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凌晨4点, 生物钟准时起效,方续诚睁开眼。
他感觉身边有些热,中央空调尽职尽责工作着, 室内温度显示为25摄氏度, 应该是非常舒适宜人的温度。
方续诚转过头, 段循的睡眠很轻,方续诚一醒, 他便也跟着悠悠醒来。
“都怪哥哥,我又发烧了。”
段循把自己团在被子里, 用烧红了的眼直勾勾控诉方续诚。
方续诚喝酒从没断过片,昨晚的记忆在脑子里摇晃盘旋。
他记得自己回家, 段循站在门口。
他记得他坐在轮椅上, 段循坐在他的腿上给他泡解酒茶。
他也记得自己一个人走上天台泳池, 段循来找他, 他们一起摔进了泳池里。
可那之后的记忆,仿佛被那一摔,在泳池的巨大水花中被摔成了碎片。
方续诚好像被段循捞上了岸, 他们还说了话。
可是具体说了什么, 后来又是他们如何回的房间,躺在现在这张床的, 方续诚的脑中却毫无头绪。
身边人的体温滚烫, 容不得方续诚再多想。
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
段循刚才开口,嗓音沙哑,方续诚将水送到段循的嘴边。
段循也懒得伸手, 只稍微靠坐起来一点,就着方续诚握着水杯的手喝了一口温水润嗓子。
方续诚用体温枪给段循测了温度,温度计亮起红灯报警, 体温显示为38.8℃。
方续诚看过温度后皱了皱眉:“难受怎么不叫醒我。”
“不难受。”
段循喝了水,声音不再那么干涩。
他习惯了生病,身体这里痛、那里不舒服都是常态,发烧在段循这里算不上值得大张旗鼓半夜把人叫醒的问题。
因为时间太早,才过凌晨四点。
段循的用药史太杂,方续诚不敢私下给段循用药,想电话询问段循的私人医生李念文却被段循拦住。
“晚一点吧,这个时间扰人清梦,我怕李医生明天就找我愤而辞职了。”
私人医生的报酬丰厚,二十四小时待命也是基本职业素养,但段循这么说,方续诚拿起手机的手又重新放下。
他转而摸了摸段循滚烫的脸:“还想睡吗?还是吃点东西?”
“不吃。”段循喝完水又窝回了枕头上。
他眨巴眨巴着一双烧得“可怜巴巴”的眼,回答完不吃却也不闭眼。
方续诚坐到床边看着段循:“有话想说?”
不愧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不经意对视一眼,很多话都不用出口。
段循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开口:“昨晚的事,哥哥还记得吗?”
方续诚顿了下:“记得一点。”
段循挑眉:“记得哪一点?那就是有忘记的部分?”
“……”方续诚没有说谎的习惯,要么不说话,要么是实话。
他主动问:“昨晚最后怎么从天台回房的?”
段循发着烧,眼睛倒是亮晶晶的,他没回答方续诚的问题,反而问:
“哥哥在天台上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方续诚不屑说谎,却不代表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也没第一时间正面回答段循,四两拨千斤反问:“哪一句?”
段循没忍住撇了撇嘴,顿时觉得这人太精明了,一点亏不肯吃!
“关于游哑的。”段循选择性点到即止提醒。
而当“游哑”两个字从段循口中吐出后,方续诚放在段循脑袋轻抚的手不易察觉地僵了下。
段循恍若未觉,继续追问:“哥哥记起来了吗?”
“……我说了什么?”
好半晌,方续诚问。
段循的目光落在方续诚绷紧的下颌上,又从方续诚凌厉的下颌线轻轻掠过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以及微拧的眉心。
“哥哥说——”段循故意停顿了会儿,才慢吞吞说,“游哑的月份比我小,我才应该是哥哥。”
“……”话音落下,方续诚僵直的背脊倏然卸了力。
过了好一会儿,方续诚的手指插在段循发间如同一把指梳,一下一下捋着段循的一头白毛:“你看着比他小。”
语气仿佛是在安慰没当成“弟弟”的段大少爷。
段循浅浅勾了勾唇角,垂眼“嗯”了一声,借用了王牌化妆师Chase的一句夸赞。
“那当然,我这么水灵。”
由于段循发烧,方续诚第一次因为非工作原因打破晨起健身计划,留在卧室里陪了段循几个小时。
这几个小时里,段循仗着生病作威作福,一会儿让方续诚给捏脖子、揉肩膀、捶后背,一会儿又遥控方大总裁给他讲助眠故事。
方续诚从来不是一个逃避问题责任的人。
段循发烧一半因为身体免疫力不好,一半确实也是因为昨夜掉进泳池,还要湿着衣服头发在岸边照顾醉酒的人才会着凉生病。
他对待段循无论多幼稚无脑的要求都予取予求,直到段大少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段循再次醒来,他的怀里不知何时被塞了个自己10岁时,祖母特意请玩具公司私人定制的“段小循”等身玩偶。
段循挠挠一头凌乱的白毛:?
他坐起身,把10岁的“段小循”放在自己腿上,戳戳“段小循”傻乎乎的毛绒脸:
“他从哪里把你翻出来的?”
过了中二少年期后,段循根本见不得这种自恋爆表的羞耻黑历史。
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拜托吴叔偷偷把玩偶处理掉了的?
怎么时隔十年后,这玩意儿既没少胳膊也没少腿,完完整整干干净净还落到了方续诚手里?
方续诚早上七点时,给李念文打过电话询问段循可以使用的退烧药物,段循就是在吃了药后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段循拿起方续诚卧室床头的座机往段宅一楼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管家吴叔:“小少爷醒了?”
段循“嗯”了一声,随口问:“我哥上班去了吗?”
吴管家道:“方总在厨房,小少爷要找方总吗?”
方续诚在厨房干嘛?
“不用,我一会儿自己下来。”
段循起床在方续诚的卫生间洗漱完,刚准备离开房间。
他瞥了眼床上被扔在大床一角的“段小循”,想了想,又折返回去拎着它一起出了门。
到厨房的时候,方大总裁背对着厨房门口,似乎正在切着什么?
段循走进去:“哥哥怎么不去上班了?”
方续诚手术后窝在段循他们电影拍摄基地待了不短的时间,回铭城后,起早贪黑每天在极湾都见不着人。
今天怎么忽然还有闲心跑厨房做饭来了?
方续诚大概听吴叔说过段循醒了的事,对于段循冷不丁突然在他背后出声也没太大反应。
他转回身,因为手上刚切了菜,只能用手腕皮肤碰了碰段循的额头。
“在哪里办公都一样。”方续诚回答,又问,“退烧了吗?”
段循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退了吧?本来也烧不了多久。”
因为身高相仿,段循一边任由方续诚试他额头的温度,一边稍微踮了踮脚越过方续诚的肩头去看台面上的菜。
方续诚觉得眼睛直勾勾瞄着菜品不挪眼的段循很像一只馋了的猫咪。
差不多确认段循已经退烧后,方续诚主动说:“生病经不起大补,都是些清淡的菜,多给你放咸一点可以吗?”
“都有什么啊?”段循好奇问。
方续诚说:“蛋羹、一条鱼、南瓜炖排骨、松露油凉拌生菜、梨汤,甜品是苹果泥。”
段循闻言挑眉:“全都是哥哥做的?”
听起来都不是太复杂的菜品,但到底这么多样式,也有些费时间。
方续诚没否认:“不好吃就喝粥,厨师熬了鲍鱼鸡粥,怕你吃不下那么多,做备用。”
段循“哦”了一声,眉眼弯弯看得出比较满意,却故意问:“哥哥这是想用一顿饭为昨晚的事赔罪?”
方续诚倒没打算取巧一顿饭就打发段大少爷。
他捏捏段循的耳朵,有种溺爱家中小辈的错觉:“想要什么赔礼?”
段循的目光从热腾腾的菜式上移开,回到方续诚身上。
由于没有出门,大方总裁穿着家居服,居家服袖口随意挽起堆至手肘,下半身居然还系了条围裙。
段循不禁在心里感叹,人夫还得霸总当,这洗尽铅华洗手作羹汤的反差实属带感。
“那罚方总下午陪我午休,我睡醒之前不准下床!”
方续诚昨晚最多睡了三个小时,也不知道上午补过觉了没有,段循又开始担心哪天突然就传来铭传CEO猝死的消息。
方续诚今天脾气出奇得好,没什么犹豫点头应了段循。
但等到他们一起吃完午餐回到卧室,段循在卫生间刷牙却听到方续诚站在外间打电话给简柯,让她调度推后会议时间。
原来方大总裁下午有工作安排……
方续诚陪段循躺上床,习惯性替段循按摩了一会儿手脚。
段循补了一上午觉,现在其实并不困。
他趴在床头拿平板切西瓜,过了几关发觉身边没了动静。
段循还以为方续诚睡着了,可一扭头,方大总裁却正在盯着床头的枕头“发呆”。
“哥?”段循关了平板。
方续诚像是才回过神,视线看向段循,静默了会儿,才开口问:“那个玩偶呢?”
段循“啊”了声:“他睡这,我睡哪?我把他扔我房间去了。”
方续诚没什么表情地“哦”了一声,没再说其他。
段循也没问方续诚从哪里找出那个自己的等身玩偶的,他盯着方续诚的脸看了会儿,忽而朝方续诚勾了勾手指。
方续诚听话凑近。
段循双肘撑着上半身,唇很轻地碰了下方续诚的嘴角。
方续诚一顿,心跳猛地撞击胸腔。
由于段循的动作力度太轻犹如蜻蜓点水,一时竟分不清刚才一刹是不小心擦碰到了,还是干脆只是错觉?
好半晌,方续诚低头,目光迟钝而犹疑地去看已经趴回枕头上了的段循。
段循侧脸枕着枕头,冲方续诚挑了挑单边眉梢:
“哥哥精神太好了,把病毒都传染给哥哥~”
–
段循在发烧康复的第二天,启程返回了《BOSS》剧组拍摄基地。
游哑所饰演的首席执行官除了某场露骨的亲密戏,其他所有时候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的手臂烧伤处依旧缠着绷带,好在也不影响他继续日常拍戏。
“卡。”宁山皱起眉,用扩音器呼叫,“游哑过来一下。”
游哑松开段循,走到导演座椅前。
宁山示意游哑蹲下,游哑依言照做。
宁山道:“小游,你的眼神太凶了。”
“脑域异能者近身搏斗绝对不是身体强化异能者的对手,所以当小段失去理智,你先手制住他,到这里都没有错。”
宁山解释刚才那一幕的问题:“你要表现得打斗更充满力量、野性、流畅也都没有问题,但你不能凶他!”
“你苦苦暗恋了他九年,你在他面前就像你现在的姿势,永远只会仰视。”
宁山问:“面对从前连看一眼都怕亵渎了的人,你下得了手吗?”
段循不知何时也慢慢踱步过来,幽幽插嘴:“他下得狠手!”
不善言辞的游哑:“……”
看着游哑有些懵懂的眼神,宁山叹了口气:“先休息一下,找找感觉,十五分钟后重新拍这场。”
于是,段循和游哑一起离开。
段循坐在助理给自己准备的大躺椅上,敞着两条大长腿大喇喇玩游戏。
游哑犹豫了下,坐到段循身边:“可我没想凶你。”
他下手已经非常注意分寸了,而且段循的近身格斗技巧很好,比武指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饰演的这个角色要表现得比段循的角色更厉害,能压制住对方就不可能不还手。
段循瞥了游哑,关了游戏,随口问:“醒哥教你功夫的时候,你怎么和他对打的?”
游哑诚实回答:“我打不过陆哥。”
“你打不过醒哥?”段循诧异。
游哑连叶哥都能打赢,居然打不过养尊处优多年的陆醒然吗?
游哑点头:“从来没赢过。”
段循噎了噎,转念一想,眯起眼:“不会是你故意放水吧?”
游哑顿了下,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又忽而改口:“我很久没和陆哥对打过了。”
“为什么?”
“……因为我长大了。”
段循闻言立时觉得自己破案了:“就是这种感觉,自己强大以后没办法再跟那个人动手的那种感觉!”
《BOSS》首席执行官暗恋BOSS,现实里游哑喜欢醒哥,本质都是把自己放在低位,捧高对方。
“你就把我想象成醒哥,你拿什么眼神看醒哥就拿同样的架势对待我。”
跟游哑聊完,段循瞄了下时间,距离十五分钟的休整期限还有五分钟。
他瞥了眼一旁陷入沉思的游哑,趁空闲给方续诚发了个微信。
【你段哥更有钱:方总在忙?】
方续诚那边直接打来语音电话:“收工了?”
“还没呢。”
段循大爷似的吸了口助理送来的鲜榨果汁,当着某个当事人的面就堂而皇之告起了状。
“游哑这家伙就是个暴力狂,他对待我就像对一个沙袋!”
还逗留在段循身侧的游哑:“……”
方续诚在恒温泳池酒醉那晚过后,段循回到拍摄基地这段时间,开始每天变着法找游哑的茬。
他也不避着游哑,平时对游哑这个“救命恩人”也依旧和颜悦色。
助理准备的饮料食物从不缺游哑的一份,医护助理更是承包了游哑每天的换药工作。
可段大少爷就是爱当着游哑的面跟自己“哥哥”告御状。
昨天是控诉游哑只肯认陆醒然一个哥哥,他也不要把游哑当弟弟了。
今天是游哑把他当沙袋。
游哑实在冤枉,苦于有口难言。
方续诚单手插兜站在办公室落地窗边,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打不过他?”
段循在语音电话里故作惆怅,长叹一口气:“唉,天天单方面挨揍。”
方续诚这次真真切切笑了声:“那让叶汶帮你报仇。”
段循轻嗤否决:“上次叶哥打拳还输给游哑了呢!”
方续诚又说:“那就以多欺少两个打一个。”
明明双方此刻“商讨”的方法,一个都不会有人去实行,但段循依旧乐此不疲找茬:
“游哑是醒哥的人,醒哥找我麻烦怎么办?”
方续诚俯瞰铭传集团大楼外四通八达的立交桥与形形色色缩小成一只只蚂蚁大小的人群,语调浅淡无甚起伏,却又仿佛蕴藏着睥睨众生的气魄。
他只说了六个字:“ 陆醒然交给我。”
如果游哑的背后站着陆醒然,那段循的背后就是方续诚。
因为段大少爷懒得举手机,抱着果汁杯干脆开外放而什么都能听到的众人。
段循:“……”
游哑:“……”
叶汶:“……”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段少在开玩笑,可方总这话真的假的??
在语音电话里聊够五分钟,段循这边副导演通知准备开拍了,通话才终于结束。
聂和言坐在铭传集团CEO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等方续诚聊完。
“段少的电话?”她问。
方续诚“嗯”了一声。
与段循开公放毫不避着旁人不同,方续诚这个电话打得离客人很远。
他没多在“段循”的话题上停留,直接说正事:“股份不用卖,需要多少资金你先从至理账上支出,不够的部分我私人出资借你。”
今天聂和言到铭传来找方续诚,提出想要套现至理娱乐自己持有的所有股份。
聂和言的父亲聂毅觉在外养的情妇生下了一个儿子。
二十四年前聂和言出生,聂和言的母亲由于生产大出血,不得已摘除了子宫。
而后二十四年,因为只生了个女儿,她的母亲在聂家始终忍气吞声仿佛一个透明人。
如今情妇带着儿子大摇大摆住进了聂家,聂和言忍无可忍劝说母亲离婚。
只是康创医疗律师团队强大,这场离婚官司将是一场硬仗。
聂和言来找方续诚商量卖掉自己在至理娱乐的股份,就是为了孤注一掷。
方续诚继续说:“铭传的律师团队,你有需要尽管用,你忙官司这段时间,至理可以再聘请一个经理先打理,你的股份还是你自己的。”
其实,聂和言来找方续诚前,大体已经预料到了方续诚的反应。
无论看不看在他们共事五年的情分上,方续诚本质作为一个无比成功的商人,权衡利弊之下也会选择将自己留在至理。
过场走完,聂和言本该回去面对自己的战场。
可她起身,想起什么,又有那么一刻欲言又止。
方续诚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前,这时抬头问:“还有事?”
聂和言稍作犹豫:“……方总觉不觉得自己对段少的掌控欲太强了?”
这个问题,聂和言在上次来铭传希望段循出演《BOSS》的时候就已经和方续诚吵过。
她当时口不择言称,方续诚是在阻碍段家太子爷成长,是在刻意“养废”段少。
然而,方续诚受伤在拍摄基地陪段循演戏的那段日子,聂和言永远忘不了方续诚看片场中段少抱着游哑演亲密戏时的那个眼神。
那不是一个想要“养废”弟弟的哥哥该有的眼神。
又或者,那根本不会是一个“哥哥”会落在“弟弟”身上的眼神。
聂和言有心想问点什么。
可她张嘴,脑海中又蓦然闪过某段记忆。
几个月前,段家太子爷被副导演临时拉去充壮丁的试镜片段,方续诚要求所有母带及拷贝副本全部不许留档。
然而那个试镜片段记录得实际并不完全。
当时在试镜现场,由于那个试镜演员是个新人,没什么经验。
对方没听到导演喊停,也不敢自己决定结束,“借位吻”差点变成了真吻。
但段循在试镜演员即将碰到自己的脸时,撇开头躲开了对方。
他那时的原话是:“你靠我这么近,我哥会不高兴。”
“算了,走了。”聂和言一甩头,潇洒挥挥手。
她想,段少那样一个七窍玲珑心,跟谁在一起都能迅速打成一片笼络收服人心的太子爷,每天乐此不疲主动报备行程与日常。
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