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急了 他嫉妒了
两人回到厢房,晏伽将门窗都闭锁好,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随手凑近灯烛点燃了。
他看着指间纷乱而下的纸灰,说道:“徐晚丘故意让我们听到的,今日晚饭的食盒中放着这张谛听符。徐府中布设了许多百年以上的法阵,再辅以各类符咒,除却徐氏家学以外的一切法术在此都会失效。”
顾年遐将食盒端上桌,盘腿坐到罗汉床上,放松地露出双耳和狼尾:“好饿,我们边吃边说吧。”
晏伽接过对方递来的筷子,忽然说:“如果你在学宫里待腻了,直接告诉我,我们就不去了。”
顾年遐点点头,夹了一口菜,说:“为什么会待腻啊?我觉得很不错,除了烦人的教习,那些人族灵修都对我都很好,虽然比你差一点点。”
“什么叫比我差一点点?”晏伽放下筷子,“小白眼狼,你说清楚,他们对你的好就只比我差一点点?”
顾年遐吐了吐舌头:“那比你差好多,可以了吧?我肯定觉得你最好的,他们又不会给我——”
他话说一半,忽然噎住了,脸上一阵烧起来,牙齿僵硬地啃着筷子,尾巴也不摇了。
晏伽不明就里:“不会给你什么?”
“不、不会……给我揉尾巴。”顾年遐声音低下去,“我又不让别人摸我的尾巴。”
晏伽心想自己就不该问,好不容易忘掉白天的事,怎么又扯回去了。
“学宫有什么好教的?”他岔开话题道,“修炼术法须得因材施教,各人根骨、天赋都不同,也没有任何人能兼修多道,为人师者同样如此。让善用剑的人去教善用符的人,其结果必然是老师以为学生是庸才,学生觉得老师误人子弟。”
顾年遐点点头:“我知道了,所以我练不好御剑,是因为老师也不会。”
“……你还是没听懂吧。”晏伽道,“算了,先吃饭,等会儿我教你御剑。”
徐府太过安静,而且在这里御剑实在有点显眼。吃过饭,晏伽带着顾年遐去了金陵城外的一处小矮丘,四面空旷无风、视野开阔,只有一汪湖泊映照澄空,很适合放开手脚去练习。
晏伽手持一柄随手从徐府库房里翻来的铁剑,掌心凝结法力,接着将长剑信手一抛,纵身跃上了剑身,转头看着顾年遐:“让法力附着在剑上,试着腾空,先不要飞太高。”
顾年遐将法力凝入佩剑,犹豫片刻,学着晏伽的动作翻身跳上,刚一上去就差点没站稳,左摇右晃地平衡了半天,才堪堪站稳。
“稳住。”晏伽飞到顾年遐身边,扶正他的后背,“是你御剑,不是剑御你,你的法力附在剑身上,所以它也应该听凭你的调动。”
“是剑的问题吗?”顾年遐看着近在咫尺的地面,问道,“你站得比我稳多了。”
晏伽笑出声道:“我这是从一堆破烂里翻的,剑身都快锈断了。而且就算我手边没有剑,拿根树枝也能飞起来。御物之术的关窍在于从心所欲,你心慌意乱,当然站不稳。”
顾年遐扶着晏伽的胳膊,两腿站直了,试着飞了两步:“我会了。”
“你会了?”晏伽松了手,“飞两下我看看。”
顾年遐刚要有所动作,突然脚下一滑,险些没站稳。晏伽眼疾手快将他捞起来,顾年遐顺势往对方身上一扑,整个人紧紧挂了上去。
“下来。”晏伽托了托他的屁股,“好好练,等学成之后可以去各大仙门设立的仙署申领御剑牙令,若是没有这个东西,是不准在有人烟处御物飞天的。”
顾年遐不说话也不肯下来,胳膊在晏伽身后收紧,尾巴也垂下去。
晏伽拗不过,叹了口气:“行了,不想练就先不练,你先下来。”
而且他总觉得那条尾巴若有若无地往他腿上蹭,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晏伽哄着顾年遐,让他慢慢站到自己剑上。一柄铁剑根本站不下两个男子,晏伽的手虚虚揽着顾年遐的腰,让他后背贴在自己胸口,说:“不要总往下看,要往前看,你的路在前面。”
毛茸茸的尾巴在晏伽两腿间甩来甩去,他回想起之前的事,有些无奈,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手欠的冲动,上手捏了捏。
“尾巴放好,别乱晃。”他还为此找了个比较正经的借口,“你要是非得带着尾巴御剑,就保持好平衡。”
顾年遐点了点头,努力稳住身形,才开口问他:“对了,刚才在徐晚丘房里那个人是谁?”
晏伽扶着他的腰,又御剑往上飞了些,看着四下无人,才说:“我不知道,但是听那个人所说,仙道中有关飞升的传闻,就是学宫的手笔。”
“他们果然是想拉拢徐氏。”顾年遐道,“但是徐晚丘怀疑的,应该不只是这一件事。”
“她说事关徐家祖传的秘辛,看来传到她这一代,已经残缺不全了。”晏伽道,“如果也和学宫有关的话,那对手可真不简单,连这种埋进土里的陈年旧事都知道,而且恐怕比事主本人还要清楚。”
顾年遐道:“明日我想办法查一查。”
“先别轻举妄动,等我安排,听话。”
晏伽又御剑往前飞去,带动流风从身侧拂过。顾年遐侧过脸看着他,只觉得面前人的容貌在月色下分外皎然,俊美无匹。
这晚自然是没有好好练成御剑,两人慢悠悠地飞回徐府,落地时发现厢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顾年遐一手按着佩剑推开门,吱嘎一声,屋里的人也回过头,果然是徐晚丘。
晏伽进来后反手掩上门,问道:“如何,徐宗主,打探到什么了?”
徐晚丘手边摊开着半张残页,看上去年头已经很久远了。她指尖轻点了点,说:“你应该知道,徐府中有大小上百法阵,但唯有一处法阵十分奇怪,似乎只是空设,并无作用。不过数月前我整理书阁的陈年旧卷,发现了这个,刚好与那处法阵一模一样。”
晏伽低头去看,只见那张残页上勾勒着一张没见过的法阵图。
他曾经对阵法之术也略有涉猎,知道此术遵循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本,虽然世上千千万万阵法各不相同,但一言以蔽之,便是从一到多,阵眼与星位也是整齐对仗,才能让法术在其中通畅行走、逐一闭合,但徐晚丘手里这张,却没有任何一处是对称的。
“没有按照最基本的画阵之法么?”晏伽疑道,“那处法阵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法阵所在的地方非常隐蔽,徐晚丘带着他们绕了好一会儿,在一处荒凉别院的天井中央找到了那道奇怪的残阵。徐晚丘走近阵眼,腰间铜钱串玲玲作响,地上的法阵随之泛出光泽,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又暗淡了下去。
“如你们所见,这处阵法可以用引咒之法唤起,却没有任何效果。”徐晚丘说,“不过今晚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从前太执着于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阵,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这根本不是个法阵呢?”
她说着便抖开那张残页,指了指法阵图旁边的字符:“这是甲骨字,我们最早的先祖以龟甲卜算天运,徐氏家学自此发源,所以我认得这些字,写的是‘八阵遁行,终归一眼,鸣沙崔嵬,横拔三川五岳,后人以此鉴之’。”
“八?”晏伽沉吟道,“那不就是……”
顾年遐也意识到什么,转头又看向了地上的法阵,恍然道:“这个法阵,也有八个阵位。”
“正是如此。”徐晚丘说,“我觉得,这个东西并不是作为法阵被放在这里的。你们看,这张残页上西方一点很像是阵眼,其他七个都是星位,总共刚好为‘八’。”
徐晚丘以法力唤来腰间八枚铜钱,点了一枚落下去,在正中的星位上:“今晚来的那位便是学宫背后的主人,他亲口告知我,由他本人出面密谈的仙门共有六家,东湖城孙氏,是第一家。”
她的眼睫垂下去,又落了两枚铜钱,都在东南:“睢明城展家、稷陵悬空寺。”
晏伽眸光微动,紧紧盯在展家那枚铜钱上,便又听徐晚丘说:“还有位居秦淮北方、燕幽之地的三清门。”
徐晚丘捻起一枚铜钱,缓缓放在极北的星位:“关外费氏,在云锦城中。”
啪,又一枚,落在最东的星位:“徐氏。”
“六个了。”顾年遐看着正西方的阵眼,以及西南方的星位,“还差两个。”
晏伽茅塞顿开,抚掌道:“妙啊,徐宗主,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个解释的?”
“他今天似乎是为了向我透底,诚意颇大,但对我也很防备,我只是从他字里行间如此猜测的。”徐晚丘道,“不过还有阵眼与西南星位,我无法确认。”
晏伽和顾年遐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微妙。
“我们已经见过越陵山掌门了。”顾年遐说,“那东西也去找过他。”
徐晚丘将第七枚铜钱落在阵眼,点头道:“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如果这幅图上所画,真的是指八个世家门派,位置也能一一对应,那么今夜来的那个人,是刻意要将这八门都拉拢到他那一边。”
顾年遐忽然一皱眉,提醒道:“不对,还有一个,这是什么地方?”
他指指图上唯一一个没有铜钱的星位,看向晏伽。
“倘若阵眼指的是越陵山,那么越陵山与孙氏剑宗中间这个星位是什么?”晏伽问道,“如果这一点无论如何都对不上,那我们之前的猜测很可能全都是错的。”
徐晚丘同样对这处星位的分布存疑,她也算走过无数河流山川、阅遍名家无数,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这里是哪家仙道名门坐镇,而今晚那个神秘访客言谈间也并未提起过。
“越陵山和东湖城中间么……”晏伽思索道,“我记得中间那一带是许多零零散散的村落和镇子,要说江湖小门小派是有的,虾米似的一抓一把,从何找起啊?”
徐晚丘从容收起铜钱,穿回腰间:“按兵不动,坐享其成。”
晏伽笑着摇头:“我怎么觉得这话的意思是徐宗主按兵不动,坐享我们的成果呢。”
徐晚丘道:“就算你这么揣测我,也得承认,我已经是这些仙门里最好说话的了。”
“你是在含沙射影费轻舟吗?”晏伽像是想到什么头疼的事情,“她简直比臧长老还凶。”
顾年遐问道:“晏伽,我怎么感觉每个人都对你特别凶?”
晏伽厚脸皮道:“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都嫉妒我。”
顾年遐:“你胡说,明明是你总捉弄人。”
晏伽佯装讶异:“顾年遐,你不要不识好歹,我什么时候捉弄过你了?”
顾年遐想了想,还真没想起这两天又被晏伽如何折腾过,倨傲地点了点头,说:“暂且没有。”
徐晚丘看着顾年遐,眼神奇怪,终于忍不住看向晏伽,眼底无声询问。
——他今晚为什么梳了麻花辫?难道又是你干的?
晏伽勾着嘴角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嘴边。
——嘘。
【作者有话说】
晏伽:什么话!这是什么话!(拍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