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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暧昧

第33章 暧昧
唐小棠蓦地转过身。

谢瑾白身上,还是穿的下午的那件青色僧衣。

不同的是,这人头发不再是随意地披散着,而是以银莲华冠束发。

宛若不沾尘世,开在佛祖天山华池畔的莲,又似参透了佛法,修得大乘的佛修,飘然出尘。

就这么缓步走来的功夫,都似脚底生莲,随时都要踏云飞升而去。

太,人模狗样了!

有尚未入睡的百姓瞧出谢巡按身上穿的这件僧衣,同知府家小公子身上穿的一毛一样。

僧衣么,都是差不多的。

但是谢巡按同小公子既非佛门弟子,又非礼佛之人,却同时身着僧衣,也就未免耐人寻味了一些。

唐小棠能够感受到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确切来说应该是同时投注在他们二人身上的好奇的目光多了起来。

“你,你,你怎,怎么……”

唐小棠一见到谢瑾白就结巴的毛病又犯了。

谢瑾白眉眼微挑,“好心”地替他说下去,“想问我怎么来了?”

唐小棠呐呐地“嗯”了一声。

谢瑾白弯了弯薄唇,“自然是亲自来请小唐公子,去我房中一叙。”

唐小棠的心陡然漏跳一拍。

他从不知道,同样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会有天壤之别的效果。

简直,简直暧昧横生。

明明这句话方才那位萧侍卫也讲过,可是萧侍卫开口说是谢怀瑜请他去房中一叙时,他仅仅只是感到意外,甚至还心生几分反骨,想着那人要他他便要去么?

他若是不去,那位萧侍卫又能拿他如何?

哪像此时……

心响得跟端午赛龙舟那擂鼓似的。

咚!咚!咚!

一下一下,又响又密。

唐小棠的脸很没出息地红了。

烛火昏黄,可谢瑾白还是轻易便瞧见小公子红透的耳廓,以及仰着头呆愣愣地望着他时,那刺眼的红肿的半边脸颊。

谢瑾白眼神微沉。

唐时茂如何没有看出,自己小儿子的魂已然被这位谢巡按给勾走个七七七八八?

他板起脸,往前一步,横在二人之间。

“谢大人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谢瑾白似乎是才注意到唐时茂,对着唐知府拱了拱手,“唐大人。”

唐时茂脸色又黑沉了几分,他硬邦邦地道, “谢大人今日也辛苦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只差没有直接赶人了。

谢瑾白有礼有节地回应,“多谢唐大人关心。”

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无非是一个想让另一个赶紧滚蛋,而后者宛若脚底生了根,只是不走。

若是谢瑾白只是一介布衣,唐时茂再好的修养,这个时候定然早已叫来衙役,将人逐出去。

偏偏谢瑾白的身份,是他动不得的。

杜氏款款地走了过来,她柔柔地提醒道,“棠儿,谢大人还在等你答复呢。”

她倒是要看看,唐未眠这个痴情种子,到底是要得罪亲爹,也要前去谢巡按房中一叙,还是得罪谢巡按,当一个孝顺儿子。

这哪里是提醒,分明是在逼唐小棠表态。

唐时茂这才想起,不管谢瑾白行事多嚣张,关键还是在自己小儿子的身上。

唐时茂沉了脸色,“棠儿。”

唐时茂根本不理解自己的小儿子。

他不懂,唐小棠的性子是要顺着毛摸的,强行摁住他的脑袋,要他听话顺从,只会让他如炸毛的猫儿一般,挠你一脸,或者是咬你一口,再从你身边远远逃离。

“那就,打扰,谢大人了。”

唐小棠将手,伸给谢瑾白,“腿麻,劳烦。”

谢瑾白握住小公子伸出的那只手,臂碗稍稍用力,将人拉了起来。

“唐知府,失陪。”

唐时茂的脸黑如外头泼墨的夜色。

阿爹定然气疯了吧?

唐小棠随着谢瑾白一同走出大殿,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他低着脑袋,小步地走在谢瑾白的身后,心里头很是不安。

他刚才定然是失心疯了!

怎么就,那么大胆子,公然与阿爹作对呢?

“咚”——

不小心,脑袋撞上一堵结实的人墙。

抬头,对上一双风流促狭的眸子,“地上有美人?”

这般盯着地面?

都是这人!

要不是他,他方才怎么能被鬼迷了心窍似的,还主动把手伸过去呢?!

唐小棠揉着被撞疼的鼻子,“我,我又,又不,不喜欢……瞧,瞧,美,美人。”

再说了,这个世间上的美人又哪里及得上他眼前的这人千万分之一。

“噢?那小唐公子说说,喜欢瞧什么?”

下巴被抬起,世间无双的姝色的面容近他的眉睫,那双风流的眉眼看似玩世不恭,却如琉璃照影,似能将人的心思都清清楚楚地映照而出。

“要,要你管!你,你松,松开!”

唐小棠拿开谢瑾白的手。

没能成功。

脑子一热,张嘴,咬住了那人的虎口。

“大胆!”

萧子舒厉声上前,拔剑抵在唐小棠的脖颈。

“公明,退下。”

“主子!”

“退下。”

谢瑾白微沉了语气。

萧子舒心有不甘地收了剑。

嘴里传出的血腥味令唐小棠也彻底呆住。

他方,方才有,有那般用力?

“张嘴。”

谢瑾白一个动作,唐小棠一个指令。

他呆呆地张开嘴。

谢瑾白的手也便顺势从唐小棠的嘴里拿出。

萧子舒当即上前,用帕子包住谢瑾出血的手,转头狠狠地剜了小公子一眼。

唐小棠垂下头,“我,我先……先回去了。”

“怎么?咬了人就要走?”

唐小棠忿忿地抬起脸,“是,是你,你……你先……”

明明是他招惹他在先。

谢瑾白伸手,掐了掐小公子因气愤而鼓起的脸颊,哂笑一声,“走吧。”

唐小棠听见那一声哂笑,险些就要恼羞成怒,瞥见手上缠着渗血的手帕,到底还是忍住了。

谢瑾白率先迈步往僧舍走去。

唐小棠咬了要唇,最终还是闷闷地跟了上去。

“公明,去打一盆水过来。”

回到房间,谢瑾白对萧子舒吩咐道。

萧子舒应声,临走前,警告意味十足地瞥了唐小棠一眼。

唐小棠自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房门关上。

“过来。”

谢瑾白在床畔坐下,朝小公子招手。

灯下看美人,如月下赏花,总是景不迷人,人自迷。

莹莹烛火,美人如斯。

恍惚间,唐小公子觉着自己是那话本里柔弱的书生,而眼前之人就是那会诸多变幻的妖精,变却俊俏公子模样,馋他的身子,要吸他的精元。

“把衣服脱了,去床上躺好。”

唐小棠困在这个名叫谢怀瑜的妖精一手布施的幻想里,他鬼使神差地脱了外头那件僧衣,当真乖乖地在床上躺下。

意外于小公子的配合,谢瑾白眸中闪过一抹意外。

须臾,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薄唇微掀,谢瑾白倾身,在小公子耳畔诱哄,“把亵裤也脱了。”

被迷了心窍的小公子一只手已然放在腰间。

“噹”一声,水盆放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主子,水打来了。”

如同迷雾中突兀响起的梵铃声,唐小棠惊惶又茫然地四下张顾,对上萧子舒冰冷又敌视的目光。

唐小棠的脸颊火烧火燎得烫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就要从床上爬起。

随手将床畔僧衣披在小公子身上,“乱动什么。”

“躺好。”

谢瑾白站起身,不冷不淡地睨了萧子舒一眼,淡声地,“退下吧。”

那眼神称不上严厉,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可那眼神中蕴着的不悦使已足以令萧子舒心中一凛。

萧子舒面色郁郁,拱手,躬身而退。

没有负伤的左手,利落地解了右手虎口处的帕子,谢瑾白走至水盆前,将手上的血用冷水洗净。

再回来时,唐小棠瞥见那人手里拿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青色流云纹瓷盒。

唐小棠先是下意识地被谢瑾白手中的那续筋生肌膏所吸引,瞥见他手上已然松了帕子,被冲洗过的伤口,吃了一惊,“你的伤……”

“不过是被猫咬了一口,不妨事。”

谢瑾白在床畔坐了下来。

萧子舒不在,唐小棠没了诸多顾忌。

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你……你说谁……谁是……猫?!”

乌黑的眸子瞪圆,愈发像极了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幼猫。

谢瑾白似笑非笑,薄唇微掀,“依小唐公子所见呢?”

便又将问题踢回给了唐小棠自己。

唐小棠气得内伤,他嘴本就拙,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唐小棠伸手去夺谢瑾白手中的瓷盒,“不能抹太多是吧?我知晓了,我自己来!”

“你之前上药的方式以及用量都错了,续筋生肌药膏的药效未能得到很好的发挥,导致经脉阻滞。你若是想以后落一个不良于行,且每到阴雨天便会双腿无力,腿疼难忍的病根,请便。”

成功抢到瓷盒的唐小棠唇边的笑容登时凝固了。

“你,你少,少唬人。”

唐小棠双手抱着瓷盒,瞪着谢瑾白。

谢瑾白弯唇一笑,“小唐公子不妨一试。”

唐小棠拿着瓷盒,犹豫了。

心里头隐约觉得,这人应该没在诓他。

仔细想想,他似乎确是每次腿疾发作厉害的时候,都是在即将变天,尤其是阴雨的天气。

如果可以,那种似万蚁蚀骨的疼痛,他是再不想再经历了。

唐小棠咬住唇,“如……如果……我,我从今往,往后,好,好上……上药,我……我的腿,腿疾,便,便能彻,彻底痊愈了么?”

“嗯。”

谢瑾白没有告诉唐小棠,他先前用错了续筋生肌膏的用量,仅凭现在所剩的这一罐的量是没有办法使他的腿疾痊愈的。

桑国早已为阮凌国所灭,唯一知晓续筋生肌药膏的桑国国师乌恒以身殉国。

世间已无乌恒,亦再无续筋生肌药膏。

现在他只能尽可能打通小公子阻滞的筋脉,免其腿疾发作之苦。

至于彻底治愈,只能待来,或许有其他机缘未为可知。

“给,给……给你!”

听说腿疾有望痊愈,唐小棠便十分干脆利落地交出了手中的瓷盒,递还给谢瑾白。

当真是非常能屈能伸了。

谢瑾白打开盖子,眼皮微抬,淡声道,“把亵裤脱了。”

唐小棠:“!!!”

是了,他忘了还有这一茬了!

强忍住羞愤,唐小棠指尖微颤地,僵硬地解开亵裤。

有了白天的经验,这一次,当谢瑾白的手掐在唐小棠的腰间时,唐小棠提前咬住了下唇,这才没有像白天那样,发出令人羞耻的声音。

因为忍耐地太过辛苦,后背以及后腰处皆出了层薄薄的汗。

如雨后白色牡丹的水珠,莹白可人。

谢瑾白的眸光落在小公子汗莹莹的腰窝处,眸色转深。

“好了。”

宛若刚蜕皮的蛇,唐小棠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了床上。

终,终于好了……

谢瑾白出去将脸盆里的污水倒了,接了雨水回来。

僧床上,小公子敞着衣襟,亵裤松松地穿身上,嘴巴微张,睡得四仰八叉。

“倒是心大。”

伸手,指尖戳了戳小公子没有受伤的那个脸蛋。

眸光瞥见另一边的红肿。

有些碍眼,便抹了点生肌膏,涂在小公子脸上。

这续筋生肌膏不仅能续筋脉,根骨,对于这种外伤自是更不在话下。

也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吃食,在谢瑾白沾着药膏的指尖点在小公子有些开裂唇角时,小公子含糊地“唔”了一声,竟张嘴含住了谢瑾白的食指。

隐约可见粉嫩的舌尖。

“叩叩叩——”

“叩叩叩——”

敲门声一响再响。

约莫是觉得味道不好,小公子皱着眉,将谢瑾白的食指吐了出来。

谢瑾白:“……”

敲门声还在响。

谢瑾白起身,前去开门。

门外,青鸾福了福身子,“谢大人,我家老爷让我来问谢大人一声,是否同我家公子议完了事?”

原来是唐时茂迟迟未见小儿子回去,派了青鸾前来将人接回。

“请回复唐大人,未眠已在我房中睡着。明日小公子自会回去。”

青鸾吃了一惊。

公,公子在谢大人的房中睡,睡着了?

“不,不行的。谢大人,老爷说……”

老爷要她务必将人带回,绝不会允许公子宿在谢大人房中的!

“他的腿已不能再受半分寒凉。”

谢瑾白淡淡地打断了青鸾未说完的话。

青鸾愣住。

“回去转告唐大人,若是当真想小公子落一个终生不良于行的后遗症,尽管再派人来。”

地面寒凉。

普通人睡上一晚难免会腰酸背疼,对于患有腿疾的唐小棠而言,更是会加重他的病情。

寒气入骨,药石无灵。

青鸾是个聪明的婢女。

她听出了谢瑾白的言外之意,也知晓如何选择对公子而言才是最好的。

“奴婢知晓了。今晚公子便麻烦谢大人代为照顾了。”

“嗯。”

得到肯定答复,青鸾福身告退。

“怎的只有你一人回来?公子呢?”

唐时茂一直未睡,在殿中等着青鸾将人带回。

见青鸾只身一人回来,唐时茂骤然沉了脸色,“那逆子不肯回来?逆子!你去告诉那个逆子,他今晚若是不回来了干脆也不要认我这个爹好了!

杜氏在一旁柔声劝道,“老爷你先别急着发火。”

杜氏转头,看向青鸾,“青鸾,公子是如何同你说的?”

昨夜宿在狭小的僧舍,已令杜氏备觉不适,哪知今日就连那僧舍都被谢瑾白、萧子舒那主仆二人给占了去,今日被迫宿在这大殿。

这大殿里,鼾声连绵不说,布毡也硬得很。

杜氏根本睡不着,却以棠儿还未回来,她这个当母亲的放心不下为由,一直陪唐时茂等着。

唐时茂心里头对杜氏白日在僧舍当众出丑的不悦稍微淡去了一些。

闻言,唐时茂暂时压住心中的火气,也一并看向青鸾,等着听那逆子的解释。

杜氏自然不可能一时善心大发,好心地唐小棠说情,只不过以她对她那个继子的了解,既是能负气随那谢怀瑜离开,想必这个时候令青鸾传的话也不是什么好话。

杜氏这是在拱火呢。

青鸾哪里能不知杜氏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

这个时候,青鸾不免庆幸小公子已然睡着了,不然以小公子的性子,指不定真会故意不回来,然后说一些气老爷的话,如此事情便更难收拾了。

青鸾看着唐时茂,小声回话道,“奴婢去的时候,只谢大人一人前来开门。谢大人告知奴婢,公子,公子已在他的房中睡着了。谢大人,还说,还说……”

唐时茂一听嫡子竟已在谢怀瑜房中睡着,心里头便火冒三丈,他生气地追问,“他还说了什么?”

“谢大人说,公子的腿不能再受寒凉了。若是老爷想要公子以后落一个不良于行的后遗症,大可,大可强行将公子带离。”

唐时茂原本的确是打算强行将人给带回来,听了青鸾的这一句话,顿时愣住。

他想起回廊上,他扇棠儿那一巴掌时,明明并未用多大的力,棠儿却如那疾风中的树苗,一下便跌扑在地。

又想起谢瑾白派人来请之前,青鸾在替小儿子揉腿一事。

他着急地问道,“小公子的腿伤,一直未好么?”

“回老爷的话,公子的腿,一直,一直没能痊愈。前些时间伤口逐渐结痂,白天夜里痒得睡不着觉。腿骨更是经常犯疼,尤其是每到阴雨天气,疼得格外厉害。常常是……整夜整夜地疼。需要人时时按捏腿部,才会缓解一些。”

唐时茂脸色一白。

他终于他在这个时候才总算晃过神来,为何在僧舍时,他厉声命棠儿下床,棠儿半天没有动作。

他以为棠儿是存心跟他作对,眼下想来,竟是,竟是因为腿疾发作,起不来么?

那他一路疾走时,棠儿需多费力,又忍着怎样的疼,才费劲跟上他?

他竟还不分青红皂白,便,便抬手给棠儿一巴掌?

唐时茂狠狠地闭了闭眼,悔恨不已,“是我,是我误会棠儿了啊。”

杜氏万万没有想到。

眼药没能上成,竟阴差阳错,解了唐时茂这个当父亲的对儿子的误会。

一想到自己今晚要在这大殿当中将就过一晚上,唐小棠却已然躺在床铺上安然睡去,心中对继子的嫉恨尤甚。

这一夜,唐时茂到底没有命人强行将唐小棠从谢瑾白房中带离。

公鸡啼晓。

一道道金光,如同一根根金线,从天空丝丝缕缕泄出。

连下三个昼夜的暴雨的淳安,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迎来久违的阳光。

僧舍的一扇扇窗户被打开,人们从僧舍内走出,面带喜色地聚在回廊下,小声地议论着。

大殿,偏殿内的百姓可没有住在僧舍里头的这一帮贵人、富人们那股子矜持劲。

他们直接用雀跃的、清亮的声音,唤醒了还在沉睡的山峦。

“雨停了!雨停了!开太阳啦!终于开太阳啦!”

“出太阳了!真的出太阳了!”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下山了?”

“可以下山了吗?咱们真的可以下山了吗?可以回家了吗?!”

“下了这么久的雨,早就该停了!这雨应当是不会再下了吧,那咱们,应该就,可以回家了?”

“青鸾,你去让那些雀儿莫要再吵了,好不好……”

睡闷了的小公子以为自己还在府中。

皱了皱小巧的鼻尖,操着软软的淳安口音,央着婢女,去替他赶了院子里的鸟雀,莫要让鸟雀扰了他的晨梦。

“不好。”

截然不同于女子娇软的,低沉慵懒男声,一口回绝了小公子的要求。

声音还很是有些熟悉。

唐小棠陡然从熟睡中醒来,睁开了眼。

土黄色的墙面,墙上挂着佛祖图画的画卷,房间内摆放着的经书,这一切无不在提醒他,他此刻身在何处。

唐小棠愣住了。

他昨晚,后,后来睡着了?

那人也便任由他在他的房里睡觉,没有命人将他送回大殿么?

还有父亲,竟没有派人来带走他?

所有的疑惑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唐小棠脑子当下乱糟糟的。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床侧,没见着人。

他又环顾了下房间,最后,才在窗台上,见着那抹月白身影。

昨日那身青色的僧衣已然换下,换回了他平日自己的衣服,是一件牙白襕衫,头上戴了顶黑色细纱襆头。

俨然从一个不入世的坐禅佛修,摇身一变,变成了国子监的风流俏书生。

此时,窗外碧绿芭蕉翠□□滴,天空碧蓝如洗,愈发称得坐在窗上之人风流绰约,洒然脱尘。

等等……

天,天是蓝色的?

“开……开……太,开太阳了?!”

唐小棠瞪大了一双乌眸,一骨碌地从床上坐起身。

他赤着脚,兴奋地跑至床边,仰起脸看着窗外的碧蓝天空。

谢瑾白亦是抬首,一同望向窗外湛蓝天色,淡声道,“嗯,开太阳了。”

忽地,唐小棠眼神一黯。

“那,那你……是,是不是,很,很快就,就要走了?”

生怕谢瑾白会误会什么的似的。

末了,又此地无银地补充解释了一句,“是,是昨,昨夜阿,阿爹说,说的。他说,说你,你很快就,就要回,回京,京都了……”

这人此次巡按淳安,不就是同淳安百姓年年遭水患之苦一事有关么?

虽说,赤丈河堤坝还是因为这连日的暴雨而溃堤,淳安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洪水之灾。

可恰是因为这人同都水司的萧监丞瞧出赤丈河河水异常,找到阿爹,建议转移全城百姓,淳安百姓,乃至他们均因此得以躲过这场灭顶之灾。

如今,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待到城内水位褪去,包括阿爹在内的地方官员便可开展灾后重建以及其他一系列救灾工作。

这人也便功成身退,回颍阳去了吧?

只要一想到这人马上就要回颍阳了,唐小棠一颗心便不由地酸涨涨,醋溜溜。

酸涨自是因为不舍,醋……

这人应该巴巴地想着回京都吧?

如此便能见着他那个小皇帝了!

谢瑾白唇角微勾,“怎么,舍不得哥哥?”

唐小棠一听谢瑾白自称自己为哥哥,顿时炸了毛!

这人还有完没完了!

他“腾”一下涨红脸,大声反驳道,“谁,谁舍不得了!”

“叩叩——”

门外传来笃实的敲门声。

这敲门声响得可太不是时候了!

这人都还没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呢!

“主子。”

是萧子舒。

“何事?”

“主子,唐知府,谢同知,杨通判三位大人有请——”

雨停了,自然是要商议下山以及如何安置百姓等诸多事宜了。

“嗯,知道了。”

不等谢瑾白开口,唐小棠便连忙道,“你,你有事,就,就先忙吧。我,我也该回大殿去了。”

“你打算穿成这样出门?”

嗯?

他穿成什么样了?

唐小棠低头,便瞧见了自己敞开的里衣,以及松松地穿在腰际,随时都有可能会滑落的亵裤,一副,一副事后模样……

谢瑾白还是头一回瞧见,有人瞥见自己仪容不整的模样能羞成这样的。

究竟是年少的小唐大人脸皮太薄,还是……

谢瑾白眸中闪过一丝兴味——

还是小公子思想太活跃,自行脑补了些什么?

唐小棠急急地走到屏风地那头,拿过屏风上的僧衣,为自己穿衣。

僧衣可比女子的襦裙要简单了,只需将僧衣穿上,系上边上系绳即可。

唐小棠低头,专注地系上僧衣系绳。

“后会有期。”

唐小棠的心骤然一跳,手中力道过大,不小心,将系绳打了个死结。

待他急忙忙解开衣绳,疾走出屏风,只瞥见被风吹起的飞扬的月白色襕衫。

唐小棠彤红了眼眶,死死地咬住下唇。

骗子!

后会有期?

他们又哪里有什么“后会有期”?

“噹——噹——噹——”

晨曦遍照山峦,千叶寺沉寂多日的钟声被敲响。

为了避免发生踩踏,或者是人挤人之类的事件,百姓分批下山。

成百上千的百姓,携老掣幼,在山寺的院子里,排着长队,等着回家。

无人不归心似箭。

“终于到我们了!公子,来,我扶您上马车!”

青鸾陪同唐小棠来到知府府的马车前。

周遭都是同样等着下山的各家夫人,以及公子小姐。

唐小棠在婢女青鸾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忽然百姓此起彼伏的道谢声。

“是谢巡按!”

“是谢巡按啊!”

“谢大人乃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多谢巡按大人!”

“多谢巡按大人!”

他掀开帘子,但见百姓面向山寺,跪于山道。

唐小棠顺着百姓的视线,向上望去,但见山寺钟楼之上,一白,一赤两道身影立于栏杆前。

唐小棠不必猜,也知道红的那道身影定然是那个宁王季云绯。

也不知是不是名字里有个绯的缘故,他个宁王似乎甚是喜欢绯色,他两次见到对方,都是一身绯色衣袍,怪晃眼的。

钟楼上,二人均是面向寺门方向,似在俯瞰,又似在眺望。

唐小棠痴痴地想,那人目之所及,可有一个小小的他?

不知为何,唐小棠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冲动。

他要前去问个清楚!

唐小棠掀开马车的帘子,对驾车的惊蛰,以及外头的青鸾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青鸾着急地道,“公子,等夫人接了大公子过来,我们就立马要下山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唐小棠不答,只是要下马车。

惊蛰伸手,拦住了唐小棠,“抱歉,小公子。老爷离开前有令,待您回来后,要我寸步不离地跟随左右。”

唐小棠被气着了,“我爹只是让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没说要软禁我。难不成我下车去解个手都不成么?”

“自是可以。”

“那就起开!”

惊蛰侧了侧身子。

唐小棠哼了哼,下了马车。

不等他得意太久,紧接着,惊蛰也从马车上跳下。

他去树丛里,惊蛰也跟着他进树丛;他去岩石后头,惊蛰也便跟着去岩石后头。

唐小棠倏地转过身,怒道,“你这样就站在我身后,我要怎么解得出来?!”

惊蛰低下头,“奴才知错。”

知错归知错,人还是要继续跟着的。

主仆二人犹自僵持着,那头青鸾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公子,公子,夫人接了大公子出来了,快,您快回到马车上!回头夫人上了马车,未见着您,待回府后,又该借机整治您了。”

借机整治便借机整治吧。眼下,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阿,阿爹,您,您怎么来了……”

青鸾同惊蛰下意识地同时转过身去。

见状,唐小棠扭头就跑。

“咚”地一声,脑袋撞上一堵人墙。

“对不住……”

唐小棠慌忙低头同被他撞了的人道歉。

“你这么急哄哄,是打算去哪里?”

唐小棠错愕地抬起头,“啊,阿爹……”

铁青着脸色,面容板直的人,不是他阿爹,还能是谁?

“老爷。”

惊蛰一脸愧疚地走上前。

青鸾亦小声地同唐时茂请了请安。

唐时茂冷冷地睨了眼看管不利的二人,拂袖冷声对唐小棠命令道,“随我来。”

唐小棠焦灼不已。

他下意识地抬头遥望山寺的钟楼方向。

“别看了,他已乘坐宁王下山的马车下山。此次,淳安乃至我们能逃过劫数,谢怀瑜功不可没。第一次巡按地方,便立下如此功劳。此次他回到颍阳,国舅一党将想必拿他再无可奈何。

谢怀瑜这把宝剑,已然出鞘,将再无人能挡其锋芒。

棠儿,你还不明白吗?不管是淳安,还是你,不过如淳安那郊外的驿站,只是他短暂歇脚之所。他不会长久驻足,即便是你去了,你亦留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