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也有这种感觉。”许月坐在黑色大吉普的副驾驶上。
他今天和叶潮生一起去拘留所,想找徐静萍谈谈陆琴。
叶潮生开着车:“可能是扯出福利院的案子,可偏偏方利现在不过我的手,操心病犯了吧。”
许月侧头,语气里有些意外:“你这么想?我还以为是因为……”
他说着,自己不说了。
“因为是什么?匿名短信和照片?”叶潮生单手扶着方向盘,闲着的那只越过中隔抓住许月的手,无奈地拍了拍,“我也想啊,可查不到,怎么办?”
他说着,又想起一事,又说:“不过那天小汪倒是说了,发给苗季的信息和发给方利的信息,都是从同一个匿名站出来的。”
许月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你还记得张庆业那个案子里,也有个查不到的人吗?”
叶潮生正好开到一个没有转向绿灯的路口,专注路况,一时没说话。
等他转过去了,才说:“你说的是哪一个?你们怀疑张庆业有人指挥的那一个?”
许月摇头:“另一个,和齐红丽聊天的那个网友。”
叶潮生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当时不知道齐红丽的身份,并没有往深里想,后来也没再顾得上这个人。”许月说,“现在回想一下,以齐红丽的身份和心智,不该是那种在网上被人拿好听话一哄,就会动心的小女孩吧?”
叶潮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许月:“我只是觉得,能让齐红丽萌生退出乞讨的生意,甚至动了卖房念头的一段关系,应该不只是网恋这么浅。”
叶潮生想了想:“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你‘觉得’而已,甚至对案子的结果没有任何影响。”他拍拍许月的手,“别想了。”
许月没说话,反手握住他的手。
看守所灰蓝的大门在不远处。围墙高耸,将天空和空气都割裂成内外两部分。两个大红灯笼不尴不尬地垂在门口。,
这个被遗忘鄙夷的角落,也被按头庆贺人世间的新年。
许月和叶潮生在会客室里略等一会,徐静萍就被带进来了。
女犯人进看守所的第一遭是剪发。
看守所剪发没什么技巧,更没有审美可言。
被剪发的狱警一把薅起的头发,不论是精心保养的,或是经专人设计过颜色和长度的,这些头发的命运都是左一剪子再右一剪子,沿着脖子根齐齐地被剪下来。
剪掉的不只是头发,尊严,还有生命,即将付诸于此处的那一截子生命。
徐静萍原本就是短发,省了这一遭,倒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似的。
叶潮生在对面坐着,想起见过徐静萍的那些人,人人都夸她那根黑亮的大辫子。他一时间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徐静萍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苗季的案子破了后,市局按照流程对外发通告。媒体硬是从不足一百二十字,连个多余形容词都没有,完全公事公办口吻的通告中,造出一个经历过惨痛童年后走上歧路的杀人女魔头的形象。
和许月嘴里那个自救而不得法的可怜人,又相去甚远。
许月没注意叶潮生的走神,抓紧时间开始这场谈话。
“我姓许,在市局刑侦队工作。你接受审讯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
他以自我介绍开始,自若地提起两人唯一见过的那一次。
徐静萍的目光抬起,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转了一圈,没做声。
许月继续说:“我们查封了你的办公室,在里面找到一份名单。”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徐静萍面前,“这应该是在你那里做过咨询的客户名单。上面有个叫做陆琴的人,你还记得吗?”
徐静萍的目光黏在那张纸上,许久才说:“我记得,怎么了?”
许月点点头:“记得就好。我们没有找到关于她的咨询记录。”
徐静萍:“她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的客户。”
许月轻轻皱起眉:“什么意思?”
徐静萍在椅子里挪了几下,寻到一个舒服姿势,才靠住,开口:“她是海公大项目的被试者。不过我听说已经死了,还闹得挺大的。”
许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眼神不由得冷下了几分:“什么项目,说清楚。”
徐静萍靠在椅子里,再次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个偏差行为矫正的项目。海公大弄了十来个人,都是那种有点行为问题,从没看过医生的人。”
“这个陆琴有什么问题?”许月问。
“偏执吧,有点被害妄想。”徐静萍说,“她是社区送来的,每次都有一个社区的人陪着她来。社区的人说,她总是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深更半夜去砸邻居家的门,邻居就报警。可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没用,她好像是一个人,没人管。”
许月听到“没人管”三个字,心里坠坠的。他垂下眼,又说:“说说你给她做咨询的过程吧。”
徐静萍还未说话,一直坐在旁边神游太虚的叶潮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会客室内的几个人不由得都看向他。
叶潮生大爷一样抱着手坐在旁边,徐徐开了口:“你达不到正规咨询师的资质,是怎么参与进海公大的项目里的?”
徐静萍被人戳穿咨询资质不足,也不见心虚,不高不低的声音接着叶潮生的话响起:“虽然我的专业背景达不到科班的要求,但要从受咨询者的满意度来说,并不输给那些科班出身的。”
叶潮生嗤笑一声,从口袋摸出一根笔,扔过去:“海公大的负责人是谁,写吧。”
这回她却迟疑了。
许月侧头飞快地看了眼叶潮生,转过来说:“这种事,上海公大一查就知道了。”
徐静萍听了这话,这才伸手摸到桌上的那支笔,按着许月方才推过来的那张纸,犹犹豫豫地写下三个字。
秦海平。
有什么东西从许月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模糊得抓不住。
回程的路上,许月一直锁着眉头不说话。
叶潮生把车开到市局,在停车场停好,熄了火,才摇下窗户,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你怎么想?”
许月脑子里混乱得很。
他看到徐静萍写下的这个名字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这感觉却又不能清楚地说出来。就像妻子觉察出丈夫隐秘的变化,却翻遍对方的手机也找不出一个能具体怀疑的对象。
这厢许月不说话,叶潮生自己便说起来:“徐静萍说参与这个项目的受试者的咨询记录都被统一交走了,你不然找那个秦教授去问问?”
许月慢慢摇了一下头。
叶潮生转念一想:“也是。回头他问起来为什么要看这个,你也不好解释。”
“算了。”许月终于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看看而已。现在看来,她生前那段时间过得也不怎么好。”
叶潮生松了安全带,探手过去握住许月的手:“这些事,如果能过去,咱们就不想了,好不好?”
许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叶潮生听出他这是压根没听进去。他一时也没更多话好劝,松开他,叼着烟自己先下了车。
许月这才慢吞吞地解了自己的安全带。一抬手,徐静萍写名字的那张纸不知从外套哪个缝了飘了下来。
他垂手弯腰捡起,起身时不知撞上了哪里,只听得“吧嗒”一声清响。
许月回头一看,是中隔储物箱被他撞到了弹簧开关,开了。
他正要伸手去合上,却被里面的东西吸引,顿时愣在那里。
储物箱里一沓被人胡乱塞进去的纸,首页就那么大辣辣地露在外面。许月打眼就看到上头明晃晃地印着他毕业论文的题目。
“怎么不下来——” 叶潮生发现许月没下车跟来,又扭头走回车副驾驶旁,正撞上许月对着他的储物箱发呆。
他转瞬间就想起自己储物箱里装了什么,立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嘴里乱七八糟地胡乱解释着:“这个是那时候我,哎呀你也知道我那会查过你学籍,我……”
许月伸手拿出那沓论文转过来,倒没有叶潮生想象中的不高兴,面上甚至带着和他相同的局促,同样颠三倒四地解释:“我刚才捡东西,不小心碰开了,我不该看你的东西……”
叶潮生按住他的肩,语气温柔又不容置喙:“你没什么不能看,我在你这没有秘密。” 他顿了顿,“我就是怕你知道了,不高兴。”
叶队长面对多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也没怎么怕过。刚才看见许月发现他储物箱里藏的论文,却立刻起了一身冷汗。
许月脸上带出一点笑,眼睛里还藏着一点腼然:“这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我的论文在网上人人都能看。只是我那时候的有些想法,现在看挺可笑的”
叶潮生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顾忌着在单位,许月推开他的手下了车。两个人没往前走几步,叶潮生的手机就响了。
他用眼神示意了许月一下,接着接了起来:“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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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重现 二
“今年过年你自己安排吧,我要出去修养一阵。”成小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听起来有些疲惫。
叶潮生举着电话,往办公楼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住:“……噢,行,我知道了。”
成小蓉通知到位,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叶潮生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半天没挪地方。
“怎么了?”许月在旁边等了一会,忍不住开口问。
他回过神来,摇摇头:“哦没事。我妈的电话,说她过年要出去度假,叫我不用回去了。走吧。”
成小蓉每年冬天都要找个暖和的地方呆一段日子,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还专门打来这么一个电话,反倒让叶潮生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跟叶成瑜闹翻以后,原本也不回家过年。都是过了新年开头的那几天,再找个叶成瑜不在家的时间回去一趟,叶家上下都习惯了。
成小蓉今天专门打这么个电话来,倒让他觉得,像是怕他回去似的。
叶潮生多少有些放不下心,他嘱咐许月先上去。自己站在办公楼门口,又给叶芸生打电话。
叶芸生那边像是在忙,过了许久才接起电话。她接起来也没细说,只说她今年忙,过年没空回家,索性做主送成小蓉出去度假。叶潮生不放心,又仔细问了几句,叶芸生都有理有据地答了,他听不出什么破绽来,这才挂了电话。
春节放假,刑侦队里数来数去,只有一个人能放上所谓的假。
全队的人看着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的叶潮生,嫉妒得眼都红了。
叶潮生拍拍怀里抱着的一大摞案卷:“你们以为我回家玩去啊?还不是得回去写材料去。”
他拿下巴点点蒋欢:“来,我们刑侦一枝花给大家讲讲,上次的材料你写得开心吗?”
蒋欢连连摆手,就要推他出门:“得了得了,叶队你赶紧走吧。”她压低声音说完后半句,“赶紧回家老婆材料热炕头吧。”
叶潮生往外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倒退着回来:“对了,过完年就要业技竞赛了,唐小池你好好准备一下。”
唐小池本来已经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被叶潮生一提醒,顿时在众人注目下发出一声长嚎,如丧考妣。
许月在停车场等他,见他抱着一大堆案卷过来,赶紧下来给他开门:“你这都要拿回家吗?”
叶潮生把东西放进后座:“这案子还有一大堆材料要写,这些都是不太敏感的,我带回家整理。”
许月站在旁边,忽然想起他俩的关系,迟疑一下,还是开了口:“按说你都从方利的案子里避嫌了,我也不好再参与了吧?”
叶潮生一摸头:“这我倒是忘了。回头过完年我去跟廖局说一声就行了,也省得他们天天拿你当跑腿的使唤。”
许月原本想的是托个病,或是借口年后学校事忙,把这段时间躲过去。哪成想叶潮生竟然打的这么个主意,登时急了:“你别胡闹。”
叶潮生原本转身要上车,这会转过来,稀罕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这也是正儿八经严肃认真的男男关系,怎么就成胡闹了?”
许月眼看鬼扯不过他,扭头上了车。
叶潮生嘿嘿笑着,也跟着上了车。
许月看着是脾气好,不怎么动气的一个人。叶潮生跟他相处久了才知道,他不是没脾气,只是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
叶潮生难得见他有一点真的动怒的样子,心里比看见他笑还高兴。
叶潮生收了傻笑,正经一点:“我从没打算过要把这段关系瞒着谁。没人问也就算了,我的私生活原本没有跟谁汇报的必要。但如果要被问起,有汇报的必要,我也没有打算瞒下来。这不光是为着你,也是为着我自己。”
许月方才的恼怒也只是瞬间的事,摔了门上车后,他就有点后悔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觉得廖局他们年纪大了,未必能理解这些,怕影响你。我只是个顾问,挂三年名就走了,你还得在这干一辈子。我不想……”许月顿了顿,艰难地把后面的话说完,“我不想叫人在你背后说你的闲话。”
叶潮生倒笑了,伸手拉过许月的手,十指交缠,亲密得不像话:“你怎么怕这些呢?你怎么又知道我就这么想这个干一辈子呢?”
许月诧异地看着他。
叶潮生摇摇头:“我还真的没想要干一辈子。这些你都不用担心。”
他没再多解释,发动了车。
除夕当天,超市里的人多到匪夷所思,仿佛跟东西全不要钱似的,个个都将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
许月被挤得呼吸困难。
每每和推着满车战利品的中年妇女,精神抖擞的老太们在货架隔开的通道里狭路相逢时,他总是先退的那一个。想着让别人先过去自己再过,可后面总是接着又冒出一个也要从此处通行的人。
叶潮生提着刚称好的墨鱼仔从海鲜区的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远远就看见许月被人流堵在了调料区的货架后面,进退维谷。
他凭着人民警察敏捷的身手,几步窜过来,从许月手里接过购物车,嬉皮笑脸地冲着旁边路人连说了几声“麻烦您,借个道”,顺利地杀出重围。
许月半是急的,半是挤的,脸上浮起一层酡红,带着微微的抱怨,说:“早知道今天这么多人,就该早点来买东西了。”
叶潮生正研究货架上的干木耳,随口应他:“过年嘛,不就这个样子。”
许月舔了舔唇,像被这句话给打蔫了,垂着头,跟在叶潮生旁边再没说什么。
叶潮生挑好一包干木耳,回头一看许月,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话,登时恨不得把手里惹事的干木耳生吃了。
他赶紧去拉许月的手,把人拽到自己身边来轻声地哄:“怪我忙工作忘了这茬事,明年咱们早早来买菜,好不好?”
许月轻轻在他手心挠了一下,抬头:“其实挺好的。”
许月的眼尾有点发红,眼睛却发亮的。
叶潮生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自打了解许月的家事,平日里就非常小心地避着,不去谈些家长里短的话题,免得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世难过。
叶潮生也猜到,按许家的情况,新年多半是没人操持的。他想到小小的许月眼巴巴地看别人穿新衣放鞭炮,听自己的同学眉飞色舞地炫耀压岁钱,就不由自主地心疼起来。
他只想把许月应当有却不曾有的,统统捧给他,百倍千倍地弥补给他。
两个人终于买完菜,拎着大包小包回家。
胖猫多半也是感受到“今日大吉宜加餐”的气氛,扭着大屁股从猫爬架上连滚带爬地下来,难得地走到门边来迎人。
叶潮生换了衣服,拎起购物袋钻进厨房。
许月跟进去帮忙。
没进去多久,在第三次削土豆差点削到自己的手后,被叶潮生赶了出来:“祖宗,我求你了。大过年的见血太不吉利,你帮帮忙,出去看电视吧。”
电视节目很无聊。
电视机里的主持人站在红俗绿艳的舞台上念着老套的好听话,歌舞节目乏善可陈,小品也一点都不好笑。
许月靠在沙发上,月半打着呼噜黏上来,伸着头左一下右一下地在他膝盖上磨蹭。
沙发还是他出差前叶潮生才买的。
叶潮生的客厅原本都是健身器材,许月搬进来以后他就一直说着要买个沙发。许月倒是无所谓,那会又那么忙,只劝他说算了。叶潮生对这件事异常执着,用他的话说,就是“既然是两个人过日子,当然该有的都得有,哪能只图自己方便。”
海城要一直冷到三月份,这会玻璃上还结着窗花和薄雾,朦朦胧胧地映着屋内四月般的暖意。电视机里的笑语与欢歌成群结伴地从窗户里钻出去,在人间快快活活地游荡。
许月抬手摸了摸胖猫,胖猫立刻得寸进尺地把头贴到他手心里。手下绒绒热热的触感,让许月忽地生出一股满足感,像是一盅文火熬出来的汤,咕嘟嘟地沸着,烫得人一时熨帖,一时又想流泪。
有人添烛西窗,他终于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孤魂野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
干木耳:你等会,什么叫做惹事的干木耳?是凉拌木耳不好吃?还是木耳肉丝不够下饭?喂!你站住把话……
木耳,卒于戊戌年腊月三十。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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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重现
春节假期结束,复工的第一天,廖局先给刑侦队开了个会。
会上先督着叶潮生整理材料案卷,早点报到地检去。又说不相干的,没有确凿证据的就不要往里写,免得被打回来退侦反复折腾。
接着便要敲打余下负责侦办方利福利院案的。
“这个案子性质复杂,涉案面广,涉及的都是有些社会地位、名望的人。”廖永信端着茶缸子在桌上磕了磕,“你们要谨慎办案,不许过分引导,千万不能给人留下任何口实。”
散了会,人陆陆续续地往外走,蒋欢和唐小池两个人走在最里面,嘀嘀咕咕。
“你看着吧,方利说的又没有证据,这些个事多半要没结果。”唐小池压低声音,“把那些人叫来也是走个过场,屁用不会有。”
他说的“那些人”指的是方利供出的去过福利院的人。
“就算是走过场,也得等先走完再说。万一能抓到他们的证据呢?”蒋欢嘴上劝着唐小池,语气却出卖了她。
刑侦队很快门庭若市起来。
他们微笑地走进来,和市局的领导们礼貌地寒暄,不动声色地接受询问,往往说不了几句,就要被律师打断。
下午临近下班时,蒋欢心力交瘁地把被传唤人送走,心力交瘁地回到办公室,
“怎么样?那个王平怎么说?”同事问。
蒋欢摇头:“别提了,这些王八蛋根本就是有恃无恐!他丫的就开口说了一句话——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剩下的全都律师代劳了。他那个律师难缠得要命,咱们又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我这边说一句,那王八蛋律师就有十句等着我。”
同事也无奈:“他的头发被送去做毒检了,有事没事,明天就知道了。”
蒋欢把手里的笔记本扔到桌上:“也只能这样了。明天还有最后一个,叶氏的那个。”
同事八卦地凑过来,小声说:“我听说那个是叶队的大伯?叶队就是因为这个,才退出了方利的案子。”
蒋欢拍拍他的肩:“这事全局都知道。你这是灯下黑啊。”
叶成轩上次来市局做毒检,只验了尿。这回一听要拿头发去验,顿时就慌了,拼命给律师使眼色。
唐小池拦着叶成轩带来的律师,皮笑肉不笑:“刘律师,这是我们的程序,合情,合法,合理。之前的那些被传召人都积极配合了。您要是不配合,这妨碍执行公务说出去可也不好听。到时候我们去申请强制执行,不还是得验?”他看向叶成轩,“还是说,叶先生您已经知道我们会验出什么结果了?”
刘律师被说他得出了一脖子涔涔的汗。他是叶氏的律师,不是叶家的。早上集团临时指派他跟着叶成轩去公安局,他就觉得不大妙。这会看叶成轩心虚得快缩进地缝里的样子,怕是果真有什么猫腻。
刘律师也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地劝叶成轩:“您看,这也是警察的程序,我们是得配合。”
尿检和血检验毒,对时效性要求很高,通常七天左右就能代谢干净。毛发则不同,相关成分在毛发中可以稳定存留半年甚至更久。
叶成轩的毒|检结果很快出来,阳性。
刑侦队立刻申请拘捕手续。
叶潮生去郑局办公室汇报他和许月的私人关系,意料之中地挨了一顿说。
郑局倒是有点心里准备,可心里还是气。他本来是给刑侦队找个顾问,怎么到最后变成了给叶潮生解决个人问题了。
叶潮生心里多少有些打鼓,怕郑望因此对许月生出什么不满来。
“郑局,你看,我们俩也不是进了刑侦队才认识,这都好多年的关系了。”叶潮生擅自把中间没见过的几年都算了进去,“这要不是方利的案子涉及到我们家人,我也不想把这事拿出来给领导添堵不是?”
说到这,倒是提醒了郑望。郑望看着他:“家里人涉案,你确实是难做了。家里长辈没有为难你吧?”他叹口气,又仔仔细细地叮嘱,“做咱们这一行,难免要面对这种矛盾。但不管怎么说,要把握住自己,坚决不能接受不合理的要求和人情。一定要记住,国法,大于家法。”
叶潮生点头:“您放心,这我心里有数。不会做违反纪律的事情。”
郑望隔着桌子打量了他一会。他也是干刑警出身的,一路立功拿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怎么看叶潮生怎么觉得有些不大对。普通人遇上这种事,觉得丢人,跟着着急上火,甚至情急之下违反纪律,这都尚在情理中。
叶潮生的反应和郑望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他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淡,就像在谈论一个普通的嫌疑人。
郑望没说什么,到底是人家家事,他不好多说。只嘱咐叶潮生几句,就让他走了。
叶潮生走前,还从郑局办公室门口的书报架上顺了份今天的日报。
启明福利院被查封后,舆论像一锅被逐渐加热的水,慢慢沸了起来。或者说,以往那些关于启明福利院的“捕风捉影”的传闻,随着福利院的查封,渐渐变得有鼻子有眼起来。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一夜之间,启明福利院就出了名。
有胆大的媒体记者干脆越过了警察的封锁线,私自进入已经关闭的福利院。还有的媒体梳理梳理出了福利院这些年来的财务账目、收支捐赠,明晃晃地贴了几个在本地顶有名的名字上去。
更有媒体日日蹲在海城市局外面,把那些出入市局的“人物”们一个不落地拍了下来。
他们的面目一朝见报,坊间巷尾的议论和猜测顿时甚嚣尘上。
一时间,福利院,连带着整个饶城的民政系统,甚至公安系统,都被顶上了风口浪尖。
如果说去年底乞讨集团的案子,激起的是对乞儿们的关注和同情,那么启明福利院的案子激起的则是民众滔天的愤怒。
实在是“恋|童|癖”三个字太刺目。
起初,我们教导孩子要堤防陌生人。后来,我们又告诉他们老师长辈,亲戚朋友,谁也不能信任。
他们像失怙的幼兽,不得不战战兢兢地面对这个世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难道是就是孩子们被带到世界上,理应面对的吗?
叶潮生叹口气,放下报纸,余光却注意到报道下方的署名——温从。
他对这个名字已然十分眼熟。
张庆业的案子,陆琴的案子,如今又有福利院的案子。这个温从似乎总能蹦到舞台的正中央,蹦到他眼前来。
温这个姓,不太常见,但也不算罕见。那个拖了多半个刑侦队下水的入室抢劫杀人案的疑犯,就姓温。
小办公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开。
唐小池面有难色地进来:“叶队,那个,我们抓的那个叶成轩非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