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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凌愁

第33章 凌愁
凌愁。

宗辞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曾经于他而言熟悉无比的名字, 一时间竟然有些久违的陌生。

在宗辞踏入元婴期之前的漫长一段时间里,除去偶尔数年下山历练的日子,他都同清虚子居住在太衍宗主峰, 安心修炼。

明明元婴已经可以算是新秀人物, 要放在其他小门小派甚至还能混个长老峰主当当。

偏偏因为宗辞在金丹期时闯了某一位上古大能的秘境, 又被一位同清虚子结怨已久的大能盯上,暗中算计。本来他必死无疑, 却没想到在九死一生之际, 误打误撞用了那块能够无视空间转移的陨石碎片, 最后侥幸以毫厘之差逃生。

等清虚子赶到时,宗辞浑身浴血, 白衣已然看不清颜色, 面色泛起毫无生气的青灰, 奄奄一息。爱徒被伤,清虚子震怒, 一剑扫平了那位大能的山头, 甚至搅碎对方的神魂,使其永世不得超生。

在那件事情后,清虚子的控制欲越发加重。只要是和凌云相关的事情, 事无巨细,都得提前和他汇报。

宗辞虽然无奈,却也知道,师尊是为自己好。

毕竟修真界弱肉强食, 物竞天择,多得是天才来不及长成就遗憾陨落。就算清虚子是道门魁首, 实力笑傲群雄,却也树敌无数, 总有鞭长莫及的地方。

凌愁就是这时出现的。

他参加了那年太衍宗的招选,本身是同宗辞一样单系天灵根的完美资质,是当年所有新晋弟子里心性和天赋都最出彩的一个。可他却偏偏拒绝了所有长老和峰主抛来的橄榄枝,死脑筋一样认准了清虚子,在太衍宗山门下长跪三天三夜,希望能够拜入门下。

这个行为,不知道受到了太衍宗多少弟子的嘲笑。

谁人不知门魁首清虚子只有凌云一个徒弟,那个大弟子还是他们整个太衍宗的小师叔,在宗内十分受尊敬。

一个新来的弟子,仗着资质不错,就心比天高,还妄想一步登天?

那时清虚子已经卸任掌门,专心为闭关冲击渡劫中期做准备,这种小事自然不会传到这位老祖耳里,反倒是宗辞无意间听见了宗门内弟子的窃窃私语。

“……那个人还在那里跪着?”

事务堂外,聚集在一起的弟子看着宗门门口,指指点点。

“还跪着呢!都跪了两天了,他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让老祖网开一面吧?”

“就是,一个刚刚筑基的弟子,也不知道做的什么梦。”众人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活该他拒绝了那些长老和峰主,现在要是老祖不收他为徒,恐怕他也找不到师承,只能做个外门弟子喽!”

无数人抚掌,“哈哈哈哈哈哈,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宗辞听了,皱了皱眉,抬脚走出。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弟子看到他后都立马安静下来,个个恭敬地低下头颅,刚刚还热火朝天的讨论也偃旗息鼓。

恰好那日下了大雨,雷光轰鸣,电光掩映。

白衣剑客踩着虚空,雨水被他周身散发的灵力一滴滴切开,即便在雨中也行走自如,滴水不沾。

隔着厚重的雨幕,他遥遥望了一眼。

在绵延万里,看不到尽头的白玉台阶下,身穿黑衣的俊朗少年正跪在地上,湿发一缕一缕从脸颊旁垂下,脊背挺的笔直,从袖袍里探出的半截手指冷得泛白,正在不自觉地低低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想起了当初自己拼着一口气也要拜清虚子为师的场面,宗辞心里微微多了些触动。于是他回去之后在师尊面前明里暗里提了一下。期间还经过了一些波折,最后才成功收获了这位小师弟。

刚入门时,凌愁的性格乖巧,为人踏实勤恳,十分能够苦耐劳,明明外表看起来和宗辞相差无几,却一口一个师兄,叫得格外甜。

宗辞挺喜欢这位小师弟的,只不过他修炼的是无情道,很多情感都下意识内敛,难以表露出来。又因为他们师兄弟修为的差距过大,修炼的路数不同。刚开始,除了凌愁每次见到宗辞都会乖乖叫师兄以外,他们私底下也没多少交流。

最重要的是,多了一个徒弟后,清虚子就不至于天天盯着他一个人转。

当然了,宗辞也觉得他师尊似乎有意有些疏远他的意思,不过这对他来说倒是一件稍微能喘口气的好事。他也能时不时悄悄溜下山去找他的朋友们烹茶下棋,折花论道,日子过得愈发惬意。

某一次,宗辞找了个借口下山和朋友喝酒,酒意正浓后误了时辰,等到月上梢头的时候才恍然从酒桌上惊醒,跌跌撞撞赶回宗门。

可惜当晚的酒又是上好的酒,据说是西域特供的忘尘酒,包喝包醉,醉后还能做个美梦。结果就是一个醉意上来,宗辞迷迷糊糊就睡在了灵泉里,连衣服也忘了脱,便同周公会面。

出乎意料的是,那天晚上清虚子并没有回来。

第二天宗辞醒来后,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走错了洞府,不远处门上挂着的灯笼正儿八经地书着一个“黄”。而他的小师弟正穿着一身练功服,抱着一把剑坐在树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大写的尴尬。

莫名其妙的,经过这件事后,两个人关系开始逐渐好了起来。

在修真界声名渐起的凌云经常有事没事就会抽空去指点一下师弟。只要是出门做任务,小师弟都会给他带伴手礼。后来宗辞又知道了当晚师尊没回来其实是小师弟给他打了掩护,于是在他感动之余,两人关系越发突飞猛进。

很多时候清虚子外出云游,主峰上就只剩下他们师兄弟两。

对于凌云这个大弟子,当时还是掌门的清虚可谓尽心尽力;反倒是衬得卸任掌门后收的这个二弟子,就像是路边捡来的一样。比起师尊清虚子,更多的时候是宗辞手把手教凌愁修炼。

因为怕凌愁执行任务会有什么意外,师弟前脚下山,宗辞这个师兄后脚就偷偷摸摸跟上,暗中保护师弟的安全。等到后来关系更好,他们就形影不离,经常一起结伴出任务。惩恶扬善,鲜衣怒马,快意江湖,走过大陆许许多多的地方。

偶尔兴致来了,两个人也会趁着清虚子不在,在主峰上摆上小酒桌,一同赏月看花饮酒。在执行任务期间溜到花楼点一个清间,一边饮茶一边听姑娘们弹奏乐曲。或是走过寺庙,听凡间百姓们传唱两位神仙斩妖除魔的传说。

那些年清虚子像是有意远离尘世,也没抽出时间去管这两个弟子,甚至就连往日最器重的凌云,也联系不多。

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师兄弟这层关系以外,他们也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宗辞将师弟视为自己的莫逆之交,毕竟人生朋友众多,但能彻彻底底交心的少之又少。不巧,凌愁就是其中之一。

——直到宗辞成仙前一晚,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日,凌愁像往常一般,在桃花树下摆了张酒桌,斟上两杯酒,笑着举杯道。

“明日便是师兄飞升的大日子,在这里,师弟先敬师兄一杯。”

明日就是飞升的时日。若是飞升成功,日后他们师兄弟可能不复相见;若是渡劫失败,死在雷劫之下,那也同样是永别。

再说了,谁会对自己的师弟设防呢?更何况宗辞和他的关系还那么亲密。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向淡漠的白衣剑尊也褪去了往日的冰冷,一反常态的给自己连连灌酒,直到冠玉般的脸庞也泛起浅淡绛色。

那时的宗辞早已经渡劫期大圆满,任何酒都对他失了效用,他也没有顾忌,反倒借着酒意,同师弟说了很多没能说出来的话。

他说,师弟,我若是飞升成功,你在这里也要好好修炼。你天赋超绝,莫要耽搁,来日我们在仙界也能早日会面。倘若我渡劫失败,那也是命数天定。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能够成功飞升的例子,既然我们踏上这修道之途,那也定是要去尝试尝试的。你知道我的。

他还说,其实师尊也把你放在心上,只是师尊这个人修的是比较极端的无情道,很多话也和师兄一样,平日里难以轻易袒露。待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孝敬师尊,准信提高自己的修为。不然万一师尊也飞升了,我们两个去了仙界,你就无人照拂,生怕被仇家找上门来,莫要让师兄担心。

宗辞还说了很多,多到他自己都快忘记。

他们就这么说了一夜,也喝了一夜。

快到天亮的时候,宗辞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储物戒指拿了出来。

“师弟,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你千万莫推脱。”

戒指里里面放着宗辞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法宝灵衣,还有堆积成山的灵石丹药符咒,应有尽有,从化神出窍大乘渡劫,每个阶段都能用上。除此之外,他又想了想自己没有更多能留下来做念想的,便顺带割下一截头发,权当纪念。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时,他竟恍惚觉得自己有了些醉意。

不,怎么可能呢。

宗辞正想挥散这个荒谬的想法,却听见面前之人低低的声音。

“师兄怕是不知道,在凡界里,赠人头发的含义吧。”

“什么?”宗辞迟钝的大脑没能反应过来,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下一刻,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也割下一段头发,同他的头发缠绕在一起。

在修真界,结发是拜师礼上必经的程序,代表着结授长生诀的含义,宗辞拜师清虚子的时候同样经历过。

但方才凌愁却刻意提到一句凡界,而凡界结发的意思是——

宗辞惊愕地抬起头去。

凌愁就坐在他的对面,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不知何时,两个人的距离依然变得很近,近到一抬手就能碰到。

宗辞能够看到那双黑色眼眸里涌动的滔天恨意,看到明显的挣扎,交织复杂,看到他看不懂的炽烈和苦楚,交错与悲哀。

——还有一个小小的,白衣剑客的倒影。

“师弟,你……!!!”

他张了张口,正想说话,却悚然发现自己已然无法调动身体内庞大的灵力。

甚至于,就连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糊。

宗辞错愕又不敢置信地向后倒去,骤然失去力气,又被人拦腰抱住。

凌愁深邃如同冰封的脸近在咫尺,其上带着宗辞从未见过的的诡谲晦涩。

他的神色变幻莫测,最终沉淀成无法言明的瑰异。

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拂过白衣剑尊的眉眼,细细描摹。

“为什么……偏偏,是你。”

凌愁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爱人间的呢喃低语,又带着无边冷酷,剑眉低敛。

这就是,宗辞在清醒前最后一秒记得的全部。

毫无疑问,他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毫不留情的捅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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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说书人却说凌愁他叛出了师门,堕入鬼域。

电光火石间,先前所有零碎的线索似乎都纷纷从他脑海里闪过。

主峰上那个看上去许久未有人居住的黄字洞府;明明凌愁天赋不亚于他,可他重生后却依旧不曾在任何一个地方听说过凌愁的名字;还有,清虚子止步不前的修为和骤然变成小孩子模样……

这些线索汇聚起来,最终串成了茶楼说书人口中的那句话。

可宗辞想不通凌愁叛出师门的理由。

凌愁可比他这个让师尊天天头疼不省心的大弟子要乖巧听话得多。

清虚子又是道门魁首,凌云剑尊出事后,凌愁就是他唯一的徒弟。就算不说凌愁自己本身天赋同样出众,绝非池中物,只单是拜入清虚门下这一件,就意味着他的未来定是青云直上,扶摇万里。若是哪一天清虚子成功飞升,凌愁就是接任他衣钵的存在。

即使摈去凌愁无故给他下化神散的事情,宗辞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做出叛出师门这等事情。

茶楼里的一切喧闹似乎都离宗辞远去,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茶壶嘴里还在洒水,直到那股滚烫的热水顺着桌角边缘滚落到他衣摆上时,他才恍然所觉。

同时,对面那位身穿蓝衫的弟子忽然轻笑。

“宗兄,你的茶水,倒偏了。”

宗辞抬起眼眸,不知为何,对面那双幽深的眼眸竟有些让他无端心惊。

倒是多谢柳元的出声,把宗辞从恍惚里拽了出来。

半晌,他微敛表情,重新将茶壶放回桌前,面容淡淡,“一时手滑。让柳兄见笑了。”

毕竟,不管凌愁如何,到底与他无关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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