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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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06I

第31章 06I
岑卯已经很久没来过谢争的公寓,以前他们住楼上楼下的时候,似乎也是谢争到他那里的次数多一点。

所以现在他不来,应该也没什么。毕竟他们两个,只有一个家就够了。

岑卯用记忆中的密码打开了谢争的锁,很快在书房找到了谢争要的文件袋,鼻翼下却忽然闪过一丝微妙的气息。

岑卯停下脚步,回头看墙上的书柜,稍稍屏住了呼吸。

那股气息让他觉得危险而迷惑,像是这个人故意留下给他的,就像刚刚发给他一段诡异的直播链接一样,有人一步步诱导着他,做一个过于明显的陷阱。又因为陷阱里有他恋人的幻影,让岑卯不能立刻逃开。

岑卯感到些微的烦躁,靠近了书柜,却又没有更向前。

他想起那张地图上标记的神秘的地下室,而那张图上画得很清楚,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入口就在岑卯公寓的下面一层。

岑卯有许多看地图的经验。如果仔细对应,不难确认,那个入口应该就在这间书房里。

岑卯不想记住那张地图上的信息,也几乎逃避地,没有很想来这层属于谢争的公寓。他曾经在这里对谢争说过分手,那时的谢争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而这已经足够让岑卯难过。

岑卯站在书柜前,像跟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僵持,心中有两股对抗的力量纠缠,让他只能在力的相互作用下静止。

手机铃声忽然打破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安静,岑卯接起来,是莫恒舟。

“岑卯,你跟谢争在一起吗?”莫恒舟声音很紧张似的,又带着一种隐约的急切。

“没有啊。”岑卯有些迷惑地说:“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加班吗?”

但很快,岑卯又想到,谢争可能是中途离开了,而他的队友们很需要他,才会打电话到家属这里来。

“他让我帮他拿点东西过去。”岑卯放轻了声音回应:“我正要往你们那里去。”

“不——不是,岑卯,你不用——”

莫恒舟的声音忽然被一道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

岑卯站在原地,听筒中传来的爆炸声似乎在他脑中瞬间接通了一道警铃。他的身体进入蓄势待发的紧张状态,却发觉酸痛的腰与腿都很难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拔剑而出。

岑卯稍停,开口已经非常果决冷静:“莫恒舟,你们怎么了?我现在就过去。”

那边传来一阵人生的惊呼、哀嚎、叫骂和崩落燃烧的声音,岑卯的心揪得越来越近,加快脚步向门口去,听见莫恒舟咳嗽着的声音:

“岑卯,你别过来。你,你去找你哥哥……”

岑卯的腿停了一瞬,声音少见地低沉下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很难跟你说清楚……我们押回来的嫌疑人好像自己引爆了人肉炸弹——操,我怎么没想到,死了七个,从0到9还少一个,他妈的那个是他自己——不,不是,岑卯,你听我说……”

莫恒舟的话断断续续地传来,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无语伦次似的,岑卯试图抓住他最关键的信息,而莫恒舟像是在奔跑之中,喘息着说:

“快去找你哥哥,他会保护你。”

岑卯试图按照莫恒舟的话,想象他那边当下的场景。他的眼前浮现出金红色的火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头揪紧:

“是洛昂吗?”岑卯咬牙说:“洛昂去找你们了?谢争在哪里?”

不知为何,莫恒舟的喘息声让岑卯听出一种绝望和不舍:

“岑卯,不要找谢争了……如果看到他,离他远一点!”

岑卯微微愣住,像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是他无法理解、也不愿付出任何努力去理解的。

“你在说什么?”岑卯微微拧眉,问。

“我说——离谢争远一点!”莫恒舟像是疯狂地咆哮着:

“这个谢争根本不是你的男朋友!不,他根本就不是谢争!”

岑卯在原地站了很久,感觉耳边因为电话那头音量过大的噪音和莫恒舟的嘶吼而响起轻微的长鸣。

他试图在一片属于自己的安静中消化莫恒舟给的信息,但却觉得太难了,像是面对的那场自己始终无法通过的考试的最后一道大题。没有天才在旁边帮他,他看不懂别人给的答案。

“你在说什么啊。”

岑卯很轻地说:“谢争就是我的男朋友啊。”

电话那头响起其他的噪音,一阵摩擦声和脏话声后,宋宁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岑卯,你听我说,你的手机已经被谢争窃听了,所以这段对话他很快就会听到,说不定——正在听。你必须立刻扔掉手机,尽快离开所在的位置。去找你哥哥,你哥哥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岑卯陷在很深的迷茫里,似乎能听见自己身体深处心脏跳动的声音,那声音很大,岑卯想,是生病了吗?

“我为什么要离开?”岑卯本就酸软的腿像是踩在云朵上,一切都显得过分不真实。

“现在的谢争并不是真正的谢争,只是顾青给谢争做的供体。”宋宁在那边不知骂了谁,压制着剧烈的呼吸,对岑卯说: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谢争长得跟原来那个人一模一样,但是身份已经基本确认了。顾青说这一切都和他的计划有关,而现在顾青自爆了,他的身份也已经被曝光,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很有可能是关于你的!”宋宁深深地呼吸着:“他扮作谢争接近你,一定有别的目的!”

岑卯觉得自己的大脑变得十分迟钝,宋宁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像外星语言一样,无法把原本应当承载的信息传输到他的脑中。又或者,是他自己太笨了,难以处理自己的队长如此迫切、如此紧张地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电话在接下来的一声巨响中挂断了。

岑卯耳边只剩下无尽的长鸣,和在无数个日夜里折磨过他的耳鸣容在一起,像冥冥中早就为他走向过的,一个错误的讯号。

他想等待这声刺耳的长鸣结束,像站在铁轨前,等一列轰鸣而过的火车从面前驶过。而那辆火车似乎已经脱轨,铁轮下挟着滚滚尘埃,向他碾来。

而电话中的长鸣竟然真的消失了。

岑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听到那个噩梦里的男人说话:

“Hi, Bunny。”

岑卯安静了很久,才从身体深处找到自己微哑的声音:“洛昂,你到底在做什么?”

洛昂笑了,笑声在岑卯耳边泛起一阵随时能够激怒他的浪。

“不,也不都是我。”洛昂像在跟一个同事午后闲谈:“而且,你的新同事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你不愿意相信吗?”

岑卯不再说话,他知道这个人有多么擅长欺骗,和自己各种拙劣的谎言与隐瞒的相比,洛昂的欺骗永远带着置人于死地的恶意。

“哦,我知道你不愿信。”洛昂浑厚的声线显得亲切而愉快:“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在我给你留下这么多线索的份上,去真正属于他的地方见见他。”

岑卯的大脑似乎被隔离成两块区域,关于谢争的一切都无比混沌,而另一边却十分清晰地运转着:“刚刚是你给我发的链接?信息也是你盗用谢争的号码发给我的?”

“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Bunny,你在逃避关键问题。”洛昂的语气依旧是那个有说服力又平易近人的组长:“你不该更关心一下跟你玩捉迷藏的那个……你的新男朋友吗?”

“我只有一个男朋友。”岑卯过分迅速地说。

洛昂哈哈大笑了一阵,笑声并不刺耳,却让岑卯感到冒犯。

“那么,就去看看你真正的男朋友吧。”洛昂并不坚持,话语如同某种暗示:“毕竟他也藏得很辛苦,说不定,也一直在等着你找到他。”

岑卯沉默着,而洛昂仿佛在沉默中听见了岑卯的话,笑着问他:“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洛昂知道岑卯不会回答,于是像个称职的长官那样给了他答案:“因为这是我们的约定。”

岑卯愣住许久,听见洛昂说: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和你的……男朋友,其实有很多合作。只是他没有那么守规矩,每次他破坏规矩的时候,我都会给他一点小小的报复。”

“毕竟,我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洛昂强调着:“排除这一点,他还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不过,我想我们的合作已经快要结束了。”

“他跟你合作了什么?”岑卯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问。

“并不是什么大事。”洛昂拉长了语调:“其实,是他主动找到我的。我们的合作很早就开始了——倒是你,完全没有觉察吗?”

岑卯静静地听着洛昂的声音,发觉他在搅乱该给自己的答案,但洛昂的确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被其他的事实吸引。

“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男人颇有些神秘地说:

“从你出狱的那一天,他从你哥哥那里把你带走开始。”

岑卯的眼前浮现出那一晚岑家大宅的客厅,他新剪的头发,在陆鸣身边站起身来的高大青年,三年之中成长的骨架和没有变过的痣,车内压抑的、试探的、或许充满欺骗的谈话。他带他回到属于他们的家,留下来陪他,而这栋很高的楼已经被他买下来了。

“Bunny,你真的以为他是带你回家吗?”洛昂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遗憾:

“这是一场绑架。”

“而那一天,就是这场绑架的开始——”

通话戛然而止。

岑卯看向自己手机黑暗的屏幕,刚刚还电量充沛的机器已经打不开了。

岑卯僵硬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看向那道还开着的书房的门。

他很慢地走到高大的书柜前,像是忘记了洛昂刚刚说过的所有的话。那个人并不值得相信,岑卯想,但他却隐隐明白,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的谢争,或许真的希望自己去找到他。

岑卯想了很久,像是要想清楚一个人的脸,但那个人的脸就清晰地印在他的脑中,无论他经历过怎样漫长的黑暗或空白,他都不会记错。

岑卯想了想,开始费力地挪动书柜。

他的身体此时并没有那么好用,因而费了一些时间,才找到一扇不大起眼的、藏在墙上的暗门。

岑卯推开那扇门,仿佛进入另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里。

向下去的阶梯很长,并没有灯。岑卯想,住在这间公寓里的人并没有自己这么好的夜视能力。他走下来过吗?答案似乎是肯定的。那么他走下来的时候,能看清吗?会摔倒吗?会有和自己现在一样、接近恐惧的心跳吗?

他有很多很多的问题,直到阶梯的尽头。

面前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室,像身后的黑暗一样,这里也没有灯。而岑卯可以看见摆设在其中的床铺、书架、书桌,和看似通往浴室的门。

像是有谁长期居住在这里,这个人的生活习惯很好,黑暗中的一切都洁净有序,书架上的书排得很整齐,尽管书脊有许多岑卯看不懂的词汇和文字。

他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地下室尽头的一道幽微的光,耳边有水流和气泡的声音。

岑卯像是有些痴迷地走向那只巨大的水族箱,如同走向深海的更深处。

颜色鲜艳的游鱼在水中发出奇异的光,照亮了岑卯眼底薄如云翳的迷惑。他看着水里的鱼,似乎能够想象,另一个人站在这个水族箱前,观察这些鱼的样子。

那人的脸也会被水光照亮,深邃的眼轻垂,露出眼睑上那颗很小的痣。这都是岑卯的恋人拥有的东西,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节,微笑时的每一丝情绪,和他做爱时的所有温柔与暴烈,都是岑卯才知道、也永远不会认错的。

岑卯微微侧身,看到水族缸前的书桌。桌上的花瓶里有枯萎的红色花朵,他认不出是什么花,却看见了花瓶边放着的两盆绿色植物。

那是他记忆里从自己的公寓中消失的两盆绿植。他离开的三年里,所有的绿色植物都被照顾得很好。原本,他以为是哥哥的功劳。后来才知道,这房子已经有了新的房主。而这两盆植物被主人带到地下,岑卯想到差点被自己晒死的那两盆植物,忽然醒悟,原来有些植物会被阳光晒死,却能在黑暗中安静而蓬勃地生长。

岑卯忍不住用手指触碰那暗绿色的叶子,听见耳边有很轻的、熟悉的脚步声,像是怕惊醒了谁的梦。

岑卯缓缓回身,看见黑暗之中,他的恋人的脸。

那人走到他面前,像是特意隔了一段距离,没有走到光里。

岑卯听着耳边深海的流声,像在海底,看到爱人被深水封存的不腐的遗骸。

那人看着他,目光如同以往一样平静,像在等待什么。

然而,岑卯并没有像之前每一次见到谢争的时候一样,向他扑过去,用一种全无保留的姿态,跌进他的怀里。

岑卯只是站在原地。

许久,岑卯动了动嘴唇,尝到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吻的味道。问他:

“是你吗?”

对面的青年像是呆住了,那个表情几乎有些天真懵懂的意味,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岑卯熟悉的笑容掩盖掉。

他走近了岑卯,身上有让岑卯感到绝对安全的气味。

“我以为你会问,你是谁。”

青年站在他眼前,半边侧脸在水光下露出柔和的曲线。

光都是会骗人的,岑卯想,谢争脸上的线条并没有这么温柔,是锋利的,但永远不会伤害岑卯。

岑卯看着他的脸,然后缓缓伸出手,像要辨识清楚这个人的每一个细节。他拥有关于这个人的所有记忆都清晰深刻,是他在过去三年里温习过无数遍的,因此不容错认。

青年轮廓很深的眼像是被水光照亮了,岑卯看到其中翕动的阴影。

岑卯欺骗过自己的男朋友,那时,他有许多不能对这个人说的事。而这个人承诺过,岑卯可以随便骗他。

他给的承诺都是真的,此刻的岑卯明白过来,因为他也说过,你骗了别人,就不许别人骗你吗。那是他告诉岑卯的,欺骗的代价。

而岑卯认真地回忆,他似乎从来没有被苛责过,那么他也不应该因此去苛责那个给了他所有宽容的人。

岑卯需要的,只是这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是岑卯遇见的那个人。

岑卯的手心有些凉,贴在青年温热的脸颊上,又问了一次:

“小九,是你吗?”

而岑卯相信,自己的答案是对的。

站在他眼前的谢争脸上有片刻的失神,被岑卯抓住了,岑卯就仿佛听到了回答,吻住了这个人的嘴唇。

岑卯热烈而轻柔地安慰他,想他像当初的岑卯那样,不要怕,不要怕被发现,不要怕走进光里,不要怕失去爱。

无论他在黑暗之中藏了多久,都会有人穿过所有阶梯和迷宫,找到他。那人会永远愿意接住他,和属于他的所有真相。

然后带他回到一切开始的光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