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聪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舒宇,舒宇便接口道:“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沈顾对你只是单纯的喜欢,特别是将沈顾送去美国后,他更是已经渐渐融入那边的生活了。可是三年前,他回来举行青帮少主的接任仪式时,无意中在街上遇见你……嗯,应该说是17岁的许晓绪。他便派人去跟踪他,并猜出了一些事情,又跑来向我印证。沈顾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打算把这事瞒着他一辈子,所以我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只除了你还活着这件事。毕竟你已经跟顾雷在一起了,以沈顾的个性,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去找你的,我不想打扰你和顾雷平静的生活,所以便告诉沈顾,你在把四方返魂珠给了他、让他死而复生时便已经死了。”
“沈顾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告诉我决定放弃美国所有的一切,回来这里重新开始。”沈聪开口说道,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这孩子其实早在十六岁那年便已得到美国绿卡,当时已经是哈佛大学的一年级学生了,可为了留在你的身边,他还是决心放弃之前努力得到的一切,为了你,回来重新开始。”
“沈顾他太傻了……”这些事情到了今天我才第一次知道,不禁怔住了。
“沈顾他是很傻,”沈聪附和道,脸上却是欣赏的神情,“但是我跟舒宇都很佩服他的勇气和舍得,当初我俩都是因为放不开,才失去了对我们来说很珍贵的宝物。所以,冲着沈顾的这份心,我和舒宇决定给沈顾一个机会,也许我们做不到的事沈顾能做到。”
听着沈聪的话,我不禁脸一红,尽管当初是沈聪和舒宇先放手的,但我始终感觉是我欠了他们,也许是因为我和顾雷过得太幸福了,而沈聪和舒宇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吧……
舒宇见我低着头不说话,便解释道:“晓绪你别误会,我们并非怂恿沈顾跟顾雷抢你,我们只是想,反正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许晓绪,不妨让沈顾去尝试一下,说不定他能得到他的幸福。”
“哪有那么容易呢?”我苦笑道,“你们忘了吗?我就是现在那个许晓绪穿越过来的,你们刚开始认识我时我有多排斥同性相恋啊,沈顾他留在那个许晓绪身边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
“其实,爱情不一定是得到才是完美结局的,”舒宇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有时候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过程更耐人寻味,只有尽力了就好。”
我沉默了。
的确,爱情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所以张爱玲才会说,你爱的人也爱你,这就是奇迹;奇迹没有发生,但我还是爱你,却与你无关。沈顾爱上我,我可以不接受,但无权制止。也许在我看来,沈顾苦恋我多年,实在苦不堪言,但假如不给他机会,他也许会更痛苦也不一定。
于是我不再想这件事,而是问沈聪,“之前我让顾雷转告你们,沈顾会在这几天头部被子弹击中的事,你们究竟查成什么样了?”
“关于这件事,我想晓绪你是误会了。”沈聪脸上一片黯然,道,“其实当年你把四方返魂珠给了沈顾后,沈顾虽然是活过来了,但那颗子弹始终都在他脑子里,一直没有办法取出来。之前由于一直相安无事,我们也不太在意,直到一个月前,沈顾突然感到头疼,到医院检查后才发现那粒子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压在沈顾的脑神经上了,一定要尽快做手术。”
“那就做吧,我知道沈顾他这次一定会没事的。”我安慰沈聪和舒宇道。
舒宇苦笑道:“其实,医生说了,这次手术不外乎是三种可能,一种是手术彻底失败,沈顾的头继续疼下去;一种是手术非常成功,沈顾脑子里的子弹被取出来;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只取出部分、不能取出全部,会有碎片留在脑里,如果不恶化还好,假如真的恶化了,到时候就会像定时炸弹一样随时爆发……”
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
这一次,沈顾他的确不会有事,但也没有成功,手术的结果是第三种可能,所以才会有我出车祸前,沈顾真情流露的那一幕——沈顾只比我出车祸那年多活一年!
我不是医术高明的医生、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到了这一步,我还是没能拯救沈顾、改写他的命运……
坐在我身边的舒宇,见我此时面如死灰、摇摇欲坠,便搂着我安慰道:“晓绪你也别太难过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我们没办法改变,便接受这个事实吧。”
我靠在舒宇身上,轻轻问道:“沈顾他还好吗?”
“挺好的,沈顾说了,之前他因为太在乎小晓绪了,以至于都只是在他身边远远的看着、陪着他而不敢去追他。如果这次手术过后他能保住性命,哪怕不能根治而只是延缓病发的时间,他都会去放手一拼、使出浑身解数虏获小晓绪的芳心的。”
呵,怪不得从大二下学期开始,沈顾会对我变得不一样了。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睡觉前我给顾雷打了个电话,把这边的情况简单的告诉了顾雷。
顾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沈顾的手术什么时候做?”
“后天。”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香港?”
“我想等沈顾手术做完再回去,虽然我在这儿帮不了他忙,但我想尽点心意。”
“好。”
顾雷没再说什么,把电话挂掉了。那时候我根本没想到,顾雷也即将要做一个生死攸关的大手术,而手术的时间跟沈顾正是同一天……
现实
三天后沈顾的手术的结果与我预想的一样,子弹是取出来了,但碎片还留在脑里。
在沈顾昏迷的时候,我一直守着他。沈顾他终于长大了,病中的他虽然神志不清,却一直不停叫着我的名字。
我握住他的手,心里默默祈祷着:“沈顾,加油,你一定会没事的!”
望着手术后憔悴、苍白的沈顾,我真恨不得躺在那里的是自己而不是他。哎,我对沈顾始终还是放不下,但愿他能早日康复,然后我才能安心回到顾雷身边……
有一次,我在沈聪家里接到了还在读大二的许晓绪的电话,听着电话那头自己的声音,我真是有叫自己好好珍惜沈顾的冲动!只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以我的性格,若是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这些话,一定会以为那个人是神经病吧。命运也许真的无法改变。
想到这,我不禁想起狼君之前那个警告,无由来的打了个寒战。这几天只顾着照顾沈顾,都忘记跟顾雷通电话了,顾雷他已经好几天没打电话给我了,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想到这我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迅速挂掉读大二的许晓绪打来的电话,然后不停的打顾雷的手机。手机关机,我急了;打家里的电话,还是没人接。我赶紧去书房找沈聪。这几天他和舒宇、我三个人轮流在医院照看沈顾,我是刚回来,舒宇去医院顶我班了,沈聪则因为有些事要处理,所以在书房里。
“沈聪!”我有点魂不守舍的推开书房门就闯了进去,沈聪正不知道跟谁通着电话,脸色难看得像死灰一样,话筒居然还从手里掉在地上。
我的心一跳,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上前一步问沈聪,“是不是顾雷他……”
沈聪没有说话。他走了过来,像是怕我承受不了一样,先伸手轻轻抱着我,这才说道,“晓绪,你一定要镇静,刚才天涯打电话过来,说顾雷他、顾雷他……”
说到这,从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沈聪声音也有些哽咽了:“顾雷他刚刚去世了。”
“开什么玩笑!”我用力推开沈聪,急躁的说道,“前几天我明明还见到他、他还好好的……怎么会……不行,我要回香港、现在就去!顾雷还在香港等着我呢……”说完我站起来什么都不带便往外跑。
沈聪从我身后抓住我的手臂,用力把我禁锢在怀抱了,痛心疾首的跟我说道:“晓绪你冷静些吧!顾雷已经走了!”
“住口!”我用力挣脱沈聪的手,大声叫道,“顾雷明明还在香港好好的!你干嘛要骗我!”
“是真的。天涯说顾雷几天前做了一个手术,他没能熬过危险期,昨晚已经走了……”
“你骗人!我不要听!不要听!”我用手堵着耳朵,不住的摇头,抗拒顾雷已经死去的事实。
顾雷怎么可能死呢?他一直都那么健康、强壮、充满活力,他会有什么病需要做手术?离开马尔代夫时,顾雷还答应我,只要香港的事一结束就过来找我的!沈顾手术前我们还通过电话……顾雷不可能有事、不可能离开我的……可沈聪是绝不可能骗我的……
我只感觉自己的头好乱好疼,胸口好像有块大石压着一般无法呼吸。我想用力推开沈聪,尽快去香港找顾雷,可眼前尽是天旋地转、终于,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梦中,我似乎又回到了马尔代夫的小岛、回到了我和顾雷十年的家,我就睡在床上,顾雷就躺在我身边,我紧紧抱着他,生怕他会离开我一样。
“怎么了?”顾雷用手擦去我脸上的眼泪,心疼道,“晓绪你怎么哭了?”
“他们说你已经死了,”我哽咽着道,“顾雷,你快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是真的,”顾雷摸了摸我的头发,柔声道,“晓绪你不要难过,虽然我俩缘分已尽,但会人代替我好好爱你的。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吧。”
“可我只爱你!我只要你一个!不要离开我!要走就把我也带走吧!”我搂着顾雷,死死不肯放手。
顾雷笑了笑,道:“傻瓜,就算我人不住你身边,我的心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说完,我怀中的顾雷突然间就消失了,我大叫一声“顾雷”,睁开眼睛便醒了。
“晓绪,”许平握住我的手,松了一口气道,“好了、好了,你总算醒了。”
“爸爸,”没想到这个时候能见到许平爸爸,可我已经没有心情跟他叙旧了,我现在只想知道顾雷的情况如何,“顾雷他人呢?”
“顾雷他……”许平看了我一眼,用哀伤的神情道,“他已经走了。”
“我不信,”我一边拔掉手上插在的针头、一边挣扎着从床上下来,道,“我现在就回香港找他。”
“晓绪你冷静些,”许平把我摁回床上,道,“医生说你伤心过度、需要静养的……”
我推开他,自顾自的下床,许平见我劝也不听,干脆抱着我,道,“晓绪,顾雷他不在香港、他已经死了,尸体都火化掉,运回顾家的祖坟安葬了,你现在去也无济于事啊!”
“谁说顾雷死了?”我还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冷冷的望着许平道,“沈聪呢?我要找他问清楚!”
“沈聪和舒宇他们已经去料理顾雷的后事了,所以我才会在这照顾你的。晓绪你别冲动,你这样顾雷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许平对情绪激动的我丝毫不放心,依旧死死的抱住我不放,我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挣不开他。我只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恐惧到极点的心平复下来,然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许平道:“爸爸,你放心吧,我只是去香港确认一下顾雷是不是已经走了,如果他走了,我就去送他最后一程。我不会做傻事的,我求求你放我走吧!”
许平一声不吭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道:“这是顾雷生前留给你的信,如果你看完这封信还绝对要去,那你就去吧。”
顾雷的信
晓绪:
你还好吧?没有哭吧?不用怀疑了,我真的已经死了。
仔细想想,这封信应该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更是唯一一封了,只是没想到这样一封有着重要意义的心写的居然不是情书、而是遗书,实在是失策啊!哎,都无所谓了,反正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你想骂我笨蛋,我也听不见了吧。不过傻人有傻福,我顾雷虽然命短了点,但能够抱得美人归、与你相守相依十年光阴,我也算是几生修道了!
所以晓绪你啊,不要伤心、不要难过,更不要为没有发现我的病情而自责,因为是我瞒着你不让你知道的。其实,在十年前那个夜晚,我就从小狼大哥口中得知自己只剩下十年的阳寿了。之前小狼因为爱我,所以把一部分的真龙之气给我续命,当时小狼的大哥就要挟我,要我继续和小狼一起,否则就把真龙之气还给小狼。
我当然是不会委屈自己跟小狼在一起啦!要真是让我跟小狼在一起,别说几十年了,哪怕是一天我都不愿意!所以我当场就拒绝了小狼大哥,让他把小狼的真龙之气取走。对这两条龙,我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他们不是欺骗就是算计。我知道晓绪你要是知道我死了,肯定会跑去求他们的,我顾雷可以死,但不可以让晓绪你为我受委屈,所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尸骨无存、化为灰烬了。
说到这,你会不会怪我连自己的最后一面都不给你看见、怪我不把这事告诉你、不让你在我病重时陪伴我左右呢?可是我实在不想让你看见我垂死挣扎的模样,我要你永远只看到我最完美的一面,所记得的都是最美好的回忆!
那两条龙走后没多久,我们就被送去医院,在医院里,医生检查出我得了不治之症,以当时的医学技术,就算是开刀,也是九死一生;不开刀而坚持服药的话,好歹能活十年。十年虽然在那些贪生怕死之徒眼中不算长,但对我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在马尔代夫生活的十年里,每一天都有你陪伴我左右,你只有我、我只有你,没有其他人会打扰我们,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我顾雷何德何能,能让许晓绪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一直陪我一个人度过,我能碰上这等美事,也算不枉此生了!所以晓绪你千万不要为我而难过,不要试图去改变命运,更不要为我而轻生,那我就真的会死不瞑目了。
总之,你就让我安心的走吧,我对自己这一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不放心你。你一定要答应我,在我死后也要好好的活下去,找一个爱你的人,千万不要为我守身如玉,我可不认这一套。人我也帮你选定了,不是沈聪、舒宇、许平这三个老家伙,他们虽然喜欢你,但他们背负的东西太沉重,跟他们一起太累;不妨考虑一下顾天涯这小子,他办事牢靠、对你也挺有意思的,在马尔代夫时,他经常给你写信呢,不过都被我藏起来了;或者考虑一下沈顾,这孩子从小就喜欢你,据说现在对另一个你也是一往情深,绝不逊色于我呢!有他们照顾你,我也能瞑目了……
哎,啰啰嗦嗦写了半天,也是时候收笔了。有时候,我会想,我对你是不是太残酷呢?什么都不告诉你,自己就这样悄悄的走了,却把痛苦留给你一个人去承受——如果真的这样,也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吧,我跟你就只有十年的时间了,我不想因为我的病情而使这十年蒙上阴影,我不想把这十年宝贵的光阴浪费在为我求医问药上,我只想这十年每一天都和你一起快快乐乐的。
我要走了,晓绪,别难过,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坚强、勇敢、快乐的活下去。
再见了,宝贝。
我爱你,至死不渝。
新生活
顾雷这傻子!你居然死了、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走了!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烦恼和苦难都让自己一个人来背呢?难道我不是你的爱人吗?我就不能照顾你、爱护你,无论疾病还是健康,都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吗?
我咬住嘴唇,把手中的心攒成一团,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晓绪,”许平伸手掰开我已经咬得血肉模糊的嘴唇,痛心道,“你不要太难过了,天涯说顾雷是在睡梦中走的,没受什么罪,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如果他泉下有知,看见你这样子,一定不会安心的。”
“我知道、爸爸,我都知道的。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跟顾雷只有十年缘分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顾雷会死,我以为死的人是我!如果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宁愿、宁愿……”
“你宁愿做什么呢?”许平擦了擦我脸上的眼泪,柔声道,“宁愿为了救顾雷而放弃他、舍弃你们之间的感情吗?”
“我不知道,”我低下头,痛苦道,“我只知道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听着,晓绪,”许平用力抱着我,道,“虽然顾雷已经死了,但我还是很羡慕他,因为他能够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有十年!这种心情你明白吗?”
“爸爸,”我低着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真的不甘心,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残忍?我的心好痛啊!”
“晓绪,坚强些,一切都会过去的……”许平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我生病难受时一样,“实在受不了就睡吧,睡醒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就这样搂着爸爸,像个孩子一样放声不哭。
小时候,我们可以为了没有糖吃或者是被人抢了心爱的玩具而哭个不停;长大了,我们却是为了生离死别而哭;糖吃完了可以再买、玩具被人抢了可以再抢回来,生离也许重逢时物是人非,而死别却是再也无迹可寻了。逝者已矣,生者也惟有带着悲伤继续前行了。
三天后,我总算是稍微振作了些。不是不伤心欲绝,只是心中的伤痛不再化为泪水、而是流进心底沉淀再沉淀罢了。
沈聪他们办完顾雷的后事回来了,他们没有告诉我顾雷的葬礼办得怎么样,我也没有问。尽管我已经不再坚持去找顾雷了,但潜意识里,我总觉得顾雷始终是活着的,也许有一天他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只是去环游世界罢了。
虽然我对顾雷的事始终不闻不问、反应冷淡,但沈聪他们也没有刻意的让我接受顾雷已经病逝的事实,只是善意的问我有什么打算。
顾雷死后留下的遗产不少,大部分都留给我,包括原来在马尔代夫住的那间水上屋。只是那里我已经不打算回去了,伊人已逝,回去只是睹物思人、徒增伤感。至于留在国内,我也不是很想,一来怕碰见沈顾、二来每次见到沈聪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想起顾雷,想不难过都不行。
思前想后下,我决定到国外散散心。顾雷在美国纽约有一间公寓,靠近哥伦比亚大学,我曾经在哥伦比亚大学读过一年LLM,对那里特别有亲切感,而且哥大位于美国纽约市曼哈顿的晨边高地,濒临哈德逊河,在中央公园北面,环境优美又安静,正适合我前往隐居。因此我把自己打算在哥大住一段时间的想法告诉给沈聪他们,他们都挺赞成的,很快便帮我订好了飞机票。
三天后,我独自一人前往美国纽约,来到了顾雷留给我的那间公寓。阔别多年,我又回到了哥大,站在晨边高地,我不禁有些感慨万千。
我到哥大也算是无心插柳。哥伦比亚大学并不好进,它是世界最具声望的高等学府之一,属于私立的常春藤盟校。由于哥大法学院的名牌地位,进入这个地方读书要经过残酷的竞争。不过哥大法学院招收的学生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本科毕业后都有一段“混社会”的经验,没有这个,恐怕考试再好也不会录取你。我当时的成绩不算特别好,但在法院工作过一段时间,也算是优势吧,出人意料的就被我混进哥大读了一年的LLM。只是LLM与JD不同,对于我这种只有LLM学位,而没有JD学位的外国学生来说,是无法得到美国那些读完JD的律师的认同的。也就是说,只有LLM学位,在美国不好混,若不是后来我另有一番际遇,估计在美国我连工作都找不到了。
以前我与顾雷聊天时曾经谈过这一段经历,很是怀念,顾雷当时还开玩笑说,以后要在哥大旁边买一套房子,带我去哥大住上几个月旧梦重温,没想到他说的都是真的,只是如今来这里的不是两个人,而只剩下我一个人形单只影罢了。
我在这里住下来后,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生活过得虽然单调、却很有规律。每天一早就起床从公寓出发,一直跑到晨边高地,然后站在高地上雄视整个哈莱姆,望着那朝气蓬勃的旭日从楼群中缓缓东升,心里似乎也有了一丝暖意。
一个人过日子,连说话都省了,每天周而复始的吃饭睡觉,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敲开了公寓的门。
“你怎么来了?”我皱着眉头道。
门外的年轻人笑得一片阳光灿烂,跟顾雷居然有几分相似,让我不禁有些失神。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搬进来了。”顾天涯不由分说就把行李拉了进来,我拦都拦不住。
“你来这干吗?”我实在不想自己宁静的生活便干扰,对顾天涯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不客气起来。
“你不知道吗?我已经被哥大录取了,从五月份开始在这里读JD,以后请多多指教。”顾天涯光明磊落的把手伸到我面前。
JD?顾天涯居然被哥大的JD录取了,我对他不禁有些肃然起敬。
JD教育与LLM不同,它是美国法律教育的基础,也是美国最正统的法律教育。申请JD,必须首先拥有一个学士学位,然后读三年,这三年真是太苦了,非常劳累,每天别想睡觉了,案例多得让你看不完。
我向来对读书勤奋的人都很尊敬,看在顾天涯挑战JD的份上,我让步了。
“好吧,”我没有去握顾天涯伸过来的手,只是望着他语气冷淡道,“你可以住进来,反正这里有多一间房,但请你不要干扰到我的作息,否则我只能请你出去了。”
“一言为定!”顾天涯脸上笑意更浓了,“以后就请你多多指教!”
誓言
顾天涯搬进来后,果然遵守承诺,对我的早睡早起从不干扰,只是包揽了所有的家务,还常常买些肉和菜,亲自下厨做些炖汤、炖肉之类营养丰富的菜做个我吃。
不过我的胃口总是不太好,每次吃一两口便再也吃不下了。
顾天涯总是好言相劝,道:“多吃点吧,你看你的脸都瘦得小了一圈了。”
顾天涯这话是好意,但我总觉得他对我是有企图的,于是不冷不热道:“我瘦是我的事,跟你无关。我记得你搬进来之前我跟你约法三章,让你不要管我的闲事的,你可别忘了。”说完很不给面子就走了。
顾天涯被我这样冷落也不恼,依然每天做他的饭菜,有时候我都怀疑他这样整天买菜做饭的,哪有时间去啃他的案例。不过托他的福,公寓里多了一个人也多了一分生气,以前我一个人在家几乎一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做什么都是懒洋洋的,更懒得去远一点的地方买菜了,每天的食物几乎全是面包土豆。顾天涯来了以后,的确大大的改善了我的伙食,只是我的饭量依然很少,人也没什么精神,每天除了晨跑以为,几乎都是呆在家里睡觉看书。终于有一天,我病倒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却几乎要了我的命。一开始只是直打喷嚏,我不是很在意,渐渐的,便开始发起烧来。偏偏我又有点自闭倾向,既不想去看医生,又不跟任何人说,药也懒得吃啦,干喝水了事。
等到顾天涯发现我不对劲时,我已经满脸通红、全身滚烫了,顾天涯用体温计帮我一量,居然烧到华氏102度,相当于摄氏38.9度,慌得顾天涯立刻背我下楼去医院。
顾雷留给我的公寓挺不错的,还能远眺整个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园,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在四楼、没有电梯,顾天涯要送我去医院,只能背着我一步步的从楼梯往下走。
“我不要去医院!”其实那会我头脑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了,嘴上却丝毫不放松。
“你烧成那样不去医院不行,会出人命的。”顾天涯柔声道。
“死了更好,我可以去见顾雷了。”我挣扎着要从顾天涯背上下来。
我已经烧糊涂了,跟顾天涯在楼梯上拉拉扯扯的,就这样一纠缠,顾天涯脚一滑,便连自己带我一起滚下楼,仓促间,似乎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是护着我,最后落地一下,听到顾天涯闷哼一声,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
我其实没什么事,只不过是发高烧脱水,倒是顾天涯,因为从楼梯摔下来时为了保护我而把自己的左手摔断了。也不知道断了一只手的顾雷是怎样把我弄到医院的,等我醒来时人已经到医院了。
顾天涯一只手吊着,一边跟医生在用英语讨价还价:“医生,病人发烧发到将近摄氏39度,你给他打一针吧,这样会快点好。”
医生不耐烦道:“我已经帮病人检查过了,没有肺炎和其他并发症,只是有点营养不良,发烧不是坏事,多喝点水就行了。”
顾天涯急了,忙说道:“医生,该用什么药,你只管开,多少钱我们自己负担。”
“NO,NO!”医生也急了,解释说“不是钱的问题,滥用药没好处,病人是病毒感染,抗生素没用……”
顾天涯还想继续与医生争辩下去,我开口叫住他道:“顾天涯。”
“晓绪,”顾天涯回头见我醒了连忙紧张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我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坐起身来。
“可医生什么药都没开……”
“算了,美国的医生都是这样子的,你在这生活那么久又不是不知道?不要小题大做了,我们走吧。”
顾天涯见我坚持己见,便只好带我回去。
回去后,顾天涯吊着一只手照顾我,又是帮我降温、又是让我多喝水,忙来忙去的,我看在眼里不是不感动,可对他我始终有个心结。
“顾天涯,你坐下来吧,我有话要问你。”我恹恹的说道。
“好。”顾天涯听话的坐在床边,道,“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顾雷真的已经死了吗?”
“是的。”
“据说顾雷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你一个人。”我定定的望着顾天涯道:“你没有做过什么手脚吧?”
“没有,”顾天涯急了,说道:“晓绪你怎能这样想我呢?我答应你要做个好人、不做伤天害理的事的,不信我可以发誓,要是我害了顾雷我就不得好死!”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顾雷明明手术已经成功,为什么会突然因为并发症死了呢?”
这个疑问在我脑海里不是想了一两天了,只是一直不想问,即使下手的人是顾天涯又如何?顾雷已经不能死而复生了,何况我也不能够对顾天涯报复什么,难道真的要一命陪一命吗?我做不到、也不会做的。
“真的不是我!”顾天涯恼怒道,“你要我怎样做才相信我?”
我望向顾天涯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发誓,真的不是你做,如果你有做过,以后与我永不相见。”
“好,”顾天涯的眼神平静而坚定,“我对天发誓,真的不是我做,如果我有做过,以后与许晓绪永不相见。”
“你出去吧,我累了。”我重新躺在床上,转了个身,背对着顾天涯。
刚才顾天涯发誓的时候我完全看不出破绽,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两天后,我的烧终于退了,生活又恢复到老样子,如果不是发生那件震惊全球的惨剧,也许我和顾天涯的关系还会一直原地踏步吧。
大事件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我和顾天涯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一次生病而好转,我照样当他透明、而他还是无怨无悔的做他的佣人。
只是顾天涯的手好了以后,因为成绩突出,被他一个当律师的教授看中,邀请去其律所当实习生,经常早出晚归。不过每次出去前他都会把我的饭菜做好,我只须放进微波炉就能够吃上香喷喷的饭菜。
我见他忙得人都瘦了一圈,便对我说道:“你以后不用帮我做饭了,反正我吃得也不是很多。”
“那怎么行?之前医生已经说了你有些营养不良,要是不能再吃好一些,得了大病就麻烦了。你不用担心我忙不过来,我可以处理的,你多吃点就行。”
我朝他笑了笑,正想出去跑步,手突然被顾天涯拉住。我回头奇怪的问他道:“怎么了?”
“晓绪,你刚才对我笑了,”顾天涯双眼发亮道,“这么久了,你第一次对我笑……”
“有吗?”我推开他的手,道:“你做完早餐不是要去上班吗?赶紧弄吧。别迟到了。”
“好!”
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微笑,已经让顾天涯兴奋得翻天了。我又是好笑,又是觉得他可怜。
对顾天涯的心思我一直都很了解,但我是绝对不会回应他的。尽管以前我答应过会考虑他,但考虑不等同于接受。我和他之间始终横着许多不愉快的记忆,如今又多了顾雷死得可疑这一桩,我跟顾天涯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对于他现在的默默付出,我也只能装聋扮哑了。
和平常一样,我在外面跑了一圈才回来,顾天涯已经做好了早餐,放在餐桌上,自己去律所上班了。我先喝了一口牛奶,然后拿起一块三明治回房间一边看书一边啃。
我现在几乎不看电视、不看报纸、也不上网,对外面的世界已经失去兴趣,唯一打发时间的,就是书籍。顾天涯投其所好,从哥大图书馆借了不少书回来给我,我也老实不客气了,全部照单全收,很快便进入状态,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间,门铃响了,我把手中的书放下,走过去开门,见是邻居威尔森太太的女儿芭芭拉,她用英文风情万种的对我说道:“许先生,明天是我的生日,晚上会有一个party,你和顾先生能来不?”
说完把一张精美的邀请卡递给我。
自从顾天涯来了以后,这个芭芭拉总是没事就来找,看得出她对高大英俊的顾雷很是喜欢,虽然我对这样的活动不感兴趣,但帮忙传达一下信息还是可以的,于是我对芭芭拉说道:“我有事不能去了,但顾先生应该会去的,我帮你把这个给他吧。”
“谢谢你,许先生。”芭芭拉兴高采烈的走了。
我随手翻了一下邀请卡,见上面的落款是2001年9月11日。
9月11日?那今天岂不是要发生震惊全球的911事件!
糟了!我看了一下手表,见现在是8点20分,我大概记得911事件是在8点45分左右发生的,总算还来得及!我立刻扑到电话前,本来想打911报警的,可手却停住了。
我该说什么呢?告诉警察再过十几分钟飞机就会撞向世贸中心双子塔?别说警察不相信,就算是告诉顾天涯他也不会相信的。现在说出去,别人只会把我当成疯子,我根本制止不了911事件的发生,而且很可能会惹火烧身。如果我现在报警,虽然他们现在不相信,但事后绝对会追查我为什么会知道,说不定还会把我列作恐怖分子,关到关塔那摩那里去严刑拷打……
一想到这,我不得不放弃报警的想法,而是迅速拨打顾天涯的手机,我记得顾天涯实习的律所好像就在世贸中心上面!
电话拨通了,可与此同时,一阵欢快的手机铃声却从顾天涯房间里传出。我看见顾天涯的手机,不禁无语了,这家伙竟然在这样重要的时候忘记带手机!
我当机立断的给顾天涯留了张纸条,然后带上手机、钱包、钥匙,冲了出去。拦住一辆出租车后,我让司机去世贸中心。这里离世贸中心有20多英里,快的话开车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应该来得及。
在车上,我不断的去想顾天涯实习的那间律所究竟叫什么名字,可终究还是想不出来。我不禁后悔自己对顾天涯的不闻不问了,要是顾天涯出什么事……
对了,几年之后我还碰见顾天涯,那他应该没有在这次911事件里面丧生。可他究竟是靠自己的力量而逃出去还是因为我去找他才逃出去呢?哎,我只知道结果,而不知道过程,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去找顾天涯了!
可我终究还是没赶上。曼哈顿的路在上班时间向来不好走,我又怕离得太近会殃及司机,所以我在离世贸中心不远的地方下了车,急急忙忙的跑了没多远,惨剧便发生了。
2001年9月11日上午8时46分40秒,美国航空公司11次航班以大约每小时490英里的速度撞向世界贸易中心北楼,大楼立即失火。
曼哈顿的行人惊慌失措的望着建筑物的残骸像雨一样倾泻在广场上——钢筋、水泥、写字间和玻璃的碎片,纷纷走避。一些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状况,以为只是炸弹爆炸。
头顶上方雄伟的世贸中心北塔楼外层的网格状楼面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堵熊熊燃烧的火墙在10至15个楼层之间蔓延。有人从浓烟滚滚的窗口往下跳,我旁边一位女士发出一声尖叫,被吓得几乎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顾天涯,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我甚者搞不清顾天涯是在北塔楼还是南塔楼,我只能傻乎乎的站在那,望着眼前发生的惨剧,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天啊,是飞机撞上了大楼!”一位黑人妇女发出一声惊叹,“楼上的人不会死吧?”
没有人能回答她。其实,对于北塔楼上层数以百计的人而言,死亡降临得是那么迅猛。当飞机撞向大楼时,当场死亡的数十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什么要了他们的命。
大厦在燃烧,人群中开始传来哭泣声。
站在我旁边的老绅士喃喃自语道:“上帝保佑!”
警察和消防队员迅速赶到,警察已经拉起胶带,劝我们赶紧离开了。
我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对赶我走的警察说道:“我家人还在世贸中心里面上班!”
警察同情地对我说:“现在这情形你就算进去了也于事无补,不如回去等消息吧,说不定你亲人已经回去了。”
我知道警察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可我实在不想就这样离去,情不自禁的朝大楼方向用中文大喊一句:“顾天涯,你千万不要死啊!”然后便哭了。
即使我在几年后见到顾天涯,但我也不能确定他现在真的没事。我总以为顾天涯对我来说只是个路人甲,可当惨剧在我面前发生、而顾天涯又生死未卜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已经不能再对顾天涯的事视而不见了。
人群开始疏散,我一边走一边痛哭,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好心的递给我纸巾擦眼泪,我跟她道了谢,便失魂落魄的往回走了。
街上的交通基本上已经瘫痪了,到处是跟我一样魂不守舍的路人。20多英里的路也只能走回去了。
也不知走了多远,空中又传来一声巨响。
9时02分54秒,美国联合航空175次航班撞入世界贸易中心南楼,并引起巨大爆炸。人们很快意识到是另一次恐怖袭击,纷纷尖叫着四散逃跑。
我定定的站在街道上,回望着远处的世贸中心,真希望眼前发生的只是一场噩梦。以前911发生时,我正在上学,只感觉这是太不真实、太可怕,如今亲临其境,才发现事情比我能想象到的更不真实、更可怕!
回家的路,我走了两个多小时。回到公寓,只见芭芭拉正焦急的在我家门口走来走去。
她一见到我便高兴的抱着我说道:“太好了!许先生你平安无事回来!”她又往我身后看了看,奇怪道:“顾先生呢?他不是去曼哈顿接你吗?”
望着我一副不知所云的神情,芭芭拉突然见呆住了:“哦,我的天啊!顾先生他不会、不会……”
我见她吓得差点晕过去的样子,连忙问她发生什么事,芭芭拉好不容易定下心来,便断断续续的把事情告诉我。
原来顾天涯今天早上根本没有去上班,他开车走到半路发现没有带手机,便折了回来。回到家里看了我写的纸条,又看了电视,便急急忙忙的开车去曼哈顿找我了。
我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样戏剧性。如果顾天涯因为回去找我而丧命,那就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