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所谓提着柄剑去找太子的……
出了太子和定国公视线所及的范围, 宁寻是咬着牙、跛着脚一步步往外挪的。
那黑衣人所伤的两道伤口一道在小腿一道在右臂,虽算不上入骨三分,却也没轻到哪去,因着未曾包扎, 仍在汩汩流血。
他武功虽然不低, 却并非常在军旅久经磨砺之人, 从小也没怎么受过苦, 适才激烈交锋时觉不出什么来, 这当口冷风一吹, 方才觉出几分刻骨铭心来。
此处是太子游猎之所, 又不是晋王的地盘, 宁寻当然没有专设的帐篷。
所幸太医院唯恐参与游猎的贵人受伤无人医治,另外专设了医庐,他才能寻摸到一处包扎歇息之地。
附近全是东宫的人, 太子又不知道是真的遇刺还是被定国公打乱了谋划才及时收手, 宁寻半点不敢张扬, 只谢过给自己包扎的太医, 独自靠在给病患休憩的小塌上默默调息。
调息只到一半,帐帘响动,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宁寻勉强抹平脸上过于明显的痛苦,微微睁眼。
是他从府中带来行宫的贴身小厮,满脸慌张无措在看到他的瞬间化作了欣喜。
“公子!您怎么在这儿?晋王殿下正满山找您呢, 吩咐我只需见到您便即刻着人告知殿下!”那小厮满脸欢欣的上前, 说出了一个宁寻最不想听的消息。
宁寻额头上因伤口疼痛的出现的几滴汗水立时就淌下来了。
他已经无瑕细想,为什么谢恪没收到帖子却还是出现在这里了。
宁寻只知道,若是让晋王看到他眼下这幅模样, 只怕当场就要发疯!
四周多的是侍卫宫侍,太子晋王自然打不起来,可这二位真要大闹一场,被皇帝和百官狠狠记上一笔的,除了他宁寻还有谁?
“不见,你扶我起来回咱们自己屋里,现在就走!”
宁寻咬着牙站起身来,扶着小厮的手臂,身上带起一抹浓郁的药味,只觉眼前都有些发白。
那小厮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公子身上有伤,慌忙扶住之余,也不免疑惑道:“公子,您就出来打这一趟猎,怎么就受伤了?既是太子相邀,晋王殿下寻不到您,只怕未必肯善罢甘休……”
宁寻心下也极清楚这一点,闻言闭了闭眼,道:“你派个人回去跟殿下回禀。”
“就说……就说我跟人打赌狩猎输了银钱,身上没银子了就将他的行踪卖给户部尚书家的三小姐了,现在惭愧不已,这几日都无颜见他,让他不必白费功夫。”
“殿下若是害怕被人纠缠,最近最好安分一些,少往外跑。”
户部尚书家的三小姐,爱慕晋王已久,满城皆知。
自古还未曾听闻那一任户部尚书是家中清贫的,宁寻真要卖晋王的行踪,那三小姐再多银子也肯给。
可是……这和直接跟晋王说‘我把你卖了,还卖了个好价钱’有什么两样?
亏自家公子还一脸平静的说自己惭愧不已,无颜见晋王。
那小厮张目结舌,好半晌连句是都回不出来,只讷讷的扶着自家公子往外走。
——
太子营帐。
秦烨入了营帐之后,太子也没急着和他喝茶叙话,脚步匆匆的道了一句‘孤去更衣’,便转身去了里间。
秦烨也不着急,问过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之后,他也转身去隔壁的营帐“更衣”了。
借着不习惯的由头遣开随侍的小太监,秦烨左右打量了一下,果然在营帐中的矮桌上寻到一盆清水,像是备来给往来的贵人王侯净手用的。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珍稀不易得”的暗器,在清水中过了一道,力度很轻的清洗。
那避毒针材质特异,被他这般附了内劲的投掷出去,竟也未曾扭曲折损,只因为透体而过,沾染了不少血迹。
时间太短,那血迹尚未凝干,此刻被温热的清水一泡,瞬时间血污尽去,鲜亮如新。
秦烨轻轻吐了口气,取了块丝帛将其擦干收起来。
几乎在收起来的瞬间,秦烨后知后觉的察觉出自己有多么的不正常。
一枚避毒针罢了,他又不是存心的,只是身在行宫身上未携暗器,见到太子遇险一时情急才将这东西掷了出去。
眼巴巴的捡回来还不让太子知道,就因为怕太子误以为自己轻忽了他的赠礼?
还是……怕太子知道自己将此物放在怀里?
他自幼常在军中,说话做事向来直爽,最烦所谓闺阁心思弯弯绕绕,这怎么才回了棠京几个月,就被沾染上了这样的气息?
秦烨皱着眉头颇有些跟自己过不去,却在倏忽间,听到了隔壁营帐的动静——
云昼跟着自家主子进了内间,习以为常的正要上手,就见太子殿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服侍,而后伸手往怀中一掏摸出个东西,往旁边的案几上轻轻一放。
云昼侍奉东宫多年,多少也有几分见识,只看了一眼案上之物,便压抑了声音惊呼道:“护心镜?”
“殿下,您不是跟宁寻公子出去聊天说话吗,这怎么揣了个护心镜在怀里?”
谢恒无奈的横他一眼,并没顾着答话,又脱下狐裘,解了件软甲下来。
云昼就更震惊了。
“天工坊新研制的金丝软甲,可抵神兵穿刺的那一件?殿下您什么时候把它带出来的,奴才半点不知道……”
谢恒仍没答话,接着从长袖内里掏出一个管装物体。
云昼已经不怎么会措辞了:“火……火铳改良版?最近天工坊进展这么快的,那位殿下从庐山郡王府里挑出来的师傅果真很厉害吗?”
这奴才话太多问题也多,谢恒一时解释不清楚,索性也不回答,只吩咐道:“把这几件东西收回任明殿的内寝,放在孤床榻边那个小匣子里,不许经别人的手。”
云昼应了一声出去了,谢恒又在内间另换了一件衣服,舒缓了一下心情,方才缓缓踱步而出。
秦烨动作比他利落,此时早就端端正正的坐了回来。
不知是不是谢恒的错觉,他感觉眼前的秦烨原本竭力保持着严肃正经的模样,却像被什么东西打破了一样,嘴角那抹笑意无论如何压不下去,使得原本俊美英挺的面容都显得有些别扭起来。
谢恒心里有事,一时并没想到秦烨的耳力上去,只有些疑惑的落了座。
“定国公这一趟来,可有什么事情吗?”谢恒问道。
太子的声音是一贯的清朗温和,如煦煦春风一般从容安然,仿佛和适才那个为了他一本正经的往怀里揣护心镜的人不是同一个。
想起自己要做的事,秦烨的心不自觉的就有点抽紧。
他望着从自己屋中带来的那柄长剑,这样的利器,觐见太子时原本该交出去被收起来的。但这些时日东宫侍卫与他早已混熟,太子也对他极亲厚,许多规矩自然也就不是规矩了。
他出去“更衣”时将长剑交付给了帐前的侍卫,如今竟就这么直接的被搁在了案头。
他许久不语,谢恒有些诧异的偏了头,就见那人脸上原本噙着的笑意尚未淡去,努力的挣扎出一副正经孤高的样子。
“臣来此,自然是为了……”秦烨道,“退婚。”
——
晏然小筑。
惠帝自上次遇刺之后,很是收敛了两日呆在自己殿中,但时日一久终究耐不住性子,这日又来寻了那北狄王女。
四周仍旧弥漫着草木清香和微苦的药味,太医院两个太医战战兢兢的侯在殿外随时待命,奉命关照着惠帝身上几日前因刺客出现而受到的皮外伤。
惠帝则靠在引枕上,由美人服侍着喂下各类瓜果,另有宫中大太监王如海站在一旁,拿着新递上的各类奏报,挑着皇帝感兴趣的一一念出。
“定国公去找太子退婚了?!”
惠帝一直半睁不闭的眼眸终于彻底睁开,撇开北狄王女的手,瞪大眼睛望着王如海,那浑浊的眼底甚至划过些许兴奋。
王如海点头道:“是,据说定国公今日一早就提着把长剑去了太子营帐,两人只聊了片刻营帐中便有吵闹之声,吵了些什么因为没能凑近并听不太清。之后过了片刻功夫,定国公提着剑又出来了,太子殿下在营帐中把能砸的都砸了,很是吓人。”
“宁寻公子今日原本应邀去赴太子殿下的游猎。晋王殿下漫山遍野的寻宁寻公子的踪迹,却寻不到。说是还想去问太子殿下来着,人都到营帐门口了,见状唯恐惊扰了太子,便没再进去。”
王如海这话说得含蓄,自诩很了解自己两个儿子的惠帝却立时就明白了。
“还唯恐惊扰?”惠帝听得笑起来,“这小子将宁寻看得重些,只怕是找不到人想去找太子的麻烦,却从没见他兄长发这样大的火,硬生生被吓住了。”
王如海也跟着赔笑,却没敢接有关晋王的话茬,只是道:“太子殿下一贯温文尔雅鲜少动手的,被激成这样,想是定国公言辞之间……不甚恭敬。”
惠帝却不怎么在意了。
他摆了摆手道:“秦烨那样的性子,在朕面前都不怎么恭敬,遑论在太子跟前?也罢,既然打定主意收他的南疆兵权,也没必要再大肆笼络了,他与太子原本就不是良配。”
“朕早就说了,给太子择一门清流门户书香世家的亲事,他不听,非要去沾染军权。其实秦烨又哪里是好收卖的?小孩子家家胡闹,如今可吃到苦头了。”
王如海跟着应了几声,惠帝心情就更加舒畅了,一手拉过身边的北狄王女,眼神已然略有迷离。
王如海闻声识趣,挥手向殿内其他人打了个手势,自己去解开床帏前的纱帘换了熏香,便准备服侍惠帝就寝。
正此时,屋外有匆匆脚步声响起,另一名殿前大太监未得吩咐就闯了进来,手中高高捧了东西,神色惶急的往地上就是噗通一跪。
“陛下,南疆急报!”
殿中原本旖旎的气氛止歇,惠帝已然意动的浑浊双目在霎时间冷静下来,他咳了一声,示意王如海去接那大太监手中高捧的锦盒。
王如海接了那盒子放在案几上,反倒退了开来,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殿前专司机密军报的宫侍上前,验明真伪启封后才递到惠帝案头。
惠帝沉着脸色翻完那一封笔迹潦草言简意赅的军事急报,而后将那张轻飘飘的纸信手扔了出去。
气急败坏还夹杂着几分自嘲的声音响彻屋内。
“朕亲自简拔的征南将军徐道晏,带着他麾下三万精锐……”
“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