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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迎笑

第33章 迎笑
谢逢野余光瞧见一影青绿,转过头去,嘴角还带着酥糕碎末。
青砖之外巷口灰檐下面,那无声而立的不是俞思化又是谁。
谢逢野脑中略空白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蹲在地上检糕点来吃。
然后这幅样子,又被俞思化看见了。
他缓缓收回目光,尽量平静地起身,接着转身大步向前。
——生怕多停留一刻就压制不住要灭口的冲动。
俞思化见此,盖下眼帘看着自己脚尖走过去,全程目不斜视。
晨阳带着微微凉意,静伴此巷柳木花草香,风里还绕着糕点的气味,若即若离。
谢逢野退到门边,却没进屋,定定地目送人从自己面前过去。
俞思化只觉得那目光有千斤重,像刚烧热的铁,火辣辣地往人身上刮。
他回屋拿上红烛折返出门来,谢逢野竟然换到他这丧事铺门口,抱手不语。
他身量本就高挑,如此立于门前,盖下寒湛湛的一片阴影。
俞思化默默地打量了他一眼,当即决定不去招惹,想往旁边迈一步绕开。
阴影像团乌云一样紧跟不舍。
脚尖对着脚尖,俞思化没有抬头,他低着下巴问:“我可以当做没看见的,可以让开吗?”
谢逢野来者不善的声音在他脑门顶响起:“不如你把眼睛挖下来。”
这人本就世上独一份的不讲道理,从幽都回来更是变本加厉。
俞思化深深呼吸一口气,还是压不下心头的火,倏地抬眼和他对视:“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谢公子,若是瞧我不爽快,大可不用逼着自己到我面前来。”
谢逢野戏谑道:“我对你向来如此,做什么说这么委屈。”
俞思化沉默一会,才说:“好。”
谢逢野品不明白他这个“好”是什么意思,但自己尚未解气,凭什么让他走?
无故砍了命缘线来招惹的人是他,三番两次见到自己不堪模样的还是他。
谢逢野再次拦住准备离开的人。
俞思化压着不悦问:“你到底要干嘛?”
谢逢野想也不想就说:“道歉。”
俞思化猛地转头看他,抿了抿唇,用清澈净透的双眼看着他,眉眼中尽是少年倔强。
“我道什么歉?百安城这么多道,我走了这一条,撞见你,我就该道歉吗?”
他本是温润小公子,白玉一样,刚才来回走动再加上被扯出不少怒意来。
“还是说我要为自己租给你门面做生意道歉!”
俞思化这会额头上挂着细细密密的一层汗不说,两颊也染了些红。
幽都乱战之后,他成天挂心祖母和银立的事,可谁知道这谢逢野疯了一般找茬,浑然就不是个能说理的样子。
即便有心哄,都要被他那一身刺扎回来。
现下更是如此蛮不讲理!
他被大力握着手腕,根本不容挣扎。
俞思化抬头瞪谢逢野。
好一个润眸含怒的少年郎。
谢逢野忽地想到,早些年他还混迹在不世天的时候,虽未当面见过月老,但时常听人提起:成意上仙最是清冷,像挂了霜的寒松,又像披了雪的弦月。
三界之内,无有动情,无有染怒。
谢逢野想笑。
——他这不就把人惹生气了?
即便知道面前这个俞思化此刻全然不记得身为月老所做的事,他还是瞬时有了种低劣又混账的快意。
恶劣的胜意占据道德,谢逢野忽地觉得没那么烦闷了,轻轻快快松开手,却见俞思化缓缓底下脑袋。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你,让你这么讨厌我……”他顿了顿,“对不起。”
风一吹,抖散了许多声音,听起来像是他讲话时喉头在颤。
谢逢野张了张嘴,还是决定任由他委屈着。
坏事干尽是月老,那这份委屈就得俞思化承担。
这没错。
忽地“啪”的一声,俞思化把手里捏着的那个东西拍到谢逢野胸口上。
他本就不喜欢去装什么好性子的小少爷,但这么多年人前人后也都过来了。
这会实在绷不住。
俞思化想不明白谢逢野这是在犯什么疯病,一言不合带他下了幽都,在祖母丧礼时过来冷言嘲笑,这会又再三欺辱。
长扬笑意的脸如今冰凉一派,眼中尽是怒意。
谢逢野顺着他的手臂低头看,那是一包酥糕。
刚才尚且算是酥糕,现在只能说是碎末一团,纸角被压破,稀稀疏疏地滚落下许多渣子,顺着他胸口那些滚云文一路砸到他靴子上,再欢欢快快地在地上几个蹦跳。
同沐一片阳光下,和他嘴角那些残渣交相辉映。
紧跟着,俞思化自我反省起来:”我对不住我自己,吃饱了撑的给你送糕点吃。”
他松开手,任由那包甜糕坠地。
初见时谢逢野喜欢乱说乱做,至少还能当做他不会做人,现今上赶着来找不痛快。
俞思化才不惯着。
“你敢砸我。”谢逢野脸色阴沉,恰遇风过曳柳,叶片婆娑。
沙沙声也躁动起来。
俞思化气急反笑:“我为何不敢砸你?”
“你预备如何,杀了我?”
谢逢野吭不了声,但还是执着地挡在原处,用这种无理又无力的方式成全他最后的猖狂。
俞思化不跟他都斗这些,先拿出手帕慢斯条理地擦了手。
白迎瑕赶过来,急急唤了声“少爷”,顺带嫌恶地朝冥王送去一发眼刀。
俞思化朝他笑:“无事,我们走吧,快到和城主约定好的时间了。”
有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给他心里留根针。
他走之前,最后抬眼看了谢逢野,忽地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待谢逢野回身看去,两人身影已消失于巷口,他抿了抿唇,没有再追上去。
再在原地站了半天,确定俞思化是不会再回来了,他才松了口气。
待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之后,他愣住了。
——俞思化生气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
本就是他欠自己。
没什么好不安的。
更没什么好心虚的……
所有,他最后那一笑,果然是在嘲讽自己捡地上的东西吃。
谢逢野强行压下火头,凡人寿数何其短暂,他不跟一介凡人一般见识的。
再说了。
“都讲成意上仙姿容出尘绝伦,有掩星遮月之貌,偶尔惊鸿一瞥都能不枉此生。”
“我眼瞧着,也不过此。”
谢逢野对面,正谨慎地捧着小本本的小安听愣了,他怯生生地问:“可是……尊上,成意上仙长相如何,同我们所说之事它……”
有什么关系呢?
自当日歧崖叛仙崔木被诛,昆仑君再于浓雾中笑语轻言,最后不世天的仙箓送到了幽都。
正式将小安和阿疚归入幽都,不世天难得有了些人情味,宣称此举都是为了平定众怒,只好先委屈两位小仙官。
小安和阿疚在忘川边捧着灵篆欲哭无泪:道君甚至连末尾仙历都懒得改一下。
这诏令分明早已写好,就数着日子等今天呢!
对此,阿疚认为,道君深通玄法心怀众秒,有次安排必定尤其深意,听之便好。
小安则简单粗暴地认为:冥王挺好的呀,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他或许就是好的吧?
彼时奈何桥边热闹,鬼众们正拉着新来的生魂打探人间趣事,听了这话齐齐转头过来,面色皆为一言难尽。
有次一段铺垫,所以到遇上了事,需要找个冤大头去人间寻尊上商量的时候。
小安自然首当其冲。
随他一道同来的,还有一只妖怪。
一只狐妖。
姑娘很了不起,听闻一路从东海之滨到了如今的西川,再顺藤摸瓜找到了百安城。
最后城隍土地皆断不了她这桩冤案,只好无奈提议:“要不您下去问问幽都的各位大人?”
她自是下幽都狠狠热闹过一场,顺便和孟婆一见如故,当场拜了金兰之交,姐妹俩整日醉酒于奈何桥边,好不痛快。
看得梁辰脑瓜子突突,沉着气告诉他:“姑娘这事实在诡谲,不若还是去找我家尊上。”
她醉意之下欢快应了声好。
如此,又被送了回来。
想她千里迢迢东奔西跑,没得个结果不说,如今被带到传说中的幽都冥王面前,还被冷嘲热讽了一回。
要说,也怪她时运不利,谢逢野正是恶心着白迎瑕的关键时候。
早起还和俞思化闹了个天大的不痛快,如今小安又带了个狐妖来。
如此泼天狗血大运,实难令人展颜。
“开口闭口就是月老,你是不是喜欢他啊?”狐妖蹙着眉,头顶上的耳朵一晃一晃的,表示着主人的不耐烦。
她又问了一遍:“你们到底谁能帮我?”
“该找谁找谁,我不信佛。”谢逢野冰凉凉地拒绝。
狐妖反而笑了:“我来之前,你们幽都那个二把手也说过你会拒绝我。”
事关梁辰,谢逢野转眼看向她。
“但他还说了另一个事情。”狐妖一族皆是长眸细眼,但奇也怪哉,她脸上却没有那些优雅魅惑,反而不知是在何处摸爬滚打过,砌了一身侠女气。
“我叫白迎笑。”
谢逢野嗤笑一声:“我管你叫什么。”随即一顿,面上惊愕闪过,“你不会是那倒霉玩意的姐姐吧。”
白迎笑点了头:“我是有这么个弟弟。”
接下来一切都顺其自然地和谐起来。
原来,白迎笑自小被族中当做未来仙长栽培,结果剑走偏锋地栽出了一个格格不入。
小时候最喜欢那些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于是长大后就留书一封溜了出来。
本来算得顺风顺水逍遥自在,直到误入皇城。
“我真的能被气死!”即便她如今身形缥缈不明,一身力气却是真材实料的。
她“哐当”一声拍了桌子,惊醒酣睡的用玉。
“那蠢货只看了我一眼,当场就被吓丢了魂!可这能怪我吗?天道却判了我谋害凡人!害我至此!”
谢逢野听到这里,正眼看去,见白迎笑果然身魂损得厉害。
而她口中那个“蠢货”正是如今药石无医的百安城的城主家那个金贵公子。
用玉难得听懂一回,过去用爪子扒拉了几下白迎笑的绣鞋。
白迎笑弯腰去看它。
用玉:“可是他们家的人说他是因痛失所爱抑郁成疾啊。”
“笑话!”白迎笑刚想发表意见,又顿了顿,弯身下去把用玉抱到了桌子上,好让它一同参加讨论。
“痛失所爱就非要殉情而亡?就非要抑郁成疾?”白迎笑挥臂指向谢逢野,“冥王不也活得游手好闲的。”
她实在太敢说了。
这下有耳朵的,长嘴巴的都不吭声了。
谢逢野眼角抽抽,且耐着性子问:“你们如今这些妖怪,真的就,哪怕一点点敬畏之心都装不出来吗?”
白迎笑答得快:“我们装作害怕能让你们当神仙的多长几两脑花?”
小安已然把脑袋埋到了桌子下面。
还未听冥王回应什么,白迎笑接着说:“而且,听闻这城主为了给那个蠢货搞什么冥婚,要拿家中宝物出来相赠。”
“那宝物你总该知道吧,叫“参归”的。”
“不就是你百年前历了场情劫,玩丢的那颗心吗?”
白迎笑歪头问:“你隔壁那俞少爷不是去操办了吗,有什么奖赏他没告诉你?”
这姑娘太会说话了……
谢逢野沉默地看着她,心中是狂风骤雨夹杂风雪霜寒。
好了,现在是个会说话的都晓得这件事了是吧。
“失魂之症好解,届时他的魂一回来,你自然就能清白,我还能把心找回来,确实不错,但……”
白迎笑爽朗道:“我亲自把那孽障白迎瑕绑来让你揍一顿,这个算在我头上,你不算乱用神力欺凌弱小。”
谢逢野满意了:“上道。”
小安仔细地记下了这次神与妖之间坑弟的重要谈话。
用玉则皱着脸问:“命比弟弟重要吗?”
白迎笑一脸莫名的看它:“那不然呢?”
用玉不理解,然后转头去问谢逢野:“可是,你昨天拒绝了城主,今天跟俞少爷吵了架,现在可要怎么插手这件事啊?”
它问得真情流露,它还是很喜欢这个给它吃住的疯子冥王的,它希望他好。
谢逢野闻言,和蔼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笑得恐怖至极,“我自有办法让他先来找我开口。”
于是当晚,俞思化的屋门被一只狗爪挠开。
用玉眼泪汪汪地问说:“他说我要是劝不动你,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有饭吃了。”
“求求你,管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