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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把我变成和你一样吧

第34章 把我变成和你一样吧
张浩然完全管不住陈礼延。

他看着陈礼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唯一坚持的是,陈礼延必须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哪里也不准去……

可这是新店第一天,张浩然恨不能长出八只手。

陈礼延太反常了。两人从十几岁时就是朋友,但陈礼延的反常却是张浩然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

张浩然头痛欲裂,纵然内心被好友的几句话掀起惊涛骇浪,也没法真的去细想陈礼延和彭予枫之间发生了什么。

彭予枫?怎么可能?张浩然确实不怎么相信。他个人对彭予枫的印象不错,绝对是他妈的陈礼延误会了什么吧。张浩然非常自信,一切都是陈礼延的错。

酒吧里的人声渐渐变大,背景音乐盖不过去。彭予枫和陈礼延之间的距离说远不远,但说近也没那么近。Kris觉得彭予枫的脸色不对劲,第一次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担忧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不太舒服?”

彭予枫摇了摇头,努力笑起来,说:“我没事。”

“有点吵是不是?可能刚开业人比较多,要换一家吗?”Kris没有移开他的手。

彭予枫说:“算了,等下我们就走吧……”

一个高挑的身影却在此时缓缓地向他们走来,Kris背对着没看见,但彭予枫却看见了。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只见陈礼延边走边对他灿烂地笑起来,眼睛一直看着彭予枫,说:“彭彭,好久不见。”

Kris回过头,陈礼延个子很高,冷不丁地站在他的背后,对他居高临下看过来。那眼神带着冷意,虽然陈礼延脸上的笑容还在,但Kris还是本能地有点不太舒服。

“你好?”Kris打了声招呼,“你是彭予枫的朋友?”

彭予枫缓慢地抽回手,然后站了起来,观察着陈礼延的表情,迟疑地说:“你喝醉了吧。”

“没啊。”陈礼延低声回他。

灯光明明暗暗,陈礼延就在彭予枫的面前——那天在彭予枫的公寓分开后,两人又是一段时间未见。没有微信,没有电话,没有踪迹。彭予枫站在这里,忽然想到之前晚春的那个周末,他们在满觉陇的咖啡店,隔着玻璃说话,当时陈礼延的身后站着存在感极强的婉瑜。如今婉瑜不见了,但彭予枫身边有Kris。

彭予枫短暂地走神,侧耳居然听到此时酒吧放着的又是那首Damien Rice的Delicate。这是彭予枫第二次听到了,但时间似乎要变成一条河,他循着河水逆流而上时能感受到很久以前的晚上,他看着陈礼延被剪落的头发而感受到的痒。

Kris的目光在彭予枫和陈礼延身上来回巡游,嘴角的笑意也很快淡去。他不是傻子,先前就察觉到彭予枫来这里后非常不自在,Kris非常不解,陈礼延走过来倒是让他有点明白了。

他不太开心,很快地站起来对彭予枫说:“你跟你朋友先聊吧,我有点闷,我出去抽根烟。”

彭予枫下意识地挽留他:“Kris!”

Kris无奈地笑着朝他摆摆手,留他一个人面对喝醉的陈礼延。张浩然适时地走过来,急得嘴上要起泡,但面上还是十分镇定:“你俩别杵在这里,坐啊。”

彭予枫冷着脸要去结账,经过陈礼延的时候手腕被他拉住:“你别走。”

彭予枫深吸一口气,试着跟陈礼延解释:“我今天跟我朋友一起出来的,我把他丢在外面不太合适……我们下次再说吧。”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我药劲上来了,下次再说吧……其实根本没下次。”陈礼延说。

张浩然不小心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剧变,跟吃了老鼠药一样,他看着彭予枫,劝道:“喝多了,你先走。”

“嗯。”彭予枫也有点无语。

陈礼延口齿不清,双眼通红,说:“所以就是没有下次。”

彭予枫回头,忍了半天还是低声说:“你也没有找我。”

张浩然心想,妈的完了!于是他急中生智,继续劝道:“那彭彭你不走也可以,去楼上吧,楼上我有间办公室。”

彭予枫一时之间有点恍惚,张浩然诚恳地看着他,彭予枫没说话,却远远地看见Kris在门外对他挥挥手,然后转身就走了。

“Kris!”彭予枫想追出去,却带着陈礼延一起。他走两步,陈礼延也走两步。彭予枫去掰陈礼延的手,他们彼此温热的皮肤叠在一起,陈礼延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不肯放,都快把他捏痛。

彭予枫皱着眉,神情一点点冷下来,他威胁道:“放手,陈礼延。”

张浩然快哭了。

再怎么样,这都是酒吧试营业的第一天,生意很好,人头攒动。陈礼延可以不顾一切,但彭予枫始却不想毁掉张浩然无辜的夜晚。彭予枫扯不开陈礼延的手,只好对张浩然说:“算了,我带他出去说。 ”

“好吧。”张浩然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给你免单了,快走。”

彭予枫不再挣扎,只是带着陈礼延一前一后地走出张浩然的酒吧,走到夏天的夜里。八月的夜晚仍旧燥热不堪,这些年城市的热岛效应加剧,让走出空调打很低的彭予枫不太习惯。与此同时,他的心头沉甸甸地还压着陈礼延。

彭予枫一言不发,陈礼延被他拉到一条安静的小巷中。往前走是靠近西湖边一处老小区的入口,往后走是彭予枫还算熟悉的南山路。

小巷像是一个黑洞,吞没一切光亮,一切声音,一切似是而非的情绪与道理。彭予枫快速地走着,陈礼延试着跟上他,他怎么样都不放手,像是拼尽全力握紧了救命稻草。

“彭彭……”陈礼延含糊地说,“你走慢点……彭彭。”

“彭彭……我……”

陈礼延踉跄几步,彭予枫陡然停下来,在黑暗中背对着他,陈礼延没控制好距离,一下子撞过来,他闻到彭予枫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

彭予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放开我吧,我不走,你想说什么就快说。”

陈礼延放开了他,但他没有说话。

彭予枫又说:“你只是想让我难堪,是吗?”

陈礼延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彭予枫继续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陈礼延十分突兀地问:“他是你男朋友吗?”

“关你……”彭予枫嗤笑一声,语气很不耐烦,“关你什么事。”

陈礼延心跳如鼓,他有点喝醉了,此时却又获得了一种近似赦免般的清醒。他绕到彭予枫的面前,在黑暗中围绕他旋转一圈,抬起双手搭在彭予枫的肩膀,凑近了仔仔细细去看他。

是彭予枫没错。陈礼延忽然笑起来。

彭予枫回望着他,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和陈礼延在这条陌生的小巷子里争吵,他知道醉鬼自有一套逻辑不可撼动,而且两人都喝了酒,情绪很难控制。忍耐。彭予枫想。一定要忍耐。

陈礼延垂着眼睛,他轻笑一声,无比恶劣又很伤感地说:“作为’朋友’,我可以给你参考一下嘛……我觉得,彭彭你可以找一个更帅点的……他跟你站一起,穿厚底鞋了。”

彭予枫心情十分复杂,憋了半天才说:“……谁会想知道这个。”

陈礼延乘胜追击,说:“最起码要跟你一样高吧,不能有水分的那种。”

彭予枫也笑起来,但更多的是被他气笑的,他说:“你别管这些。”

“我怎么不管……我怎么……”陈礼延又嚷嚷,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彭予枫要去捂他的嘴,不想让他吵到这片小区已经睡着的人。陈礼延的呼吸喷在彭予枫的手心里,彭予枫警告他:“你不要吵。”

陈礼延在黑暗中看着彭予枫,两只眼睛笑得弯起来,他答应道:“嗯,我不吵。”

很难讲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彭予枫把手放下来,却再次被陈礼延抓住。这次他放弃了彭予枫的手腕,而是实实在在地握住了他的手心。陈礼延紧紧地握着彭予枫的手,彭予枫被这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接触扰乱了心神。

他只是知道,两人不能总是待在这条小巷里。他不能总是静止不动,于是,彭予枫只好就这么和陈礼延牵着手往南山路上走。

已经很晚了,路上鲜少看见行人,一排排行道树像是被框在山水画中的布景,深黄的路灯像温柔的月光,洒在夏夜潮湿的梦中。

“我认识你。”彭予枫对走在他身边的陈礼延说,“我认识你已经一年了。”

“嗯。”陈礼延点点头。

彭予枫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说:“之前对不起,你给我送药过来,我那天的状态不是很好,脑子烧得有些糊涂。”

“嗯,没关系。”陈礼延好脾气地说。

彭予枫看向远处,意识到他们好像又在往山里走,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停下,也看不见西湖的身影。他说:“其实我不想这么跟你说话,你喝多了,第二天醒来肯定又会头痛……不,其实我已经决定不再理你了。陈礼延,特别感谢你愿意做我朋友。每次你叫我出来玩,大部分时间我都挺开心的。一开始我完全不认识这个地方,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觉得我认识了这里……总之谢谢你。”

陈礼延沉默好一会儿,问:“大部分时间都挺开心的,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彭予枫也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很轻松地说:“有啊,你带我去婉瑜店里做蛋糕的时候就不怎么开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你应该很喜欢她吧。”

夜沉入了湖底,有一阵断断续续的风吹过彭予枫和陈礼延的身边,他们好像听见了湖水拍打在岸边的声音,但那声音太微弱了,不是很确定是不是真的。

后来他们就这样一直走,在南山路上,经过了雷峰塔。陈礼延还是没有放开彭予枫的手,偶尔有一只路过的野猫缓缓经过两人的面前,接下来的路程已经变得像是走在梦中。

不知道过去多久,陈礼延终于把他之前没有说出口的话问了出来,他声音低哑,问:“彭予枫,你是不是喜欢我?”

彭予枫笑起来,若有所思地说:“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你应该不会知道才对。”

“婉瑜说的。”陈礼延说,“……也不光是她说的,其实我……那天我们爬山的时候,我才意识我对你……”

陈礼延的话说得磕磕绊绊,彭予枫自动过滤了其他,只听到婉瑜。他心想女孩子的心思可能的确要敏感一些,难怪他觉得晚春的那天像是一个分水岭。

彭予枫咬咬牙,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陈礼延一下子安静下来。

彭予枫看着前方的路,不敢回头看陈礼延是什么表情,他像是也在对自己发誓:“大概也只有婉瑜、阿谭知道这件事,阿谭对我保证他不会说,其他人应该没了……”

“阿谭。”陈礼延喃喃地说,“阿谭也知道?”

“嗯。”彭予枫说,“我俩今天聊过,不知道你明天还会记得多少。但是陈礼延,你不用害怕,我不会骚扰你,也什么都不会说。我们不要再联系,你就当做我不存在吧。”

陈礼延张了张嘴巴,舌头打结,吭哧半天,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彭彭,你说什么啊?”

对啊。彭予枫也在想。他在说什么? 他有必要说得这么狠吗?就算要远离陈礼延,他一个人默默地远离就好,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

是在报复吗?是还在讨厌他吗?是不是想问问他,你干什么还要关心我找什么样的男朋友?还有,Kris真的穿厚底鞋了吗?彭予枫觉得有点缺氧,他不知道大晚上为什么要和陈礼延牵着手走路,也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还不结束。

陈礼延绝望地说:“我没法把你当做不存在。”

“我很恶心的!”彭予枫的骨头里忽然迸发出一种力量,他甩开陈礼延的手,向前跑了两步。周围的路灯渐渐暗去,山影重重,树影重重,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

“我很恶心的……”彭予枫的声音颤抖起来,“我喜欢你,你不害怕吗?”

陈礼延的身影几乎要融化在黑暗里,他向前走来,彭予枫又向后退去。

彭予枫又说:“我坚持很久了,只是以后没法再跟你做朋友了,对不起。”

他逐渐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彭予枫慌乱地向前跑去。陈礼延在他身后大叫他的名字:“彭予枫!你等一下!”

“你等我一下!”陈礼延一直在喊,“我还什么都没说啊!我废话太多了……重点……重点还没有讲到!”

彭予枫发疯似地向前跑,他希望这是个梦,明天一早醒来后,他还没有搬家,他们还没有在那个周末爬上山。如果可以,这一次他不会再和陈礼延出去了,他要选择另外的结局,他想从一开始就不认识他,这样就能避开痛苦。

混乱的脚步声彻底乱了节拍, 陈礼延气喘吁吁地追到彭予枫,他从背后扑向彭予枫,彭予枫只觉得一阵不可承受的重量,随后两人都很悲惨地失去了重心。

要摔下去了。彭予枫想。都怪陈礼延。

他真的摔倒了,但不是很严重,因为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跑到了一片黑漆漆的草地上。

彭予枫上一回摔倒还是在小学,那时候他在体育课上跑步,胳膊上摔出三条血印子。回到家后,彭予枫一边哭一边去找他妈妈,妈妈抱着他,安慰他,亲吻他的额头,再帮他涂红药水。

现在,彭予枫又摔倒了,在一个离开家的地方,一个很美的地方。

彭予枫的世界很快颠倒过来,陈礼延掰着他的肩膀让他翻了个身。黑夜中,两个人都激烈地喘着气。陈礼延几乎是压在彭予枫的身上,他低着头看彭予枫,彭予枫要推开他,却被陈礼延用更大的力气锁住全部动作。

彭予枫渐渐地意识到,陈礼延有话要说。但彭予枫不知道如何对他解释,他害怕陈礼延的话,他并不想听。

陈礼延的神情冷酷,他长得很好看,三庭五眼都标志,脖子上戴着的银色吊坠垂落下来,带有体温的金属碰到了彭予枫嘴巴,彭予枫只要张开嘴,就能含住它。

下一秒,陈礼延在说话。彭予枫看见他的嘴唇蠕动,脸上的表情很无奈,过了一会儿又对他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亮光,像是夏夜里的萤火逐渐聚集。

彭予枫一开始并没有听见,那声音像是潮水一样,是慢慢向他涌来的。彭予枫死死地抓住陈礼延的胳膊,急切地问他:“……什么?你说什么?”

陈礼延又重复一遍,说:“彭予枫,你掰弯我吧,你把我变成和你一样吧,那样……就不会恶心了。那样……我俩就是一样的了。”

这怎么可能?彭予枫的心脏随着陈礼延的话猛地跳动起来,他感到另一种压迫性的情绪,恐惧、狂喜、怀疑、惊讶……如梦似幻的一句话,如梦似幻的像是群山在彭予枫的面前倒塌下来。他即将失明,他即将听不见,他如同死了一遍又活过来。

杭州的八月,二十四岁,彭予枫和陈礼延就这么摔倒在太子湾公园。

一切不可能的变成了可能,一切不可撼动的反倒天旋地转,一个知道自己被gay喜欢上的直男,要求彭予枫去掰弯他。

过去很久很久,又可能只有一瞬。彭予枫缓缓地伸出手捧住陈礼延的脸颊,也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的,似是而非地回应了他的请求。

他哽咽着说:“可是陈礼延……掰弯你,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啊。”

—与你相遇是千重山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