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乔亦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从医院回斯顿，短短的一段路，他好像走了很久。
久到冷风将裸露在外面的脸颊吹得从刺痛到发热、再到毫无感觉，久到他都快要看不清面前的事物。
乔亦璟说不出，此刻到底是拧绞个不停的胃部更痛，还是闷痛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心脏更令他难以忍受。
地上的雪积攒了厚厚的一层，但依旧很滑，他不小心摔倒在地上。胃里翻山倒海，他费尽力气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
孙天睿在The Red Lion门前看到乔亦璟时，几乎快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见过各种样子的乔亦璟。
喝多了酒在卫生间吐得停不下来的乔亦璟，搂着陌生人谈笑风生的乔亦璟，眼角眉梢写满妖娆勾人心神的乔亦璟。
但这样狼狈不堪的乔亦璟，他却是从认识那人以来，第一次见到。
男人抱膝坐在酒吧门口的石阶上，淡银色的发丝与落在头顶的薄雪混杂在一起，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了无生机。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彻底黯淡了下来，一眼望去仿佛跌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四周黑得好似再无光明。
他手忙脚乱的在乔亦璟面前蹲下身来，平视着那人。
“你……没找到陆元晟啊？没事，我已经打听到了，陆元晟就在附近的市第一医院住院楼。”
但听到这么说，男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头依旧低垂着，没有回应他，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疼痛，正肉眼可见的发着抖。
孙天睿神情一滞。
傍晚的时候，那人还迫切的想要从他这里知道陆元晟在哪家医院的消息，现在听到消息却无动于衷，并且还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莫非——
“你已经见过陆元晟了？”
乔亦璟依旧没有回答。但如同默认一般，他抿了抿唇，没反驳。
孙天睿嘴角抽了抽：“他……又拒绝你了？”
话说出口，他有些后悔多加了个“又”字。
难得见到乔亦璟在感情的事情上吃瘪，他总是忍不住心底那股子想要嘲讽对方的冲动。但看到那人现在这副凄惨可怜的模样，孙天睿又有些于心不忍。
乔亦璟虽然是爱玩了点、没心肝了点、也没什么责任心，但……
孙天睿认命的叹了口气。
谁让他是自己的兄弟呢。
当年酒吧濒临倒闭，到底是这家伙拉了自己一把，也不算完全没人情味。乔亦璟就是对他那些莺莺燕燕的情人们稍微冷血了些，对朋友还是够意思的。
孙天睿小跑着回酒吧里拿了件大衣出来，人抓着衣服走到大门口了，又匆匆折返回去，从办公桌上顺走只剩下一半的烟盒。
他推开酒吧的大门，把衣服披在乔亦璟的身上，又将烟塞进那人手里。
“喏。”
孙天睿时常觉得，乔亦璟真的是好命。那些萍水相逢的情人们，都为他那张脸神魂颠倒，对他有求必应。后来认识的陆元晟更是不用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快要把整颗心掏出来给他。就算是没有情人环绕、没有陆元晟陪伴，乔亦璟依旧还有他，这个虽然对他这番自作孽行为看不惯、又放心不下的朋友。
当真是天生的有人伺候的命。
孙天睿边想着，边主动递了火过去。
乔亦璟嘴里叼着烟，一动不动的等在原地。香烟被点燃，他深呼吸，随即被烟雾呛得忍不住喘咳起来，直到眼尾渐渐湿润。
“慢点。”孙天睿看了他一眼，面露无奈。他从乔亦璟怀里拿回来烟盒，自己也抽出来一根点着。
打火机在雪夜里燃烧的声音寂静又潦草。
“你吃过东西了么？我让后厨给你做点儿。今天过来了几拨新人，我看有几个是你喜欢的类型。”
他明明最看不惯乔亦璟夜夜笙歌的做派，但此刻，孙天睿却只希望那人能够借此转移一下注意力，别再垂头丧气的坐在他的店门口。
乔亦璟缓缓吐出一口烟，眼睛一眨不眨，失神的盯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街道。
“身体不舒服？那我送你上楼？”孙天睿继续耐心的问道。
“你让我再缓一会儿。”乔亦璟张了张嘴，虚弱得只剩下气音。
他坐在原地抽完两根烟，又喝下孙天睿回店里端出来的热水，脸上重新恢复了一点点血色，可眸中依旧没有往日的神采。
“所以要在店里玩会儿么？还是直接上楼去？”孙天睿单手托腮。
“不去了。”男人将燃烧着的烟尾在石阶上按灭，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你还好吧？要不要送你再去趟医院？”孙天睿不放心的问道。
“没意思。”男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来，摇摇晃晃的站直身体，背对着孙天睿。
没有听清他的话，孙天睿疑惑的凑近：“什么？”
乔亦璟斜睨他一眼，兀自走向酒店的大堂。
“我说，没意思。”
日复一日的灯红酒绿。
说着大差不差的情话，面对着一张张远看过去都差不多的脸。
同样仓促而没有情感的亲吻相拥。
同样的分开后不会记得彼此。
这样的日子毫无新意，真真是没意思极了。
–
丝蒙丹妮的第二波代言广告，即将开拍。
依旧是和袁姣姣的双人广告。
接到通知，乔亦璟睫毛一垂，顺手就把消息左划按下删除。
但品牌的拍摄邀请，同时也递到了路耀娱乐。
路耀集团的人还没说什么，栾锐泽便第一个蹦了出来，上蹿下跳的表示乔亦璟上次拍摄就闹出了丑闻、不配继续参加拍摄，男主应该换成他来替代。
大概是激将法真的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潜意识的觉得见到袁姣姣，就有一定的可能性见到那人。乔亦璟最终还是应允，如期去了丝蒙丹妮的拍摄基地。
只不过这一次，第一天拍摄，不再是陆元晟陪着他一起过去。
陪同他过去、为他打气加油的，换成了——
孙天睿。
晚上兢兢业业经营酒吧，早上还精神矍铄主动提出要陪他一起坐车过去的孙天睿。
“你放心，我不会在片场出什么事情的。”
事出无常必有妖，孙天睿这么积极，乔亦璟感到一丝奇怪。
他知道孙天睿一直担心自己的状态，但拍摄是公司安排的活动，有冯子墨带着团队跟着呢，孙天睿也不至于这么放心不下吧……
“天天缠着我，你别是爱上我了吧？”乔亦璟嘲讽道。
“少放屁！”孙天睿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一不小心就说了真话，“谁是去陪你了……”
乔亦璟挑眉。
被他盯得背后发毛，孙天睿摸了摸鼻尖，心虚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和袁姣姣合作再被摆一道嘛……”
“你看上袁姣姣了？”乔亦璟一针见血。
男女之间这点事，他见得多，也经历得多。一看孙天睿眼神躲闪的样子，再联想到上次袁姣姣来The Red Lion办bachelor party，乔亦璟就能猜出来个大概。
孙天睿下意识的反应，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男人耳根一红，十分不自然的辩解，语速也开始加快：“什么啊，我跟她又不熟。就是交换了个联系方式的关系，乔亦璟你不要乱讲……人家是订婚了的，我才不会插足。”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乔亦璟的脸色便已沉了下去。
孙天睿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妥：“哎，你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忘了你……老乔！我不是故意提这茬儿的！”
“嗯。”乔亦璟淡淡的应了一声，先一步踏上保姆车。
他当然知道，孙天睿不是故意的。
可是……
心脏一瞬间的痛感，真实得让他无法忽略。乔亦璟用力深呼吸，才驱散开萦绕在胸口怪异的沉闷感。
会见到他么？
会见到……去探班未婚妻的他么？
乔亦璟闭上眼睛，将头别向靠窗的一侧。
–
拍摄的场景在室外。
和品牌方拍摄组打过招呼后，乔亦璟四处张望，试图寻找陆元晟的身影。
同样东张西望的，是和他前后脚下车的孙天睿。
“璟哥，拍摄安排在这里。”冯子墨体贴的将日程表送到乔亦璟的手中，“今天下午主要是开会，晚上品牌方请客聚餐，明天上午才开始正式拍摄。”
乔亦璟沉默一秒：“袁姣姣来了么？”
冯子墨一愣。
之前在拍摄基地，她明明记得璟哥和袁姣姣的关系也不算密切的。更何况，还出了网上被侮辱性骚.扰那件事。怎么璟哥突然关心起来她了？
“我……去打听一下。”
“不用了。”乔亦璟摆了摆手，“我就是随口一问，要是她在就打个招呼，毕竟是之前合作过了的。没关系，下午开会再打招呼也是一样的。”
袁姣姣并不是和陆元晟一起来的。
再三确认女生只有助理和造型团队跟着一同过来拍摄后，乔亦璟因为见不到陆元晟感到失望的同时，也燃起一丝丝侥幸与雀跃。
也许……
陆元晟和袁姣姣之间，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呢？
虽然那天那人丢下他、和女生一同上楼，但上次在The Red Lion，陆元晟还不是丢下了女主角袁姣姣，抱着他上了顶楼？
这么一看，他和袁姣姣之间，也算是打了平手，没有落得下风。
但这样的侥幸并没有持续多久。
下午开完沟通会，品牌方请大家移步附近的饭店后，一群人刚进包厢、还没落座，袁姣姣就接到了陆元晟的电话。
乔亦璟也并不是故意偷听别人打电话的。
只是他和袁姣姣因为同是主角，两个人站得太近，他不小心瞥见了女生的手机屏幕。
以及——
女生接起来电话的瞬间，就像是刻意要向他炫耀般，提高音量，大声的唤了句，“元晟哥哥”。
她和众人露出了个抱歉的表情，接着电话出了包厢。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脸上是更加明显的歉意。
“各位，实在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出去一趟，今晚就没法陪各位聚餐了。”
“怎么，姣姣，赶着去约会呀？”品牌方的导演一脸暧昧的打趣道。
女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头发，笑了笑，没否认。
乔亦璟如鲠在喉。
“那快去吧！就别在这儿陪着我们了。”品牌方很轻易的放了她离开。毕竟是袁家大小姐，得罪了也没什么好处，而且不过是个进组的聚餐，这样的顺水人情，没有人会吝啬，“路上注意安全！”
“好呀，那谢谢导演，谢谢各位老师！”袁姣姣说着，特意转头看向了乔亦璟，冲他挑衅般的笑得格外明媚，“那我就先走了，乔老师！明天见！”
本就索然无味的饭局变得难熬。
乔亦璟如坐针毡，只要一想到那人主动邀约未婚妻见面约会，他就恨不得立刻追出去，破坏两个人的见面。
陆元晟说要给他一个家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还有一个未婚妻？这样的陆元晟，要如何给他一个家？
还是说，那些说辞，不过是哄骗情人的情话。和他乔亦璟对别人说过的，以及那些露水情缘对他曾说过的，没有半分差别？
陆元晟那些深情吃醋的戏码，难道真的也只是逢场作戏？
乔亦璟抿唇，仰头喝掉杯中的酒精。
“乔老师好酒量呀！上次合作时间匆忙，大家也没能有机会在一起多喝几杯，这次一并补上吧！”
“乔老师，我也来敬您一杯！冯助理，也一起吧！”
见他喝得爽快，桌上的一圈人几乎围着他敬起酒来。乔亦璟也不推辞，来者不拒。小盅的白酒，他一杯接着一杯，像是完全感觉不到酒精的辛辣灼烧。
还说什么要做他的爱人，陆元晟就是这样做.爱人的？
左拥右抱的爱人？
还是在戏耍他，让他成为他和袁姣姣婚姻里的笑话？
他乔亦璟是花心，是情人换个不断，但他绝没有陆元晟这般无耻。
他才不会睡有婚约的情人，也不会有婚约之后再去睡和自己无关的其他人。
他的那些情人们，哪个不是自由之身？就拿牧煦舟来说，还不是和他一样，是个不谈恋爱、只和人上.床的。
陆元晟看到他和牧煦舟在一起，究竟是有什么资格理直气壮的指责他的？
男人脸上飘起两抹微红，眼神也逐渐迷离。
是啊，牧煦舟，好久没和牧煦舟约了。
那次被陆元晟从套房里面赶出来后，牧煦舟好像还没找过他。
酒精在胃里灼烧，乔亦璟有些难受的拍了拍胸口。他借口去卫生间离开包厢，掏出手机给牧煦舟打了个电话。
牧煦舟base在B城，离A城不过两个小时的路程。
陆元晟可以和他心爱的未婚妻袁姣姣约会，他为什么不能和熟悉的情人牧煦舟上.床？
牧煦舟没有没他的电话。
相反的，甚至还挂断了他的电话。
【牧煦舟：在见客户】
【牧煦舟：怎么了？】
乔亦璟眯起眼睛。
【乔亦璟：在B城么？】
【牧煦舟：在呢。你来B城了？】
【乔亦璟：嗯，在去的路上。】
【乔亦璟：你现在住哪儿？地址发来一个】
牧煦舟没多问，甩过来一个定位。
【牧煦舟：我一个小时左右后回去。】
没有再回包厢，也没有和里面的品牌方或是冯子墨中的任何一个人打招呼。
乔亦璟去卫生间用力抵住上腹，把胃里的酒精吐了个干净后，直接一个人打车去了机场，刚好赶上当天最后一趟飞B城的航班。
虽然吐得及时，但身体到底还是吸收了一些酒精。一路上他脑袋昏昏沉沉，几乎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
找到牧煦舟家所在的地址，他按下门铃，里面的人很快开门。乔亦璟顺手将人搂住，粗.暴的撕.扯开对方身上尚未来得及换下的西装和衬衫。牧煦舟也很配合的回抱住他，轻车熟路的侍.弄他下.身的昂扬。
没有过多的前.戏，他和牧煦舟比任何一次都要快的进入主题。
不像每次和陆元晟做，那人总是磨磨唧唧，动作轻柔，总像是担心弄疼他一般。
做过之后乔亦璟又跑去卫生间里吐了一次，吐的都是些暗色的胃液胆汁。空腹喝酒后的副作用缓缓显现，上腹抽搐般的剧痛让他跌坐在卫生间的瓷砖上，痛得眼前黑雾阵阵。
床上的牧煦舟早就累得睡去，并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又或是根本无心照料。
乔亦璟额头不小心磕在了洗手台的边沿，娇嫩的肌肤瞬间红成一片。
可大概是别处的疼痛太过猛烈，他几乎感觉不到额头的痛意。
但独自一人，是真的很冷。
乔亦璟头靠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上，慢慢收拢四肢，将自己抱住。
他吸了吸鼻子，冻得有些打颤。
好像一并吐出喉咙的，不光是胃液和胆汁，还有身体的全部温度。
–
第二天清晨，牧煦舟很早便收拾出门了。
门口上留了字条，说是欢迎他下次再来。除此之外，什么其他的都没有给他留下。
前一天晚上喝了酒，再加上胃痛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又被牧煦舟吵醒，乔亦璟头疼得仿佛快要裂开。
他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起身。
手机收到的各种消息很多，发现他不见了之后最着急的还是冯子墨。女生从昨晚开始便不停的拨电话给他，早就被乔亦璟拉进了黑名单。
乔亦璟简单冲了个澡，下楼随便找了个早餐店坐下。
他并没有打算回A城，至少不是今天。
强迫自己喝下了小半碗小米粥，感觉整个人好像重新又暖和了起来后，乔亦璟再次点开和牧煦舟的对话框。
【乔亦璟：这么着急赶我走？】
牧煦舟的消息一向回得飞快。
律师的职业素养，手机24小时不离身。
【牧煦舟：哪有】
【牧煦舟：你今天不着急走？】
【乔亦璟：不走。】
【牧煦舟：我今天在外面回不去，你自己找地方玩儿吧】
【乔亦璟：有推荐么？】
【牧煦舟：现在营业的地方么？没有】
也是，大白天的。
牧煦舟理所当然的以为他问的推荐，要的是他们常去的那种地方。
B城在A城的南方，比暖和不少。A城还在飘鹅毛大雪，B城的街头却已有几分春意。
天空蓝得仿佛油画。
乔亦璟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飞速的敲打。
【乔亦璟：你在哪里？】
【乔亦璟：我去你附近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