席澍清拿了一大瓶和两小瓶药水回来,喻熹问护士小姐姐大概预计需要多长时间能滴完,护士说至少需要两个半小时。
席澍清坐在一旁没动也没出声,喻熹等护士走了才歪头问他:“席老师,你会陪我的吧?”
后者仰头看着输液瓶瓶内一滴一滴的药水垂落下,像物化了的时光一分一秒的静默流淌。
他伸手轻按住喻熹插着针头的那只手的小臂,“嗯,手,不准乱动。”
“是,阿sir!”这是要留下来陪他咯,喻熹暗自高兴,随口飙了句港腔。
还三甲医院呢,输液室的设备也不知道是哪个世纪的,硬木椅子只能靠不能躺,连垫子都没有,这不是让病人越坐越难受吗。
喻熹老实的坐了会儿,觉得背疼,一看旁边的席澍清,见他向后靠着,闭目养神,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老师,我想靠在你的肩膀上。”
席澍清闻言睁开眼,坐直,直接伸手把喻熹的头捞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
喻熹连忙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安心的靠着。
席澍清的肩膀比较宽厚,这种肩型不仅撑得起西装的肩阔,而且很适合倚靠,靠着它能让人感觉很踏实很舒服。
喻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满足了。
静坐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无趣的,大瓶的药水快滴完了半瓶时,喻熹又开口了,“老师,我想跟您说说话。”
“嗯。”
“那我问您几个问题哈。”
“嗯。”
“您为什么选择当律师?”
“你没听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么,要不是家里穷,谁愿意当律师啊。”席律师自我调侃了一句。
喻熹噗嗤一笑,心想,席老师,你又开始皮了。
“那您为什么要来当老师?这职业的收入可一点儿都不高啊。”
“因为…”席澍清顿住,想到了一些往事,话锋一转,“因为想虐虐你们这些法学新生。”
喻熹不禁翻了个白眼,“那您的办公室为什么那么大?”
“院长按照高层人才引入的原计划是要给我申请一套博士过渡性住房的,我一时糊涂给拒绝了,于是他就把剩下的最后一间教授工作室批给我用了,现在看来,我这是亏了啊。”
席澍清的语气唏嘘,似是遗憾。喻熹知道他是在逗他玩儿,他轻轻一笑,不接席澍清的话。
“那…您觉得我和陈琚谁的嘴皮子比较利?”
“你,就会强词夺理。”
“哼,那您觉得我的文笔怎么样?”
“不成熟,还要多阅读,多练习写作。”
“那您觉得我适合学法吗?”
“哪有天生就适合的,都是学着学着才适合的。”
“可我是理科生啊。”
“你的逻辑思维能力尚好,通识教育不分文理,不要给自己的学习之路设限。”
“喔,好。”
一问一答,一句接一句,很顺畅。
“老师,您跟夏老师是什么关系呀?”喻熹试探的问了个涉及隐私的问题。
“她是我在东京留学时的同门师妹。”席澍清坦然道。
喻熹了然,原来如此。留学生在外抱团取暖是常态,又是同门师兄妹,关系亲密一点也正常。
“您最喜欢什么茶?”喻熹的思维跳跃幅度很大。
“乌龙。”
“最喜欢其中的哪一类?”
“单丛。”
“最喜欢什么香型的单丛?”
“蜜兰。”
“最喜欢什么水果?”
“樱桃。”
“老师,您,有没有妻儿?”
半瓶药顺着流进静脉,和着血液流遍全身。抗生素在慢慢地发挥作用,喻熹清醒了一点点。
这才是他最想问的问题,绕了一大圈,他就是为了问这么一个问题。
席澍清顿住了,不再如之前的问题一样能对答如流。
他稍稍扭动脖颈,眼眸垂下,正好能看见喻熹紧致清晰的下颔线,再往下,是他宽松衣领没遮住的白嫩锁骨。
喻熹在等席澍清的回答,可是他卡壳了,并没有马上出声。
他闭上眼,呼吸加重,头又开始疼了。
有还是没有,这是什么禁忌吗。
也不是全渣吧,半糖半渣,甚至有点甜?
下章……矫情的多说一句,我把自己给写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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