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得不说,白凤雏学艺这些年,在相风水堪阴阳方面,确实得了些家族真传,没有坠了白家大仙和白太奶奶在道上的名声。
她这一“点”点得极准,几乎就是正正地“点”在了主墓穴之上,若是垂直下铲,怕是应该能直接在墓主棺椁上方打个天窗了,现在虽然为了安全挖了个斜面通道,但也直达主墓室中,非常省时省力。
“两位大师,我们现在就下去吗?”
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年纪不过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也是术法世家出来的子弟,但经的事儿还少,此时看什么都很新鲜,见“盗洞”已经挖通,脸上的兴奋之情简直藏都藏不住。
“不行,这‘山’字墓和东南方的‘水’字墓是两位一体、互为表里的,若是真要动它们,必须两边一起破去。”
无痴摇摇头,冲那满脸兴奋的小年轻笑了笑,淡然解释道:“不要着急,等萧小友的联系到了,我们按照约好的时辰,午时再进墓里。”
“山字”墓和“水”字墓的入墓时间,是白凤雏早就占好的,午时一刻。
两边隔着茂密的山林通过电话,确认过彼此进展都很顺利,主墓室都已经挖通了之后,终于到了真正动手的时刻。
毕竟白意鸣本身几乎不会一点儿术法,体质又是特别容易招惹邪气阴晦之物的中阴身还魂,而周涵这人更是两眼一抹黑,当个壮劳力挖个洞,都会让人嫌弃他养尊处优连铲子都使不利索的少爷,连着那几个一起来的几个小伙儿,除了火力壮一点儿可以提提阳气,本身也没有多大本事,所以萧潇和白凤雏干脆谁也不带,两人换上轻便衣服,带上各自趁手的家伙,便一前一后翻进盗洞里,进了那传说中最为凶险的“水”字降墓里。
墓穴已经挖开了一段时间,入墓之前,他们用竹鞭的小笼子装了两只麻雀,扔进墓室中试里头空气,过了二十分钟提溜出来,麻雀依然活蹦乱跳,证明墓室中空气无毒且可以呼吸之后,萧潇和白凤雏便没有戴防毒面具,只戴了个厚口罩,就直接下来了。
毕竟是尘封多年的古墓,墓穴中的空气相当浑浊,而且还带着一股奇怪的血腥气儿,让人有种身处在屠宰场中的错觉。
“当心一点儿,这儿阴气很重。”
萧潇朝跳落到墓中的同伴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暂时不要乱动,随后抬起电筒,在墓穴四周照了一圈。
这主墓室似乎从来没有遭遇过盗墓贼的光顾,墓室不大,倒还保持得十分干净整齐。
一具巨大的棺椁,正正摆放在墓室正中,周围陪葬品虽多,种类却非常单一,只有近百具人形陶俑,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簇拥着黑漆漆的棺木,每一具约莫只有小臂长,黑暗中看不清它们是男是女,也分不出长相年纪,但只看那灰扑扑没有半点油彩的泥胎原色,就能猜出做工应该十分粗糙。
“根据残页记载,这墓中应该是‘红浆漫溢,触则即死’才对。”
白凤雏也将手电灯照向墓穴中央那具巨大的棺椁,还有旁边那许许多多陪葬陶俑,眉头深深蹙起,“可是,我没看到,哪里有‘红浆’啊……”
第 89 章、九、前尘13
“等等, 我先试试。”
萧潇说着, 从背包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约莫巴掌长的稻草编成的小人,又将一张黄符折成个三角包形状, 用根红线穿了, 挂在了稻草人脖子上, 然后咬破指尖,快速地在小人额头上画了个“生”字, 随后将它放在了墓室地板上。
稻草小人落地之后, 竟然就原地转了一个圈,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找准了方向, 就迈开两条细瘦的小腿儿, 一步一颤地, 朝着那堆满了人俑的大棺椁走去。
那小人的移动速度十分缓慢,而且动作笨拙,像是随时都要摔倒一般。
萧潇和白凤雏两把手电的光圈中心,都集中在了小人上, 随着它一寸寸挪动。
两米、一米、半米、三十公分……约莫两分钟之后, 稻草小人终于接触到了第一个人形陶俑。
墓穴里是真正的, 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萧潇和白家姐姐皆双双屏住呼吸,两眼眨也不眨盯着那稻草小人。
下一秒,他们听到了,仿佛蜡烛火苗熄灭瞬间,非常细微且转瞬即逝的,“刺啦”一声轻响——伴随着这极轻细的声音, 那稻草编成的巴掌大的粗糙小人,竟然在两位修为深厚的术者的严密注视之下,眨眼间便化成了一撮灰烬!
“嘶!”
白凤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化灰的刹那实在太快,她承认自己根本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随之飘散在人俑边上的那一小撮白灰可是做不得假,切切实实出现在她眼前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家姐姐用眼角余光瞄了瞄一旁的萧潇,仿佛怕是惊扰了什么似的,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问道。
“那些人形陶俑,怕是对人的生气有反应……”
萧潇还没说完,忽然竖起一指抵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仔细听。”
白凤雏看他这一比划,立刻浑身一凛,收敛心神,尖起耳朵细细分辨起来。
“咯吱……”
“卡啦啦……”
断断续续的轻微声音不停响起,每一下都极轻细,仿佛是有人早餐时磕开一个水煮蛋的外壳,又或者是有什么小昆虫踩到了林间一片干枯的落叶。
若不是白凤雏从小修炼五感敏锐所以耳力过人,又兼且在萧潇的提醒后,屏息凝神仔细倾听的缘故,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能会忽略掉这些细微的声音。
然而,她很快就察觉了,这些微小但古怪的声音的来源。
萧潇手里电筒的光一直照着稻草小人碰到的那只人形陶俑。
虽然墓室里头很黑,即便是战术手电的照明效果确实不错,但在单一光源与彻底黑暗的强烈对比之下,横七竖八的人形陶俑互相交叠遮挡,难免会有许多难以看清的阴影部分。
但此时,随着“嘎吱、卡擦”的声响不断,一条细长的裂缝,从那陶土人俑从背光的背侧面开始,一直延伸到了它的额头正中央——同时一股颜色浓重的似霾似雾的烟气,顺着那细缝,一丝一缕逸散出来,也不像真正的烟雾那般飘到空中,而是只浮起那么约莫十来二十厘米,便沉降下来,贴着墓室的地板,朝着四周涟漪似地扩散出去。
陶泥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随之变成了复数。
以第一只人形陶俑为中心,但凡被那水波状涌动的雾气触到的地方,其他的人俑也依次裂开,更多的烟雾涌出来,越积越厚,越漫越深,很快已经将整个棺椁淹了大半,又填满了半个墓室。
“凤雏,你退出去,快!!”
萧潇猛地大叫起来,声调是白凤雏自幼儿时便认识他以来,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严厉和急切。
但凡能被选为白家老祖宗继承人的女性,无一不是打出生起,就眼带天聪之人。
此时,在白凤雏的一对慧眼中,那已经快要盖住棺椁的水波状汹涌雾气,其实是澎湃到几乎要凝结成胶质状的阴怨之气,简直如同传说中那鹅毛不浮,眨眼可吞千亿魂魄的奈河之水一般,仿似能听到百鬼嚎哭之声。
白凤雏被墓中过分强烈到超过了活人所能抵御的阴气压得胸口发疼,每一下呼吸,吸入肺里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儿,只觉得好像有千斤重的巨石牢牢压在胸口,从萧潇大喊让她出去到现在,不过短短数秒的愣怔,就已经让她两眼发黑,脚下发飘,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了。
她不敢再耽搁,连忙摸出一颗红丹压在舌下,转身朝前踉跄几步,两手攀住从进来的通道里垂下的绳梯,离开这个阴气泛滥的可怕墓室。
“其水皆血,腥秽不可近,入之没顶,尽受汤火之毒、酷裂之痛……*”
萧潇闻着墓室中浓郁到快要让人嗅觉失灵的血气,转头看着白凤雏爬上绳梯,消失在了入口中,口中喃喃自语道:“原来当初那位蒋仙师,在这‘死门’安排了一个缩小版的奈河地狱……倒是,和‘水’字非常贴切了……”
他唇角挑起一抹奇异的笑,七分无奈中又像带了三分嘲讽。
“都到这一步了,只能拼了……”
说着,萧潇扔下手电,从怀里摸出一把三寸长的小匕首,那刀身很窄,只有不足一指宽,呈现出金蛇游走般弯曲灵动的弧度,但刃口极为锋利,即便在如何黑暗的环境里,依然闪着冷飕飕一抹锐光。
他右手指尖一转,反握蛇形匕首,刀刃在左手手腕上深深一划——顿时一道汹涌血流便沿着划出的伤口飙了出来,滴滴答答撒在了萧潇脚边。
“虽然这里太窄了,不过也只能委屈红鸾凑合凑合了……”
血流很快在他身前形成一洼浅浅的血泊,和墓室中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同时一抹红光自他额心泛起,又迅速膨胀开来……
……
…………
白凤雏沿着绳梯爬上通道,一只手刚刚探出去,便被外头等候着的众人七手八脚拽了上来。
“姐,里头怎么了?”
白意鸣拉住她的手,连忙问道。
“呸、呸……”
白凤雏皱起眉,将慌忙中吃进嘴里的泥都吐了出去,抬头看向自家胞弟,哑着嗓子回答:“里面……”
她的话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见到,一股粗大的血色“水柱”,从那狭小的通道出口喷涌出来,朝着围在洞口的还愣怔着的众人,兜头照脸地洒下来。
“当心!!!”
所有人中,只有白凤雏反应最快,立刻反身扑倒弟弟,将白意鸣尽可能地罩在身下。
这些“血水”她刚刚已经亲眼鉴定过,那可是不知道用了何种残忍方法,又费了多少阴魂怨魄炼出的强烈阴气,健康强壮的大小伙儿都未必能熬过两三分钟,她家弟弟可是对这些东西最为敏感的中阴身还魂,若是被浇了个正着,怕是三魂七魄当场离体,被拉入这股血潮之中,魂飞魄散都不奇怪。
果然,此时离通道最近的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站在白意鸣旁边的周涵,或多或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红雨淋到了,顿时全都发出惨叫,一个个滚倒在地,七窍被阴气入侵,眼耳口鼻皆冒出血水来,滴滴答答糊了一脸,□□哀嚎不休,模样又凄惨又惊悚。
白凤雏因为要进早知道会凶险非常的降墓,身上早佩着能够祛阴辟邪的法器和符咒,被这血水一喷,倒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狼狈,只是身上嘶嘶冒出一层白烟,脖子上的一张天地符也烧了个半焦。
“……该死的!”
白凤雏一面担心着墓里的萧潇,一面又要护着身下的白意鸣,一张白皙赛雪、冷若寒霜的美艳容颜不自觉地扭曲起来。
“意鸣,把我外套内侧口袋的金印摸出来,快!”
她朝着被她死死护住的双胞胎弟弟大声喊道。
白意鸣听她这么一喊,根本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之类的废话,艰难地探出一只手,伸出姐姐前襟里,果然从她的口袋中摸出了一只五厘米见方,青玉石质地的鸱吻盘顶镶金印章来。
那是他们白家从清代便传承至今的北极监鬼印——传说中北极星君用以监察万鬼、定善惩恶时下判词所用的印章。
北极监鬼印一出,笼罩在两人身上的,以漫天血水形式泛滥汹涌的阴气,立刻便被压了下去。
白凤雏趁着这个空子,翻身一跃而起,从弟弟手里抄过金印,单手托印,另一手掐诀,扣在鸱吻顶部,同时朝弟弟大喊一声:“意鸣,尽量带着其他人,躲远一点!”
…………
……
同一时间,数公里之外,位于“惊门”的“山”字降墓,也处在十分危急的时刻。
“快快快快快快所有人退后两步,阵法不能乱,千万不能乱!!”
无嗔大师此时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淡定从容、宝相庄严的高僧气质,拖着血淋淋的半条胳膊和掉了半喇子袖子的僧袍,朝着身后一群高壮小伙儿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阮暮灯站在那排成了梵字密宗符文的青壮队伍一角,连忙按照无嗔大师的指点,朝正后方连退了两步。
“阮小友,准备好,把你拿的那把降魔杵插进地里,越深越好!”
无痴站在卍字咒和自家师兄对角的位置上,手里同样举着一把降魔杵,扭头冲阮暮灯大喊道。
“三、二、一!”
他两眼圆睁,彷如金刚怒目,目眦尽裂,随着无痴的一声令下,东南西北四角四根降魔杵一并钉下,深深嵌入了“山”字墓边上的四处要穴里……
第 90 章、九、前尘14
四根降魔杵全都戳入地下之后, 卍字咒覆盖的区域内, 原本坚硬的土层,竟然掀出了层层血红色的暗光。
随后龟壳状的裂纹从降魔杵刺入的四角开始向中心延伸, 交错分裂成更纤细密集的蛛网状。
“所有人, 立刻退开!”
无嗔一面嘶声喊道, 一面捂住自己染血的袖子,再一脚将旁边一个已经吓呆了的小年轻踢了个踉跄。
“快躲远点, 这墓顶要崩塌了!!”
此时众人再也顾不得什么阵法什么队形, 互相搀扶拉拽着,连推带搡, 四散逃出了至少十米开外。
阮暮灯站在卍字咒的最南角, 自己躲开时, 还不忘掺一把队伍里唯一的女士林博士。
等两人跑出危险区域,正回头时,恰好看到以主墓室为中心,半径足有四五米的范围, 出现了仿若地裂般的坍塌。
“所有人注意, 都躲远了, 那玩意要出来了!”
无嗔大师很不讲究地掀起僧袍的一角,擦了擦额角阻碍视线的血水,两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坍塌了大半,露出地下深坑的墓穴。
虽然现在是正午,天气也尚算晴好,阳光透过不算浓密的云层照下来, 确实带着盛夏时节应有的灼人热度,但此时所有人都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那黑洞洞的墓穴深坑中,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只黝黑枯瘦的爪子,猛然从墓穴中探出,搭在了洞口边缘上。
随后是另一只。
紧接着,一个浑身覆盖着浓密黑色毛发怪物,从墓穴中缓缓爬出。
那似人似鬼的东西,体型超过两米半,五官扁平而四肢极长,一身脏兮兮的毛发浓密纠结,活像一只脱水干制后的黑猩猩木乃伊。
“卧了个大槽,这是传说中的黑毛粽子吧!”
人群中传来一个小伙儿不合时宜的大叫声。
来帮忙的这十多个壮丁,全是各个世家未成器的晚辈或徒子徒孙,学艺多只会些皮毛,连会开慧眼的人都不多,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会开的,此时也只顾着惊讶,根本想不起来这一出来。
然而在无嗔、无痴两师兄弟,还有阮暮灯的眼中,那从墓穴中爬出的怪物,体型却远远不止两米半的高度。
那浑身被黑毛覆盖,躬身驼背缓缓朝他们行来的怪物,它的背上、肩上,像是癞蛤蟆的毒瘤般,层层叠叠背了无数团黑影——细细看去,竟然是一个个人头的形状!
那些头颅,不仅每一张脸孔上五官清晰可辨,连那痛苦□□、哀嚎哭喊的表情,还有团团纠缠的黑发,都能看得真真切切。
他们三人刚才在墓中受了袭击后匆忙逃出,没来得及看清楚,直到用卍字咒掀了墓顶,逼出墓主真身之后,几人才终于明白,原来所谓的“山”字降,便是背在墓主身上的人头堆叠而成的“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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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地底这处墓室太过狭小的缘故,红鸾之魂没法显出它那体长超过十米的鸾鸟形态,而是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绯色火焰,将主人从头到脚完全罩住。
此时墓室里那上百樽人形陶俑已经全部裂开了,从人俑中释放的血色阴气,已经将墓室淹成了一片肉眼可见的“血海”,汹涌的血水甚至顺着阳气渗透的方向,从通道中倒灌而出,涌泉般喷出地表。
若不是红鸾化成的光焰将他从头到脚罩了个严实,即便道行深厚如萧潇本人,身处在这般由凶煞之气形成的奈河地狱中,也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活命可能。
此时他艰难地一步步、一寸寸挪动着脚步,仿若横渡奈落的一叶孤舟,踏过奔涌的血水,踩碎拦路的陶俑,终于来到了停在墓室正中的,巨大的漆黑棺椁面前。
那棺椁两层套得严实,却没有封棺盖,黑洞洞足有一米深的棺底躺着一具体型娇小的女尸。
那女尸目测身高不足一米五,身上穿的白底刺绣袄裙已经腐朽变色,裸露在衣服外面的一张脸和一双手却只是略有些脱水干瘪,肌肤却依然带着少女特有的那种细致和柔软感。
和她娇小纤细的体态相违和的,是这具女尸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仿若临盆在即的孕妇一般,也不知她肚子里的,真的是夭折的胎儿,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看来我没有猜错,阵眼果然是墓主……”
萧潇低头看向睡在棺椁深处的“怀胎”女尸,目光对上她圆睁的一对浑浊杏眼,还有从七窍中缓缓渗出的红到发黑的粘稠“血水”,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赌一把吧……”
他说着,身上覆盖的红鸾之魂化成的火焰猛然蹿高,同时他半身探入棺中,伸出两手,一掌覆住女尸天灵盖,一掌压住檀中穴,身上的红焰便立刻顺着他的两手蔓延出去。
红鸾之火与女尸七窍中流出的血水相互一碰,就似落入水中的纯钠一般起了激烈的反应,噼里啪啦冒出阵阵白光与滚滚腥臭的浓烟。
更多的血色液体,从女尸的眼耳口鼻中冒出,而尸身上陈腐的白袄裙也很快被血色浸透,却是一股股从她的两腿间涌出的腥红液体。
萧潇咬紧牙关,额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顺着眼皮蜇疼了双眼。
女尸的肚子缓缓瘪了下去,棺材里,那股由不知多少阴煞之物炼魂而成的血水,不断从女尸身体里涌出,又不断被红鸾化成的火光吞噬。
他在赌。
是这一室阴煞先被他的红鸾之火烧尽,还是他的一身修为与师傅传下的鸾魂先被这血水耗完……
…… ……
……
地面上的白凤雏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血迹斑斑点点落在地上,在阳光下仔细看,那一口血中似乎还泛着丝丝缕缕的金色。
“姐!”
一旁的白意鸣见状,立刻着急地喊出声来,伸手就要去搀他的双胞胎姐姐。
这红中泛金的血,便是他们这些术门中人常说的“心头血”。
人体十二经脉中,以心头血阳气最重,舌尖、指尖次之。
心血源于脾胃化生的水谷精微,由心气的推动流注全身,乃精气神魂归阳循经之本,极为至关重要。此时竟从口中吐出,可见白凤雏定然是损及心脉,伤势非轻了。
“不要紧,我没事……”
白凤雏轻轻朝自家弟弟摆摆手,示意自己情况还好,尚能撑住。
她不知墓中情况到底如何了,但此时她能在的,不过是用北极监鬼印撑起一个足以覆盖整座墓穴范围的法印,将外泄倒灌的血水全部拦住后净化消除——否则不仅在这儿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过阴煞缠身而亡的结局,连这周边的泥土草木都会深受其害,过几天再来场暴雨什么的,一旦邪气融进土里、汇入水源,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然而北极监鬼印虽是白家从祖上传承下来的宝贝,但她使用起来却依然非常吃力,撑起法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背负了上百斤的石头在暴雨中疾奔一般,堵得她腹腔坠胀、胸口发疼,两眼黑沉,甚至逼出了她的一口心头血来。
然而这会儿,除了被白凤雏和被她护住的白意鸣,以墓穴为中心,直径半公里的地面上,都再没有意识清醒的人了。
他们带来的十多个青壮小伙儿,连带凑数的周涵,都被墓穴里涌出的血水阴气所伤,现在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虽然白凤雏的法印布得及时,这些人都没有生命危险,但一时半会儿肯定醒不过来,连指望他们放点儿童子血当个阳气增幅器都不成了。
“姐,坚持住。”
白意鸣从背后扶住摇摇欲坠的姐姐,看向红光渐弱的墓穴洞口,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光。
“你看,血水已经不再冒出来了,萧潇那边应该快要成了……”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下巨大而低沉的“轰隆”声,虽然距离他们很远,但却仿若晴天落下一个惊雷,地动山摇,极具震撼之感。
“是西北惊门方位!”
白意鸣惊喜地叫道:“无嗔大师他们破了山字降了!”
那惊天动地的仿若响雷的轰隆声,便是术法破除邪祟时,阴阳之气互相冲撞,最后正气压倒阴气时所产生的爆破声,道术中称之为“天破”、“邪破”,佛门则多称为“临伏”。
往往这一声动静越大,则说明这正邪碰撞相抵得越厉害。
旧时港产僵尸片里但凡天师道长开坛作法,斗赢了僵尸王后,起码都要爆个青烟炸个香炉的听个响儿。而到了破这“山”字降时,等级就是隔了好几公里,依然能听到震耳摧魂的雷鸣之声了。
“嗯……是啊……”
白凤雏支持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脸色苍白似纸,一丝血迹从唇边挂落,十分触目惊心,只凭一股绝不放弃的精气神,才强撑着法印。
“姐,来,这个……”
白意鸣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枚丹丸,抵在胞姐唇边,“把它吃了,能多撑一会儿。”
白凤雏点点头,舌尖一卷,把药丸含入口中,喉头一滚,直接吞了。
不到两息的功夫,在她失去意识的同时,她感到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下比先前更巨大、更清晰、更靠近的,惊雷炸响般的轰隆声。
第 91 章、九、前尘15
周涵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头疼欲裂, 嗓子眼和胸口都堵得难受,什么都来不及琢磨, 就跌跌撞撞几步扑腾到一颗树下, 抱着树干吐了个天昏地暗。
“呜啊……”
直到连黄胆水都吐了个干净, 他才有力气自我吐槽,“总觉得……我最近似乎一直都在吐, 帅哥形象都败精光了……”
“怎么样, 你还好吧?”
一只修长清瘦而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个保温杯递到了用袖子胡乱抹着嘴的周涵面前, 他一抬头, 正对上白意鸣带着温柔微笑的一张脸, 他立刻胸不闷了嗓子不堵了,“噌”一下坐正了身体,紧张兮兮地盯着对方的双眼,生怕自个儿刚才那狼狈不堪、毫无形象的样子, 惹得白意鸣生出任何一点儿嫌弃来。
“我、我这是怎么了?”
周涵接过白意鸣递给他的保温杯, 支着还有些发虚的两脚, 踉踉跄跄跟着对方离开那棵被他糟蹋得够呛的小树,边走边问:“情况现在怎么样了?白姐呢?萧潇呢?其他人呢?”
“你们刚才是都被那降墓里的阴气冲昏过去了,你是最早醒过来的那个,其他人都还在营地那边躺着呢。”
白意鸣抬手,指了指十多米外树荫下临时支起的两座小帐篷,还有旁边铺着的几张大毛毯, 周涵果然看到毯子上歪歪斜斜躺满了人,看衣服打扮都是跟他们一起来的那些青壮小伙儿们。
“我姐刚才为了护住咱们,撑了个范围很大的防护法阵,现下里消耗过度,已经睡着了,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苦笑着朝周涵耸了耸肩。
“至于那座降墓,萧潇已经独力破去了,不过他的消耗也很大,从墓里出来的时候就脱力了,现在正在帐篷里休息呢。”
“太好了,真不愧是萧潇啊!”
周涵拍着胸口,回头心有余悸状瞅了一眼那座被他们挖了条通道的古墓。
此时墓穴四周就跟被爬犁翻了一遍似的,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沟壑和翻开的浮土,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周涵竟然从中看出了几分还未散去的鬼气森森来。
“对了,阿阮那边也还好吧?”
他又想到和他们兵分两路的自家好兄弟好基友,连忙拉住白意鸣的袖子问道:“之前说过我们这边的墓比较凶险对吧?如果萧潇一个人都能搞定的话,那阿阮他们那边应该也没问题咯?”
“嗯,两位大师和阿阮他们那边,也已经解决了。”
白意鸣回头朝周涵微微一笑,白家两姐弟如出一辙的眼睛轮廓深邃,眼瞳漆黑如同点墨,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起来特别具有诱惑力。
周涵猝不及防被狠狠“电”了一下,脸立刻唰一下红了个透彻,心跳飙破一百的同时,情不自禁捂住胸口,感叹难怪这人拍电影的时候,导演特别喜欢给他拉特写,光这双眼睛,就实在太有杀伤力了。
大概是周涵那脸红心跳的反应实在太明显,白意鸣不费吹灰之力,就看穿了这比他小了足足十几岁的小年轻的那点儿心思,他双眼中有道微光流转,却什么也没说,只朝周涵又笑了笑,在睡满了人的营地边上找了块空地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对方也坐下来。
周涵连忙揣紧一颗咚咚咚乱蹦的心脏,坐到白意鸣旁边。
他不敢贴得太近,便跟棵树桩子似地挺得笔直,长手长脚别扭地缩在身前,颇类高中女生面对暗恋男神时腼腆羞涩的经典情态。
……他一定是知道了,白先生那么聪明,一定察觉了……
周涵端着白意鸣亲手递给他的保温杯,脑海中一片混乱,跟走马灯似的反复重播着两人算不上多的相处。
从自己第一次和他打招呼就热情得有些过分的态度,一路回顾到不知何时暗生的暧昧情愫,直至这些时日来完全不受控制的非分之想,只觉得每一帧画面都能抠出些甜蜜的糖分来。
……我、我应该顺势表白吗?可现在这时间地点真的一点儿也不浪漫啊……不过,白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看他似乎不是很排斥的样子,那……有可能会接受我的表白吗?……
他一面陷入难以自拔的回忆之中,一面分出三分精神,忐忑地琢磨着这些对他来说很急很关键的问题。
“茶要凉了,你不尝尝吗?”
就在周涵心头有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之时,白意鸣温柔磁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他指了指周涵还傻傻握在手里,连盖子都没有拧开的保温杯,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我亲手给你泡的熟普,里面还放了些安神健体的药材哦!”
周涵一听这话,浑身一个激灵,早已魂游天外的三魂七魄立马归位,两手并用,动作十分急切地旋开杯盖,也不管那茶是不是还有些烫口,更尝不出什么香苦甜涩、前味回甘,只咕噜噜仰头一口气灌了个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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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刚刚下了一场暴雨的缘故,阴暗的墓道潮湿而泥泞,空气中弥散着雨水穿过土层后特有的泥腥味,还有苔藓与霉菌泛滥生长的腐败气息。
萧潇匍匐在湿淋淋的墓道中,他的脚边倒着一只雪白的狐狸,只是此时它口角溢出的血线都已渐渐凝固,气绝身亡多时,变成一团渐渐冷却的白毛。萧潇只觉得浑身都疼,吞下舍利骨后,那股源于先圣的过分澎湃的功德之力胀满了丹田,又顺着他的经络游走流窜于五脏六腑之中,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吹涨了气的纸糊的袋子一般,随时都有可能被撑到裂开。
他勉力睁大眼睛,借着墓道中燃烧着的符咒余光,看向几步开外的另一个人。
那是他的师兄萧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