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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双线并进

第316章 双线并进
“太尉无恙?”刘辩急忙跪立起身。

即使在明亮上午时光,深广的殿阁内依旧点着灯火照明,澄黄的灯光映照出天子眼下粼粼湿亮。

也照出他脸颊、颈侧枕席睡痕,以及暧昧的潮红。

“华公医术高明,叔父已大安。”荀攸一揖,冷静审视天子形容。

“那便好。”刘辩松了口气。

“臣冤枉!”

孔桂满脑混沌慌忙跪下,一激灵,伸手牵住天子衣摆。

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荀家怎么能这么快查清楚。

刘辩回转头去。

“臣冤枉,绝无此事!这是构陷!”孔桂双手紧紧抓住天子常服上精致的黼黻絺绣,大声道“这是构陷!臣一直在宫中侍奉陛下,如何害得太尉?必是荀氏见臣受陛下宠爱,担心失宠,故意陷害!请陛下一定为臣做主!”

刘辩神色随着孔桂的话语变幻,最终却陷于忧郁。

他深深凝视孔桂,却在对方以为自己狡辩逃脱时,猛然撇开了脸。

他希望孔桂所言是真,希望太尉会为他宠爱别人生气,然而……他知道,不可能。

“陛下?”荀攸恰时开口,仿佛没看见孔桂方才一出表演,“不知此案可否交于御史台与廷尉审理,疑犯可否让臣带走?”

“可以。”刘辩精疲力尽的垂下头。

“唯。”荀攸一揖,“请恕臣失礼。”

“无事。”刘辩颓丧地摇头。

孔桂紧紧攀着天子,惊惧而迷惘。

四名身材高大,着皮甲的廷尉吏,被荀攸一招即入。

他们比孔桂清楚自己的目的,一进殿中径直走向御座,绕过御案,两人一组,一左一右,在孔桂惊惧怔愣时,轻松就将他从天子衣服上摘下,拖开。

“啊!”

孔桂发出一声凄厉尖叫,终于回过神,内心却难以置信。

“荀公达,尔敢!”

荀攸竟当着天子抓他!

天子居然放任他如此!

“陛下!陛下救我!”

刘辩脸仍然撇向一边,孔桂看见他耳背鲜润的红痕,那是床笫之间,他故意留下的。

最初侍奉天子时,他小心翼翼,竭力讨好,然而刘辩温顺的态度,与其他人不同,他渐渐大胆,有时故意做出过分举动,天子仍旧包容,他越发放肆……

不,不该这样!

天子、天子对他绝不会如此无情!

“荀公达,是你,藐视天威,威胁陛下,欺凌天子!”

“陛下,臣所为都是为了你!荀氏僭越权位,荀氏有不臣之心!”

“陛下勿惧,荀公达说谎,砒霜之毒,无药可解,荀含光必死”

被侍卫拖拽,孔桂心中恐惧,口不择言。

“你胡说!”刘辩终于惊怒回头,两步向孔桂冲过去,一手擒住他衣襟,一手握拳扬起。

“陛下!”也许算福至心灵,孔桂被迫扬头,却露出一个深情款款的表情。

刘辩拳头停在半空。

天子迟疑了!

霎时间,孔桂心头一阵狂喜。

“荀氏专任大权,欺凌陛下,臣虽卑微,实不忍看陛下委屈”

“荒谬!胡说!”刘辩激烈地打断道。

“臣一心为陛下唔”看够天子态度,荀攸一个示意,廷尉吏当即用随身工具堵住孔桂之口。

“罪犯孔桂,臣就带走了。”荀攸向天子一揖,依旧态度冷淡恭敬。

“御史……可否稍留一步?”刘辩上前一步,轻声问。

“是。”荀攸让廷尉吏将孔桂提出去。

至于这样情景,大喇喇出现在天子所居宫殿之外,会否让宫内对天子权威,更新想法,则与他无关。

“先生,果然无事么?”刘辩担忧,“我并无他意,只是、只是,想来先生不会让我前去探望。”

“太尉的确无事。”荀攸道,“只是陛下虽居宫中,却受天下瞩目,出宫则是大事,会引起朝野震动,生出猜疑。”

刘辩轻轻点头,叹了口气。

荀攸眉目不动,“陛下不知,昔年幽州刘使君忽为公孙瓒所杀,朝廷尚无消息,北方平原相刘备便即北上,控制幽州。当时太尉遇刺重伤,不能顾及,念刘玄德为刘氏宗亲,当至不背社稷,因拜其幽州牧、封涿侯,然也是不得以。

“毕竟当年光武帝兴复汉室,自北而始。”

刘备这样的汉室宗亲,当然不至于背汉,却未必不想做光武。

刘辩重重叹了口气,沉默地捻着袖口,在荀攸即将告辞之时,方才低声问,“太尉,可否恕孔叔林一命?”

荀攸抬眼一看天子,“案中原还有一人,但牵涉皇家,是小叔父授意令攸隐去,以免伤及天子。”

“……皇后?”刘辩表情晦涩。

“是陛下母亲,太后。”荀攸并没有给刘辩时间逃避。

刘辩短促吸了口气。

“孔君在宫中行走,常出入太后长信宫。”荀攸看着天子。

他深知天子对朝政的无知,若需解释,需要说透,就如同知道,对于宫廷中事,不过稍稍提点,天子就能明白。

刘辩眼睫激烈颤动。

“因此,太尉让臣务必迅速控制孔桂,以免他泄露禁中之密。”

“所以先生……”先生还关心他?

刘辩欲哭欲笑,抖着嘴唇,却望着荀攸依旧沉着的脸,终于没说什么。

“臣告退。”

抓捕孔桂,同时避免天子行事失控,今日他所来目的,就此完满。

其实禁中之事,又如何能不泄露,

荀攸再次恭敬一揖,功成身退,转身离开。

殿外天光大亮,上下一片光明。

小叔父已做出选择,虽与他原先期望不同,但因如此,更让他钦佩。

到了如今年纪,荀攸才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轻松的、激越的跃跃欲试。

开前人未走之路,当然艰险,但正好,如此岂不更有意趣?

……

荀攸入宫要早起,所以当他见到天子时,荀柔才从家中动身。

不过,廷尉正满宠已经集齐尉吏在门前等候。

是正事,荀柔今日座驾便选了轻车,也不张仪仗,马蹄嘚嘚出了内城,一路因为封锁,不见一个行客,故而马车行得也快,不过二里,便到了靠近城墙边的千秋亭安仁里。

杨彪辞去司空后,便退居里中杨氏私宅居住。

里门昨已被控制,满宠执令上前交接确认,这才缓缓敞开。

足容二车并驾的巷道方便,马车稍稍调整方向,便长驱直入,直到杨彪私宅前停驻。

没有围观群众,宅门已然敞开,杨家门房领着两个清秀侍童上前见礼,又在车前恭敬放下几凳。

这般从容态度,真可谓风仪端雅,就是长安诸贵门第,也难有相匹。

若是第一次见到的人,少不得要被震慑。

荀柔下车,看了一眼众尉吏,好在还都稳得住,对满宠递了个赞赏眼神。

但等随侍童,沿着铺青砖,花草精致的庭院向里走,他再一想,才觉得自己多虑。

毕竟这是京城,群吏抄过的高官府邸,比他进过的也不少,并不是往日手下那群纯朴的士兵。

杨彪并不在前院,而是在后宅一间草木环绕的精舍。

茅屋版筑,四壁空空,十分小巧,只几步见方。

红泥火炉,灰陶提壶,沉香木案,案上熏炉,案前玉簟。

“请坐。”案后杨彪,浅青直裾,头戴缣巾,端庄又清雅,烟尘不染一笑,“闻太尉有疾,不在家中修养,怎来老夫家。”

“从孔叔林处得知一些消息,我来与杨公核正。”荀柔走进门,站在席前,不与他兜圈子。

杨彪抬起头,平静答道,“侍中与老夫相交泛泛。”

由于屋舍建得窄小,立在门口的荀柔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

这倒是当初不曾考虑到。

杨彪心中掠过一丝阴影。

“杨公,”荀柔彬彬有礼的冲他一点头,“杨公与我相识十余载,今日何不坦诚些。”

“太尉此话,老夫不明白,”杨彪轻轻摇头。

“昔年,我曾在王司徒面前起誓,此生扶汉家社稷,保证不僭越天子,不过这种立誓,对杨司空大概是无用吧?”荀柔揽据,跪坐下来。

“这是当然,老夫可不像王子师耿直轻信。”杨彪含笑道。

荀柔目光瞬过案上铜制的精巧博山炉,轻轻一笑,继而端正神色。

他今天来并非为与杨彪辩论。

杨彪想来同样明白,就是他果然辩辞犀利也没关系,因为他们本来不以辞锋论输赢。

“王公之为人,忠勇正直,我一直十分钦佩,但杨公心中曲直,无论如何,恐怕难与王公相比。”

杨彪呼吸猛然一急,接着又徐徐缓过来,“太尉要如此说,老夫一介乡人,又能如何?”

“子曰:乡愿,德之贼也。杨公毕竟熟读圣贤书,倒也不必如此自贬。”

“太尉今日来,就是为嘲弄老夫一介去官老臣?”

“是我失礼。”荀柔低了低头。

杨彪赢了这一轮,倒也没乘胜追击,而是揭开壶盖,看水烧得如何。

杨文先表现得如此难缠,显然是早想明白,自己不会在没有实在证据前提下,将他论罪。

而实际上,除了口供,对于杨彪,他们的确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和投毒案相关。

虽然他们彼此都清楚,对方了解真相,可杨彪谨慎的没有留下任何实证,而,他的身份,毕竟与其他涉案小官吏不一样。

这家伙,真像乌龟一样。

荀柔到此时,还真有点佩服他。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

“既然孔君与杨公无关,那也就罢了,我这里有一件事,需找德祖面谈,请杨公代我书信一封与杨主簿,招他回长安来。”

杨彪执着壶盖的手一抖,壶盖一偏,从提壶沿滑落下去,在炉沿上一磕,又落在地上,打碎了。

“这封信,是未免德祖疑怪,不好由我来写,请杨公务必好生斟酌字句。”荀柔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

杨家做了什么事,杨德祖不会不知,他如此机灵,接到信,他与杨奉在雒阳,会如何行事?

他站起来转身,“满君,请在此候杨公之信写完,派专人送去雒阳,务必送到杨主簿手中。”

“唯。”满宠拱手应诺。

荀柔跨出小屋木门。

杨修最好回来,与他爹老实在长安宅着,这许多家当,必可以保他们父子尊享富贵一辈子。

他把杨氏拆了,日后见有人才也可用,到那时候,杨修说不定也有机会再出来。

当然,杨家父子未必这样想。

杨彪表现得好像很了解他,是否真是如此?

而若杨家果有志气,那正好现今兵强马壮,士气未消,正一口气可以彻底解决问题。

昔日雒阳大族,如今几乎全被打散,竟就是弘农杨氏,跟着杨彪这个不强、不勇、不正、不直的大家长,竟苟到最后。

也幸而杨彪忍耐不住寂寞,向他伸手,否则,还真不好找机会干掉。

对公达,他一点不担心,所以接下来,就是他亲自将此事终结。

提壶呜呜水沸。

杨彪却无闲心,他呆坐着,望着那衣裾下摆滑过门限,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