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乔亦璟怔愣几秒,小跑着追在了陆元晟的身后。
“陆元晟,你什么意思?”
“还说要做我的爱人呢,现在已经见到我就避之不及了么?”
眼见着陆元晟消失在了走廊里的电梯,乔亦璟停在原地看到电梯停靠的楼层后,来不及等电梯重新回到一楼,就顺着一旁的楼梯一路往上爬。
站在四楼的楼梯口,他扶住墙壁稳住身体,重重的喘着粗气,视线四处搜寻陆元晟的身影。
在看到“高级病房”的标示后,他瞳孔微索,直奔着标示所指的方向走去。高级病房区一共有四五间病房,乔亦璟正在犹豫要怎么分辨陆元晟在其中的哪间,就看到梁谦从其中一间病房里走了出来。
陆元晟身边的管家、秘书和司机,他最熟悉的是司机老徐。但上次在路耀集团广场,他从医务室里出来的时候,好像隐约见过眼前这个男人。
乔亦璟没有多问,直接上前,就要夺门而入。
男人回身将他拦住。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家夫人的病房。”
“我找陆元晟。”乔亦璟费力的推开他的手臂。
梁谦依旧不肯放行。
眼前的男人顶着一头张扬的银色头发,一张脸漂亮得妖冶嚣张,气势汹汹的来找陆元晟,不像是受邀。
再联想到刚刚进房间时少爷算不上好看的脸色,虽然梁谦不确定面前这人来找少爷到底所谓何事,但放他进去打扰正在休息的夫人,肯定不合适。
“先生,您在外面稍等片刻,我请少爷出来。”
见对方坚持,乔亦璟皱了皱眉。
梁谦冲他微微欠身,随即闪身进屋。片刻后他又走了出来,重新关好病房的房门。
“抱歉,少爷说现在不方便见您。”
乔亦璟双眼微眯,上前一步,再次想要硬闯。
梁谦没有相让,反倒是也迈步向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病房的房门前。
那人的肩膀宽厚结实,拦在他面前仿佛一堵墙壁。乔亦璟胸口不规律的上下起伏,几次想要将人推开失败后,胃里也不配合的猛的一拧,他身子一歪,踉踉跄跄的退后两步。
梁谦只是想将人拦住,却没有任何想要弄伤对方的意思。见乔亦璟忽然后退,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才恍然注意到对方苍白得有些过分的脸色。
“抱歉先生……”他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看向门口的等候座椅,“要不……您在这里坐一下?我再去问问少爷?”
方才陆元晟听到有人追到门口想要进来,像是狠不下心来拒绝一般,只是说母亲在休息,背过身去面向窗外。万一对方和少爷只是误会,少爷不是真心想赶走那人,那此刻若是对方因为自己的阻拦而受到什么伤害,恐怕会殃及自己这条无辜的池鱼。
虽然老板已经明确的事情不要反复询问,是管家必备的素养。梁谦默默叹了口气,手握在门把手上停顿一秒,最终还是重新进了房间。
–
梁谦这一次进去,过了很久才再次出来。
房间里,江涵在病床上睡着。陆元晟躲到门口的卫生间里,正在接父亲陆致远打来的电话。
两天没去公司,缺席了两个重要会议。父亲虽然外出了,但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不用想,陆元晟都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捣鬼。
他那两个哥哥,只和父亲说了他连着两天旷工,却丝毫不提他没去公司的原因。
父亲打来电话,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根本没有留给他机会辩解。
“爸,妈她发烧了,所以我在医院陪了两天。”
尽管如此,陆元晟找准时机解释道。
但这样的申辩,在雷霆手腕、永远视公司为第一位的陆致远看来,无疑只是他不认真负责的托词。
“烧得严重么?”陆致远问道。
“最高烧到了三十九度多,今天上午终于退下去了。”
“你母亲上午退烧了,为什么你下午没有回公司?她在医院,有人照顾。”陆致远的话语冷酷无情,“你留在医院也做不了什么,公司这边的会议更需要你。”
母亲在最好的医院,有最专业的团队陪护,还有管家和阿姨陪伴。从理智上来说,陆元晟知道陆致远是对的。可是——
母亲对父亲来说,可能是随时可以替换掉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却是唯一的。
他在卫生间里又待了很久,久到终于可以掩饰掉脸上残存的落寞。
然而走出卫生间的一刹那,陆元晟还是对上了江涵看向她的眼眸。
“妈,您什么时候醒的?”
方才母亲一直阖眼躺着,现在看来,可能根本没有睡着。
“你爸打来的电话吧?”江涵直截了当的问道。
陆元晟垂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两个小子又在背后告状了?”江涵的呼吸变得急促。
“妈,您别担心。”陆元晟抿唇。
“他们就这么容不下我们么?把公司最核心的业务都抢走了也就罢了,现在你刚进公司,就按耐不住想要赶你出局了?”江涵面露愠色。
陆元晟面无表情:“妈,他们进公司的年头久,自然比我更得心应手些。”
江涵叹息一声:“什么年头久……他们两个倚靠的,不还是你爸前妻的那点股份?他俩的岳父家,也都跟咱们家差不多,你爸也不得不给他们几分薄面。你和姣姣联系了么?我可听说了,她专门为了你回国了。”
“她是为了进娱乐圈。”陆元晟不自然的反驳。
“好好好,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之她现在和你一样回来了。既然你们俩都毕业了,也该正式订婚了。摆个席,走个流程,发发通稿。也提醒提醒你爸,你背后还有袁家,别整天听了另外两个亲儿子的挑唆。”江涵絮絮叨叨的说着。
夫人在同少爷叙话,梁谦插不上嘴。但看这架势,少爷应该是更加没了见门外来客的心思。刚刚陆元晟还在卫生间里面打电话的时候,他便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现在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担心乔亦璟会私自闯进来,梁谦来不及等江涵和陆元晟说完话,就再一次出了病房。
等在门外的男人坐在木质的座椅上,双肘用力的压在腿上,整个人俯下身去,仿佛支撑不住要趴在腿上。听到房门打开的动静,他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浓密的长睫毛上隐约沾染着水渍。
梁谦有些抱歉的舔唇:“对不起啊,少爷现在可能没空见你。”
男人的眸中燃起一瞬的落寞,随即轻咳两声,唇角扬起嘲弄的笑意。
“谢谢。”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得仿佛一抹叹息。
任谁看到这样一张漂亮的脸露出受伤的神情都会不忍,梁谦也不能例外。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解释道:“少爷不是故意不见您的,我家夫人最近刚做了手术,昨夜发起高烧,少爷在病房陪了整夜。”
作为管家,私自向外人说出这么多雇主家的私事实属不妥。可是——
在看到乔亦璟黯淡下去的双眸又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梁谦还是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陆元晟他妈做了手术?什么手术?”乔亦璟撑着座椅直起身来,看着梁谦问道。
梁谦面露为难:“这个……”
乔亦璟摇摇头:“算了,我之后自己再问他吧。”
他沉默半晌,重新抬起头来:“他吃过晚饭了么?”
“还没,家里的司机一会儿会送饭过来。”梁谦看了看手表,“应该差不多到了。”
本想下楼帮陆元晟去买饭的乔亦璟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再次垂下头去。
陆元晟这里,好像他也帮不上什么。
那就……
陪在他身边吧。
–
窗外不知何时起飘起鹅毛大雪,梁谦下楼从司机车上接到餐盒上楼,看到乔亦璟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走廊的角落。
他没有看天气预报,但这样的深冬好像本就与大雪匹配,也并没有显得多么突然。
医院走廊里的窗户,总是留了一道缝隙的。
清澈冷冽的寒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楼道,带着冬日特有的凛冽气味,消除了一部分走道里弥漫着的医院专属的沉重的味道。
乔亦璟没有再执拗的想要进房间去见陆元晟,却也没有离开。
他在角落里最靠近窗边的位置坐下,头靠在一旁的墙壁上,一动不动,安静得仿佛已经睡去。
冷风吹在他的身上,将他的鼻尖冻得通红。他无意识的往羽绒服里缩了缩,抱在胸前的手臂又深陷了几分。
徐周送来的,是江涵、陆元晟还有他,三人份的饭菜。
高级病房里有餐桌,江涵留他一起在病房里吃了饭。梁谦从屋内拎着空饭盒出来的时候,等在角落里的男人已经冷得微微颤抖。
病房里的陆元晟还是不放心离开,正坐在桌子边用笔记本电脑办公。梁谦将饭盒送下楼后,吩咐徐周晚些再来,回来的时候忍不住顺道关掉了那扇距离乔亦璟最近的、往里吹冷风的窗。
他本以为那人睡着,但几乎是在他关紧窗户的瞬间,原本瑟缩在座位上的男人便抬眸,下一秒便与他四目相对。
对上那双美艳勾人的桃花眼,梁谦率先败下阵来,主动说道:“少爷在房间里忙公务,今天真的没有时间见你了。你要不先回去吧?”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照现在雪落的速度,过不了多久路上便会结冰。
他说这话本是为了对方着想,可在乔亦璟听来,却像是逐客令。
他坐在原地望着他停顿两秒,随即艰难的站起身来,哑声应了。
不允许他进去,现在连待在走廊里都要被人赶。乔亦璟头一次对情人主动,换来这样的狼狈。
离开了窗边,医院的味道显得更加不可容忍。他吸了吸鼻子,走出住院楼的大门。
陆元晟母亲的病房在走廊的南侧,乔亦璟便特意绕到住院楼的南边。
院内有不少供路人休息的石椅,只不过如今是严冬的深夜,又下着鹅毛大雪,院内的行人都行色匆匆,石椅全都空着。
乔亦璟选了个能望见四楼阳台的位置,用指尖抹去石面上厚厚的雪迹,在石椅上坐下。
他能看到四楼陆元晟所在的房间,就代表着陆元晟只要望向窗外,一样可以看到他的存在。
包裹在周身的寒意激发了上腹的疼痛,乔亦璟弯下腰去,两只手深陷进胃部,用力的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那阵尖锐的急痛消退。
仿佛只有感觉到外界带来的更加狠戾的痛感,内部焦躁的叫嚣才会偃旗息鼓。
他坐在原地费力的喘息,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一旁的积雪。
触感冰凉,碰到指尖的瞬间便会融化。
乔亦璟定了定神,抓起大把冰冷刺骨的积雪捏在手心,直到双手冻僵,逐渐感觉不到温度。
男人的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唇角却是在上扬。
那些诱哄情人的小把戏,他不是不会,恰恰相反,他很经常的在遇到猎物的时候主动去做。
将玫瑰花藏在袖口,又或是将冰块用削冰刀凿成心形。
乔亦璟捡了根树枝,抓起一小捧雪覆在上面压实,然后从兜里掏出酒店的门卡。
一层一层的,他将冰雪铺在卡面上,定住形状后小心翼翼的拿下来,包裹在树枝上的实心积雪上。卷上几层薄薄的雪片后,逐渐呈现出玫瑰花的样子。
纯白色的,冰雪晶莹的,雪玫瑰。
乔亦璟用冻得通红的手举起那支雪玫瑰。
他想把它送给陆元晟。
可回应他的刺骨的冷意和只有无边的夜色。
男人凑过头去,用力将雪片做成的玫瑰吹散。花瓣散落在地上,很快消失得了无痕迹。然后他垂着头按住上腹的痛处停顿片刻,又抓起一把纯白的积雪。
第二朵玫瑰即将完成的时候,熟悉的气息将乔亦璟包裹,有人夺走了他手中的树枝,用自己的手掌包住他冻得失去直觉的双手。
“不是让你回去么?”男人眉心紧蹙,一双眸子在灯光的映照下漆黑又明亮,“你现在是在干什么?苦肉计?”
他一只手攥着那支末端包裹着冰雪的树枝,一只手握住乔亦璟那双冻得比雪还要冷上几分的手。
冷意透过掌心渗入心脏,他心疼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恼怒着。
恼怒着自己的心疼,也同样恼怒着自己的心狠。
狠下心来转身离开,狠下心来将那人拒之门外不去见。可当他从窗口无意中瞥见楼下在冷风中瑟缩着的乔亦璟,这一切所有的狠心,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
陆元晟想要将那人拥入怀中。迫切的,难以克制的,用力而又轻柔的,将那人一把抱住。
“我在做雪玫瑰。”乔亦璟没有挣脱开他的手。
男人的粗.鲁和无礼他都没有介意,他冲陆元晟弯起唇角,声音很轻,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微光。
“差不多又做好了一朵,你看好看么?”
陆元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手里的树枝。树枝末端包裹着的白雪,确实隐约能看出玫瑰的形状。
“抱歉啊,刚刚对你说的那些话。”乔亦璟轻咬下唇,小声道,“我不知道,你母亲病了。”
陆元晟指尖一僵。
“她还好么?我方便上去探望么?你……还好么?”
“不用。”陆元晟脱口而出,拒绝得生硬。
乔亦璟心跳一滞。
也是。
不能怪陆元晟拒绝。
他这话本是随口说的,却从未想过,如果上楼去探望,他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
陆元晟的中学同学?朋友?还是……情人?
那人是有未婚妻的,这样的关系下,他变成了卑劣不堪、破坏他人感情的第三者。
“你别介意,我只是说说而已。”乔亦璟轻叹一口气,声音软了下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陆元晟略带歉意的解释道。但要如何向那人解释,母亲对自己与袁姣姣婚姻的期许呢?他张了张嘴,将不知道从何说起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你是……从昨晚就来医院了么?你还好么?累不累?”乔亦璟抬眸,重新问了一遍自己刚才的最后一个问题。
陆元晟没说话,只是凝视着他。
那人的瞳孔漆黑,深不见底,仿佛深藏暗流,随时能将他吞噬。
陆元晟没有松开从他手中夺走的树枝,尽管树枝上的雪玫瑰已经渐渐融化。同样,那人也没有松开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
那人看向他的眼眸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可他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乔亦璟可以分辨出那人眼中的情.欲,就在他以为那人要将他搂进怀里的时候,有人忽然靠近,打破了他和陆元晟之间的安静。
他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陆元晟身旁的袁姣姣,竟然有种冲动,想要从陆元晟的掌心中抽回手来。
乔亦璟啊乔亦璟,年纪大了,脸皮居然变薄了,真是不行啊。
他一边嘲笑自己,一边强迫自己维持原本的姿势不动,想要看看他和陆元晟之间,到底是谁先放手。
结果自然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看到袁姣姣后,在女生的视线落在陆元晟与他握在一起的手上之后,陆元晟有些不自然的先一步松开了手。
胃袋蓦地收缩,乔亦璟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可陆元晟的目光尽数落在了身旁的女生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他额前的冷汗。
“元晟哥哥,听说阿姨住院了,我过来探望一下。”女生仿佛没看到他一般,径直冲陆元晟道。
男人只是略微迟疑,随即点头说好。
乔亦璟不自觉退后一步。
那人再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和袁姣姣一同回了住院楼。
带着他那支冰雪全部融化后、只剩下枯木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