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请问您的尺寸是……?……
没有人看清陆承渊是怎么接过差一点就跌落那长阶的孟亭曈的。
只是当人再睁眼, 如瀑的黑发散落在身前,那张犀利如刀刻般俊朗无比的脸蓦地放大,霸占着他一双瞳孔。
恍惚间, 仿佛是自己方才手刃的夜冥复了活, 专程为救他而来。
孟亭曈惨白的唇色被血污遮盖, 苍白的脸透露出些病气,更显得那双眉眼漆黑深邃,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红唇带血,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
熊利群导演慌慌张张跑来好一阵嘘寒问暖,他倒不是担心演员的身体状态,反而是害怕那位陆大影帝在他这里受了伤,这让他怎么和同晖传媒交代。
陆承渊没搭理他, 也没把怀里的人交到那个一看就很有力气的大块头肌肉男助理手上, 大步越过牛文武伸出的双手, 在一众人或惊疑或吃瓜的表情中, 把人带到了自己车上。
小助理李怡柠忙前忙后的把原本给陆承渊备着的东西全拿了出来。以往根本用不上的那些高热量甜食现下终于是派上了用场,那分类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东西此时被李怡柠一股脑的全拿了出来, 成堆的往孟亭曈身上堆。
暖宝宝都贴了八片, 一边贴一边嘟嘟囔囔地念叨着牛文武, 说好歹也是冬月,南方再暖这单薄衣衫风一吹就透了怎么能扛得住。高强度拍摄下吃不饱又穿不暖的, 人可不是晕嘛。
牛文武紧抿着嘴唇不吭声,手里还揣着一瓶放在自己怀里捂热的可乐,嗫嚅着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李怡柠一看,差点儿被气乐了。她单手撑着座椅一个闪身从车门跳出去,一把将杯架上的保温杯捞了过来, 几秒的时间内还不忘抽空瞪了一眼牛文武。
“是,低血糖是可以喝可乐,但是你不能在这个温度下还让人喝可乐吧?你摸摸他的手,冰冰凉,八片暖贴都没暖过来,还喝可乐呢?”
车内暖风开到最大,孟亭曈裹着绒毯,唇边的血污擦净后,这才发觉人唇色白的吓人。
牛文武默默把可乐又揣回兜里暖着,好像在说,不凉的,暖热了的。
李怡柠跟会读心似的又接了一句,“温热的可乐最难喝了!”
牛文武那张八方不动的脸上终于是有些泛红。
不过人肤色实在有些偏黑,看不太出来。
“保暖的东西一概没有,就连能垫几口的甜点和饼干也没有一块,大冷的天就喝那凉哇哇的矿泉水,保温杯都不记得给人带上一个吗?”
“你这助理是怎么当的啊……一罐可乐走天下?”
李怡柠一边嘟囔一边拿出消毒湿巾仔细地给孟亭曈擦手,孟亭曈口中还含着块巧克力,听着李怡柠絮絮叨叨地忙碌,那眉眼终于是有力气弯了弯。
这一笑,可是把李怡柠给心疼坏了。
自从她给陆承渊当助理以来,悉心备下的东西全无用武之地,陆承渊那人跟铁打的似的,搞得她在工作中毫无获得感——准备的那么多东西跟百宝箱一样的,哪怕夸一句她工作用心、准备齐全、多亏有她呢,她也高兴啊。
“喝点热的,杯子是干净的,没人用过。”
孟亭曈没问这难道不是给陆承渊备下的、怎会没用过。
只是弯着眉眼看着人道谢,夸人贴心,幸好有她。
李怡柠是真高兴了。
恨不得把她给陆承渊备下的所有东西全塞给孟亭曈。
等人休息的差不多了,还不忘列了一份长长的单子给牛文武,让人按照她的清单准备。
牛文武倒是不吭不声地一直默默地盯着李怡柠的动作看,想要把这份工作内容全部记录在脑子里。
孟亭曈的戏份差不多快要杀青了,只不过还要等云逸回来走完最后几场戏。
陆承渊没待太久,当晚就要离开林宁市,临走前让李怡柠把她给自己备下的东西全留了下来,大包小包的塞到了牛文武手上。
——最后的两天,牛文武那宽阔的肩膀左右各挂一个超能装的托特包,太过于宽厚的肌肉使得人手臂无法完全垂在身侧。剧组里的人老远就看着一个大块头肌肉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那个身形单薄的男生身后,身上还挂着一粉一蓝两个同款不同色的妈妈包,陪着男生赶剧组的班车。
“这宋晴昀不也是宋家的少爷吗?怎么连个保姆车都没有的?我可是听说那位宋瑜愿那片场的待遇可是好的很呢,专配的房车和生活助理,前前后后地就伺候他一个人儿……”
“嗐,你不知道?他不是宋家亲生的啊……”
“啧啧啧,那这差别对待的也太明显了吧,这大冷天的起码给人配个车啊?好歹也是个男二号,又是个少爷身份的,天天和咱们一起挤班车算怎么个事儿?”
“哟哟哟,怎么?你心疼啦?自己还坐着班车呢还有空心疼人家,多心疼心疼自己好不啦,你一个月赚的还没人家一天的零花钱多呢。”
另一人脸色突然涨红,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只觉得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凉意,转头便看到那位大块头肌肉男黑着一张脸,带着狠意的视线凉飕飕地盯着两个人看。
方才那还在背后调笑打趣的人蓦地噤了声。两个人唰地一下把头转正,默默地缩在了座椅靠背之下,挡住了身后盯着人的视线。
孟亭曈正往嘴里塞着一颗圆润的巧克力豆,甜腻的醇香带着丝丝苦意在口中化开,笑着瞥了一眼* 身旁坐着的总是一言不发的牛文武,心道这助理虽然在生活上不是很细心,但是当个保镖倒是真挺好用的。
不仅能打,有时候甚至不用动手,只瞪人一眼,便具有很强的威慑力,省心又省事儿。
牛文武看着孟亭曈手中递过来的包装精巧的巧克力,沉默地点头接过,攥在掌心中没吃,等到了片场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了夹克衫内侧贴身的口袋中去。
–
云逸补拍的戏份很快完成,因着预告片中不好直接放夜冥的正面镜头,以免提前剧透,影响公映时那份剧情反转的效果,有几个夜冥与灵回单独对戏的场面甚至直接用的是陆承渊参演的片段,节省了不少时间和预算。
就是孟亭曈在看到云逸的夜冥回头望着他笑,满眼温柔地对着他说“干净的”时,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
被深色的眼影加深过的眼眶,眼尾处红色的眼线细细向上勾勒出上扬的线条,唇角处逼真的血液以及饱满的唇形上泛着的油亮的血光,明明是剧本中夜冥最本真的、像是刚吃了小孩儿似的扮相,孟亭曈却只觉眼前上了完美妆造的夜冥,却比不上那日不施粉黛、清冷淡漠的陆承渊。
啧。影帝的演技确实不错。
孟亭曈想。
那日的陆承渊没笑,一双深邃的眉眼看着他、却温柔地似乎能掐出水儿来。明明是那么一张禁欲冷情的脸,可那眉心处似有若无皱起的愁绪、微微下垂的眼帘被平直的长睫挡去了些凌厉地轮廓,使得人看过来的视线满含着千言万语最终无言的深情,连那份不舍却又释然的笑意都被人全部敛进了那双望过来的眼睛里——
然后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的全部是自己的身影。
愰神片刻,《天元传》剧组中的所有演员已全部杀青。
熊利群导演高兴啊,吵着嚷着要请全剧组的人一起吃饭,可云逸第二天还有通告要赶需要连夜飞回京市,熊利群便将杀青宴定在了京市,和所有人都定好了时间。
原本孟亭曈还想着得了空在林宁市周边转转,这下好了,还没再多看两眼属于南江水乡的这里,便匆忙地折回了那寒风刺骨的江水之北的地界。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在江水之南的米饭吃多了,破天荒的,孟亭曈突然有些想念申城的青团、和南陵的酱鸭。
林宁市距离申城和南陵都不太远,那圆润饱满的米饭入口,怎么咀嚼都觉得和京市的味道不太一样。就连夜里吹来的寒凉的冷风,都带着这里特有的那股温润水汽,拂过人面颊、沾湿人衣裳,在人心口处不经意间落下一片清淡的潮湿。
飞机起飞,孟亭曈垂眼,看着那鳞次栉比的高楼越来越渺小,直到幻化成一片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的坠落在人间。
来这里这么久,他头一次平白生出了些恍惚。
哪怕现如今的科技发展的有多快、相比之前有多先进。
可那照片视频里的画面,怕是怎么也抵不过双脚踩在熟悉的故土之上所给人带来的那份实感罢。
许是近段时间高强度的工作使得人疲累,又或许是骤然升空地失重感攻击着人的神经和耳膜,使得人意识有些许混沌。当孟亭曈闭上眼时,半梦半醒间,仿佛见到了一张久违的面容。
女子娇笑,旗袍艳丽,鲜红夺目的耳坠子在人眼前不断地晃呀晃地,可不论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太清楚她的面容。
明明音容笑貌应是最熟悉不过的。可不管孟亭曈如何靠近,都闻不到那份让人心安的香味,也触碰不到那份柔软的温热。
‘乖乖阿……’
——“乖乖啊,乖乖?”
“乖乖不哭哈,等一会儿见到嗲嗲给乖乖仔买玩具好不好?”
孟亭曈猛地惊醒,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鼓胀地耳膜对周遭的一切声音捕捉地还有些不太清晰,隐隐约约听到了那份压低着的嗓音、带着些吴侬软语的腔调,这才发觉不远处的座位上一位女士正耐心地哄着一名不过五六岁、正憋着哭腔眼泪汪汪的小娃娃。
孟亭曈多瞧了两眼,直到听到飞机上传来即将落地的提示音,这才收回视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杀青宴上,免不得是一群人坐在一个桌上互相吹捧,以往孟亭曈倒没觉得这场合有什么,他也早惯了的。
今日也不知怎的,人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地,熊利群导演提了三杯之后,没多久那酒盅便递到了孟亭曈的手中。
因是组内的杀青宴,没什么主宾主陪的讲究。孟亭曈挨着岑远新的身旁落座,礼数周全地敬了酒便安静地坐回到位置上,听着那些人恭维着侃天说地。
熊利群和云逸正喝得尽兴,岑远新却是有眼色地提前退出了战场,见身旁的人似是胃口不佳,十分贴心地给人盛了碗暖胃的汤。
孟亭曈喝了两口便放下汤匙,岑远新疑心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又压低嗓音凑到人身侧耳语。
“不然,我先送你回去?”
孟亭曈余光看着人整个手臂都已经搭在了自己身后的座椅靠背上,眉眼带笑地扫了人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那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岑远新关心道,“这里离宋家太远,时间又晚,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和熊导演说一声,咱们提前走一会儿,没事的。”
孟亭曈指尖握着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弄着碗里的汤,再度开口拒绝,“不用。”
“晴昀,这么晚了,你又喝了酒,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走?”
晴昀晴昀的,这称呼喊得倒是顺口。
孟亭曈垂着眉眼,见人依旧坚持要送,开口便是揶揄,“你送我回去,不怕被瑜愿看到?”
岑远新蓦地一哽,顿了半晌这才发出声音,“这话说的……你们都是我的学弟,我这当学长的,送你回个家,怕瑜愿看什么?”
孟亭曈唇角含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心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宋晴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里还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你们曾经的对话,原先和人割席的时候倒是果断得很,现下又眼巴巴地往上凑,谁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提前离了场,岑远新无比绅士的替人拉开后车门,哪想到孟亭曈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坐在了副驾上。
那意思太明显不过,我可不和你一起坐后排,你自和牛文武两人坐去。
岑远新不自觉抬手摸了下鼻尖,没说什么,只在路上尝试找了几个话题,却每次开了个头便不知道怎么继续聊下去,越聊越尴尬。
孟亭曈不知道宋晴昀以前的事,只不过和宋瑜愿一个学校,再加上岑远新之前的态度,猜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岑远新以前是怎么护着宋瑜愿敌对宋晴昀的,曾经的狠话说得有多决绝,现如今他就有多尴尬。
孟亭曈头倚靠在车窗上,窗外霓虹灯闪烁,岑远新看着玻璃窗前落下的随着灯光或明或暗的清晰侧颜,后悔的只咬后槽牙。
以前怎么没发觉那个不起眼的宋晴昀竟会出落成这么个模样?
宋瑜愿乖巧纯真太过,倒是失了那份一颦一笑仿佛无不是在勾引人犯罪的冲动之感。
岑远新在后方盯着人看了许久,直到人手机铃声响起,看着车窗上反射出来的似乎是微信界面的投影,隐约能看出来是一条好友申请。
孟亭曈低着头,看着陆承渊发来的好友请求,上面显示的是通过李怡柠推荐的名片添加,不禁莞尔。
好友添加成功,陆承渊那边却反倒没有了一点儿动静。这大半夜的,有了人联系方式又不说话,也不知道是要卖什么官司、还是拿着什么架子?
孟亭曈看了一会儿,上面连个正在输入中也没有。他没再等、也没好奇人是个什么头像、朋友圈又发过些什么,只兀自锁了屏,继续倚着车窗放空。
只不过思绪被这么一打断,从飞机之上绵延至今的那股子不易察觉的沉闷情绪却不知何时消散了去,连他自己也没感觉到。
车辆在宋家的大门前停下,岑远新跑得倒快,殷勤地上前给人开车门。
夜已深,四周一片寂静,发动机地轰鸣声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
孟亭曈明显感觉到三楼的窗口突然闪过一丝光亮,那是窗帘被人为拉开的动静,卧室里开着灯,显然是有人没睡。
不用抬头也知晓,那个窗子的位置是宋瑜愿的房间。
岑远新又凑上来轻轻扯了一下人的手臂,那神色和语气都装得诚恳无比,似乎是在十分真挚地和人道歉。
“晴昀,以前的有些事,怪我年少无知、考虑不周,很多时候可能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岑远新认真地盯着人双眸,压得极低的嗓音故作着深沉,“你……别再生我气了,好吗?”
孟亭曈余光瞥见那露出光线的窗口似乎闪过一个人影,这才笑着回答,“我气恼你什么?”
“……”
气我故意放你鸽子、恼我众目睽睽之下对你恶语相向,还是气我刻意疏远冷落、恼我打赌告白又大冒险将你关进厕所?
桩桩件件,哪一件岑远新都说不出口。
孟亭曈对此知晓得却并不详尽,他不过是看到了宋晴昀大段大段的辩白、却只换来岑远新一句冷漠地回绝,说他有什么资格和瑜愿相比,随后再发送出去的消息便多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那些辩白中大多都是在控诉宋瑜愿所说非实、和曾经做过的那些诬陷他的事情。
因此当窗口处的那个人影晃了一下消失的时候,孟亭曈同时开了口,“你还是先处理好你那位爱哭的小学弟吧。”
“希望你今晚还能有个好梦~”
孟亭曈笑音刚落,宋家的大门便被突然打开,宋瑜愿穿着睡衣便冲下了楼,那脸上的‘惊喜’实在是太过于拙劣,演技差得孟亭曈都没眼看。
“学长~呜呜呜瑜愿好想你呀,有好多好多话要给你说,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瑜愿在剧组超可怜的……”
宋瑜愿几乎是挂在岑远新身上,孟亭曈临走前,还看着他那双手僵在空中不知该往哪里放。岑远新似乎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只不过顿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直到孟亭曈离开后,那双僵在空中的手才搭上宋瑜愿的背,柔声安慰着口口声声说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的人。
刚一进门,孟亭曈唇角的笑意还没落下,厅内的沙发上端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张口便是严厉地质问:
“晴昀,你知道错了没有?!”
孟亭曈:……
你谁。
那女人约摸着四十岁的样子,能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从头发丝到指甲尖儿无一不透露出精致二字。
见人不答,那女人更为严厉地开口,“我和你爸才出门几天啊,这不回来不知道,现在这整个宋家居然都要听你一个人的了?!”
孟亭曈这下听懂了。
这位便是那位一直没露面的、宋晴昀的养母。
宋母兴师问罪,不用猜也知道是何缘故。
他站在那里听了半天的训斥,据说他大哥宋瑾祈也挨了顿骂,说是她不在,所有人都欺负了她那宝贝小儿子,这是来帮宋瑜愿找场子来了。
孟亭曈摊手,好容易才回到自己的卧室,整个人躺在床上放松下来,明明奔波数日疲惫不堪,却不知怎的许久没有困意。
人睡不着,便想起陆承渊的那条好友申请。孟亭曈解锁手机屏幕对着那片空白的对话框看了半天,估摸着怕不是那位矜贵寡言的陆老师不好意思主动找他索赔两件衬衣,如今闲来无事,便十分友善地主动发了条信息出去。
——深夜,陆承渊睁开双眼,漆黑的房间内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冷白色的光,凄凄惨惨地打在那张面无表情地脸上。
陆承渊睡意全无,盯着那条语音条看了很久很久,甚至没敢再点开反复多播放几遍,只是什么也没有回复。
孟亭曈斟酌用词,指尖在屏幕上费劲划拉了半天,最终还是发了条语音过去——
“陆老师,深夜冒昧打扰,可否劳烦您告知我一下您的尺寸?我也好尽快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