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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乱场

第34章 乱场
用玉竭力扬着脑袋,豆豆眼挂着两痕清泪,显然委屈得不得了。
俞思化更是哭笑不得,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从一只狗崽脸上见到如此委屈的神色。
一人一狗对立良久,用玉看他没有请自己进去的意思,泪花泛滥地问:“是因为我们还不是朋友,所以你不愿意让我进屋吗?”
它抽抽噎噎起来,眼见着就要开嚎。
“可是…用玉不知道怎么交朋友哇。”
“我只是没想到今晚会来客人。”俞思化忍不住笑了,蹲身下去问它,“你叫用玉?门槛有些高,我抱你进来吧?”
“但是……我这好像也没什么你能吃的,狗能吃糖吗。”
丧事铺里屋布置得十分素净,白帘上几点墨竹,进去便只有一桌一床,靠墙摆了柜子,满满当当塞满了书。
“狗不能吃。”用玉不懂这些,它嚼着饴糖囫囵地回:“但我是妖怪,冥王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小古,我不喜欢。”
嘎吱嘎吱。
“唔……如今他既然要同我恩断义绝,那这个名字也是不能再用了。”
嘎吱嘎吱。
“我们用玉一族都是很讲义气的,可是没人教过我要……”它打了个奶嗝,长舒一口气,莫不在乎地说,“要怎么交朋友,所以吃饱才是最重要的。”
俞思化眼睁睁地看着桌上那些糖纸逐渐堆成小山,实在有理由怀疑谢逢野这是派狗崽光明正大地打秋风来了。
他想了想,问道:“他让你过来劝我什么?”
用玉咂咂嘴,腼腆道:“我给忘了嘿嘿。”
俞思化:“……”
尽管如此,他还是留下了用玉过夜,还贴心地给它准备了一团毛茸茸的小窝。
给用玉看得直呼感动,大有要当场改换契主的意思。
可它兴奋劲没能持续太久,便懊恼地垂下脑袋。
“怎么了?”俞思化背对着它给自己铺床,忽听一直絮絮叨叨有说不完话的狗崽安静了下来。
用玉垂着脑袋胡言乱语:“我已经跟他结契了,这辈子只能嫁鸡随鸡了。”
荧烛熏暖室,狗崽头上举着毛绒绒的失落。
俞思化被它逗笑,好奇道:“为什么?你们这一族不能反悔吗?”
用玉诚恳回答:“可以是可以,但我还是想帮冥王完成心愿。”
“你刚才说,你们这一族若是要帮人达成心愿,是要付出灰飞烟灭的代价。”俞思化不解,他忍不住蹲下去轻柔地抚了几下狗头,“你不害怕吗?”
用玉朝他眨了眨眼,说:“冥王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它随即想到谢逢野那般极度欺负狗的威胁行为,又晃了晃脑袋,然后用爪子撑坐起来,正经不已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炬。
“可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替别人达成心愿呀。”
“至于是活着还是灰飞烟灭,我也没死过呀,我为什么要害怕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呢?”
俞思化怔然片刻。
他之前见过谢逢野揣着这只巴掌大的狗崽出门遛弯,也晓得它只是一个无身无形的妖怪,如今不过是贪食人间几味香甜,才附魂魄于狗身。
可就是这般连附身都只愿意去找身死之物的妖怪,活着的意义却是用命去换一个同它毫不相关的愿望。
他眸光柔和下来,轻轻地拍了拍用玉的脑袋,温声道:“你很了不起。”
“用玉是最了不起的!”用玉欢快地露出两排小白牙,连坐姿都变得骄傲起来,似乎得此一句称赞让他重新信心满满。
“我一定能帮冥王完成心愿的!”
俞思化不喜欢背后语人,也不打算去问谢逢野有什么念念不忘的心愿,只是好奇:“他动不动就威胁你,脾气还不好,你为什么还想要帮他呢?”
“唔……”用玉砸吧砸吧嘴,严肃地思考了会,才回答:“因为他总是在难过啊。”
俞思化没料到是这种回答,惊讶道:“可是,世间每个人都会难过啊。”
“不对,他不一样。”用玉考究地摇了摇脑袋,“因为他是神仙呀,神仙的悲伤难过不会被同情,是很不值钱的东西。”
说到这,用玉骄傲地笑了起来,并且蹩手蹩脚地拍了拍自己胸脯:“但是没关系!小古,不对我现在暂时跟他绝交了,用玉会用实际行动证明!有狗会同情他!”
俞思化因这个活宝笑得合不拢嘴。
但狗崽喜怒转变得极快,还没骄傲多久就垂下耳朵:“可是,他真的很可怜啊。”
“他喜欢笑,所以大家好像都觉得他没有那么孤独。”
“他是我见过最苦的神仙。”用玉回忆着咂咂嘴,“你都不知道,他淌下来的汗都是苦的。”
话题在不知不觉见走向了岔路,俞思化扯出个笑来,无声地替狗崽把小毯子盖上。
忽地想起那个在垂垂柳荫下默声捡东西吃的影子。
阳光铺洒而下,将他那些束手无策的无家可归照得分明。
真的没有人同情吗?
他有些睡不着了。
用玉吃得有些撑,在小窝里滚来滚去地睡不着,它忽地惊喊:“我想起来了!”
俞思化翻身过来看他:“什么?”
“他让我过来劝你最好识些好歹,早点去跟他服软,多求几次,他或许能帮城主家公子治病。”
黑暗中,俞思化默了会,才说:“这确实是他能讲出来的话。”
但今夜没能给他留多少安静的时间,那只叫小古的妖怪一直在跟俞思化讲话,说得好笑逗趣,像是要将他这么些年没能真心发笑的时光都弥补回来。
他们一直说笑到了后半夜,翌日被敲门声响起。
俞思化原本以为是谢逢野过来了,也没注意整理头发,匆匆披了件外衫就要去开门。
想他或许是来把狗崽带回去,又将小古揣在怀里。
门外却站着一个始料未及的人。
兵将整齐列队于这条并不宽敞的窄巷,肃静无声,端的是西北大营骠骑将军的威风。
俞思争向来眉目冷冽,此刻也一如往常。
没有什么寒暄,他直接说:“父亲管不住你,兄弟管不住你,非要出来做这生意,是吗?”
同二哥俞思明不一样,这个大哥自小就一门心思跟着武师父,比同龄的孩子多出一大截沉稳。
如今去了战场历练,再回来更是一身威威神肃。
俞思化当年被收留进府时,这个大哥就不爱同他说话,现在也是,见面只有斥责。
只是他一向瞒着俞家自己能见鬼神妖怪之事,所以从府里出来开间丧事铺子实在很难解释。
或许是将军的威严太过冰凉,小古遭了冷风迎面一吹,在俞思化怀里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
俞思化立刻捂了它的嘴。
这个动作引得俞思争漠然地去看,冷冷道:“自小便有咳疾,还跟这些畜生如此亲近。”
俞思化想也不想,猛地抬头说:“它不是畜生。”
自从被收养进了俞府,这算得上俞思化最出格的一次。
“玩物丧志,看看你自己如今什么样子,连衣服都穿不好。”
俞思争眼里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他伸出手臂,上面缠着厚实的臂缚,手上也戴着手衣。
他用命令的语气说:“把狗给我,然后跟我回家。”
顶上厚云之外不见太阳,似有暴雨将至,一丝风都没有。
碎尘被重重地压到地上,沉闷不已。
俞思化没有半分妥协的意思:“不可……”能。
突起一声巨响,将他最不礼貌的一个字盖下。
——隔壁的屋门炸了。
准确来说,是先断成了两截,然后下面那块像是不堪受辱一般委屈飞出来,再不偏不倚地砸向了俞思争。
“大哥!”
电光火石之间,俞思化喊了一声。
俞思争却连躲都没躲,抬臂挥甩,把那段木头挥开,却转头过来,眼中诧异忽现一瞬。
俞思化错开他的打量,心念自己实在越界了,俞家的人怎会在乎他这个外来者的关心。
再看旁边,残存的门框边缘还留着一只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掌。
五指娇俏合拢朝外,手腕上还悬着枚铃铛,用七彩丝带缠着。
“你别推我!”便听那只手的主人发出一声痛呼,然后一道纤瘦的身影蹦出来。
谢逢野紧跟其后,刚要张嘴说什么,人却被俞思争身边的副将拦住。
当街要伤骠骑将军,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不料责骂的话还没说话,谢逢野就一把按上了他的脸,然后借力把人推开。
巷子里多出来的士兵,形容不整的俞思化,还有他面前那个冷脸男人。
这些谢逢野都看见了,但目前最重要的是:“你今天必须赔门。”
将士们:……
副将:……
真的会有这样的事?
真的会有这样的人?
本以为这男子已是疯魔了,没想到那个一掌劈碎了门板的姑娘更为脱俗。
白迎笑刚想说要不是你没事弄那么多法障,我还赶着出门,这块破木头怎么会破!
接着她转头看到了俞思争,以及他脚下的门板。
然后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她是不是又伤了凡人!
这不是又得挨劈了吗!
于是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刚才彪悍无比的姑娘忽地甜美笑起来,一步三挪地走到大将军面前。
“小女子一时手快,没有伤了小公子吧?”
实在是僵硬的娇柔,隐约听得几声刀剑掉落砸地。
九尺“小公子”俞思争避开一步:“我无碍。”
“你昨晚和姑娘同处一室?”俞思化难以置信地问谢逢野。
这就是所谓的深情?这就是所谓的念念不忘?
就是这么感动的小古?
还特意把狗崽赶了出来。
谢逢野质问他:“你看我像是贪恋女色的人?”
俞思化冷笑一声。
白迎笑还在不屈不挠地往俞思争那边靠:“公子你说声原谅我了,行不行嘛。”
她愁云满面地抬头望天,已经能看见雷光了!
天道这次果然也判了她的罚呢……
俞思争正忙着听老幺在说些什么,冷声喝她:“姑娘自重!”
白迎笑匆匆瞥了眼天色,只要赶在降罚之前让这个凡人原谅,可散雷劈。
这是天道唯一的慈悲了,她不能同时受两道罚。
她连忙说:“我也想重啊,您就……”
“——老子喜欢男人的,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谢逢野笑得火冒三丈,当街怒问。
当年情劫如何,你个姻缘神还不清楚吗?
俞思争挡着白迎笑,惊诧地问俞思化:“为什么你会知道?”
俞思化来不及回答大哥,只是凉薄地看谢逢野:“不过都是你一家之言罢了,若你当真心,也不至于……”
他说不下去,准备抱着小古离开,俞思争摆开白迎笑的纠缠要去拉他:“把狗给我,然后跟我回去!”
谢逢野调转撒气对象:“凭什么给你?”
白迎笑在他们中间艰难地插话:“大哥,你先说原谅我了行吗!”
俞思争侧身让开那个姑娘的手,冷眉去看谢逢野:“凭我能管他。”
“你能管它?”居然敢抢冥王殿的狗,谢逢野好笑道,“你不如问问它,它是谁的东西!”
他还没想到如今有人当街抢狗,方才竟顾着跟白迎笑吵嘴了,都没听面前这位是哪根葱。
俞思争没有回答,统帅三军的将军正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情已然被他弄糟了。
本来只是答应父亲一定能带弟弟回家吃饭,结果看他穿着单薄恐怕生凉,没能注意语气已是错误开场。
看方才小幺那个神情,跟这男子必有渊源。
他知道这人叫谢逢野,开了个赔本的姻缘铺子。
现在还知道了他喜欢男子,而小幺方才那声质问又是为什么?
父亲和二弟说过,小幺有个心属之人迟迟没有说亲。
难道他们两人……
俞思争缓缓转头,将军眼中杀意迸现,眸光锐利如鹰。
坏事了。
他常年在北疆疏于看顾家事,小幺如今喜欢男子不说,还喜欢了个这般放肆浪荡之徒。
如何了得!
他将佩刀一寸寸地拔了出来,沉声问:“你说,谁是东西?”
俞思化:?
谢逢野面向他挑衅笑道:“怎么,是要打?”
俞思争横刀而立:“那就……”
“——那就都别活了!老娘杀了你啊!”“娇弱”的白迎笑劝说未成,抽出靴中双刃朝俞思争扑了过去。
小古缩在俞思化怀里,叹为观止。
“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大家都好生气哦。”它仰头问俞思化,“他们在吵什么?”
俞思化僵着脸摇头:“不是人间该有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