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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经年

第31章 经年
两年后。

落月岭。

一个黑衣少年手持长剑,蹲在山头的草丛里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旁边年长些的蒙面少年低喝道:“蠢货!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黑衣少年委屈道:“我忍不住嘛……”

“使劲按人中就忍住了!”

“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蒙面少年拍拍他的脑袋,一指不远处的山路,“等一下他们从这边过来,你就跳出去拦住他们。”

黑衣少年“哦”了一声,“大师兄,要是我打不过,你会帮我吗?”

蒙面少年淡淡道:“打不过的话没有肉吃,你自己看著办。”

“……”

不多时,山路尽头远远行来一队人。

他们都是提著大刀的汉子,吆五喝六地赶著十多辆马车,车上载满货物,一看就是打劫来的。

黑衣少年等他们走近,唰地飞身跃了出去,拔出长剑大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的山贼和同伙对视一眼,捧腹大笑。

“哈哈哈!!小毛娃,老子在这条路上混的时候你爹还在吃奶!”

黑衣少年脸红了一下:“好吧,不管我爹那时候有没有吃奶,反正你得把这些东西留下。”

山贼头领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老子今儿个心情好,留你一条小命,快滚吧!”

“不行不行,师兄说了,你要是不肯把东西交出来,我就得揍你。”

被一个毛孩子如此挑衅,纵是山贼们心情再好也忍不住发怒了。两边一触即发,霎时间打得不可开交。

黑衣少年虽然看上去不大,身手却出奇的好,他以一敌众居然还游刃有余,一把长剑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山贼们就被他全部打趴在地,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草丛里的蒙面少年这才施施然走了出来,啪啪啪地鼓掌。

“好师弟,干得不错。”

被打劫的商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地向他们道谢,“多谢二位少侠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这些银两还请少侠收下,权当一点心意……”

黑衣少年憨厚地抓抓头发:“不用不用,助人为乐嘛……哎呦!师兄你干嘛掐我……”

蒙面少年清了清嗓,肃然道:“银两就不用了,咱们在山上有钱也没处花。敢问这位高板高姓?”

“在下姓徐,青云镇人士。”

“哦……听说徐老板这次押送的都是药材?”

“对,对,都是一些极珍贵的药材,所幸少侠出手相救,不然我全家老小来年都只能喝西北风喽……”

“这个……咳咳,不知徐老板有没有一种叫做朱明草的药材?若有的话,就卖给我一些吧。”

“朱明草?有、有!少侠需要的话只管拿去……”

“我还没说完呢,除了朱明草之外,我还需要桂西草、青!小金砂……”

他一连列了一大串药材名,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那徐老板一听,顿时面有菜色地想:他这么狮子大开口,和那伙山贼有什么区别呢?只是他抢人的方式更加隐晦一点而已。

好在这蒙面少年还算有点良心,没有白要,最终用八折的价钱将所需药材都买下来了,也算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云天满载而归回到山上,将装满药材的包袱往白风真人眼前一丢,转了转臂膀道:“可累死我们哥俩了,师父,明日的早课就免了吧,让我们多睡一阵。”

白风真人两眼放出精光,欣喜若狂地扑到那包袱上:“不愧是我的徒弟!哈哈哈哈,这么一来为师就能炼出仙丹啦!”

“得了吧!自打上次试了你炼出来的东西,我脸上的疙瘩到现在还没退!你什么时候解决我的脸面问题!”

白风真人尴尬地咳了一声,摆手道:“爱徒莫慌,半月之内为师定能叫你恢复原貌,保证比从前更加玉树临风,迷倒柳坡村所有的老少娘们。”

云天体态修长,虽然蒙著面,但那身形却是说不出的优美。

这两年内他长高了不少,也结实了不少,早就不是当初那纤细的模样了,如今云天下山一趟,那就跟鲜花儿进了蜜蜂群似地,走到哪都有年轻小娘子羞答答地望著,甚至有媒婆找上山来为云天说媒,搞得他烦不胜烦。

后来云天为了避免骚扰,索性对外宣称自己已经娶妻,并且不会纳妾,为此还造就了一个深情的名声。

不过他这一招击退了小姑娘,却击不退另一个人。

这个人叫做夏玉真,是江南一名富家公子,长相颇有水乡男子的那种风雅味道,加上他为人够不要脸,出手又大方,在江南一带朋友众多,也很受女子欢迎。

夏公子的劫数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一天他上山游玩,被毒蛇咬伤,眼看著就要小命休矣。这时云天刚好路过,便顺手救了他。夏公子自诩见过美人无数,可一看到云天,他竟是半晌没回过神来,心道天下居然有如此好看的人,从前见过的那些与眼前这个一比,当真都成了中庸之姿。

再后来夏公子心里就装不下别人了,他为了上山见云天一面,甚至不惜下血本寻来各种珍奇药材送给白风真人炼丹。云天虽然对他无感,但师父倒是很高兴有一个免费药材库,云天便只好对夏公子的殷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回应也不拒绝。

这一天,夏公子又带著二十两鱼肠草上山来了。

彼时云天正在午睡,听说了夏公子到来的消息,他颇为烦躁地挥挥手,对师弟道:“让他把药留下,然后赶他走。”

师弟踌躇地挠挠头发:“这样不好吧……”

云天顶著满脸的红疙瘩哭笑不得:“林小蛋,老子都这熊样儿了,你诚心让我出去吓他?”

师弟这才如醍醐灌顶,“我明白了,我就告诉夏公子说你毁容了。”

“……”云天觉得他这话哪里不太对劲,可也说不出究竟有什么问题,于是翻了个身道:“去吧去吧。”

过了片刻,门外响起夏玉真悲伤的高呼:“云天!云天你怎么了?是谁将你打伤了么?!快让我看看!”

林郸看著夏公子,既同情又认真地说:“大师兄已经娶妻了,夏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我不信,成了亲的男子又岂会如他这般洒脱。”

“这二者之间有必然关联么……?”

“你说他有妻室,可有证据?你曾见过云天的夫人么?”

林郸点点头:“当然,我看过嫂子的画像。”说著回房取出一张被揉得乱七八糟的纸,展开来,上面画著一只叮当猫。

夏玉真与此猫对视,只觉得天雷滚滚,“……”

林郸一本正经道:“这便是我嫂子,你瞧,这里还有大师兄的落款。”

夏玉真细细打量了一阵,觉著自己的容貌比起这怪异丑人来说真是有如云泥之别,于是轻蔑地“哼”了一声,挑起眉尖儿妒忌又挑剔地说:“黄夫人的脑袋似乎有些圆……”

“脸如满月,是福相。”

“这嘴巴似乎有些大……”

“嘴大吃四方,饿不著。”

“这体型似乎肥短了些……”

“丰满的女人好生养,夏公子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么。”

师弟颇鄙视地从他手中夺回叮当猫,一边卷起来一边不屑地说:“嫂子这等天仙般的人物,夏公子不懂欣赏也是情有可原。”

夏玉真目光呆滞,久久无语。

林郸打发了追求者,回房向云天报喜。云天先是高兴了片刻,然后又摇头道:“求而不得,夏公子也是个可怜的人,总不能叫他一直这么下去,也是时候跟他彻底断掉了。”

林郸认为夏玉真风流好色,不值得托付,因此对云天的决定持双手赞同态度。

“师兄,虽说那夏公子没啥可留恋的,不过你……你也不小了,师父也说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师兄难道不想成家么?”

云天笑著摇摇头,躺在床上翘起了二郎腿,“师弟没有喜欢的人吧?”

林郸诚实地说:“还不曾遇到过能让我倾心所爱之人。”

“可是我遇到过,”云天叹了口气,“那个人什么都好,他对我也是一心一意……可我们已经分开了。”

“我不懂,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要分开?”

“并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相守一生,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

“我不小了,”林郸不满地反驳云天,“难道是因为那位小姐身份高贵?师兄身为男子,为何知难而退。”

“嘿──”云天跳起来弹了他的脑门儿,“你小子编故事的能力倒不简单,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先给我扣了顶没出息的帽子!”

林郸吃痛地捂住额头,可怜巴巴地看著他。

“我的婚事我自己都不急,还用你来操心?怎么,嫌师兄人老珠黄,连媳妇都娶不到啦?”

“没有,没有……”

云天并没向林郸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他不计较林郸无意中贬低他的行为。

再过半个月便是江湖中三年一度的盛事──武林大会。

白风真人本来对这种活动没有兴趣,然而今年的冠军除去武林盟主的宝座之外,还会额外获得一把名剑、一株百年天山雪莲。

云天爱剑,白风爱雪莲,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盯上了这次的武林大会,摩拳擦掌地想要将那两样宝贝占为己有。

在两年行走江湖的历程中,云天以蒙面大侠的身份和不少人比试过,如今早已罕逢敌手,总有种英雄寂寞的感觉。

他每次和别人交手之后,都会回味一番曾与赵海倾在宁王府中庭大院里舞剑的情形。

那时阳光明媚,惠风和畅,二人在漫天落花中穿梭。宝剑铮鸣,衣袂飞扬,他们脸上带著笑意,彼此眼中只有自己的影子,就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同赵海倾在一起,大概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了吧。

云天苦笑一声。

赵海倾一年前已经立了皇后,正是漓州范氏。范红依是个聪明能干的女人,又擅长经营人心,有她帮助赵海倾治理江山,正可谓是如虎添翼。如今天下都说皇上与皇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曾经的宁王妃却再没人提起,仿佛那只不过是赵海倾登基前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而已。

云天从当初的不舍到现在的麻木,足足经过了两年。从前他听到赵海倾的名字都会禁不住揪心,如今已能淡然地想:啊,那家伙是我的老相好。他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又过了几日,云天脸上的疙瘩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甚至比从前更加丰神俊朗。

他早晨洗脸时看著河里的水,发现自己真是一天比一天帅,不由满意地吹了个口哨。

林郸站在他身后酸溜溜地说:“大师兄,你又在臭美了。”

云天深沈地叹道:“天生丽质难自弃,大师兄也不想帅得惨绝人寰,可是上帝赐给我这么一张脸,我又有什么办法。”

林郸好奇地问:“‘帅’是什么?‘上帝’又是什么?”

云天懒得跟他解释,整了整衣服道:“拿包袱上路,哪那么多废话。”

师徒三人乘著马车,来到了武林大会的举办地──奉阳城。

有此等盛会做基础,奉阳的大小客栈早已住满了,街边尽是些侠客打扮的江湖儿女,家家户户都悬著红底黑字的大旗。此情此景,令云天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豪迈之气。

好在段鸿方早早地就为他们预定了客房,还是城里最大最豪华的客栈的天字号。云天与段鸿方半年未见,碰面后都激动不已,勾肩搭背地打算先去痛饮几坛。

二人喝到一半,敖沈音也出现了。他今天总算没有易容,露出了原本的清俊容貌。三位佳公子坐在一处,马上就成了这客栈的焦点。

云天调笑道:“鸿方,听说你最近与一位姓叶的千金小姐走得很近,是不是好事将成啦?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段鸿方将酒杯重重一放,伤脑筋地说:“别听谷里那些师兄弟乱嚼舌根,我对叶小姐只有兄妹之情,她这般野蛮,谁娶了她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敖沈音面无表情地说:“这话要是被她听到,你又要挨打了。”

段鸿方干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不提我了,扫兴。云天你呢?有没有遇到什么红颜知己、蓝颜知己之类的啊?”

云天脑中顿时蹦出夏玉真的形象来,他无力地抽了抽嘴角,只剩下苦笑的份:“我也没什么好提的,尽是些烂桃花。”

段鸿方默了一阵,叹道:“你是不是,还对那个人……”

云天淡淡摇头:“我们已经两年没见过了,何况他也有了妻子。”

段鸿方犹豫道:“虽然娶了妻,可这一年也没听说过有皇子诞生,也许他心里还念著你。”

“念著我也没用,现在这形势由不得我们。”云天还是挂著一脸漠然的笑意,他夹起一箸菜送进嘴里,细细咀嚼著咽了进去,并发出响亮的吞咽声,像是在压抑喉中那股哽咽的冲动。

段鸿方和敖沈音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觉得既遗憾又无奈。

“情”之一字,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东西,却也伤人最深。

能遇到毕生所爱无疑是件幸运的事,然而失去毕生所爱,也是刻骨的痛。

云天自认为他已经从这种痛苦里走出来了,可他终究是高看了自己。

他很久没喝的这么痛快、醉的这么彻底了。

段鸿方也喝到一塌糊涂的程度,被敖沈音满脸不耐地背了回去。

云天飘飘忽忽地走上楼,一边傻笑一边寻找自己的天字号,可两间天字号长得一模一样,他竟记不得自己究竟住在哪一间。

……算了,随便挑一间吧,大不了走错房道个歉,也没啥丢人的。

云天咚咚咚地敲门,口齿不清地问:“有人嘛?”

里头没有回音,云天心想这大概就是自己那间了,于是大咧咧地推开门走进去,一头栽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