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徒弟
想着想着,已经不知不觉错过了狮区和虎区……张司青抬头,就见了不远处的袋鼠区。
野生动物园的袋鼠区有灰大袋鼠、赤大袋鼠、红颈袋鼠、白袋鼠四种,一共四十多只,本来是可以亲手喂袋鼠宝宝的,但可能因为天太冷并没有向游人开放,张司青只能隔着笼子远远地看袋鼠妈妈庇佑下的袋鼠宝宝们,看了会儿垂下眼。发呆许久才想起来找汤晨杰,想从刚才就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的他一定已经走远了,却意外地发现汤晨杰就静静站在自己身后。
直到眼神对上,汤晨杰才别扭的别开脸继续往前走,张司青忙跟上。
两人静默地走着,感觉更像是例行公事,张司青唯一的期盼便只有羊驼了,然而还没到羊驼区,汤晨杰的手机便响了。
汤晨杰接起来低声说了几句,随后猛地提高声音道:
“你别急,我马上来!!”说完按了手机,沉默地看着张司青。
张司青一叹,乖乖往回走。
汤晨杰一言不发地将车飚到一家医院,也不等电梯,直接往四楼冲。张司青这宅男可没他那么好的体力,跑了三楼便喘气如牛,好不容易爬到四楼,就见了一身上都是血迹的七、八岁的小男孩冲过来抱着汤晨杰的腿哭。
汤晨杰不会安慰人,蹲下身将小男孩抱怀里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张司青抬头看看那亮着的“手术中”的灯便明白了个大概,看了看时间,上前几步摸摸孩子的头道:“告诉叔叔,你吃饭了吗?”
小男孩抬起头看张司青一眼,以貌取人地打了个九点五分,于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张司青转而问汤晨杰:
“你吃什么?”
汤晨杰平板道:
“随便吧……”但语气明显软化了许多。
张司青于是美滋滋地跑下面超市去了。
可能是开在医院门口的缘故,超市的盒饭都被抢得差不多了,张司青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抢救出两盒十几块的饭,一掏钱却发现去掉这两盒饭就只够买一个饭团了……
张司青看看手中的饭,想了想汤晨杰的脸,一挺胸脯就去排队付了钱,然后微波炉加热了带上去。
汤晨杰等张司青上来,将肉多的那盒饭递到还在啜泣的小男孩手中,随后看看剩下的另一盒饭盒一个饭团,伸手就要去拿饭团,却被张司青一把截住了:“这我的!”张司青说着拨开包装就往嘴里塞。
汤晨杰皱眉看看他,打开自己那盒凑过去。张司青瞥眼那香喷喷的肉,强迫自己别开脸道:“我一朋友长得特像这肉的主人……”
汤晨杰听他这么说也懒得计较,见小男孩吃了便也自顾自地开吃了。
张司青偷眼瞧汤晨杰把热乎乎的饭都吃完,只觉得他吃下去的热量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似的,浑身暖洋洋。
吃完饭,小男孩虽仍死死盯着那亮着的手术灯,但已不再像刚才那样焦虑地哭泣了。看他那小小的拳头拽成一团的忍耐样儿,张司青忽然觉得很心疼。
“这孩子是谁?”低声问一旁的汤晨杰。
汤晨杰压低声音道:
“我小徒弟……”
正说着,一男一女走过来,小男孩看见他们却往汤晨杰怀里缩了缩。
那男的皱着眉打量汤晨杰,那浓妆艳抹的女人盛气凌人道:“你谁啊?”
汤晨杰倒也不生气,好像早知道这两人似的:
“我是他空手道教练。”
那女的撇撇嘴往一边一坐,揉着自己高跟鞋里酸痛的脚:“你还不过来?”
小男孩一颤,紧紧抓住了汤晨杰的衣角。
女人似乎觉得孩子驳了她脸面,表情愈发凶狠起来:
“叫你过来听到没?!”
男孩吓得只往汤晨杰身后躲。那女人被激怒了,绕过来就拽小男孩:“你反了你!我们供你吃拱你穿!你就这样报答我们?!”
张司青见汤晨杰沉了脸,忙挡在中间道:
“这位大姐消消气……”
“谁是你大姐!”女人想挥开张司青,却是阴差阳错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后,几人都愣住了。
张司青回过头,就见了青筋暴起的汤晨杰,忙拉开他对那女人道:“有什么事等人出来再说吧……”
女人虽然嚣张却也觉得那一巴掌打得理亏,看看黑着脸的汤晨杰,板着脸回到座位上,嘴里却还对着丈夫嘀咕:“都什么人啊?养个小的就够呛了,大的还惹事……”
张司青拍拍汤晨杰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和这女人一般见识。
汤晨杰抬头看着
从那女人断断续续的抱怨中明白,这对小夫妻是小男孩的叔叔和婶婶,在手术室里的是男孩的父亲,是位化工厂工人,平日里很忙,便把儿子寄放在并不富裕的他们家……这次孩子的父亲工伤,男孩打电话给他们,他们签了字便去银行取钱,刚刚付完医药费上来。
张司青想想,这女人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但她拿孩子出气实在是不厚道……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手术中”的灯终于暗了。孩子的父亲被包了层层纱布推出来,张司青这才知道那是化工厂事故造成的大面积烧伤,同一时间被送来的工人还有好几个。
男孩的父亲被送到监护室的时候,男孩的姑妈姑父和小娘娘也来了。他们在走廊里把小夫妻俩垫付的医药费平摊了以后,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低着头的小男孩。
男孩的姑妈说:
“我们平日里都上班,我婆婆身体又不好,带不了孩子。”
男孩的小娘娘说:
“我们家房子小,我们家萍萍又是大姑娘了,让他和我们萍萍挤一间不合适吧……”
男孩的婶婶说:
“平日里都是我们带的!现在出了事,你们还推来推去!!”
男孩的姑妈说:
“我们不是每月都给你钱吗?”
男孩的婶婶说:
“那点哪够啊?”
男孩的小娘娘说:
“这次他工伤,有的是钱给你!”
男孩在一边哭了。
汤晨杰上前搭着孩子的肩道:
“孩子我来带。”
所有人都愣住了,扭头看向他
汤晨杰又重复道:
“孩子我来带,你们照顾好他父亲。”
回到家的时候,哭累了的男孩已经枕着张司青的腿睡着了,汤晨杰轻轻抱起男孩,却见张司青仍坐在车里。
“怎么了?”
“腿麻了……”
汤晨杰于是先抱着孩子上楼去了。过了会儿,就听到张司青“噔噔噔”追上来的声音,抢在汤晨杰跟前替他开门开灯。
两人都是轻手轻脚,直到将孩子外套脱了抱到床上,才同时松一口气。
带上房门,张司青看了眼疲惫的汤晨杰:
“我去买点东西……”
汤晨杰点了点头:
然而张司青满面堆笑地出去,却是哭丧着脸回来。汤晨杰接过他手中的大包小包道:“怎么了?”
“我包皮……啊不,皮包被割了。”说着可怜兮兮地翻出漏风的皮夹子给汤晨杰看。
汤晨杰将那可怜的钱包扔到一旁,掏出自己的递过去。张司青呆呆看着汤晨杰的,汤晨杰老脸挂不住了,将钱包塞到张司青怀里,便转身将那些吃的用的分门别类地放好。
当然,汤晨杰不回头也知道,某文艺青年正在他背后对着钱包傻笑。
等笑够了,张司青看看时间,拎着高价买来的菜跑去厨房洗,片刻后汤晨杰也过来和他一起打理。
小小的厨房挤着两个大男人,烧开的水咕咕地翻腾着,与脱排油烟机的噪音交错成家的温馨。
“君子远庖厨。”张司青忽然道:
“——我们都小人。”
汤晨杰莫名地掀开锅盖将青菜丢进去,就听张司青继续道:“小人之交甘如醴。”说完嘿嘿笑了。
汤晨杰没有说什么,继续手上的动作。但脸上的神情却似因光线的关系而柔和了许多。
待三菜一汤做好了,汤晨杰去房里把小徒弟叫起来。
饭桌上,张司青努力调节气氛或者说努力调戏小徒弟……
从孩子的只字片语中,张司青了解到孩子名叫郑宁,今年七岁,母亲在他两岁的时便去世了,他一直跟着父亲过着贫苦的日子……后来父亲去化工厂当了工人,他便被交给叔叔婶婶带,那对小夫妻没少给他脸色看。
吃饭饭洗完澡,郑宁便又被哄去睡觉。郑宁睡的是张司青的房间,床是张司青自己花了大价钱买的,因为希望这床能长久存在下去。
汤晨杰把自己房间让给张司青睡,自己则抱着被子去睡沙发。第二天一早起来,感觉脖子都别住了。睁开眼就见了张司青在厨房里把着小徒弟的手教他炒蛋。
“嗯……好像粘住了……”
“粘住了才好吃。”
“好像焦了。”
“焦了才有味……还有别叫我叔叔,显老。”
“那叫什么?”郑宁天真地眨眨眼。
“叫大师兄。”
郑宁歪歪脑袋喊:
“猴哥!”
张司青喷。
汤晨杰在两人身后难得地勾起了嘴角。
然而三人都没料到,再次来到医院时得到的却是一个噩耗——渡过休克期的郑宁的父亲烧伤皮肤大面积感染,生命危在旦夕……
那些个与孩子几分相像的面孔都皱着,没有人说话,仿佛一开口便要多承担些责任似的。
到了傍晚的时候,那个一生劳碌却仍摆脱不了贫穷命运的男子在昏迷中离开了人世。
静默的片刻后,重又喧闹起来。没有一个人去安慰郑宁,而是争论赔偿费与郑宁父亲留下的那间小房子的归属问题。这时候郑宁那一直沉默的叔叔站出来说:“郑宁一直是我们家照顾的,自然在我们家更住得惯,养个孩子的成本你们是知道的,卖了那房子都不够读小学的……”
“那个……”张司青忽地打断道:
“之前你们不是已经把郑宁交给我们了吗?”
那男人皮笑肉不笑:
“我们说过吗?”
张司青沉默片刻后道:
“请问您尊姓大名?”
那男人很不屑地打量打量张司青:
“刘华。”
张司青将已经木然地郑宁揽进怀里:
“知道您和刘德华的差距在哪儿吗?”
男人挑眉看着张司青,就听张司青一字一句道:
“您,缺,‘德’!”
那男人一听就火了,冲过来就要打张司青,却被汤晨杰一巴掌掀翻在地上。张司青紧紧搂着郑宁,扬起下巴道:“该这孩子的!你们一分都别想拿!”
说完拉着也在气头上的汤晨杰离开了。
郑宁是最有理由哭的,但他直到离开医院都挺直了背没掉过一滴眼泪。
到汤晨杰家里之后,郑宁吃不下饭,在张司青的再三哄骗下才吃了几块小点心。
梳洗完睡下之后,三人分别睡下。汤晨杰也确实累了,刚闭上眼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了会儿,听到隐约的“喀嚓声”,汤晨杰起身,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就见了张司青在床上抱着郑宁轻声都:“想哭就哭吧……这里没外人……”
郑宁开始还憋着,但在张司青哄了他一阵后终是默默染湿了张司青胸前一片。
张司青松一口气,继续轻轻拍着郑宁的背。郑宁先是无声的流泪,到后来终于哭出了声。
汤晨杰去绞了热毛巾推门进来,坐到床边给小徒弟擦脸。
郑宁断断续续地哭了将近两个多小时,才稍稍有了睡意。张司青将郑宁放平到床上盖上被子:“大师兄从小怕大灰狼,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郑宁红着脸点了点头,汤晨杰还想去绞把毛巾,被郑宁拉住了衣角。看着郑宁那大眼睛里流露出的挽留与恳求,汤晨杰微不可闻地一叹。
于是在一张稍大一些的单人床上,挤了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小男人。为了不摔下去,两个大男人都只能侧着身,将小男孩拱在当中。
待郑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张司青舒一口气抬头,正好对上汤晨杰近在咫尺的脸,两人都有些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
张司青觉得再不说点什么自己便要兽性大发,于是压低声音道:“小宁怎么会成为你徒弟的?”汤晨杰的社会道场收费虽算不上高,但绝不是郑宁这样的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
“我们每次训练,他都在外面看。”汤晨杰轻声道:
“我就让他进来试试……”
“结果发现他是个武学奇才?”张司青打断道。
汤晨杰摇摇头:
“他……很认真……”
张司青明白了,低头看看已经缩成一团的孩子。
这个小小的身影,虽然脆弱得不堪一击,却也有着如此强烈的执着与渴望,就像路边的野草,越践踏花期越早……只可惜这世上,除了汤晨杰没人注意到……
张司青忽然很想知道汤晨杰小时候是否也是这么一副倔强的模样?
然而汤晨杰的童年就仿佛一个不可触犯的禁地,汤晨杰不提,张司青是绝对不会问的——不敢,也是没有资格……
今夜起风了,窗外树叶的沙沙声描摹着屋内的黑暗。
就在张司青以为这一晚都要在这种沉默中渡过时,汤晨杰忽然道:“下周一起去吧?”
“什么?”张司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野生动物园。”
张司青愣了愣,随即轻轻“嗯”了声。
虽然为了让两人都盖到被子而大半个背都露在外面,张司青却觉得有一丝丝暖意通过被子传递过来……
又一阵冗长的沉默后,汤晨杰又道:
“小时候……每次那些人捐钱给福利院,我们就又唱又跳的让他们觉得值得花这个钱……逢年过节的时候,领导来探望,我们对着镜头表现得激动万分感激涕零……每次有人来领养,我们就像商品一样排成两排等待挑选……被选中的孩子甚至还被要求脱光了给对方看有没有伤……”汤晨杰顿了顿:“即使已经离开了很久,每天醒来,仍会有一瞬以为,还被关在那笼子里……供人们取乐……”
张司青怔忡良久,猛地搂住汤晨杰的脖子。
直到感觉到肩窝里湿透了一片,汤晨杰才明白张司青哭了。
为了不吵醒郑宁,张司青哭得很轻也很压抑,却颤得电动马达似的,带得张司青也一起共振。
汤晨杰僵硬了许久,才犹豫地抚上张司青的背:
“你……”
吐出这个字后却是再无下文……
汤晨杰生平最厌恶男人哭,总觉得眼泪是懦弱的表现。但不知为什么,这次汤晨杰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推开这个黏在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毫无形象的男人……
那眼泪透过衣物渗入心里,烫得那方年代久远的冰封,“咔”地裂出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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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司青为了郑宁这场官司几乎动用了所有关系,打赢了官司的那天,汤晨杰和张司青如释重负地回到家,就见了郑宁小朋友坐在张司青的笔记本电脑前看视频。
张司青凑过去一看,吓得立刻关了窗口:
“以后带这两个字母的文件夹都不能点开知道吗?”幸好郑宁刚看了个开头……
小徒弟乖巧地点点头,随即虚心请教道:
“那个叔叔为什么把PP毛都剃了?”
张司青一颤,瞥眼外面正收拾桌子的汤晨杰,大着胆子顶了顶眼镜道:“因为不剃扎嘴。”
话音刚落就被某“千里耳”一把揪起了扔到门外。
刚找U盘而错过这案发过程的郑宁小朋友抬起头:
“大师兄呢?”
“卫生间。”
郑宁小朋友歪着脑袋盯着紧闭的大门:
“好像谁在挠门……”
“隔壁猫练爪子。”汤晨杰脸部红心不跳地牵着小徒弟从房里走出来:“给你下面好不好?”
“好——”
门外静了片刻忽然响起了更为猛烈的挠门声:
“汤晨杰你的下面是我的嗷嗷嗷嗷嗷!!!”
郑宁小朋友一听那声音忙跑去开门。
握上门把的那一刻,还无法立刻从父亲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的郑宁小朋友忽然有种预感,一种关于幸福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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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出了郑宁小朋友的事,张司青也忘了和周瑞“下回分解”的约定,周瑞则因忙着工作与忙着与楚生温存而将这事抛诸脑后。
年后,大家都红光满面地回到工作岗位,周瑞为了整治一下懒散之风这几天特别严格并以身作则。
自从上次周瑞进医院后便再没见过楚生的诸位同事们只能在中午吃饭前将楚生堵在墙角逼问他那么长时间都干什么去了,楚生支吾半天道:“照顾周总去了……”
“哦——”同事们恍然大悟:
“周总恢复得怎样了?”
“差不多了……”瞥眼周瑞办公室:
“就妊娠纹还没消……”
三只圆珠笔“嗖嗖嗖”地从总经理办公室射出来,同事们纷纷作鸟兽散。肚子上满是妊娠纹的周总最后风度翩翩地踱出来,瞥眼唯一幸存的王凯道:“怎么还不去吃饭?”
王凯一哆嗦:
“我……我做好这个再去……”
周瑞难得大发慈悲道:
“吃好再做吧!”
“我……我要对客户高度负责!要对公司的形象负责!”
周瑞腹黑一笑:
“那我和锦峰说让他不用再等了。”
王凯猛地跳起来:
“他来了?”
“在下面等很久了,你手机关机就打给我了。”
王凯掏出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的手机“嗷”了一声,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保存文件收拾东西。
周瑞拦住他:
“你不还没做完吗?”
脸红:“吃好饭再做!”
坏笑:“你要对客户高度负责!要对公司的形象负责!”
王凯扑通一声跪下了:
“法海大师!求您成全!”
楚生:“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