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 那个男人是不是你派来的？”
克里斯看上去还算冷静。
埃德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沉吟过后, 按下与前排之间的隔板。
“谢里登，带我们在城里逛逛。”
直到挡板升起，才谨慎地开口。
“在我解释之前，我请求你保持冷静, 听我说完。”
说着, 试图去握克里斯的手, 却被躲开了。
克里斯抱着双臂, 扭头看向窗外。
埃德加盯着他的后脑勺, “我承认，有安排保镖。”
话音刚落, 对方就转过头来, 双目喷火, “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埃德加叹了口气，这种争论早在他心中预料之中。
“我只是想保护你。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束缚，但那些狂热的粉丝和不怀好意的人，你觉得能一个人应对得来吗？而且事实证明，多一个保镖根本不会有任何妨碍, 你甚至发现不了。”
“难道还要我夸你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克里斯睁大了眼睛，“你在我背后放个人跟踪我，这难道不是侵犯我的隐私吗？”
“可是，他只负责保障你外出时的安全。”埃德加皱着眉, 有些不解看着他, “就算没有他，还是会有很多路人和粉丝关注你。多一个保镖, 真的这么重要吗？”
克里斯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张了张嘴，竟然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语言。
好半天，才气愤地反问：“如果塞斯也偷偷安排人跟踪你，还对你说是一种保护，你会怎么想？”
埃德加的脸色微微一变，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了。
一直镇定的语气态顿时有些没底，“可是，谢里登就是这么来的……”
此话一出，克里斯也僵住了。
过了一会儿，肩膀垮下来，深深叹了口气，似乎感到一阵无力。
“也许这对你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但我不是你，我很介意。这让我感到不被信任，因为我害怕，怕你的保护不止是为了粉丝和记者。”
“你该不会以为，我在监视你吧？”埃德加皱眉，有些小心翼翼。
克里斯转过头避开目光。
窗外的路灯忽明忽暗，映照着他沮丧的表情。
“我已经很努力了，埃迪。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不，你做得很好。”埃德加连忙抓住他的肩膀，不容拒绝地掰过来，“私自安排人是我不对，但我绝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你总是拒绝，但这真的让我很担心。”
“那他为什么要提醒我午夜场？别告诉我，这也是保镖的正常职责。”
埃德加试探着去握他的手，这回握住了。
偷偷松了一口气，用大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语气更加温和。
“我相信你，可我不相信别人……我只想让你的世界永远保持纯洁，让所有的不美好都别出现。”
“这可能吗？”克里斯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这根本不像你，连我都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只要他们专业点——”
“别傻了，埃迪！我不是需要保姆的孩子！外面是好是坏，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会自己下判断。”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
埃德加复杂地看着他，眸中的光忽明忽灭，“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你这样做，这到底是想保护我，还是想满足你自己？”
埃德加浑身一震。
倏地抬起头，目光如电，“你在说什么？”
克里斯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出奇地冷静，“我是说，你应该问问自己：你是想要一个完美的我，还是一个真实的我？”
埃德加被质问得有些狼狈，想转身避开紧迫灼热的视线，又不敢放开握着的手。
“这两件事，冲突吗？”
“冲突！我不想按照别人的心意活着！”
“我知道。”埃德加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低声辩解，“我承认以前想过这些，但后来理解你之后就放弃了。而且，就算是跟着你的那些人，也从没有干涉过你呀……”
克里斯的神色本来已经有软化的迹象，听到后面听不下去了，直接抽出手按下挡板。
“谢里登，别再兜圈子了，送我回酒店！”
谢里登没有说话，只是从后视镜里看埃德加。
埃德加闭目，捏了捏眉心，朝他默默颔首。
得到回应的谢里登这才默不作声地调转车头。
克里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在难捱的沉默中，车子一路驶到酒店。
他没有立刻下车，回头看了一眼。
埃德加正静静注视着他，目光有些疲惫，有些感伤。
“克里斯，你现在不想对我笑了，是吗？”
这个眼神让他心软了。
“我……或许需要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要久。如果我想清楚了，会给你打电话的。”克里斯嗫嗫着，用力握住门把，“再见，埃迪。”
说完，毫不犹豫地推开门。
然后又弯下腰，对着车里的埃德加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知道我们的家庭不一样，但……我总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也不可以接受塞斯这么对你。”
埃德加目送他进了酒店大门，发着呆。
谢里登则安静等待着。
直到他收回目光，淡淡说了句，“回格鲁瓦尔德。”
车子静静行驶在无人的幽深的树林间。
埃德加思绪纷飞，忽然被艾尔文的电话打断。
“老板，好消息！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但我忍不住了……”可以听出对方明显心情激动，下一秒又紧跟着压低音量，“阿什利科尔同意见面了！”
“哦，好，很好。”埃德加说着没有意义的话，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你现在还在伦敦吗？”
“是的。我怕又被这些英国佬抓住，在酒店躲了一个星期！费了好大劲……”
艾尔文存了邀功的意思，所以说得格外详细啰嗦，埃德加听着听着，心就飞走了。
“艾尔文，你结婚了吗？”忽然打断他的话。
“呃，结婚十几年了！怎么了，老板？”
“你当初是怎么决定结婚的？我是说，你怎么确定‘就是这个人’了呢？”
“这……如果你硬要我找出一个理由，来证明她就是最佳人选，我找不到呵呵呵。不过，那个时候脑子也用不上，反正我的心一直在叫，‘和她在一起！’”
埃德加也笑了。
“心在说话？听起来真不靠谱。”
“爱情本来就是分析不出来的嘛。”
埃德加的笑容变淡，低声应了一句，“嗯，你说的对。”
……
第二天，克里斯坐上了回葡萄牙的飞机。
自此以后，埃德加一直呆在家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一日三餐，几乎见不到人影。
最后把塞斯科尔都惊动了，在一天敲响了他的房门。
可是埃德加堵在门口，完全没有邀请他进去的意思。
“做什么？”
赛斯科尔上下打量着他，“听说你失恋了？”
“听谁——”埃德加有些吃惊，下一秒马上释然，“是妈妈？我很好，我没事。”
“让我说说你哪里‘有事’。”塞斯科尔的语气很平静，“第一，你几天没刮胡子。第二，现在中午了，你看看自己穿着什么。”
埃德加摸摸脸上的胡渣，又低头看看身上的睡袍，有些无辜，“偶尔改个风格，让自己舒适一点，有问题吗？”
“别跟我装傻。他是不是甩了你？”
说到这里，语气危险起来。
“没有。”
“那你扮自闭做什么？”
埃德加深吸了一口气，“再说一遍，我没自闭，也没失恋。”
“很好。拿你换件衣服，我们一起去散步？咱们很久没有说说话了。”
埃德加毫不客气地关上房门，“现在没时间，以后再说。”
塞斯科尔神情凝重地下了楼，对一脸期待的尼科莱塔摇摇头。
大事不好，最爱形象的弟弟不修边幅，而且连散步都没兴趣了！
尼科莱塔的神色立刻变得哀戚，“你已经没救了，瞧瞧，连自己的弟弟都不关心。他还有点希望，万一他也没人爱，那可怎么办。”
“谁说我不关心！”塞斯科尔哭笑不得，“您也太偏心了，给我出这么大的难题……”
……
时间眨眼过去，圣诞节临近。
大西洋的另一边，丰沙尔岛的节日气氛越来越浓。
克里斯早就带着家人搬进宽敞热闹的街区，今天忙着为房子装饰圣诞饰品。
他站在梯子上，把彩灯挂到屋檐下。
多洛雷斯从屋子里走出来，“克里斯，你下来，让你哥哥来挂。”
“不用，反正我也没事干！”
“听我的，下来。”
克里斯皱着眉，不情不愿地放下彩灯，“妈妈……”
“今天的圣诞夜，你不给埃德加打个电话吗？”
“妈妈，你别管……”
“连节日都不联系，他该多伤心啊。”
克里斯心里正烦着，埃德加出奇地听话，说不联系就不联系……
他不想听这些，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两人都一愣。
多洛雷斯随即笑开了，“快接呀，一定是埃迪！”
克里斯摆摆手，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随后闪身走进屋里，这才有些笨手笨脚地把电话掏出来。
看清屏幕后，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懒洋洋地按下接听，“哪位？”
“克里斯，下午好。我是塞斯科尔。”
“塞斯！”克里斯立刻站直了身体。
“突然打扰你，实在是抱歉。实在是因为我最近被一个问题困扰，想要搞清楚答案。”
“是什么？”克里斯心里已经猜到了。
“我想你也猜得到，和埃迪有关。是这样的，我想问问：你们分手了吗？”
“……”
尽管已有了预感，克里斯还是炸了，“是他这么说的吗？”
“不不不，他什么也没有说。唉！”塞斯科尔叹了好大一声气，“他在这两天不吃饭，不睡觉，我很担心。想带他出去玩一玩，便先过来确定一下。”
克里斯瞪着眼。
带埃德加出去玩，还要先确定分手了没，那能是普通的“玩”吗？
“没分手！”他顾不得礼貌了，粗声粗气地回答后，又扭扭捏捏地补了一句，“刚才你说，他不吃饭不睡……”
塞斯科尔打断他的话，“哦，这个不重要，既然我已经得到答案，那就不打扰你了，节日快乐！再——”
“等等！”克里斯大喊道。
“还有什么事吗？”
“我……”
克里斯的脑子飞快转动着，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
“我能问问，苏西的事吗？”
“苏西是谁？”
他沉默了。
最后艰难地说道：“就是那个从小照顾埃迪的女孩。”
这回轮到塞斯科尔沉默了。
“没想到他居然会和你提起……”
“就说过一次。我想知道苏西是怎么死的，他从来不说，我也不敢——”
“等等！他和你说，她死了？”塞斯科尔打断他的话，语气惊愕。
“她没死吗？”克里斯怔然。
塞斯科尔沉默了很久很久，低沉地回答：“不，她死了。”
“可是你刚刚……”
“我想知道埃迪是怎么和你说的。”
“他说苏西变成疯女人，在镇上被欺负，后来在睡梦中死了。”
“变成疯女人，在睡梦中死了？”塞斯科尔低声呢喃，“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不是真相吗？”克里斯急急追问道。
“或许也算是真相。只不过，他没把故事讲完……”
带着感慨的语气，塞斯科尔娓娓道来——
“事实上，那个疯女人……我是说苏西，埃迪带我去看过她之后，经常给她送面包，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不想跟着一起去。直到第二年春天，他告诉我，苏西的孩子出生了，请求我帮他一起送羊奶。”
“我答应了。可是那时候的我们都不知道，苏西生下的孩子之所以全都消失，是被黑手党徒带走了。你应该也能猜到接下来的事。是的，那一天，埃迪和我被当做大肥羊，顺手被带走了。”
“就在他们绑架的过程中，苏西忽然发疯了。虽然她平时都疯疯癫癫，但那一次是真的疯了。我清楚地记得，她就像一条发疯的野兽，追上来撕咬那些男人。最后被她推下河，我们也被带进车里……”
“事实的真相是，她在那时就被淹死了。”
“后来，外公想办法把我和埃迪救了出来，也查清楚了苏西的身份。但苏西已经回不来了，与其告诉埃迪真相，不如让他继续以为苏西追寻爱情去了。于是外公骗他，疯女人也被救了，为了感谢她，我们将她送进疗养院。”
“这就是全部的经过，埃迪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我们还以为将他骗过去了。”电话里的塞斯科尔在笑。
克里斯攥紧了手机。
所以，埃迪说苏西在美梦中死了，只是他的愿望吗？
“塞斯！谢谢你！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说话了！再见！”
他立马挂断了电话，按下另一个号码。
想听到埃德加的声音。
现在！
命运好像故意要和他作对，在焦急的等待中，电话那一头始终是无人接听。
心神不宁地捱到晚上。
客厅里，壁炉被点燃，发出温暖的光芒。
圣诞树上的彩灯和装饰品闪烁着，树下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耳边是家人和小孩的欢笑声。
他则窝在沙发里，又拿出电话。
埃德加居然不接电话，也不回复。
火光跳跃着，映照在瞳孔里，不知是怒火还是其他。
他又尝试拨下号码，居然还是无人接听。
“该死！”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倏地站起身，像一阵风似地往外冲。
“哎哟！”
迎面差点把多洛雷斯撞了仰倒。
他连忙扶稳她，又继续往外跑。
“克里斯！你去哪！”多洛雷斯在后面大叫。
“去德国！”他大笑着喊道。
“哈哈哈克里斯就是个疯子！”
哥哥姐姐都在嘻嘻哈哈地嘲笑。
“我就是疯子！”
他心里想着，冲到门口，大力拉开——
愣在原地。
一个圣诞老人正站在门外。
喜庆的红白服装，胖乎乎的身形，雪白蓬松的大胡子，遮不住漂亮温柔的眼尾……
“圣诞老人”举着一张海鸥在闪电中飞翔的画，小声说道：“这是一个坏孩子托圣诞老人送过来的。”
“他想换你的一个笑，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