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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阴沉的天空压向屋顶,灰云翻滚如海浪。

第34章

阴沉的天空压向屋顶,灰云翻滚如海浪。
程绛的葬礼如期举行。

万国殡仪馆外,记者们已经准备就绪。摄影机和长枪短炮架设成阵,黑色铁艺的栅栏后,安保人员高高竖起警戒线,形成一道坚固的人墙,将外面躁动的人群与内里的肃穆隔离开来。

媒体记者们聚集在门口,紧张地等待着蒋家的车辆到来。他们希望拍下些现场照片,即便只是些模糊的背影照,也好回去交差。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传来沉稳的引擎声。

J字开头的车牌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黑色轿车排成长龙缓缓朝他们驶来。

看到这个标志,所有人瞬间打起精神,大家都知道,这正是蒋家的车队。

众人纷纷举起相机,快门声犹如骤雨般密集响起。

但很快,车身没入闭合的雕花铜门,防窥玻璃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捕捉人影的机会。

然而,一些不甘心的娱记早已在殡仪馆对面的高层办公楼租下房间,架起长焦镜头,用来捕捉院内的画面。

正如他们所料,那辆“J”字开头的黑色轿车停稳后,副驾驶座的助理迅速下车,为后排打开了车门。

取景框里,车门打开,率先落地的是一双黑色牛津皮鞋,鞋面擦得锃亮。

镜头缓缓上移——

裁剪考究的纯黑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后颈发际线如尺规丈量般齐整。

“是蒋裕京。”记者们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一声低语悄然响起。

蒋家未来的掌权者——

能捕捉到他的身影,无论是一个模糊的背景镜头,还是稍显清晰的侧影,都会成为吸引读者的焦点,足以让次日的报纸销量大幅攀升。

手指在快门键上跃跃欲试,只见他微微低头,转身向车内探出掌心。

记者们顿时兴奋不已,立即调整相机焦距——

一只白皙而瘦长的手从车中探出,搭在了男人的掌心。

随后探出的侧脸隐没在晨雾中,鼻梁笔直,唇色浅淡。相同制式的黑色西装在他身上稍显空荡,腰线收窄,使得整个人更加瘦削。

两人交叠的剪影不过驻留三秒,便湮没在黑衣保镖筑起的移动屏障之后。

高楼上的记者透过镜头紧盯着画面消失的方向。

尽管只是一瞬,那一帧影像已足够引发话题,成为明日头版的焦点。

程绛的遗像悬在奠堂正中央。

冷白的射灯从穹顶打下来,玻璃相框边缘泛起一层锐利的银光。

两侧花圈堆叠如山,纯白百合与黑绸交织。水珠凝结在花瓣上,仿佛无数含泪的眼睛折射着顶灯微光,将灵堂中的每一处细节映照得分外清晰。

时值H独立国战争白热之际,党争蔓延。本该铺陈在故土的仪式,如今只能在中立区仓促落成——

蒋家到底顾及体面,虽未正式联姻,仍遣人从中正广场接回程绛的遗躯,并妥善火化。

“第一批吊唁宾客已到。”

司仪的声音搅动了奠堂内凝滞的空气。

人群缓缓挪动,黑色皮鞋碾过满地花瓣。

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大多是程家的旧部和蒋家的代表。他们静静地站在一旁,神情肃穆,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逝者的安宁。

奠堂内,冷气开得很足,空调出风口的白纱幔被冷气吹得簌簌发抖。

程书懿站在遗像前,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弓着背,像是要将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

他的视线落在黑白照片上,久久未曾移开——

照片里的男人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太大出入。只是这一次,那双总是带着厌恶与疏离的眼睛,再也无法对他投来任何情绪。

“请家属献花。”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书懿感觉到蒋裕京靠近了半步,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后颈,原本的距离被悄然拉近,直至一拳之遥。

“去吧。”

一束洁白的百合被递到掌心,花瓣上还沾着细密的水珠。程书懿垂眸,指节蜷起,脚步沉重地向前挪动。

他弯下腰,将花轻轻放在遗像前。

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映在玻璃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倒影。

关施黛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从身后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近在耳边。现实与幻觉在这一刻交错,时间被拉得很长,难辨真伪。

“家属谢礼——”

程书懿机械地躬身行礼。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按在他的后腰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西装布料,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蒋裕京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简短而有力的节哀。

身后,关施黛骤然失声痛哭。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一缕,随着抽泣的节奏颤抖。她猛地扑向遗像,指甲刮过玻璃,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老程!你怎么能丢下我们!”

程景源被她带得踉跄,额角撞上桌角,钝痛激得他一颤。

片刻后,他跟着关施黛哭了起来,那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震得花束都在颤动。

他踉跄着向前几步,双膝重重跪地,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在这一刻,他的神志才终于清醒,灵魂终于回归了躯壳。

葬礼当晚,信托公司的律师跨越大洋赶到殡仪馆。提着一只皮质公文包,在沉重的气氛中缓步走入接待室。

他带来了程绛最后的遗嘱。

遗嘱的宣读安排在殡仪馆临时腾出的接待室内,陈设简单,灯光冷白。墙上的钟滴答作响,空气中消毒水味和熏香混杂。

遗产公证人通常是家庭成员信任的第三方,如朋友、邻居,此时的境况别无他人,作为程书懿的未婚夫,蒋裕京顺理成章成为现场公证人。他坐在律师旁侧,双臂抱在胸前。

程书懿坐在他身旁。

关施黛则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面容紧绷,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

那双涂着丹蔻色的指甲已经失去了光泽,指尖处裸露出新长出的苍白甲面。沉船后的这段时间,她的从容已经崩解得七零八落,无法继续维持那个依靠在丈夫身边的“富太”身份。

律师走到桌前,将公文包轻轻放下,目光扫过屋内众人。

“各位在场的亲属,见证人,大家好。”

他顿了顿,像是刻意留给在场所有人一点心理缓冲的时间,而后才继续道:

“我受程绛先生委托,担任其遗嘱的执行律师。本次遗嘱宣读已经按照法律要求开启录像。现在,我将根据程绛先生于生前修订的遗嘱,宣读其遗产分配的具体安排——”

屋内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的流动也在这一刻凝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律师手中那份薄薄的文件上。

那几页纸里的每一行字、每一个标点,都能左右所有人的命运。

关施黛紧紧地攥着座椅的扶手。

她明白,这份遗嘱里写的,不仅仅是程绛的财富,还是对她多年来付出的答复。她不确定程绛会在遗嘱中为她留下什么,甚至怀疑他是否会留给她遗产。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带着污点。

程绛与前妻——程书懿的母亲,仍处于婚姻中时,她便介入其中。

程绛对她说,那不过是家族联姻,毫无感情,连那女人腹中的孩子也不是他的。那时的她,年轻、天真,相信爱情,相信男人的承诺。

她也如愿以偿怀上了程景源,等到了名分。然而,婚后的一切却急转直下。程绛变得易怒、暴躁,曾经的甜言蜜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的冷漠。

此刻,她只期待程绛能在遗产中为她留下一部分,至少让她和景源的未来有所保障。

律师的话还在继续:

“第一顺位继承人,程绮女士继承所有的公司股权及中立区银行托管资产,第二顺位继承人关施黛女士及其子程景源共同继承15%的不动产。其余资产全部捐入柯德基金理事会。”

关施黛的心脏猛地一紧。呼吸停滞了几秒钟,全身血液在这一刻被抽走。

什么?!

——所有?

程绛将所有股份都给了程绮?!

她和儿子呢?

难道在程绛的眼中,她们母子连一个女儿都不如吗?

她不敢相信,这个曾经承诺过她的一切的男人,居然冷酷至此。

到头来,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个被剥离在外的“外人”。

她满脑子充斥着愤怒与不甘,甚至想要在程绛的灵前,将他所有的假话都撕开,质问他这些年的虚伪——

“你口口声声说程景源是你最爱的儿子,你说你会把一切都给他,那你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这些年,我到底算什么?”

她的眼眶突然一热,恍若要哭出声。然而,恰在此时,律师的声音再次响起,下面的话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鉴于程绮女士已于阿佛洛狄忒号沉没事故中自杀身亡,依据《跨境遗产继承法》第37条规定,程绮女士名下遗产将顺延至其下一位法定继承人——程书懿先生。”

关施黛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律师。

——程书懿?!

接待室的气氛顿时冻结。空气变得黏稠、沉闷,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判震惊。

关施黛如遭雷击,连呼吸也被卡在喉咙里。她瞪大了双眼,瞳孔收缩得如同针尖,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喘息,接着如失控般尖叫出声:“他就是个野种!凭什么继承程绛的遗产!!”

她的声音撕裂般尖利,带着彻骨的愤怒与恐惧。程景源站在她身旁,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律师毫不动摇,将公文收拢成整齐的一叠:“遗嘱已由三家权威机构联合公证,于今日立即生效。”

关施黛愤怒的尖叫转为歇斯底里的失控,她抓起茶杯向程书懿砸去:“是你!这都是你的阴谋!你早就知道遗嘱内容了吧?你和蒋家狼狈为奸!为了继承程家的遗产,连你姐姐都杀了!你就是凶手!杀死程绮的凶手!”

碎裂的瓷片在空中飞溅,尖锐的边缘撕裂空气,在即将落下的瞬间,被蒋裕京抬手挡住。

锋利的碎片划破掌心,殷红的血珠迅速涌出,沿着指缝蜿蜒滑落,坠在程书懿的睫毛上。

温热的触感从眼睑蔓延,像烈焰坠入冰雪,灼烧出刺目的印记。

程书懿怔怔地抬头看向他。

蒋裕京没有理会疼痛,将染血的手握紧,用干净的指背扫过程书懿的眼睑,拭去那点猩红。

血色拖曳开,留下了一道更鲜明的痕迹。

他接过律师递来的钢笔,没有一丝迟疑,将笔用力塞入程书懿的手中。

“签字。”

程书懿——

现在,选择权就在你手里。

“请遗嘱执行人在这五份协议上签字,其中一份我会带回公司,以作证据和保留。”

程书懿的目光僵硬地落在协议书上,那些黑白分明的文字瞬间变得陌生,眼前的纸张像是一块空白的屏幕,映射出他的无力与荒谬。

尖悬在纸面上——

这是他一生中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那个被程绛视为外人的儿子,竟在一夜之间,被推上了继承人的位置。

程绛的遗嘱里没有提到他分毫,可他却未曾料到,自己的女儿会在他之前离世。

这份骤然坍塌的生命,竟成了意外撬动家族财产分配的契机,让他这个“外人”成为至亲离世的直接受益人。

说真的,他从未奢望过拥有程绛的任何一分财产。但命运开了个玩笑,将这笔巨额财富拱手送到他的面前。

喉管中涌上来的血腥味,手指紧握着笔,却怎么也无法稳住。

好像那支笔成为连接两界的桥梁,程绮的亡魂正附着在笔杆上,推着他完成这场荒谬的“加冕”。

每一个字的落下,都像是一把刀,切割着他的良心。

人生如戏,他继承了一个庞大的财富帝国,也成为了这场悲剧中,最可笑的角色,最荒唐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