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吴霁心回了趟杂志社,把设备器材放下后直接回了林頔那里。
晚上七点,林頔大概在下班路上,吴霁心先去洗了个澡,把身上那股风尘仆仆的气息彻底洗干净,进了厨房。
他从冰箱里拿出里脊肉,解冻,切碎,加生姜、料酒、淀粉去腥,淘米下锅,等煮的差不多了,再把腌好的里脊和皮蛋一股脑放进去,最后撒上葱花。
煮好的粥被放置在客厅的茶几上,砂锅盖紧紧盖着保温,等着林頔从外面的寒风中一回来就能喝到热乎乎的粥。
然而等到快九点还是没有人影,他发了好几条微信,没人回复,他焦躁着,打算去研究所找他,正在他去拿挂在门口的大衣时,门开了,林頔一身火锅味,吴霁心觉得今天的粥大概白煮了。
林頔看到门口的他一脸惊诧,“你怎么回来了?周一不是在学校住?”玄关的灯是背灯,吴霁心的脸正好隐没在阴影里,林頔只能看清一个高瘦的轮廓。
“刚采访完好累,不想回学校,想回家住。”撒娇语气。
林頔一愣,心里早就高兴得不像样子,他像平常一样自然的把手里的大衣递给吴霁心,要他挂好,自己换上拖鞋往卧室走。
吴霁心把他外套挂好,从卧室拿着他的睡衣亲自给他换,他固定住卫衣的袖口让林頔的胳膊从里面滑出来,再轻轻地拉着卫衣帽子把整件衣服脱掉。
一旁的林頔正抻着胳膊等他给自己套睡衣,看着吴霁心的身影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不是瘦了点?上周好像没这么瘦来着。”
吴霁心“嗯”了一声,拿着他那条宝蓝色的丝绸睡衣给他穿上,顺手在他平坦的小腹摸了两把,然后从领口开始,一颗一颗系着扣子。
“没瘦多少,一点而已。”
林頔借着顶光仔细端详他的脸,这一端详就把他吓了一大跳,吴霁心脸瘦了一圈,两颊肉消失得干干净净,下巴尖厉得像把刀子。
“这叫瘦了一点?你看看你,脸型都要瘦成小姑娘的瓜子脸了。”
吴霁心是真没太注意,累死累活出外访,谁还有闲心关注自己的外形,但林頔这关心的语气让他心里暖乎乎的,他又用那股撒娇劲辩解:“实习生都是这样嘛,我又不是受不了苦。”
“你是故意让我心疼的吧?”
林頔换好了睡衣,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茶几上立着一盅砂锅,热气从砂锅盖的小孔里腾腾地往外冒。
“你煮粥了?”
林頔刚和石璐璐吃完海底捞,现在肚子正饱涨着,估计想装样子尝一两口都装不下去。
吴霁心打开砂锅盖子,热气腾的一下冒了出来,空气中迅速沾染上皮蛋瘦肉粥的香气。
“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吃东西,你想吃吗?咱俩一起吃也够。”
林頔一听是他煮给自己的,心放了大半,“我在外面吃过了,你多吃点,看你现在瘦的。”
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大米绵软,瘦肉弹牙,火候正好,吴霁心有点可惜,发挥最好的一次林頔没尝到。他喝了几口,瞟了眼坐在旁边打字的林頔,漫不经心问他,“和同事一起吃的晚饭?”
正处理工作的林頔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一张口就是实话,“和我实习生一起,还是领导女儿,小姑娘非要请我吃饭,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喝着粥的吴霁心手一顿,“实习生?”
“嗯,估计想学学正规的实验范式吧,我那个领导人品不怎么样,他女儿倒是不错,一教就会,一点都不娇气。”林頔自觉地把论文的事隐了下来,唠家常一样说起了研究所最近的事,“对了,给婴儿基因编辑的那个贺博你知道吧?今天抓进去了,才判3年,要我说这种事判无期都不为过。”
吴霁心当然知道贺博,当初就是贺博课题组的非法实验败露,才让他有机会回到正常生活,他一勺一勺喝着粥,意有所指地问:“你们研究所这种事很多吗?”
“倒也不是,不过领导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底下那么多组,总有几个打擦边球。”林頔说完还心有余悸,“上次我们组那件事就被查了,吓得我们整个组兢兢战战了两周,不过后来石教授就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后台,被检察机关查了一圈竟然还能给放出来。”
“石教授?”吴霁心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研究所见过他几面,长得不错,只看外表是个风姿卓雅的学者。
“你忘了?当初领你来研究所,还假惺惺关心你的那个人,可把我恶心坏了。”
吴霁心对林頔讨厌自己领导这事有印象,笑着问他:“你这么讨厌他啊?”
“他那个人太阴了,不像徐教授把功利摆在明面上,他肚子里计划着所有事,时不时就要出来阴别人一把。”林頔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一说到石泽更愤慨了,敲键盘的声音都扩大了一倍。
“那他阴过你吗?”
林頔顿了一下,敲键盘的手都慢了下来,“有倒是有,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反正我只打算在这里工作到合约满了为止。”他说完这句就快速把话题带过了。
吴霁心也没追问什么,稀松平常的开始讲自己上周在贫困村的故事,林頔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心说记者和坐实验室的就是不一样,人家的工作多妙趣横生,可他越听越心惊,当听到背着器材在没有任何安全防护的保护下徒步上山时,林頔眉头早已绞在了一起。
他明知道吴霁心固执,却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不想干扰你的决定,但是太辛苦也太危险了,一周的外访就瘦了这么多,以后更多的工作要怎么办?”
吴霁心没有回答,他把剩下的粥封好放去了冰箱,他放完后没直接回到沙发上,而是跑去把自己背包里的电脑拿了出来,打开一个文件,里面全是上周拍的素材。
林頔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把工作先放到了一边,认真地看吴霁心弯腰在电脑上操作着什么。
电脑被转了过来,吴霁心抱着它凑到林頔旁边,第一幅画面是一个脏兮兮的女人在做手工艺品,旁边的地上摆放着一堆粗糙的刺绣和香囊,她头顶上的天也是阴沉沉的,这样一副本该充满着压抑和脏乱的画面却被吴霁心调成了明媚的色调。
吴霁心看着林頔专心盯着画面的侧脸,缓缓开了口,“这个女人是我的第一位采访对象,她丈夫在煤炭坍塌事故里去世了,煤炭主是非法雇佣,一分钱的赔偿都没有。没了丈夫就没了收入来源,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平时只能靠做手工艺品给山下的批发商供货勉强维持生活。”
林頔默默听着,忽然注意到画面的右下角印着一行正楷小字——被留下的人。
“这是我们这次采访的主题,被留下的人。”吴霁心看到了林頔的眼神,给他解释,“我的领导最开始希望做一期灰色系报道,希望能唤醒大众对这些“被留下的人”的关怀。”
“被留下的人,听起来很有悲剧气息吧?但我面对着她们,看到的却完全不是这样。”
“我举着摄影机拍她,她却问我拍照是不是需要笑,然后咧着嘴给了我一个僵硬生涩的假笑。”
吴霁心顿了一下,继续说:“作为记者,我更希望她哭,哭得越惨越好,这样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拍一副经年累月沉浸于丧夫之痛的农村女人的照片。可我那天采访完在破烂的招待所躺着,一遍遍捋着她的故事,我发现不行,我没办法抹黑她的情绪,我的眼睛看到的明明是一个从前只会做家务的女人依然可以笑着扛起全家的重担,被留下的人的也有可能是明亮的。”
“我相信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这样的故事等着我报道,我觉得世界需要我。”
这话既中二又真诚,林頔几乎不知道怎样回答才显得合适,他难以自持地直勾勾盯着吴霁心认真的侧脸。还是那张少年脸,他却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吴霁心是真的长大了。他浑身上下,从身体到灵魂,都和自己截然不同。
他品味着这幅照片,不可抑制地轻轻念着:“被留下的人…”
吴霁心放下电脑把他扑倒在沙发上,笑着问他:“哥被我迷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