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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探病

第33章 探病
第二天上午。
希尔诺坐在座位上, 听着台上老师讲述那些遗失的黑魔法。
自从两百年前的那次战争,太多太多的魔法失传。
其中包括有那项绝对的禁忌魔法,当代的人们给其取名为“冥界魔法”。
冥界魔法, 据说能推开那扇从生界通往冥界的大门。
届时,人类将不再停留于调动那个世界的力量,而能真正触碰到那个死亡的世界。
随着阿方索大师的离世, 这份代表着黑魔法最高境界的魔法, 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痕迹。
那是一代天才最后的绝唱。
是人类跨越世界规律,走向神明的第一步。
两百年来,人们诋毁他, 指责他, 怒骂他,排斥他。
可又没有谁不想成为他。
冥界魔法,理论上是每一名黑魔法师的终极理想。
这条不断向上求索的路,为的就是一看那最顶端的风光。
两百年来,不断有地下消息称, 找到了那位阿方索大师的手稿,无数人争相抢夺,无数人抛掷重金, 无数人趋之若鹜, 但每每都是虚假的流言。
希尔诺坐在教室里, 托着脸有些无聊。
他对那位活在传说里的阿方索大师,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崇拜之感。
对其唯一的感想是:尤珈老师的老师,也就是上一任黑魔法学院的院长, 便是这位阿方索大师的学生。
尤珈老师成为大魔法师后不久, 便接任了黑魔法学院院长的位置, 那位前任院长于是避世隐居, 不再出现于人们的视野中。
老师的老师,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午休时分,他没有立即用餐,而是先去到了图书馆中。
顺着盘旋的阶梯,一步一步向上,最顶上漆黑一片,挂满细碎的垂钓式星型灯。
希尔诺轻车熟路地拿出钥匙,往其中一只稍大的星型灯中插入。
漆黑的帷幕缓缓揭开,露出暗门,以及更深的台阶。
希尔诺爬进暗门,仔细关好帷幕,借助墙壁微弱的灯光,沿着台阶上上下下。
终于,推开末路的小门,来到一间阁楼。
阁楼里散落着漂浮的魔法书,以及成堆的烛台。
像是上古巫师的住所。
这里存放着的,是许多外界以为遗失了的禁忌魔法。
那位图书管理员先生将钥匙给他时,专门叮嘱过,此处的书只能在这里翻阅,绝对不能带出去。
四年时间,足够希尔诺将这间阁楼的书全部看完了。
不过今天,课上又联想到一个新的问题,他需要找到某本书重新翻阅一遍。
禁阁里很乱,但除了希尔诺之外也几乎没有人来,每一本书的位置他都心中有数。
那本书应该是绿色封皮,被放在某个桌子底下……
忽然,他的视线凝固了。
烛台旁边的书架上,静静搁置着一本他从没看到过的魔法书。
这本书的装订十分奇怪,边角有长有短不齐整,书页颜色有白有黄不统一,像是强行将不同时间的手稿整合到一起。
希尔诺确信,这里所有的书,他都翻阅过一遍了,从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外观。
难道是图书管理员先生新放进来的?
希尔诺好奇地想上手触碰。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了。
……
这是梅纳德今天第三次挂断艾莉西亚打来的通讯了。
麻烦,真麻烦。
他开始后悔了,不该对那个同事说那么多的。
早知道对方问起来时,就该直接说尤珈有胃病,不定时会发病。
总比现在被追着关心情况要好得多。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世界上的人,总是对情绪这么敏感。
一个人要是太过痛苦,直接离开这个世界不就很轻松了吗?
既然还活着,那就证明状况挺好的。
至于尤珈……
他确实有那么一丁点小病,不过问题也不算多大吧?
梅纳德想起来了十年前事故发生时。
他急急忙忙赶到时,将他叫过来的那位校长先生,正从房间内出来。
校长先生看了他一眼,温和地笑着说:“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好,你不要刺激他。”
梅纳德担心地走进去,看到他的发小茫然坐在地上。
尤珈的左眼变成了灰色。
他整个人像是失去了脊柱,靠在桌角。
“我把马库斯老师杀死了……”
“马库斯老师死了……”
“马库斯老师被我杀死了……”
他那个不可一世的、永远骄傲的发小,此刻脆弱得像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
或许也确实是。
他和尤珈都是孤儿,在同一所孤儿院里长大。
尤珈和那位黑魔法学院院长的师徒生涯,说起来不过短短几年。
但恐怕这短短几年,也让他体会到了难得的亲情。
自己的发小是个缺爱的孩子。这点他一直明白。
梅纳德其实一直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需要从他人那里获得情感。
就连强大如尤珈,心灵上却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更加弱小。
他觉得他的发小完全就是个又拧巴又敏感,还浑身是刺的麻烦家伙。
而现在,他的发小连那最后用来保护自己的刺,都被拔掉了。
或许很痛,他猜测。
可惜,这种沉重的情感,他这辈子都是体会不到的。
梅纳德环顾四周。
这间实验室很整齐,没有什么混乱。
不像是行凶现场。
而那位在尤珈口中被杀掉的院长,他也没见到尸体。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兴趣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大脑里迅速思考起来,怎么帮发小推卸掉责任,让其安安稳稳脱身。
想起来进门前,校长先生从这里刚走出去。
梅纳德蹲下来,托着腮,皱起眉望着眼前的发小。
尤珈现在看起来神志都不太清楚,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校长先生知道这件事吗?他怎么说?”
校长……
校长……
梅纳德看见他的发小忽然呼吸急促起来,瞳孔微缩。
那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的灰色左眼,隐隐在向外面流血。
“他说我是个废物……”
……
几声敲门声过后。
希尔诺看见那位图书管理员先生推门而入。
他刚想礼貌地开口问好。
就见管理员先生说:“你的老师病了,你要不要去探病?”
希尔诺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第二时也没反应过来。
“哪个老师?”他茫然地问。
“还能是哪个老师,当然是你喜欢的那个老师。”
梅纳德又补充道:“他从昨天睡到现在,打通讯没人接,估计还没醒。”
信息量好大。
希尔诺呆呆地望着管理员先生,不知道该先接哪一句话。
“尤珈老师他病了……是什么病?”希尔诺担忧地问。
是太累了吗?
梅纳德盯着希尔诺,露出一抹笑:“胃病。”
“诶?”
“不要继续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来,这是他屋子的钥匙。也别问我为什么有,或者你能不能进去之类的问题……
“总之,他现在需要你在旁边照顾,除了你之外,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很忙。他只有你了,你不能放着他不管,对吧?”
目送着希尔诺离去后,梅纳德终于给艾莉西亚回了信息。
【好了,别来找我了。我已经让希尔诺赶过去照看他了。请让我今天安安静静地度过一天,好吗?】
一切终于都清净了。
他终于能够安心下来看书。
梅纳德哼着小调,刚准备离开阁楼,忽然瞥见烛台旁的书架上,有一个明显的位置空着。
格外突兀。
那里之前放着一本书吗?
……
希尔诺一边小跑着,一边给下午课程的老师发送信息,申请请假。
等终于赶到了尤珈老师的屋前,他稍微平复了呼吸,却变得犹豫起来。
屋内透过窗户来看仍旧很暗,没有开灯。
唯有二楼卧室那边正对街道的窗户,敞开着。
老师真的在里面吗?
他想起来那位图书管理员先生,曾经评价过老师“狂妄自大”。
其实从那时候起,他就对这位管理员先生,稍微有些抵触了。
虽然对方对自己很好,还给了他禁阁的钥匙。
现在,希尔诺忽然有些怀疑,对方刚才的说法说不准在欺骗自己。
管理员先生和尤珈老师的关系,或许并不好。
如果自己贸然闯进老师的屋子……
——他只有你了,你不能放着他不管,对吧?
希尔诺再次打开了通讯。
看着他先前给老师发的信息,仍旧未被回复。
打过去的通讯也一直未被接听。
老师或许真的生病了。
“老师只有我了。”
希尔诺默念着这句话,鼓起勇气踏入院子。
他余光看见一根棍子醒目地倒在草坪里。
棍子正上方,便是那扇二楼卧室的窗户,打开着。
尤珈老师的法杖,希尔诺曾不止一次上手摸过,他记得很清楚。
老师的法杖为什么会掉在这里?
老师不会出什么大事情了吧?
希尔诺顾不上一丝一毫的忧虑了,他迅速插入钥匙打开门。
迈进去一步后,又撤出来,将老师的法杖捡起,抱在怀里,再小跑回去。
进屋后,他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是三色太阳草的味道。
希尔诺心中晃过一个念头:老师是有多累,才会在屋子里放置这么多的,据说有缓和精神功效的植物?
他焦虑地扫视一圈,没看到人。
找到楼梯,上了二楼。
敲门,没有回音。
希尔诺推开卧室的门时,屋内一片黑暗。
明明是白天,窗户也打开着,室内却暗如黑夜。
他想起有些人为了帮助睡眠,确实会专门购入有黑夜效果的特殊室内灯。
希尔诺不抱希望地扫视一圈,结果真的在床上看到了尤珈老师。
老师坐在床头,眼睛看着窗户的方向,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希尔诺顺着老师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普通的蓝天白云,没什么别的东西可看。
他有一个猜想。
那根法杖或许是尤珈老师自己从窗户扔下去的。
可是,为什么?
“谁允许你进来的?我说过我很好,不需要你同情。”
尤珈老师的声音很冷漠,希尔诺没见过这样的老师,也没有听过老师对他用过这种声音。
他匆匆忙忙赶来,得到的是老师的冰冷拒绝。
即便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老师感到被冒犯也是合情合理。
他仍然,难以抑制地产生委屈的感受。
“对不起,老师,打扰您休息了。我现在就走,您要保重好身体。这是您的法杖,我放在门口这里了。”
沉默。
沉默。
希尔诺放下法杖,脚刚踏出房门,听到尤珈老师的声音在身后再度响起。
这一次是他熟悉的老师的声音了,但是带着颤音。
“……希尔诺?”
希尔诺抓着门框。
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对发出这样声音的老师,撒手不管。
叹了口气,收回脚步,他在黑暗中望向尤珈老师的方向。
嗯,看不清。
“抱歉,对不起,我刚刚不是在说你……我以为是……”
嗒。
灯亮了。
希尔诺看见老师侧过身,背对着自己,摁亮了床头的开关。
他仍旧看不见老师的脸。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凶你……”
老师穿得很单薄,似乎才睡醒不久。
希尔诺这时候才发现,尤珈老师的背影看上去也是如此消瘦。
老师让自己好好用餐,可他自己似乎也没有规律饮食。
更没有按时好好睡觉。
希尔诺觉得方才消散的不舒服,又涌上来了,以另外一种原因。
“图书管理员先生让我来的,老师您和他是朋友吗?”他问。
希尔诺看见老师整个人僵硬了。
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自己,面色苍白。
“……梅纳德他和你说了什么?”
梅纳德是那位魔法阵学院院长的名字。
希尔诺一瞬间忽然明白了,这么几年来的很多困惑。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尤珈老师说这句话时,看着自己的眼神。
空洞,寂静。
像是要碎了。
希尔诺没见过这样的老师。
在短暂的几分钟里,他见到了老师许多自己曾经没见过的样子。
他轻声说:“他说,您有胃病,需要我来帮忙照顾。”
老师怔愣地看着他,良久,才闭上眼睛向后靠在床头,嘶哑地笑了两声。
那笑声太轻,太轻了,像是在费力地喘息。
“谢谢……谢谢。”
希尔诺站着,看见他的老师靠在床上。
他忽然发现,尤珈老师好像也没有那么遥远。
老师也会病,会伤心,会劳累。
会需要人关心。
“老师,我今天请了一下午的假,您有什么需要我照顾的,都可以直说的。当然,这绝对不会耽误我的学习,课上的内容我会私下里补齐的。”
希尔诺来之前,甚至做好了尤珈老师病得下不了床的准备。
他甚至打算临时抱佛脚,搜索学习照顾病人的重难点。
但现在看起来,老师除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之外,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安心了许多。
“照顾我?呵,你打算怎么照顾我?”尤珈收敛好情绪,掀开被子,扶着墙站到地面,随口问道。
希尔诺为难地皱起眉。
他确实没有照顾别人的经验。
“嗯……比如,我可以帮您做点家务,给您跑腿,给您读书,给您擦汗,给您倒水,还可以给您做饭。”
“做饭?你是说把食盐当做砂糖,给我做蛋糕吃么?”尤珈扯起嘴角瞥了他的学生一眼。
十年前那个“蛋糕”的味道,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而那个信誓旦旦要让大哥哥尝尝手艺的小孩,甚至还期待地望着自己等待评价。
换做其他人,尤珈绝对会把蛋糕扔在对方脸上。
希尔诺呼吸一滞。
他睁大了眼睛。
“老师,您还记得我。”
尤珈撇开了眼神,没有回答。
希尔诺把这当做了默认,他立即凑上前来,眼中充满惊喜。
“老师,您真的还记得我!”
“有点印象。”尤珈淡淡说。
感受着身旁的孩子越发高涨的热情,他随手拢上一件外套,低头缓慢别上纽扣。
“你到现在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
“诶?可是,是我要照顾老师您……”
尤珈终于看向了希尔诺:“在你入学前,学校里常年拿下各种体能比赛冠军的,一直都是我。我身体好得很,有什么需要被你照顾的?”
亚弥斯的一系列纯粹体能比赛,比如游泳、攀岩等,一直都是师生均可参与。
希尔诺之前一直遗憾,自从自己入学后,尤珈老师就没有参加过这些比赛了。
他露出灿烂的笑。
“原来我这些年参加的比赛,老师您都知道。”
“……”
尤珈发现,希尔诺这孩子,是真的很会抓重点。
“走了,下楼我给你做点吃的。以后不要随便进别人家里,很危险。”尤珈叮嘱道。
希尔诺点点头,在心里默默念道:老师不是“别人”。
“我可以给老师您打下手!这次我绝对不会弄混盐和糖了!我手工能力进步很大的。”
尤珈听着身后欢快的声音,微不可察笑了笑。
“希尔诺。”
“我在,老师。”
“谢谢你。谢谢你今天来找我。”他轻声说。
听到这句话,希尔诺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他望着老师的背影,渐渐抿起笑。
然后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走到老师的身侧,与他肩并肩。
“所以老师今天要做什么感谢我?”希尔诺抬头望着老师问。
“想吃什么?”
“想吃老师您亲手做的蛋包饭!”
“好。”
作者有话要说:
雕塑家小心翼翼雕刻着,他这辈子最完美的作品。
作品纯洁无瑕,干净剔透。
他时刻注意不让自己身上的脏污直接触碰到作品。
在他肉眼所看不见的另一个维度,他的作品也正仔仔细细擦拭着他脸上的汗水。
虔诚又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