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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眼是情苗

第313章 眼是情苗
面对这样摆在明面上的引诱, 谢衍已然不能稳坐钓鱼台。他双目阖起,头偏向一侧,有些茫然与狼狈。

坐榻的空间有限, 殷无极偏偏凑上来, 双手支在他身侧, 微微仰头靠近,若隐若现的呼吸拂在他唇畔,熏衣的佛香并不浓烈,却格外引人遐思。

他们饮宴的位置靠近栏杆,只要俯视, 就能在最顶层坐拥好风光。

楼中修真者熙攘,圣人就算设下了结界,外界窥探不了顶层, 他们却是能够听见楼下的丝竹乐舞, 竞拍斗富声,如身在闹市。

“圣人怕什么?”他含着笑,又在他耳畔吹了口气, 语气甜如蜜糖,“本座又不会吃了您, 睁开眼, 瞧瞧徒儿呀。”

“别崖, 莫要闹。”谢衍其实不想输。

照理说,千年多, 小徒弟这张惊心动魄的容貌他已经看惯,倘若他不动凡心,此时应该坦荡直视,视帝尊的绝世姿容为白骨, 眼里皆是漠然才对。

但他心不静,此时哪怕阖着眼,脑海中仍然深深刻着帝尊的模样,纤毫毕现。

他甚至能够想象出他如今的神态,眼为情苗,心为欲种,万象风情尽在其中。

只是一瞬的迟疑,便让弟子恃美行凶,侵入到不该逾越的领域。

谢衍感觉到腰身被揽住,一个吻落在白皙的脖颈上,温柔又旖旎。

这让圣人紧阖着的眼睫一颤,压低声音,不复往日清寒,甚至略带沙哑。“从为师身上下去。”

“不要。”殷无极轻嗔一声,手却不知不觉间托住了他的腰线,那是一个半揽着的霸道姿态。只是他把心思藏的好,显得温柔无害罢了。

谢衍微微睁开眼,推了推他的肩膀,坐稳了身形,像是在端着身份斥他,“陛下九五至尊,何必如此……”

“如此什么?”帝尊嗤的一声笑了,故作矜持地拂衣,在陆离的灯影中跪坐在他面前,眼眸微视,似有光影波澜。

见他高风亮节,殷无极却点了点唇畔,似笑非笑,“烟视媚行?”

“殷别崖!”一句自轻之词,便能瞬间激怒谢衍。

白衣圣人恼他,眼底清寒冷冽,“卫道士的鄙薄之语,早已歪曲了吕氏的本意,不准用。更不准自轻自贱。”

“这不君子?”殷无极在北渊混迹,耳濡目染的都是些狂放的民风,乍一见谢衍还如从前那样斯文严谨,弯起唇笑道,“好好好,不用,您这古怪性子呀……”

圣人相约,殷无极来赴这一场夜宴,所图本就不单纯。

今夜,他不但郑重其事地沐浴焚香,还换了新制的衣,佩上最琳琅的玉,连头发丝都细致打理过。情场如战场,他这是要使尽浑身解数,誓要把师尊给诓骗到怀里去。

此时,被逼到栏杆侧的谢衍,虽然还在盘膝默诵清心经,帝尊却凑近,五指扣住他的指缝,掌心贴合。

“圣人,您心不静。”殷无极的手指纤长干净,透着温热,是情人滚烫的一颗心。

“明明喜欢我这漂亮模样,您遂了本心,难道不好?您还在坚持什么?”

再看去,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他绯眸每一次流转,都是霞光灿烂,蕴着会说话的情愁。

“北渊魔宫昼短夜长,在深宫苦熬,着实寂寞,本座都特地出宫来见您了,圣人难道不可怜可怜本座?”

“……”谢衍沉默,这话他没法接。

此时,楼下丝竹声泠泠响起,原是改换了曲目,是一支缠绵悱恻的《长生殿》。兴许是因为后人新编,许多细节有所改动。

但是在伶人吟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帝尊却含着笑抬起眸,意蕴缱绻地瞟他一眼。

谢衍脑子一懵,向来冷静的他,正在寻思他句话的意涵,却见帝尊懒洋洋地支起身,虽然还一手握着他的手,却是调整了坐姿,颇有些魏晋风流的意味。“罢了,不闹您了。”

“本座虽然爱听戏,却只爱听那些江湖市井的小情小爱,不爱听这些帝王贵妃动辄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他的语气像是在抱怨,又显出几分轻快,“很没代入感的。”

“帝尊已是君王,怎么没代入感?”谢衍见他心思陆离难测,倏忽间又和他聊起风月情长了,也是顿了顿,才跟上他的思路,和他漫谈胡扯。

“您又不肯做本座的妃子,要三宫六院也是无用,索性撤了。”帝尊又饮了一口酒,醉眼朦胧地瞥他,却是美人醉灯下,教人魂颠梦倒。

“陛下倒是很敢想,要吾入你魔宫?”谢衍闻言,竟是笑了,俯身捏住徒弟下颌,像是薅小狼崽油光水滑的的皮毛一样,摸了摸他漂亮的脸,“胆子真大。”

“要求呢,自然要大着胆子地提,提的多了,指不定哪一条,您就答应了,是不是?”

“……吾不去魔宫,若是仙宫,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谢衍也是与他玩笑,并无当真的意思,“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你若做得到,吾也不是不能去住上一段时日。”

“真的?”

“你猜猜看。”

“好啊,谢云霁,你又骗人。”殷无极见谢衍眉目不动的温柔神态,才琢磨过来,他这是随口搪塞,不欲他多试探了。

谢衍既然不肯明说,殷无极就算心中猜测,他已经不能入魔洲,也是无法求证的。

问不出来,勾引又没能成功,殷无极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心里一边盘算着下一局,一边漫声道,“……帝王将相的故事,才是最虚无缥缈的,哪里比得上市井草根,江湖眷侣来的有趣。”

“确实如此。”谢衍赞同,也与他坐在一处,为他斟满了酒,作些风月闲谈,“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故事,更为生动诙谐,直抵人心。帝王神仙的逸闻,也不过空中楼阁。”

“我们呢,在圣人看来,也算空中楼阁?”

“……陛下,莫要拆吾的台。”

为了堵殷别崖那张利嘴,谢衍看准他酒樽见底的时候,眼疾手快地为他满上。

他家的笨蛋徒弟,他劝多少,便是饮多少,毫无戒心的样子。

他们饮酒谈天的时候,向来不用修为化去酒力,帝尊今日醉的比他更早。或者是说,酒不自醉人自醉。

“楼下人烟熙攘,圣人难道敢下去露面么。”

殷无极一歪头,便是倚在他肩头,懒洋洋道,“我们啊,怕是入不得江湖,做不得眷侣的,连登上台面都不行,一辈子,就得活在阴影里。”

“悖逆伦常,仙魔殊途,我这一生,除却用来陪伴您,就是要完成当初轻狂时许下的大宏愿,上青天,我怕是去不得的,但您还可以试试。”

他自言自语着,将手覆在灵骨处,似乎是真的哀伤了,“待您觉得时机成熟,或是我到了极限,您就把灵骨取走吧。”

“陛下说什么傻话。”谢衍觉得他今夜又显得孩子气了,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后脑,听他醉中低语。

谢衍叹息,“圣位的生命足够久,你我还能相伴千年又千年,想这些做什么。”

兴许底线就是用来退让,界限就是用来打破的。这是他第一次以千年为单位,许下相伴的诺言。

“千年啊,听起来长,可我们相聚难,离别久,见上一面,也得本座离宫,千里万里,来仙门见您。”他眼睛一垂,黯淡几分,比这曲中人还要痴怨哀婉。

“为求得圣人几分怜惜,还要用心邀宠,才能博得您的些许回顾。”他语气一转,带着些伤情之色吟道,“悔教夫婿觅封侯……要是当初,您不做这仙门之主,我是不是能陪您久一些,至少,没这么聚少离多。”

“……”这回又是什么剧本。

“别崖爱看戏就罢了,怎么偏爱些闺怨了。”高标如冰雪的圣人单手揽着他的腰,由着他依偎在自己的肩头,只是清浅一顾,便正对上有情人的多情眼。

“以此自比,当然是怨了。”帝尊轻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折磨他,“圣人难道是觉得,我这般作派,格调太低,您瞧不上眼?”

“并非。”谢衍揉揉他的手指,几乎摁不住心疼与怜惜,“以帝尊之功绩与伟略,若是你格调低,世上还有谁人曲高?”

“圣人是高标轩举的圣贤君子,自然与我这般浸透了血的魔修不同。”

“本座想要什么,都是自己去争抢。而圣人的流连与回顾,是世上最难得到的东西,所以,不择手段也是正常的吧。”

他倒是坦荡,弯唇笑着,“会觉得我算计您,很讨厌吗?”

殷无极眼底似乎一直灼烧着深黯的火,他已不再完全靠着皮相勾人,而是深入骨髓的帝王艳绝,只在一颦一笑间。

美人谋,刮骨刀。

只是些漫谈风月的情话,每一句都带着钩子,一刀一刀,沾着血。

他得把神像里残余的七情六欲刮透了,吞下腹中,才能浇灭喉头的干渴,慰藉烧心的情劫。

“会觉得我强求,总是逼迫您做些您不愿的事情,很面目可憎么?”

“会觉得我,贪婪,索求无度,无论您给什么,我都不满足吗?”

“……”

殷无极此时不逼近了,他反而在退,可每退一步,那张皇伤情的模样,便是教人能为他掏心剖骨也不悔。

“不会。”谢衍深深地瞥向他,叹息一声,到底还是败下阵来,继而抬起他的下颌,轻轻吻过他温柔的唇角。

“别崖,想要什么,自己来取。不必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