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很难形容， 此时此刻，从那场虚无却美好的幻梦之中、被自己手机的振动声所惊醒的矢目久司的心情。
滋滋——
那支躺在客厅茶几上的纯黑色手机，仍在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着， 每一声都好像一记重锤， 狠狠砸落在矢目久司已然绷紧到极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赫然断裂掉的神经之上。
滋滋——
眸中神色明暗流转。
沉默了许久，一直到自己的耳畔都隐隐开始回荡起“滋滋”的耳鸣声时，他的腰身这才缓缓前倾， 一勾手，从茶几上，将那支机身已经开始有些发烫的手机捞在了手里。
他看了一眼来电提示。
——是个陌生号码。
这通电话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显得格外锲而不舍，哪怕被搁置了这么久，电话那头的人也始终没有放弃、挂断电话，依然任由通话持续呼出。
掩去眼底那片即将浮出水面的脆弱波澜，矢目久司的面上重新恢复了冷峻，一言不发地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没想到这通呼出良久的通话会有被人接通的一刻， 完全没有把注意力分向这边。
在“嘟”的一声提示音响起的瞬间，矢目久司能够非常清晰地听到，电话的另一头， 似乎有两男一女正在小声争执着什么。
仔细分辨了一阵之后，矢目久司缓缓开口。
“伏黑同学……好久不见。”
——没记错的话，这位伏黑同学似乎是自己的[春山]太太马甲号的粉丝来着……
大半夜来这通电话……
对方该不会是想要实名制催更吧……？
砰——！！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人撞掉在了地上，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之后，电话终于被人重新接起。
“很抱歉打扰到你。这次主动联系你， 主要是有一些——”
握着手机，矢目久司耐下性子， 安静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矢目久司有些疑惑拿远手机，看了一眼右上角满格的信号的之后，重新将电话贴到了耳边。
“喂？伏黑同学？”
“你……刚才有在说话吗？”
电话那头，再次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听声音，似乎是有人将电话的收音孔堵住了。
片刻之后，在矢目久司眼底眸光闪烁之时，伏黑惠沉稳冷淡的声音，这才再一次从电话那头响起。
“——矢目久司？”
“嗯。”
习惯性地沉着嗓音，矢目久司冷冷地答应了一声。
但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还是个国中生的年龄之后，他于是便尽可能将自己的声线放得和缓了一些。
“伏黑同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似乎并不是休息日，而且现在、正好是日本那边学校上课的时间……你现在没有在学校里念书吗？”
伏黑惠沉默了一下，半晌没有吱声。
在这短极其短暂的对话之中，矢目久司便十分敏锐地察觉出、对方情绪似乎有些异样。
短暂思忖过后，他故作不知地疑声问：“伏黑同学，你这个时间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吗？”
“……”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阵之后，伏黑惠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矢目久司道：“美利坚。我目前在这边出差。”
伏黑惠的声音顿了一下。
“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冷淡，矢目久司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工作方面出现了一些纰漏。在没解决之前，我应该都回不去。”
电话那头再次安静了一下。
‘——是千间目吗？’
钉崎野蔷薇用口型，悄无声息地询问着伏黑惠。在她的身边，蹲在石阶之上的虎杖悠仁也一脸好奇地盯着伏黑惠和对方手里的电话。
望着围在自己面前的两位同期，伏黑惠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得到了这个不尽如人意的结果，虎杖悠仁粉发顿时显得变灰了几分，钉崎野蔷薇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失望。
无声地长叹了口气，伏黑惠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沉声道：“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休息，那么，我先——”
他想说“我就先挂电话了”。
但，话音刚刚涌到嘴边，伏黑惠脸上的表情忽然愣住了。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上一次，因为虎杖受伤而亲自动身前往游乐园、祓除了一只由摩天轮的传说而诞生的双面咒灵的五条老师，在回来之后，似乎用开玩笑的语气，提到过一件事。
「盆栽君对宿主的保护欲，在某些时候，还真是强烈到有些过分的程度啊……」
“……”
握着电话的手掌微微收紧，伏黑惠沉默了一下，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一样，对着尚未挂断的手机，沉声道：
“矢目久司，你身边的那个咒——”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电话那头，忽然响起了一道音色相同，但语气明显带了些轻快和戏谑意味的小声。
“「哦呀哦呀～」”
微微眯起浊绿色的眼眸，千间目有些倦怠地仰头倚靠在沙发背上，抬起空闲的左手、用手背轻轻覆在眼前，语气里却依然是元气满满的欢脱笑意。
“「让我瞧瞧这是谁——一只好久不见的小刺猬～」”千间目勉强勾了勾唇角，“「晚上、啊不，应该是中午好才对～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记得……上次分别的时候，你似乎有告诉过我，说你的老师已经在着手研究我的事了，并且还说下次见面的时候会有好消息——」”
语气里夹杂着一抹隐隐的期盼，千间目很快坐直身体，抹了把满是倦色的脸，调整了一下情绪：“「怎么样，现在已经出结果了吗？」”
伏黑惠沉默了一阵。
“……不，这次找你，是有一些问题，想要向你确认。”
“「哦？」”也许是早已经习惯了希望落空的滋味，千间目抿了一下唇，笑声中听不出丝毫的颓丧，仍旧笑吟吟的，“「能让咒术师来找我这个、嗯……咒灵询问的事吗？稍微有点好奇呢～」”
伏黑惠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但下一秒，电话就被身边染着一头橙色短发的同期抢了过去。
握着手机，钉崎野蔷薇单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发去了责问：“喂、我说你啊——你这家伙之前究竟对伏黑做了什么？！”
“为什么你们第一次见面打架的时候、你那个什么傀儡丝在他身上留下的淤痕，到现在还没消退啊？”
千间目怔了怔，浊绿色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啊、那个啊……」”
迟疑了一下，他很耿直地直接承认了自己搞出的荒谬操作。
“「不好意思啊，伏黑同学——」”
口中说着类似道歉一样的话，但千间目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类似愧疚的神色，就连语气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慢带笑。
“「那个，是我种在你身上的傀儡种子啦～」”
“「这一点，你其实应该也是能够理解的吧？——以你那个时候对我的态度，为了保证我们之间的交易能够顺利进行下去，我不得不给自己加一点点的筹码和保障嘛～」”
电话那头，一个清朗的少年音在一旁响起：“哎？但是你和伏黑之间不是建立了契约吗？”
“「是的呀～」”千间目笑眯眯地说，“「可我还是不太放心呢～而且我又不打算伤害伏黑同学，所以契约也就并没有生效呢～」”
“……”
电话那头的三人面面相觑，陷入了一场难言的沉默。
过了一阵后，伏黑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接过电话：“这是你的傀儡咒术留下的咒印？能消除吗？”
“「嗯？咒印吗？」”千间目摸了摸下巴，“「比起咒印来说的话，其实我更倾向于把它认定为，等价交换。在被施术者的身上留下记号、作为在对方身上种下傀儡种子的交换——你大概可以这样理解的啦～」”
“「至于消除……」”
千间目沉吟了一阵。
“「如果把傀儡种子抽离出来的话，是可以被治愈和消除的。不过，假如对方一直维持着被种下咒印的这种情况的话，想要消除那种痕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啦。」”
“「咒术想要在人类的身上发生作用，就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这一点，应该是谁都无法改变的现实吧？」”
“……”
千间目眨了眨眼：“「喂？喂喂喂？伏黑同学？还在吗？」”
“「伏黑同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伏黑同学——」”
“「你为什么不说话？在吗？不说话装高手是吧？」”
“「伏黑同学——」”
揉了揉惨遭噪音攻击的耳朵，伏黑惠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拿远：“我有在听，谢谢你的解答……晚安。”
在电话即将挂断之前，伏黑惠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最好做好一些心理准备——关于你和矢目久司分离的事，可能不会太过顺利。”
话音落地，电话里传出“嘟嘟”两声忙音。
——对方挂断了电话。
握着电话的手掌微微一顿，千间目那双浊绿色的凤眸中，有什么深邃粘稠的东西在缓缓翻搅。
“「不太……顺利么……」”
一阵催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很快删掉了这则通话记录，想了想，又拿起桌上的水杯给自己倒了点温水。
“「还真是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啊……」”
浊绿眸色的青年小声地嘀咕着，喉结滚动，忍耐至此，终于还是克制不出地咳嗽出声。
“「为什么我总感觉，每次出来，这具身体都被你这家伙败坏的更差劲了一些呢……」”
喝了点水、勉强润了润嗓子，千间目微微叹了口气，眉眼间的神色有些恹恹的。
“「当时不都说好了，能帮忙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吗……」”将水杯搁到了茶几上，千间目抬起手臂，摸了摸手腕上那一道道刺眼的青黑色淤痕，口中却是在小声埋怨着，“「害得我还期待了那么久……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没有什么能够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吗……？」”
空荡荡的客厅里，除了青年轻声自语的声音之外，在没有其他异响。
“「我真的……」”
他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
刚刚被他挂断不久的手机，忽然再一次地振动了起来。
短暂怔忪之后，千间目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犹豫。
“「……这个时候换小久司出来的话，他恐怕也没办法接听电话吧？」”
轻叹了口气，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原地下线，而是伸手拿过了那支挂断后、便被自己随手放在了沙发上的黑色手机。
在微微的振动感中，千间目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这个号码……」”
迟疑两秒后，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幻，很快，千间目就拿起了手机，接通了电话。
“「——贝尔摩德。」”他的声音很冷，努力试图还原矢目久司平日里的语气，“「这个时间打给我，你到底有什么事？」”
贝尔摩德慵懒妩媚的声线，很快便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
但，与平时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失去了惯带着的笑意和调侃意味。
“冰酒，”令人魂销骨酥的女声第一次带上了严厉之色，贝尔摩德的嗓音微微有些发沉，“潘诺的事，是你指使的？”
千间目微微一愣。
虽然他不怎么经常出来，但是常居于矢目久司的体内，他对于对方每天做的事心里都门清。
与潘诺有关的……
短暂迟疑了一下，千间目问：“「你是说，让他去街头给FBI找麻烦的事？」”
像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贝尔摩德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百威死了。”
对方口中的这句话让千间目稍微有些意外：“「百威？他不是去E009研究所守点了吗？跟潘诺的行动轨迹对不上吧？」”
再次沉默，一分钟后，贝尔摩德冷冷道：“总之——潘诺现在已经被我叩下了，现在在纽约据点的。禁闭室里。你立刻过来一趟纽约据点，有些事情，我需要当面和你确认。”
千间目看了眼自己身处的空荡荡的客厅，口中却是道：“「现在不方便。我正在外面出任务。」”
“——那就尽快。”
贝尔摩德的声音里像是蕴藏着一丝不快和阴沉。
“明天早上七点以前，如果你还没到，我就会按照组织对待叛徒的相关规定、处决掉你手底下那条不听话的‘爆破恶犬’——你该知道，冰酒，我向来说到做到。”
千间目的声音也冷了下去：“「这是你以情报组干部的身份，向我发布的最后通牒吗……贝尔摩德？」”
“如果你更希望这样理解的话。”
“「好啊。」”唇角微勾，千间目的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阴鸷冷峻，“「既然你要讲规矩……[在做出重大的决定之前，需要先发邮件予以告知和确认]——组织的这一条规定，你应该还没忘吧，贝尔摩德？」”
“「——等收到你的邮件之后，‘我’会尽快过去的。」”千间目冷笑，“「在那之前，如果潘诺死了，你就等着‘我’的报复吧。你应该也知道，我一向也会说到做到。」”
话音落地，他随即便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啧，多事之秋……」”
揉乱了一头原本打理得非常整齐的微卷碎发，千间目轻哼了一声：“「没想到除了小久司之外、我还得捞一把他养的小狗……啧啧。」”
这样说着，他将这则通话也从手机里删去，随后站起身，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卧室里走：“「这次可别睡太久啊，小久司……你养的小狗惹出来的麻烦，还在等着你去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