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昨天晚饭时分被爆料出来的消息经过一夜的发酵,登上了意大利各个体育报纸的头版。
没有信息来源的小报只能重复一下昨晚的节目,给懵懂的读者再次科普一下“性别认知障碍”到底是什么个什么病。
米兰的报纸足够吸睛,才过去一个晚上,已经对节目中出示的种种心理医生证据进行了分析,并预告了即将登出采访心理医生所在诊所的第一手消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赚足了眼球。
罗马的另一家报纸则把安东父亲扒了个底朝天。像安东这种级别的球星,家庭关系早就被意大利媒体曝光地一干二净,意大利人都知道安东是单亲家庭长大的,这个突然出现在节目上的父亲,让不少看客心里都犯嘀咕。
报纸上的内容证实了他们的推测,这个所谓的爸爸一看就是球员发达之后跳出来吸血的亲戚,有人谴责他的不负责任;有人质疑他上节目的目的,感觉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能不能当真;还有人批评安东吝啬,那么多钱给老爸一点怎么了?
报纸同样提及了证据的真假,却把主人公安东扔到一边,专注于攻击罗马电视台的不专业,这么多漏洞的咨询都能放到直播里播出来,真是和他们的俱乐部一样让人笑掉大牙。
罗马的喉舌报纸坚持认为安东确实生了病,他们似乎也能意识到关先生有关心理医生证据的不靠谱,于是又给出了新的爆料,放出了他们采访安东初高中同学的内容。
采访中初中同学说到安东很长时间在班上从来不说话,后来更是长时间休学,见不到人。高中同学则表示安东是插班生,同样不爱说话,没交到过朋友。
报纸认定这能够佐证安东的病情,但说服力不尽如人意。不说话听上去确实有些糟糕,但和性别认知有问题之间真的存在关系吗?
报纸上的消息五花八门,还有媒体开始拿出安东曾经在节目上的女装说事,但那是节目组的安排,又或者分析他这些年在球场内外的表现,天花乱坠地写了一通,最后却分析不出什么结果来。
安东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足球运动员,他没有任何性别认知障碍的症状,在队友口中、国家集训队录像带里,安东都是个活泼的皮小子,和走在大街上碰见招猫逗狗的小年轻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安东场下一点都不像别的20岁小伙子那样爱玩,但他有魅力也是和他聊过天的女孩公认的,他洁癖、龟毛、爱留长发、喜欢穿花里胡哨的衣服,但这什么都说明不了,长头发是意大利人的标配,安东不是第一个在球场上扎马尾的小伙子。
球场上安东的表现更是无可指摘,搞不懂新潮词汇的老顽固罗森内里只会笑话人,“你的意思是安东是个姑娘?天哪,连一个姑娘都踢不过,我看意甲这些球队都赶快解散吧!”
安东的新闻成了全意大利今早就咖啡的谈资,有的人觉得消息太假,没人会相信;有的人认为亲爸都出来说话了,安东身上肯定有问题。罗森内里担心安东会被禁赛,其他俱乐部的球迷则双手双脚赞成,所有人都知道少了安东,米兰的两翼齐飞铁定没戏了。
至于天天黑安东的极端球迷,已经收拾收拾准备到米兰内洛门口抗议示威了,当年安东踢飞了点球他们就敢在南看台上举种族歧视的标语,现在自然不害怕被警察领走喝茶。
话题中心的安东不知道外面已经掀起血雨腥风,他还在睡觉,在内洛可以光明正大的睡懒觉,下楼就是食堂,何况他今天早上不用参加训练,可惜当因扎吉把冰凉的手放到他脖子上的时候,注定他没办法睡懒觉了。
“早上好亲爱的,该起床了。”因扎吉笑意盈盈地靠在床边,让安东恍惚觉得这是一个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的早上。
他打了个哈欠,埋到因扎吉身边,仿佛又要睡过去了,直到因扎吉想在叫他一次的时候,才听到安东闷闷的声音,“皮波?”
“怎么了?”
“你怎么在这儿?昨天晚上我睡着之后,你没出去吗?”
内洛午休的房间都是单人单间,昨晚安东有点睡不着,但他也干不出在这里两个人挤一张床的事。因扎吉一直陪着他,说好等他睡着之后再回自己的房间。
安东从床铺间抬头,满脸疑惑,“为什么我现在感觉身上不舒服,好像被挤着没睡好,你有什么头绪吗?”
因扎吉从床上坐起来,一脸淡定地岔开话题,“好了亲爱的,我们该赶快洗漱下楼了。瞧你脸上……”
他想说的是过了一晚上安东脸上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胡茬,却突然不知道要不要说。安东只觉得他不把话说完很奇怪,摸了摸脸颊,“我要不要留胡子试试看?”
“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因扎吉觉得这个想法很恐怖,“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留胡子,而且胡子不好打理,容易脏。”
“拜托,我会很认真洗干净的好吗?”
眼见安东认真了,因扎吉脑筋急转,“如果你是在想尝试也不是不行,我和你一起?”
安东皱起眉头,认真打量他,沉吟了一会儿,“其实你有胡茬的时候也很帅,比如现在。”
“是吗?”因扎吉不自觉地得意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差点就被他的甜言蜜语哄过去了,“我说的是胡子,不是胡茬。”
安东才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起身钻进卫生间,“哼哼,我会趁你睡觉的时候剃掉的。”
不管因扎吉多么不情愿,安东真的坚持早上没有刮胡子,走进内洛餐厅的时候还忍不住指腹蹭了蹭人中,扎手的触感很新鲜。
队友们看见他进来之后都悄悄收起摊开的报纸,然后被他不修边幅的模样吓了一跳,“你不是安东,你是谁?”
“对,我不是安东,我是舍瓦。”舍甫琴科一副没办法接受的样子,安东白了他一眼,看也没看桌旁放着他大头照的报纸,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开始大口吃早饭。
内斯塔指着自己的腮帮子,“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况很糟糕吗?”
“不,我只是突然想尝试一下新造型,这张脸蛋还是太有欺骗性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变成一个硬汉。”安东自恋地摸脸,成功恶心坏了一桌子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昨天那件事没有影响到他了,安东还像往常一样欠揍。
“不过为什么你们都不留胡子呢?只有吉诺,”安东看向老实吃饭的加图索,“我错了吉诺,我以前错的离谱,你这个胡子确实好看。”
加图索受宠若惊,正想和安东分享蓄须的经验,皮尔洛率先拆台,“没人留胡子的原因是贝卢斯科尼先生对球员的形象有要求。”
这个安东真没听说过,“吉诺不是我们的球员吗?”
“吉诺的外貌和我们相比存在缺陷,所以需要用胡子遮挡一下。”卡卡大剌剌地说,完全忽略了他亲爱的吉诺哥哥糟糕的脸色和扬起的巴掌。
队友轮番上阵最终也没能说服安东,但他的留胡子计划很快就夭折了,加利亚尼坚决不同意他以这副尊容出现在访谈镜头前,他被迫剃掉了存活还不到12个小时的胡茬,看来皮尔洛说的形象管理要求是真的。
访谈的问题和答案都已经拟好,安东只看了两眼就放到一边,冯婷玉在镜头外监督会不会出现额外的过分问题,尽管昨晚她和米兰的公关团队就已经达成合作。
安东出现在镜头里,和往日一样的精神焕发。开场简单的寒暄后,主持人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昨天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不是他的父亲,怎么看待他父亲说的那些话?
安东脸上带着一丝被亲生父亲造谣的不可置信和难过,迟疑地讲述了一个小男孩在父母离婚后被父亲抛弃的可怜故事,“在12岁之前,我每年还能见到他几天,等他再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这么多年我一直觉着他大概已经忘记我这个儿子了。”
“所以他为什么会在电视节目上那么说你,你知道原因吗?”
“我不知道,”安东沉痛地摇摇头,“在他突然消失的时候,我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来看我,刚好那时我升上初中,熟悉的小伙伴都离开米兰了,我又没有主动交朋友,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愿意说话。”
“学校建议我休学,妈妈很发愁,但是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我还会和她说话。她知道我是因为爸爸消失了在难过,所以在我情绪不好的时候,总是骗我说爸爸希望我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后来我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妈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安东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现在看来大概只有这件事是他在,哈,关心我。”
“所以你真的去看过心理医生?”
安东很轻松地承认了,“对,我记得心理医生是个很漂亮的阿姨,她和我说了很久的话,后来我看她一直没有回应太尴尬了,所以开口搭话了。然后她就写了诊断书,和昨天电视台上的那个格式一样。”
主持人有些迫切地前倾了身子,“所以你生病了吗?”
“没有,医生说我不说话只是不愿意说,也不喜欢学校,家人多陪伴就会好。”安东似乎也被自己曾经的不懂事逗笑了,“我妈妈也没了办法,由着我在家玩了两年,然后才回归校园。”
“所以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安东笑了,“我这不是正在说话吗?俱乐部经常会体检,我现在非常健康,壮的像头牛。”
听上去这只是个不爱学习的小孩儿在青春期和家长斗智斗勇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有个好结局,虽然安东上学时学习不好,但论踢球没多少人成绩能比得上他了。
主持人感慨了两句,问到另一个关键问题,“你说你的诊断书和电视里出现的那个一样?”
“只是格式一样,上面写的内容我没见过,而且我记得心理医生开具的诊断书是需要保密的,我也不懂我爸爸他是从哪儿拿出来的那个东西。”安东看上去无奈极了,难过地沉默了半天,“老实说,那个诊断书上的病症,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是什么。”
主持人好心地又解释了一遍,安东这才连连点头,“意思是一个人其实是男人,但他人为自己是女人?但我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他看向镜头,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男的。”下一秒他就因为这个滑稽的场面破功了,“我这样说就可以了吧,不然还能怎么证明?要我脱裤子吗?”
主持人连忙制止已经站起来打算解腰带的人,安东颇为遗憾地坐回去,转脸又认真起来。
“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了,我其实没必要回应什么。但我知道心理疾病对生病的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用这样严肃的病症来造谣污蔑是很过分的事,希望这场闹剧没有对真正的患者造成伤害。”
访谈很快就结束了,毕竟他们需要的只是安东的表态,外界现在的疑惑肯定比问出来的多得多,但是在安东明确给出回应的情况下,很多问题又没了问出口的意义。
安东接过冯婷玉递来的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整个访谈过程中始终挺直的肩膀垮下去,方才他在镜头前说的内容和情绪变化有不少表演成分,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自然。
访谈结束就没安东什么事了,俱乐部的新闻网站下午就放出了视频,许多一开始就不太相信昨晚谣言的球迷坚定了立场。
和一个从来没有任何迹象的可能病症相比,安东讲的故事要真实太多,许多曾经不喜欢上学的人都能轻松理解安东当时的处境,而且这甚至可以和罗马报纸对他同学的采访内容对上,哪怕这些采访最开始是想证明安东确实有认知障碍。
与此同时寻访心理诊所的媒体也有了消息,他们当然选择起诉,包括开具虚假证明的医生、带着证明上节目的关先生,还有直播展示证据的电视台。
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昨天那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毫无根据,安东那边却没有不利于他的消息。罗马电视台这时选择了沉默,媒体从来不会为自己报道的假消息辟谣。
怀揣恶意相信谣言的人还没有改变看法,而在广大没有偏向的吃瓜群众眼里,这件事已经从一个大新闻变成了一场大戏,早上的猜测不再重要,他们期待接下来安东的父亲会怎么回应。
内洛门口的记者散去了大半,今晚他们又没有堵到安东,只有马尔蒂尼摇下车窗,听到问他关于安东生病这件事是真是假的看法。
“你觉得呢?”米兰队长眉间露出一丝对这种愚蠢问题的厌烦,看上去像被骚扰的大猫,“这就像说你家里养的小狗实际上是猪一样可笑。”
安东躲在因扎吉车子的后座顺利出了内洛,他终于能回家见到Tibo,明明他们上次分开不过是昨天,却仿佛隔了好久好久。
路上因扎吉提到安东今天的访谈,“脱裤子的那一段……”
安东不自在地动了动,“那一段怎么了?”
“动作有点大得夸张了。”
“怎么就夸张了?我那是,”安东说到一半卡壳了,最后不得不承认,“那个确实有点别扭。”
因扎吉侧头,好笑地看着安东的耳朵越来越红,“你不用改变什么,和往常一样就好了,当众想脱裤子这件事放在弗朗身上看着比较正常。”他说的是托蒂在一个隐藏摄像头的综艺节目上差点把持不住和女主持人滚床单的事。
安东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他从今早突然兴起,打算放弃曾经一直坚持的生活方式,学习一下其他风格的行为,结果在尝试后他才意识到糙汉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Tibo见到他们只短暂地高兴了一秒,然后就气愤地叫着停不下来,安东主动承认错误,哄了它好半天。
因扎吉由着他们两个玩,自己到厨房去做狗饭,这居然是他现在做的最顺手的食物。快结束的时候Tibo甩着尾巴走过来,因扎吉扫了一眼身后,却没看到安东,“你妈妈呢?”
Tibo直着脖子驴叫两声,嫌弃他的蠢问题,它只是一条狗,该怎么回答?因扎吉放下已经摆好盘的狗饭上楼去了,留下Tibo气愤地盯着放在洗手台边的食盆,邪恶的眼珠转来转去,一看就没想干好事。
因扎吉是在卫生间找到安东的,安东手里拿着电推子,正对着镜子欲哭无泪,头顶正中央露出青色的头皮,洗手池里掉了一把刚刚被剃掉的头发。
“上帝,你在干什么?”
“你怎么过来了!”安东连忙抬手想挡住头顶,“你先出去!我还没干完!”
“我已经看见了,而且你一个人不方便,”因扎吉很震惊,又隐约猜到了安东到底在想什么,他强忍住笑,毕竟安东现在的样子实在滑稽,“告诉我,你是真的只想尝试一下新发型,而不是又在学别人改变行事作风。”
“当然就是想剃光头!我长这么大还没剃过!”安东恼羞成怒地嚷嚷起来,看到镜子里的‘日本武士’,瞬间又颓下去,“这样也太丑了我的天啊。”
“全剃掉就不丑了。”因扎吉接过电推子,非常顺手地给他剃了一个光头。安东看着镜子里自己圆乎乎的脑袋,浓密的眉毛出现在光头下面实在突兀,他看起来太奇怪了。
“怎么办,我后悔了。”安东苦着脸从镜子前移开视线,老实说他现在看上去五官仍然帅气,但少了头发确实需要让人适应一下。
“仍然很帅气。”因扎吉眼都不眨地夸出来,有细密毛茬的脑袋手感很好,他忍不住摸了一把又一把,“看得我也想剪头发了。”
他说着,打开电推子举到头顶,安东连忙一把抢过,把他的胳膊牢牢抱在身体两侧,“不行!你不能剃!”
“为什么?”
“我剃了头发不好看,只要不照镜子就看不到,但要是你剃了我每天都能看到,那也太恐怖了。”
因扎吉终于憋不住彻底笑开了,乱晃的脑袋一不小心和安东磕到一起,两个人同时痛地唉哟一声。
“所以你以后要一直光头吗?”
“不要,圣诞节前我的头发能长出来吧,我可不想到时候还是个鸭蛋。”
因扎吉又问,“那胡子呢,还想不想留?”
安东一本正经,“我觉得贝卢斯科尼先生说得注意形象很有道理。”
虽然安东彻底老实了,但这个光头看上去实在喜感,因扎吉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哪怕安东气得要命,剥夺他今晚上床睡觉的权利。
笑声在楼下穿来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时戛然而止,“Tibo又干嘛了?”
厨房里打翻在地的狗食盆说明了一切,他们下楼的时候Tibo已经把地上的汤汤水水吃了一大半了,听见主人过来的时候还得意地摇起尾巴,然后看到光头的时候吓得嗷嗷直叫。
安东气死了,指着赶走Tibo收拾残骸的因扎吉,“你们两个一起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