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齿痕
“没了?”
千尧乍然听到这个有些没反应过来, 因此重复了一遍,“没了是什么意思?”
小麦子没有说话,只是抬眸望着他。
千尧反应了一会儿, 这才好似明白了。
“没了……”
“哥哥, 你没事儿吧?”小麦子看着千尧的面色几乎是骤然苍白了下去,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小麦子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八岁就已经入宫, 这么多年在宫里也算见惯了生死。
毕竟太监的命根本不算命, 因此虽然也有些意外,但也不至于为他们悲痛,只是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罢了。
因此他有些不明白哥哥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毕竟按理来说哥哥在宫里待的时间应该比他更长啊?
想到哥哥昨日说他生了病,小麦子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的缘故,于是连忙扶他坐下,然后去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哥哥,你没事儿吧?”
千尧恍惚间突然感觉到手心一热,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热茶。
茶杯是宫人所用的最普通不过的瓷杯, 里面飘着几根茶叶杆, 因为不是什么好茶叶,所以茶汤很浓,虽能解渴, 但肯定谈不上什么口味了。
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喝的也是这样的茶,可是到底是什么滋味?千尧竟有些忘了, 于是他低头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滚过喉咙,又苦又涩。
他已经好久没喝过这样的茶了,就像他都已经快忘了, 他也不过是一个太监罢了。
思及此,千尧突然想起了昨日岐岸提起处置那几个小太监时语气中的漫不经心。
不知为何,明明正是夏日,手中还捧着热茶,但千尧却还是莫名感觉到身上的血好像凉了一下。
千尧有些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突然生出了几分茫然。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他在岐岸那里是有那么一点特别的存在。
不然的话,是不是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被岐岸一句轻飘飘的话决定命运。
原来昨日岐岸口中的处置是这个意思。
虽然千尧也对他们很生气,但总觉得他们罪不至此,但千尧也无能为力。
他自己都不过是一樽正在过江的泥菩萨,不知何时就会沉进江里,因此千尧只能努力劝自己别想了。
明明已经来这里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接受不了呢?
他早该知道,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没有人人平等,更没有什么民主人权。
有的只是君权至上,皇帝主宰着所有人的一切。
想到这儿千尧突然想起了许多天前自己求岐岸不要选秀的那件事。
那时岐岸望着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是在想自己一个奴才怎么敢置喙他的事?还是在想自己怎么敢如此放肆?
难怪他那日会在自己的耳边说纵坏了自己。
比起其他太监,他对自己确实堪称纵容了。
可是……
他为何还是会觉得恐惧?
恐惧什么呢?千尧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冷。
千尧在太监院坐了很久才回去。
进寝殿之前他努力挤出一个笑,想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可惜从早上起身体便莫名冷得僵硬,连唇角都勾不起。
因此千尧只能抬手揉了揉脸,放松了一下脸部的肌肉,这才挤出一个笑向殿中走去。
岐岸正在批折子。
见他回来了,岐岸抬眸看了过来,千尧对上他的目光,连忙走了过去。
刚一走近,就见面前的人冲他伸出手。
千尧习惯性地把手递了过去,然后便被拉进了岐岸的怀里。
“又去太监院了?”岐岸问道。
“嗯。”千尧点了点头。
千尧本以为他是不满,刚想说自己今后不会再常去,然而面前的人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千尧闻言身体这才恢复了些触觉一般,确实感觉到自己的手比岐岸的手还要冷上些许。
“生病了吗?”岐岸说着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千尧闻言连忙摇了摇头,“没有,奴才只是……有些累了。”
“是吗?那就早些休息。”
“是。”
“去睡吧,朕还有些折子要批。”
“是。”千尧闻言点了点头,本想直接离开,但想了想,还是又多加了一句,“不要太晚,陛下要注意身体。”
岐岸原本已经准备松手,闻言扣着他手腕的手瞬间再次收紧。
“今日怎么这么乖?还知道主动关心朕。”
千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此只是努力笑了一下。
只是刚一扯嘴角就被岐岸抬手按了下去。
“行了,不想笑就不笑了,笑得真假。”
千尧闻言很想照照镜子,看他是不是真得笑得这么假?
但很可惜周围没有镜子,因此只能抿了抿嘴唇,把笑压了回去。
千尧沐浴完后便躺到了床上,屋子里有冰鉴,因此很凉爽。
明明是很适宜睡觉的温度,可是千尧却睡不着,甚至觉得有些冷,于是一点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因此岐岸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裹得像蚕蛹一样的千尧。
岐岸怕他透不过气,于是把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问道:“怎么裹得这么厚?也不怕闷着。”
千尧听见声音,眼神这才聚焦到了一处,见是岐岸,连忙摇了摇头。
然后起身想要帮他更衣,只是刚一动作便被岐岸按住,“不必,让其他人来吧。”
说完张开双臂,立刻有人上前给他更衣。
换上轻薄的寝衣后岐岸这才上床把他抱住,刚一碰到便感觉到了些不对劲。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岐岸说着将他直接带到了怀里。
千尧原本还没觉得,直到靠到岐岸怀里才感觉到似乎还真是。
岐岸的身体确实比他热了许多,因此千尧下意识又靠近了些许。
岐岸因他黏人的举动笑了一下,一只手扣着他的腰将他抱得更紧,另一只手握着他帮他暖起手来。
只是暖了许久,千尧的手还是凉的。
“怎么了?”岐岸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垂眸问道。
千尧原本正在发呆,突然听见了面前人的声音,连忙回过了神。
面前的人似乎跟他说了什么话,可是千尧刚才心思不在这儿,根本没听清,因此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千尧?”岐岸望着他,再次叫道。
“陛下……”千尧终于有了声音。
千尧原本想问他叫自己是有何吩咐?
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岐岸从被子里揪了出来。
离开了被子,千尧觉得更冷,立刻就想回去,但却不敢动,因此只是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岐岸见状,眼中的担心更盛,对着外面的人吩咐道:“去请太医。”
“是。”立刻有宫人应道。
千尧觉得没有必要,但他的话向来没什么用,因此干脆不再多言,由着他去。
很快,便有一个鬓发皆白,穿着太医服的老人匆匆提着药箱赶了过来,正是太医院的院正。
“陛下。”院正进来后立刻开始行礼。
岐岸似乎有些不耐烦,直接挥手打断了他。
“他有些不舒服,给他看一下。”
“是。”院正说着小心上前,示意千尧把胳膊伸出来,然后把起了脉。
“他怎么了?”岐岸见院正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
院正闻言移开了手,斟酌了一下,这才回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惊惧过度,肝气瘀滞,从而导致气郁失畅,情志不舒、微臣会开一些疏肝理气的药,每日服下,过些日子应该就会好了。”
话音刚落,院正便感觉到整个寝殿似乎静了一下。
这静谧和着满室的凉意,莫名让院正的后背冷了一下。
于是迅速开始回忆起他刚才说过的话,是哪里说得不对了吗?
只是还没等他想清,便听面前的人终于开口说了话,“好,去开药吧。”
“是,微臣告退。”院正说着连忙退了出去。
殿内的宫人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气氛不对,也跟着出去了。
千尧并没有把太医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想着看来明天要开始喝中药了。
有点讨厌,因为以前在现代时他也喝过中药。
他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因此从小就是中西药不断。
吃西药的时候还好,中药的时候每次都得妈妈哄好久才肯喝一碗。
因为中药的味道实在太过令人印象深刻,因此哪怕后来已经很多年没喝过,但千尧一回忆起来还是有些受不了。
一不小心想得太入迷,千尧就这么陷进了回忆,因此好一会儿才发现岐岸正望着自己。
“陛下……”
千尧对上他的目光,莫名慌了一下,自己怎么又跑神了?他这样看了自己多久了?又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千尧有些不明白,只是下意识想要回避,于是牵了牵岐岸的袖口,道:“陛下,奴才困了,早些睡吧。”
说着便想躺下,然而刚一动作就被岐岸止住。
“千尧。”面前的人突然开口叫他。
“陛下?”千尧闻言连忙重新抬起头,然后就见岐岸正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惊惧过度,肝气瘀滞,你在惊惧什么呢?”
……惊惧什么呢?
千尧其实也不知道,又或者是自从穿越来之后他惊惧的事实在太多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怕被发现是罪臣之后,怕被发现是假太监,怕被发现逃跑,怕小穗子出事,怕陆砚洲被他牵连,再到……怕他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可以被随时处置的小太监。
因为怕的太多,到了最后怕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他怕这里的一切,怕每一个看不清楚路的明天。
但却又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没有人会理解他的恐惧,毕竟在这里是很多很多年前,每一个人都自己的轨迹上按部就班,只有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四处乱窜。
“没有。”千尧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笑,“真的没有。”
可是不知是不是他的笑容并不真,很快就被岐岸戳穿。
岐岸抬手压下的唇角,然后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问道:“你在怕朕吗?”
“没有。”千尧连忙摇了摇头,“真的没有,奴才怎么会怕您,您对奴才一直都很好,奴才……心悦于您。”
千尧知道他最爱听这些,可是今日岐岸听到后却并没有任何反应,连笑意都没有半分。
“陛下。”千尧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便知道他并没有信,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忐忑与恐惧,于是一时间也顾不上困,凑过去主动想要亲吻。
可是还没碰到就被岐岸握住手腕,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千尧见状不由愣住。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岐岸第一次拒绝他的亲近。
为什么?
千尧有些不明所以,只能感觉到一阵不受控制的恐惧。
很快,一个念头便升了起来。
岐岸是对他腻了吗?
他和这宫里的其他太监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一副岐岸感兴趣的身体。
如果连这点特别的地方都不能再引起他的兴趣。
那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千尧想到这儿更加恐惧,于是再次想要凑过去,但依旧被拒绝。
他们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面前的人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让人无法靠近。
“千尧,告诉朕你到底恐惧什么?”岐岸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像是要直接看进他的心里。
“没有,真的没有。”千尧连忙摇头。
然而他的掩饰实在太过拙劣,面前的人根本不信。
只是再次问道:“是朕吗?你在怕朕?”
“不是……”
千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反反复复问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此只是再一次凑过去抱住了岐岸。
这一次岐岸终于没再推开他,任由他主动亲吻。
“陛下,别问了,奴才想要。”
岐岸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千尧以为他又要推开自己,于是连忙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抱得更紧,然后闭上了眼睛。
千尧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被推开了。
好在这次岐岸没有再推开他,而是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这才扣着他的脖子反吻住了他。
这几乎是岐岸有史以来做的最温柔的一次。
比第一次时还要温柔,一点点磨得千尧几乎快要疯掉。
因为太过磨人,所以千尧根本顾不上跑神,难得专注了起来。
因此也更容易发现岐岸今日的不一样。
他一直望着自己,眸色深深,一瞬不瞬,像是想要看进他的心里。
千尧被他看得受不住,下意识侧过了头。
岐岸也没像往常一样逼着自己,只是俯身将他抱得更紧。
“别怕朕。”快结束时岐岸突然俯在他耳边说道。
“奴才没有。”千尧立刻回道。
岐岸闻言像是有些生气,突然在他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留下了一道不轻的齿痕。
千尧因他的动作疼得闷哼一声。
岐岸似乎也意识到咬得有些重,于是又在刚才咬过的地方吻了吻。
“小骗子。”岐岸道。
千尧知道自己根本骗不过他,干脆不再出声。
但自己的沉默显然让岐岸很不满意,因此简直故意一般重了一下。
千尧被他折磨得不行,但也不想扫兴,于是只能咬着唇瓣忍耐。
但岐岸似乎很不喜欢他忍着,很快便吻开了他的唇瓣,“千尧……”
千尧以为他又要像往常一样逼着自己叫出来。
然而并没有。
岐岸只是望了他许久,然后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睛。
“别怕朕。”
“你根本不知道,朕对你有多么……宽仁。”
–
第二日千尧醒来时岐岸已经不在了。
千尧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从前要伺候岐岸时千尧还能跟着他一起早起,但自从岐岸发现他爱睡懒觉后便许他不用早起伺候,因此千尧可以睡到自然醒。
昨晚睡了很久,可千尧还是觉得有些累,因此又在床上躺了会儿才起来。
刚一起来便用人送来了早膳。
千尧洗漱完后吃了些,吃完后便有人把他的药送了过来。
药旁还摆了一小碗蜜饯。
虽然中药只有一小碗,但千尧还是轻轻蹙了蹙眉,闻起来就很难喝,好想倒了。
但岐岸大概一早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因此特意留了安公公看着他。
安公公虽然年纪小,但跟着莫存那么久,炼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
虽不说话,只是盯着千尧,但还是让千尧不敢把那药倒了,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一口药一口蜜饯,喝了半天才终于喝完。
喝完后立刻有人送来了茶水给他漱口,千尧连漱了好几遍,这才觉得嘴里的苦味淡了些,于是又吃了一颗蜜饯。
安公公见他喝完了,这才安心地回去交差。
千尧则坐在椅子上发呆,百无聊赖地望着窗边笼子里的麻雀。
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有宫人走了进来对他说道:“千公公,有人找您。”
千尧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奇怪地问道:“找我?”
“是,是御膳房的人。”
千尧一听立刻反应过来应该是小穗子,于是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因为千尧现在几乎和岐岸同吃同住,所以小穗子很少会来找他。
今日突然来找他,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千尧不由加快了脚步。
果不其然,刚到门口就见小穗子似有不安地来回踱步,刚一看见他,眼眶便红了。
“出什么事了?”千尧见状立刻走过去问道。
然而小穗子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拉着他的手不停向前走。
直到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这才停下。
“到底怎么了?”千尧见状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因此刚一停下便忍不住问道。
结果刚一开口就见小穗子再也忍不住一般低下了头,然后千尧就见有什么从他眼中掉下。
“怎么了?怎么哭了?”千尧见他突然哭了,一颗心瞬间提起。
毕竟小穗子有多坚强他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绝不会这样,因此瞬间急了,“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不是。”小穗子哭了一会儿,这才终于控制住了情绪,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道。
“不是我,是陆少爷,他出事了。”
–
陆砚洲?
千尧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因此骤然听见小穗子提起,不免有些惊讶。
自从围场逃跑那次,他们被发现后陆砚洲不是被打了六十大板永远不许入宫了吗?
怎么还会出事?陆砚洲可是陆家的人,不应该有陆家庇护吗?
于是连忙问道:“他怎么了?”
然后就听小穗子道:“自从围场之后我便没了陆少爷的消息,宫中有消息灵通之人,所以我一直在悄悄打听,但一直没什么收获,直到昨日才终于有了他的一些消息,阿尧,你还记得之前陛下遇刺之事吗?”
“遇刺?”他自然是记得的。
当时岐岸一夜未归,千尧担心了一整夜。
可是这和陆砚洲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他去行刺的吧?
小穗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连忙摇头道:“不是他,只是这件事干系重大,牵扯极广,所有和行刺者有关的人皆被调查。”
千尧听到这儿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心中闪过一丝不妙,“陆砚洲和行刺的人有关系吗?”
“没有。”小穗子一听立刻反驳。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愤愤道:“但不知为何,那刺客行刺前一日,特意去见过他。”
–
千尧来到思明殿的时候岐岸正在批折子。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岐岸说着示意他过去。
千尧见状连忙走了过去,然后被他拉到身旁坐下。
今日的奏折似乎格外多,因此岐岸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逗弄他,而是一边批着奏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喝完药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陛下。”
“嗯,中午想吃什么?自己去和小安子报,让御膳房做。”
“奴才想喝素烩汤。”
岐岸闻言,目光从面前的奏折上移开了片刻,转头看向他,“看来那药果然有用,有胃口了。”
“是。”千尧说着,立刻挤出一个笑。
“甚好,那就继续按时喝。”
“奴才知道了。”
“陛下。”千尧见他心情还不错,因此沉吟了片刻,试探着说,“您昨晚不是问奴才惊惧什么?”
岐岸闻言,正在批阅奏折的笔微微一顿,然后转过头看向他。
“愿意告诉朕了?”岐岸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伸手握住了他。
“嗯。”千尧点了点头,但神色明显还有些犹豫,“奴才说了您可以不要生气吗?”
岐岸见状笑了一下,把他拉到了怀里,想要让他放下顾虑。
因此故作轻松道:“怎么还讨价还价?是和朕有关吗?”
千尧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岐岸正色了起来,和他保证道:“朕不生气,你说吧。”
“就是……从前有一次您突然带奴才去暗狱。”千尧说着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那日暗狱中的所见,眼睛闭了一下。
“从那以后奴才就一直害怕。”
岐岸听到这儿也明白了什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怕朕会把你丢进去吗?”
“嗯。”千尧点了点头。
然后就听岐岸回道:“不会的。”
岐岸没想到症结居然在这儿,思及此也不免有些后悔,那会儿确实做得有些过。
若是现在岐岸自然不会那么做,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千尧不过是一个有些趣味的小太监罢了。
想到这儿岐岸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只有罪大恶极者才会被关在那儿,你可没机会去。”
“比如之前刺杀陛下的人吗?”千尧问道。
千尧已经努力想要过渡得自然些,但他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话音刚落,便有什么变了。
岐岸虽然还在笑,但眼中的笑意却淡了。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千尧望着岐岸的表情,总觉得他似乎已经看出了什么。
于是连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岐岸说着向后靠去,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就远了。
千尧见状便明白岐岸估计已经猜到了,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就这么停下,因此还是硬着头皮道:“奴才只是听说与之前行刺有关的人都关在那里,所以有些好奇,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千尧说完便忍不住抬眸看向岐岸,然而岐岸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怎么突然关心起了这个?之前不是不想听吗?”
“之前奴才是害怕,可是现在更担心陛下。”
“是吗?”岐岸语气淡淡,“是他们还是他?”
“什么?”千尧有些没明白。
然后就听岐岸继续说道:“朕是问,你关心的到底是朕还陆砚洲呢?”
千尧没想到话题居然会扯到这里,于是连忙回道:“自然是陛下。”
“是吗?”岐岸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眸色淡淡,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千尧闻言便知道他误会了,于是连忙想要解释,“陆千两家是世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只是竹马之谊。”
“竹马之谊?”岐岸闻言笑了一下,只是眼中并没有多少笑意,“只是这个吗?”
–
岐岸自然知道千尧和陆砚洲的关系不一般,从上次陆砚洲在围场帮千尧逃跑时便知道。
寒刃司搜集来的资料中明明白白写着他们二人的来往生平。
确实称得上一句竹马之谊。
一开始岐岸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并未在意,直到数月前巡营时遭到刺杀。
彼时的岐岸对这件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那些反对的、不听话,早已被他清理干净,因此如今的朝堂上连明面上反对他的人都没有,竟还会有人如此急着送死,于是立刻命人调查。
很快他就拿到了刺客的所有资料。
行刺的人叫宋昭,孤儿出身,堪称孤臣,自言行刺是为了替前丞相鸣不平,所以才想杀了自己这个暴君。
岐岸自然不信,下令与他所有有关者全部彻查,调查幕后主使。
很快寒刃司便报上了与宋招有关之人的名单,令岐岸没想到的是,他竟在名单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陆砚洲,在宋招行刺的前一日,他们刚好见过面。
陆砚洲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陆丙的幼子,也是他从前的御前侍卫,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皆是朝中重臣。
因此岐岸自然不相信他是主使,毕竟行刺等同于谋逆,陆家上下百余口,他不至于拉上整个家族陪他一起殒命。
但说完全没有关系也不太对,毕竟他们见面的日子实在太巧,为何偏偏是宋招刺杀的前一日?
因为陆砚洲和这件事的关联实在太过巧妙,所以一时间并不能直接认定他和这件事有关,但也无法证明他与这件事无关。
因此最后也被一同关了暗狱。
陆丙知道后第二日一早便亲自求见,跪求到他面前。
对着他老泪纵横道:“这是老臣晚年才得的幼子,从小娇惯,疏于管教,才令他交友广泛,但行刺一事事关重大,他绝对不敢,更何况,他也没有理由。”
“理由?”
岐岸闻言不知为何,脑海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念头,将陆砚洲和千尧联系在了一起。
真的没有理由吗?真的只是竹马之谊?
岐岸原本想要问千尧的,可是回去后却听宫人说他为了等自己一夜没睡,刚刚才靠在软垫上眯了一会儿。
岐岸闻言走进内室,看着蜷在塌上连被子都没有盖的千尧,攒了一肚子的话就这么被他全部咽了回去。
岐岸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只是走过去在千尧身边坐下,然后抬起手指碰了碰他。
手指刚一碰到他的脸颊,千尧便如惊弓之鸟一般醒了。
“陛下,你回来了……”千尧一看见他立刻问道,眼中全是担心,这些做不了假。
岐岸原本是想旁敲侧击一下的。
可是刚说完,“怎么不问问朕是怎么处理的?”
就感觉到千尧环着自己脖子的手紧了紧,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像是在害怕。
岐岸感觉到后垂眸看着怀中缩成一团的人,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算了。
就算陆砚洲觊觎他,但他的心在自己这里,这就够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可是后来岐岸知道千尧在宫中待得烦闷,于是带他出宫。
那日正在过节,因此河两岸有许多人在放荷灯。
千尧明显想放,于是岐岸陪他放了一盏。
看着他满脸虔诚闭上眼的模样,岐岸突然有些好奇,他会许什么愿呢?
因为太过好奇,因此岐岸又一次对着千尧用了能力,然后他听到了:
【希望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希望小穗子和小麦子在宫里可以永远平安。】
【希望陆砚洲可以放下过去的事,重新开始。】
岐岸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应当是什么远房的表亲,毕竟千家直系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小麦子和小穗子他的朋友,岐岸也能不在意。
直到听到了陆砚洲。
放下过去的事?重新开始。
过去的什么事?
还不等他想清就见千尧没有再继续许下去。
岐岸很难说清楚那一瞬间的心情。
他转头看向千尧,千尧依旧笑意盈盈。
岐岸也不明白自己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会问那个蠢问题?
“你的愿望中有我吗?”
然后就听千尧顾左右而言他了半天后回了句。
“有。”
–
岐岸有些生气。
原本岐岸在浴池中听着千尧一声声撒着娇叫他哥哥时气消下去了些许。
可是下一秒便又想起了刚才听到的那三个愿望。
于是岐岸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千尧是否也这么叫过陆砚洲?
想到这儿,岐岸抬手按住千尧的唇瓣,阻止了他继续叫下去。
转而问道:“千尧,这个称呼你是只叫过朕,还是……也叫过别人?”
千尧没有回答,甚至为了避开这个问题难得主动了一下。
这次他没有骗自己。
可是不知为何,岐岸却更不开心了。
也是,他们是竹马之谊。
所以会叫陆砚洲哥哥,所以陆砚洲能在他三个愿望中占掉一个,而他一个也没有。
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一个男宠而已,他从前就不在意。
如今……
大概是身边只有千尧一个人的缘故,所以岐岸才会被他这么影响心情。
等将来选秀结束就好。
真是……
最近实在太不理智,为了他破了这么多例。
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的幼子又如何?父兄皆是重臣又如何?
行刺等同于谋逆,牵涉之人本就该全部赐死。
他又何必犹豫至今,真是荒谬至极。
只是不知为何,他还是亲自去了一趟暗狱,陆砚洲依旧被关着,咬死不认任何事情。
他看到岐岸,以为岐岸是来审他,因此立刻起身不卑不亢地跪下,开始陈情,“微臣虽与宋招是旧识,但确实未参与任何谋逆之事,还望陛下明查。”
陆砚洲说着便重重磕下了一个头,然而面前的人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许久,他才终于开了口。
陆砚洲本以为他会问宋招的事,这些日子心中已经想好了滴水不漏的回答。
然而没想到的是,岐岸问出的却是一个陆砚洲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问题。
他问:“千尧从前……如何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