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江成和因不敬太子而被下狱一事在江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连带着江家为太子准备的接风宴遭人下毒意图谋害太子的消息,也跟长了脚似的迅速传遍了江城的大街小巷,短短几日就成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江家几度派人封锁消息未果,不但将事情越炒越热,稀奇古怪的各种谣传也跟着横空出世。
什么“江家目无尊上”、“一日在江城一日都是土皇帝”甚至连“江家有谋逆之心”这种传言也甚嚣尘上。
江家成了彻头彻尾的焦点,陷入舆论风波中无法脱身,料想江成和不敬太子一案开庭之时,围观的百姓都能把郡守府的门槛踏破。
而除此之外,唯一一个受益者估计就是靠此事大出风头的简寻简公子了。
这位曾经名声不显的敬宣侯府公子,在这投毒案上捉拿凶手有功,据说太子身边一众自国都带出来的高手,在简公子面前都要黯然失色几分。
江城一家茶楼里,高台上的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说:“只见简公子长刀一出,杀气凛然,说时迟那时快,刀光剑影飞掠而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句‘刀下留人’……”
只听醒木一拍,说书人赔着笑补了一句:“——预知后事如何,窃听下回分解。”
说书人说到高/潮之时戛然而止,将故事卡在最关键的地方,底下顿时一片嘘声,听书的客人一边嘀咕店家不做人,一边骂骂咧咧地付账,顺便预约了明日的位置。
看样子这出简公子巧破投毒案已经成了茶楼里的必备剧目。
没有人注意到,茶楼门口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在一段精彩的故事之后,悄悄驶离了原位。
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快,驾车的男子稳定好车速,向车里的人询问道:“公子,这便是护卫营几日努力的成果了,可还有什么要调整的?”
马车里,宁修云撑着下巴,边上的窗帘拉上去一截,他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象,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护卫营的确按照他的命令,将江家的丑闻传得人尽皆知,顺便让简寻在江城彻底出了名。
只不过宁修云没想到的是,这帮人添油加醋整出来的话本子,情节那么雷人,尴尬得他想找个地缝转进去。
估计简寻本人这段时间是不敢去茶楼酒馆这类的地方闲逛了。
可强求话本子的质量,就有些为难护卫营这帮大老粗了,据说就这么个破本子还是沈三求了那位抄记档的中书令写出来的。
至少很接地气,符合百姓们对娱乐活动的需求。
宁修云有些违心地称赞道:“这差事办的不错,裴延知道之后,是什么反应?”
驾车的沈三许久不回御前,这次正好把自己最近的收获一股脑地汇报上来。
沈三说:“裴三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出来听过一次说书,看着不反感也不赞同,车队里不少人来旁敲侧击地问过裴三是不是和您离心,裴□□驳了。”
沈三说到这里还有些不解,裴延的反应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本以为裴三几次在太子殿下那里遭了冷眼,对太子殿下的态度势必会寡淡下来。
实际上裴延完全和个没事人一样,表现得还是一副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的样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马车里的宁修云沉思片刻,道:“由他去吧。他若有什么异常举动,你要第一时间回禀。”
“属下明白。”沈三恭敬地问:“公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就去……郡守府吧。”宁修云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
来了江城这么多天,也是时候该做些正事了。
沈三收到命令立刻调转了马车的方向,向着江城郡守府驶去。
郡守府就位于江城正中心,和各个世家气派的宅邸相比,郡守府就显得十分寒酸了。
宁修云从马车上下来,就见正门和牌匾的朱漆都快掉光了,门口两座石狮子也透出一股子风烛残年,似乎再淋上几场雨就会立刻崩解碎裂。
宁修云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锦云绣纹,只在腰带上绣了和蟒袍样式相同的暗纹,看着十分低调,唯有脸上的铁面有些引人注目。
但好在郡守府门口十分冷清,矗立于闹市,却好像无声之中有种威严的气场,让百姓就算经过此地也会下意识地屏息收声。
傅如深在江城百姓之间的确风评极好,大部分人都愿意卖傅大人一个薄面。
宁修云盯着牌匾看了一会儿,等到沈三停好马车,这才大步走上前去。
正门前几个守卫见有人靠近,立刻迎了上来,手持兵刃,但刀背向外,态度也十分和善:“公子,若有诉状可击鼓鸣冤,若无要事便不要在郡守府门前徘徊。”
宁修云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着的确像哪个风流的富家公子,此时他还未开口说话,身后的沈三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腰牌展示给守卫。
腰牌上挂着金穗带着小小的盘龙佩,正面金色的大字——“御”。
此乃天子御令,太子出国都时由嘉兴帝所赐,见此令牌如见圣上亲临。
宁修云如此正式地带着御令来此,是为了按照南巡的规矩查看郡守府。
南巡的目的无外乎便是深入百姓之间、体察民情。按照之前的惯例,宁修云需要巡视江城所有的行政机关,包括郡守府、衙门、驻军营等等。
他这次来得急,并未提前告知傅如深,也是为了探探傅大人的底。
守卫见到令牌瞳孔骤缩,当即便要跪地行礼。
但正门之前人多眼杂,沈三伸手虚扶住守卫。
宁修云道:“不必多礼。带孤去见见傅大人。虽不是有冤案要陈情,傅大人应当还是有时间见孤一面的吧?”
“那是自然。”为首的守卫连连点头,手一挥,让同僚打开了郡守府的大门,自己则亲自带着突然造访的太子向郡守府正堂走去。
郡守府内和正门一样,略显破败,和傅如深这个人一样,年过四十就已经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之感。
整个郡守府都突出一个表里如一,外面是如何寒酸,里面也是如何家徒四壁,连边上几个兵架上放置的兵甲都少得可怜。
宁修云沿着青石板路向前走,只觉得脚下的石砖都有些不太稳固了,也难为傅如深在这栋宅邸里十年如
一日案牍劳形。
宁修云来时无人通传,进到正堂时傅如深还在伏案查看书卷,上面字迹密密麻麻、深浅不一,应当不是同一时期写完的东西。
并不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正在工作的人,傅如深一抬头就见太子带着随身侍卫站在了自己的眼前,一瞬间心脏都惊得停了半拍。
他连忙从桌案后走出,在宁修云面前行了个标准的稽首拜礼。
宁修云想着昨日傅如深步步相逼,便也坦然受之,等傅如深拜完才让他起身。
“臣不知殿下今日会来此,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傅如深恭敬道。
宁修云一摆手,说:“免了你那些繁文缛节,孤今日前来,只不过是想看看江城郡守府是什么样子。”
“殿下如今看到了,江城虽然赋税众多,但郡守一职俸禄都有定数,臣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在这郡守府上也就没多费心思,左不过是个办公的地方。”他说着从主位的台上走下来,迎着宁修云上前,把那把不知道修补了多少次的椅子让了出来。
宁修云侧眸看他一眼,并未推辞,到主位的椅子上坐下,低头一看,就见桌面上放着的书卷,字字句句都是对江成和的控告。
每一条下面记录着时间和报案之人,时间间隔或长或短,笔迹如一,应该都是傅如深自己写的。
看来傅如深早不是第一次接到关于江成和的诉状了,只是曾经总是因为各种缘由,无法将之问罪。
宁修云翻看了几页,询问道:“傅大人可是觉得这案子棘手?”
傅如深候在堂下,见太子如此问,他犹豫片刻,答道:“若是江成和蔑视皇室一案,不难,证据确凿,按律法走流程便是了。但若是江成和过往的罪行,难办。江成和行事一向是江家小辈里最为缜密的一个,在给自己的罪行扫尾上,很有天赋,微臣努力多年,收效甚微。”
宁修云说:“归根结底,傅大人是对这差事没有自信?”
他看着上面的诉状,底下还标着没能给江成和定罪的原因。
小部分是因为缺少罪证,大部分则是当事人放弃了诉状。
有钱能使鬼推磨,江家更是贯用权钱收买人心,一小箱金属疙瘩,便能比得上如此沉重的一条人命。
傅如深怎会要真的问斩江成和会有多困难,江行松必然会为了保自己长子一名多方斡旋,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从设计将木匠引至太子面前时,他就做好了和江家死磕的准备。
于是他道:“微臣定会竭尽全力。”
宁修云将翻开的书卷合上,随口道:“既然没有自信,那便不急着断案,按照大启律法,既然是和侯爵之家有关的案子,多斟酌些时日也是有的。”
傅如深顿时诧异地抬眸。
太子的意思是希望他将江成和的案子拖延一段时间?
可拖得越久,留给江行松的时间就越多,到时候惩办江成和只会难上加难。
傅如深心中疑窦丛生,似乎是看懂了他的困惑,主位上的太子轻笑一声,站起身,无可无不可地说:“孤也只是给傅大人一些建议,至于到底要如何断案,傅大人还是自己斟酌。”
傅如深:“微臣明白。”
宁修云把玩着折扇,离开那三尺明台,便要向着门外走去。
“傅大人的郡守府孤看过了,中书令会如实在记档中写明,傅大人不必担心。”
“谢殿下。”傅如深抬步恭敬地走在太子身后,准备亲自将人送出郡守府,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件事来,便开口道:“微臣还有一事要禀明殿下。”
宁修云脚步一顿:“说。”
“按照江城惯例,几日后会有在城外举行围猎,这事情是江家老侯爷在时牵头,这么多年一直维持了下来,如今江家出了乱子,恐怕无心围猎之事,依照殿下的意思,该如何是好?”傅如深问道。
围猎?
宁修云眯了眯眸子。
围猎这种事放在江城,左不过就是各家的护院、郡守府的守卫,以及驻军营的小将们一起,在彼此面前展现武力的时候。
比起友好地切磋武艺,这更像是一种威慑。
他可早就知道江城的驻军营里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相必从前的围猎也是各家的护院大放异彩吧?
既然如此,宁修云正好借此机会,谈谈江城各家的底。
宁修云道:“那边交给傅大人操办,随意些便可,孤会带人亲自参加,对驻军营的巡视便也放在那日吧。”
“属下明白。”傅如深应道。
傅如深将太子送出了郡守府,看着那架不起眼的马车缓缓脱离视野,他在郡守府门前伫立片刻,招来身边的侍卫,吩咐道:“去敬宣侯府通传一声,晚些我要前去拜访。”
*
太子这次出门只带了沈三一个,沈统领一听说围猎的事立刻激动不已,想着自己这次总算能活动活动筋骨。
跟在裴三身边这些时日,沈统领都闲得快发霉了,总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生锈了。
他一边驾车一边问:“公子,这围猎,属下是不是也能跟着玩玩?”
宁修云笑道:“沈七教给你的伪装之法已经学会了?”
沈三顿时表情一跨,嗫嚅道:“属下愚笨……但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了!再过些时日,一定能出师!”
“孤知道了,倒时候记得避着些人。”宁修云说。
“得嘞!”沈三愉悦地应了一声,坐在座位上嘚瑟地抖起了腿。
但他想着围猎的事,思绪就又飘到了江家人身上,随即便想起沈七添油加醋跟自己说的接风宴上的惊变。
沈三当时为了避嫌不在正堂之中,没亲眼见证事情的始末,只知道傅如深行事无礼,用沈七的话就是“大逆不道”。
沈三于是开口问道:“属下还有一事不明,傅大人如此以下犯上,公子为何还对他如此礼遇。”
“究其根本,傅如深只是想将有罪者绳之以法,孤虽厌恶他的做法,却能理解他的不易,在江城这种地方隐忍生存这么多年,傅如深也算是难得的清官了。”宁修云语气平淡地说着。
“况且,你真的觉得……接风宴的计策,是傅如深一人所谋划?而且只是为了区区一个江成和?他在江城那么多年行事一贯圆滑,偏偏等孤入了江城之后,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沈三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宁修云哼笑一声:“非也。”
沈三正竖起耳朵等着太子殿下给他剖析傅如深的心理状态,结果太子殿下说完这句就没了下文。
沈统领顿时急得抓心挠肝,十分理解茶楼里那些客人对说书人的恼怒。
然而太子殿下不肯开金口,沈三也毫无办法,那就只能——等吧。
让沈三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一语成谶,傅如深当日在接风宴上所作所为,的确不仅仅是他自己设计的。
入夜,敬宣侯府。
傅如深提着一包花生米,在门房的接引下走进正院。
院子里的石桌前,敬宣侯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脸上的困倦之色难以遮掩,半眯着眼睛,看着随时都能昏睡过去。
深秋的夜里如此寒凉,他裹着一件白色狐裘,须发皆白,看着似乎随时要羽化登仙了。
傅如深脚步停下,隔着一段距离观察着他,若是这人睡过去,他今日还是打道回府得好。
然而敬宣侯已经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尽力睁大了眼睛,看向傅如深:“来了怎么还想走?若非你叫人通传,现在我已经在梦里了。”
傅如深这才走上前来,见敬宣侯面前的石桌上还放着一壶清酒,三个酒杯,皆是白瓷打造,和敬宣侯此时整个人的气质一样泛着冷意和暮气。
他在敬宣侯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长叹一声:“本不想打扰你,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能定夺的了。”
“我听说了。寻儿的事恐怕江城如今人尽皆知。”敬宣侯说话有些气弱,对简寻目前的处境也并不觉得开心。
傅如深点了点头,说:“按照之前说好的计划,我已试探过太子,的确是个可以托付之人,至少比之那位,要有三分锐气。”
敬宣侯不以为然:“谁年少时还没有几分少年意气,
仅凭这一点无法说服我。”
傅如深却不这样觉得,他目光幽深,回想起太子几次的作为,竟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他便从头讲起,将接风宴以及今日郡守府时,太子的言谈举止娓娓道来。
敬宣侯原本皱着眉,等傅如深一字一句地说完,他眉头略微舒展,开口道:“他倒是很有勇气,做事也算周全,若能一直如此,将事情一并向太子禀明也未尝不可。”
接风宴投毒,乃是傅如深和敬宣侯合谋,试探太子的计策。
江城之下,世家大族作威作福多年,压着的冤屈太多,仅凭傅如深和敬宣侯两人无力回天,只能借助太子之手。
接风宴上,众目睽睽,若是太子对投毒一事暂且按下,对江家小惩大诫,甚至不予追查,说明这人和其父嘉兴帝是同道中人,未必愿意对江城世家动手。
此为第一关。
若是太子当中追查实情,便会扯出木匠状告江成和一事,太子若在此事上避而不谈,也是其懦弱的表现。
此为第二关。
太子若盛怒之下意图惩处江成和,如何发落也是一个难题。
此为第三关。
敬宣侯精心设计的三道关卡,他要看看,当朝太子宁远,是否有剑斩江城的气魄。
这一计十分凶险,稍有不成很可能就会让傅如深陷入死局,但在了解过后,傅如深还是同意了实行计划。
傅如深长叹一声,说:“这么多年了,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就算傅某人日后因此身死,也算值了。”
敬宣侯沉默片刻,道:“你我二人在简兄墓前发过誓,终有一人要让他沉冤昭雪。”
江家当年冒犯嘉兴帝,也得到了这位帝王的原谅,甚至后来简寻的父亲告了御状,江家的罪责也被嘉兴帝压下,致使一位少年英才郁郁而终。
宁修云不知道的是,原书的剧情只是冰山一角。
简寻父亲当年之事没有那么简单。
简家乃是将门之后,先祖是大启开国皇帝亲封的大将军,彻头彻尾的保皇党,多地征战,为大启开疆拓土,简家儿女世代在疆场拼杀,子嗣凋零,很快就再也没出过将才。
简家会和敬宣侯府这种将门成为世交,也是因为如此。
爵位三代承袭,简家到简寻太祖父时便已经成了一介白衣。
简家世代忠君,是大启皇室的忠实拥趸,即便已是平头百姓,也对君主有着狂热的追求,每一个简家后嗣此生唯一的追求便是功成名就,报君黄金台上意。
简寻的父亲带着这样的希冀前去面见嘉兴帝,却只被斥责心怀不轨,庭前杖责三十,没要了这位柔弱书生的命,却彻底击垮了他的灵魂。
多年的信念一朝崩塌,就像山呼海啸一般将他压垮。
久病床前,郁郁而终。
敬宣侯想到往事,心头涌上一股酸涩,他拿起酒瓶,将三个白瓷杯分别斟满。
傅如深拆开那包花生米,无需碗碟,直接将油纸平铺在桌上,他放的动作极稳,一粒也没有撒出来,好像对这个动作十分熟练。
“去面圣之前,简兄还想着当夜能与我们小聚,左不过是想吹嘘一下自己的功绩。”傅如深摸了摸胡须,打趣道。
敬宣侯闻言也轻笑了几声,长叹道:“往事不堪回首……只是苦了寻儿,独自一人面对这痛苦的抉择。”
简寻那时已经记事,知道父亲为何身死,他自那之后也成了简家族谱中唯一一个异类。
忠诚与反叛两种念头撕扯着简寻的精神,让他一度难以从苦痛中脱离,所以敬宣侯送他去城外习武,希望简寻能专注于其他事情。
当初设计让简寻去到太子御前,敬宣侯还心中惴惴,怕这孩子没个分寸,冲撞了太子,但看如今的情形,简寻应当还没有原形毕露?
而一提到简寻,敬宣侯就想到了简寻如今的处境,他忍不住皱起了眉,那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的不解。
“短短半个月,可真是世事无常,都说太子宁远如何昏聩无能,却不想一个人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快。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优待寻儿,便是让寻儿成为众矢之的,好一个太子……他到底想做什么……”
但旁人早就知道太子伴读、当朝宰相之子裴延已经在太子面前失势,后一个眼看着上位的护卫营统领却又忽然遭到贬斥,导致现今太子近前的红人,似乎只剩下了简寻一个。
但凡是个有些手段的上位者,都不会将自己推到无人可用的地步,太子如今这番行径,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而最关键的一点,为什么是简寻?
仅仅是因为护卫营统领帮忙美言的那几句?这难道就足以让太子对简寻如此优待?
太子心腹的位置,说得好听是得道飞升,说得不好听便是众矢之的,是众人眼前的一面靶子。
傅如深对此倒是很乐观:“依我看,寻儿有那个本事,就算被针对也必然能化险为夷,倒是你我,老了,不中用了,连一个小小道观都除不掉。”
敬宣侯一拍桌子,厉声道:“那臭小子年岁见长,翅膀也硬了,做事也不与我商量,留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
“稍安勿躁。若不是寻儿动了手,你我根本拿玄青观毫无办法。”傅如深老神在在地安抚道。
他们二人手中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在武力上更是欠缺,虽然能将探子安插道驻军营中,在事后驻军营调查玄青观血案时进去搜索罪证。
但从结果来看,可以说是失败得很彻底。
敬宣侯语气冷冰冰地说:“是要多亏了他,道观里的账册至今没有找到,你要如何取信于太子。”
傅如深闻言尴尬地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视线乱飘:“这,这,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急啊。”
敬宣侯发了一通火气,身上的困意也消了个干净。
他兀自坐在那里平复心情,就见对面那个嘴馋的已经花生米下酒,吃得津津有味了。
酒香将他的馋虫勾了起来。
敬宣侯将属于简寻父亲的那杯酒倾倒在地,拿起了自己那杯。
傅如深顿时吓了一跳,劝道:“你那身子还是别饮酒了,最近如何,可有好转?”
敬宣侯饮了一口烈酒,轻咳几声,畅快道:“毒入肺腑,无药可救。若是能将江城彻底肃清,死而无憾。”
*
临时太子府。
宁修云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中书令写完的记档。
这位中书令实在是个能人,能抽空帮沈三编完一个话本子不说,还能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就把关于太子巡视郡守府的记档编好了。
虽然他在对嘉兴帝南巡的记档里破口大骂前人的不真诚,但到了自己亲自上阵的时候,胡编乱造也毫不手软。
而且许是觉得不能浪费自己写出来的话本子,简寻也在其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影子。
甚至将“太子亲信”这个词用在了简寻身上,这种称谓怕是简寻自己都说不出口。
但宁修云看得十分满意。
和敬宣侯府那两人揣测的不同,宁修云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一样还一样。
他不在意裴延的想法,也知道沈三不会对他做的任何决定有所质疑,所以他要用这两个人,给简寻造势。
简寻是太子亲信,日后会屡建奇功,再入南疆战场,拿到战功,封侯拜相,甚至……
宁修云合上手中的书卷,轻叹一声。
他自作主张毁了简寻的康庄大道,自然要还给他一片通天坦途。
宁修云看着桌边的烛火有片刻的出神,恰在此时,沈七脚步匆匆地进了书房。
沈七捧着一个木匣子走至太子桌旁,表情肃然道:“殿下,东西已经取回。”
宁修云今日没留简寻在
书房,便是为了这样东西。
“打开。”
沈七缓缓将木匣子打开。
只见木匣子里面放着一本沾血的账册,书页脏污不堪,被鲜血点染得不成样子,即便血迹早已干涸,仍旧透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是那夜傅如深的线人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的罪证。
这也是一把可以斩向江城世家的利剑,只是如今还没到使用的时候,他要等江家亮出最后的底牌。
宁修云盯着账册上的污血寒声道:“将账册里的人和罪行一一核实,在孤发落之前如有异动,护卫营可将其就地正法。离开江城之前,孤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既是围猎,那这些披着人皮的野兽,也合该算在猎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