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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潘诺, 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离开,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第345章

“——潘诺, 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离开,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仿佛只是酒酣之时的随口戏言,分明是如此危险的发言, 然而在此刻, 却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自这个苍白青年的口中轻轻吐出。

仿佛被兜头浇上了一桶冷水,潘诺被酒精占据的理智,迅速回复了一些。

错愕半晌, 就在他豁然抬头、想要去观察青年脸上的表情变化时,得到的,却只是对方凝视指间盛满薄荷色酒液的长杯时, 那样冷淡却又隐带萧疏的神色。

——那是一种仿佛布满裂纹的玻璃制品、即将在下一秒彻底碎散前的故作平静,又仿佛孤独游荡在荒野上、不知何时便会彻底枯萎的最后一缕春风,最后发出的一声悲鸣……

星河流淌,光线明灭。

仔细分辨着那双薄绿色瞳孔深处、偶然留露出的一抹深沉晦涩的神情,潘诺莫名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他看上去很疲倦,似乎已经快要到达某个临界点了。

已经不需要再施加任何外力了,甚至就连所谓的[最后一根稻草], 都显得那样多余。

——仅仅只是冰酒自己所背负的东西,似乎就足以将这个人彻底压垮、碾碎成尘,消弭在风里。

“……”

潘诺向来口拙。

此时此刻, 迎着矢目久司那一瞬不瞬直直注视着自己、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答案的神情,潘诺却总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但……

说点什么好呢?

——他和冰酒之间,除了组织派发下来的任务, 除了自己所擅长的制作炸/弹的手法之外,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蓝紫色的星河从冰酒苍白的脸上流淌而过, 最终汇聚进了那双薄绿色的深邃眼眸里。

在对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潘诺望着那条倒映的星河, 恍惚之间,却错觉自己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个光怪陆离的荒谬世界。

冰酒眼里的世界…。…

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是虚幻的。”

一声猝不及防的回应,让潘诺怔在了原地。

自己这是……自语出声了吗?

灯光迷离间,他看见那双近在咫尺的薄绿色眸子似乎轻轻弯了弯。

“是的哦——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自言自语的坏毛病,还是没有改过来啊,潘诺。”

于是,刚才那样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碎的神情,在这一刻,便如初阳下的积雪一般、迅速消融了个干净。

“冰酒……”

对方脸上那抹一闪即逝的温煦笑意实在太过难得,在见惯了如今对方脸上常带着的冰冷与微嘲的神情之后,渐渐地,潘诺感觉几乎已经快要忘记,那个温文爱笑的青年……才是冰酒最初的模样了。

——一切都在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无关好坏,却也不容的人拒绝。

在这场没有人能抵抗的变故的洪流之中,所有人都被推搡着、前往一个自己都看不清的最终结局……

——冰酒也是,他也是。

孤独伫立在面目全非的记忆废墟里,潘诺恍惚间错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差点将自己彻底吞没的亚德里亚险恶的洋流之中,望着带着伤、拼尽全力朝自己游来的冰酒,望着在暗流之中不断起伏的、险恶意味展露无遗的鲨鱼鳍,感受着一下比一下更沉、更急促的心跳……

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恶意的花,悄无声息地在被罪孽浸染的土壤上开出纯黑色的大丽花。

于是,五年前。

挣扎着漂浮在海面上的潘诺举起枪,将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射向了正在竭力游向自己的冰酒。在冰酒骤然紧缩的瞳孔注视下,望着对方鬓角飘落的一缕黑发,他尖锐地大笑着,说出了“和我一起沉沦吧”……这样的疯言疯语。

而今。

五年后。

望着那双隐隐透出一抹期待与希冀的薄绿色眸子,潘诺沉默着,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尽数饮下,随后别开了视线。

“——你喝多了……冰酒。”

“……”

“……”

他几乎不敢去看冰酒的眼神,生怕从里面寻找到某些会刺激到自己摇摇欲坠的神经的情绪。

半晌之后,潘诺将手伸进西装裤的口袋里:“我现在给马提尼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你——、”

“潘诺。”

未尽的话语被人打断。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潘诺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喉结上下滚动了半晌,最终,却只觉喉咙干涩,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哪怕半个音节。

正在他努力转动被酒精糊住的思绪、试图寻找出一两句恰当的应对之言时,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下巴微微一凉。

紧接着,他的下巴便不受控制的,被人轻轻捏着、抬了起来。

“看着我的眼睛,潘诺。”

纯黑的眸子撞入一片薄绿色的深潭,四目相对之间,这处卡座的气氛逐渐开始缓缓凝固。

忠诚和挣扎好像两条毒龙,在一片纯黑的海潮之中来回撕咬、吞噬,掀起一浪接一浪接天的恶潮。

不知过了多久,潘诺缓缓闭了闭眼。

“——别开玩笑了,冰酒。”

覆盖在下巴上的力道有一瞬间的收紧。

潘诺睁开眼,收敛起了眼底惯常带着的全部的阴鸷和狠毒,脸上的表情因此而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凝望着那汪薄绿色的深潭,他轻轻地说。

“我是潘诺。”

话音落地,蓝紫色的星河投影再一次流转过这处卡座,正正好,覆盖在了矢目久司的脸上。

绚烂刺眼的光,晃得潘诺稍微有些睁不开眼。

泪腺遭到灯光的刺激,泪水很快就不受控制地盈上了他的眼眶。

在一片模糊的空茫视野之中、在酒吧微微有些嘈杂聒噪的重金属音乐里,隐隐地,潘诺似乎听见有人低声自语了一句什么。

然而就在潘诺竭尽全力睁开眼、想要去分辨眼前之人的口型之时,他似乎看见,冰酒在光影变换之间,神色不明地淡淡瞥了自己一眼。

随后,他便看到青年端着属于自己的那杯[午后之死],轻轻仰头、喉结滚动,一饮而尽之后,将几张钞票轻轻压在了长杯之下。

“——走了。”

他说。

揉了揉泪眼朦胧的眼睛,潘诺连忙站起身,试图跟上。

“我回据点汇报工作,你不用跟来了——我会叫反舌鸟过来接你的。”

——————

自从矢目久司出狱(划掉)出院之后,降谷零原本以为这间安全屋将会重新迎来自己的旧主。

然而,事实证明……

自己好像想多了。

——社畜是不配拥有自己的家的。

被迫社畜也一样:)

望着这间被自己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公寓,以及某间因为长时间无人进出、房门门轴都已经微微有些发涩的卧室,将给月食准备的狗饭盛出锅,降谷零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

“怎么还不回来……”

软软贴服在脑袋两侧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月食沉默地趴在自己的食盆前,兴致不怎么高地开始了今天的进食任务。

望着狗子那份消沉至极的模样,降谷零忍不住有些心酸。

……感觉天天期待某人出狱回家的字迹,某种程度上,跟月食也差不了太多就是了。

“唉……”

往月食的狗饭里捏了一枚鱼油胶囊进去,确认月食有在好好吃东西之后,降谷零又转身去了阳台。

现在是下午三点,外面天气很好,阳光有些过分炽热了。

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日珥的叶子,确认叶片没有被晒伤晒蔫之后,降谷零这才提起一旁的浇水壶,稍微给日珥的花根部位补充了一点点水分。

这一次,日珥的叶片并没有因为他的触碰而突然凋零,仍旧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习惯性地翻开日珥的叶子,降谷零下意识去找那两朵比钻石还稀罕的、日珥新长出来的两朵小花苞,打算检查一下珍贵的花苞们今天的状况。

——在替矢目久司代为照顾这盆纯白月季的这几个月里,降谷零已经逐渐说服自己接受了,日珥其实是一株不会抽苞、也不会开花的残疾花株。

为此,在得知日珥其实是自家某两个怨种同期专程找来送给矢目久司的礼物之后,降谷零特意打电话,狠狠谴责了两个对植物一窍不通的笨蛋同期一通。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自知理亏,在那之后,曾经悄悄让降谷零带上日珥、三人一花一起跑了一趟附近小有名气的花店,让花店老板帮忙看看日珥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才导致久久未曾开花。

花店老板当时看他们的眼神,慈爱得好像在看三个初次当爹的迷茫新手家长。

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花店老板最终确认——日珥其实是一株被照顾的很好的、健康无缺陷的白色月季花。不过,至于为什么不开花这件事,就连见多识广的花店老板也说不上来,只说可能这盆月季的生长周期或许比其他同类要慢一些,建议他们回去再观察观察。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

好消息是,这两个月里,日珥的确如老板所言,在某一日清晨、降谷零习惯性替对方检查是否有虫害的时候,从重重叶片里找出了两枚紧紧依靠在一起的幼嫩花苞。

但……

坏消息也随之而来。

——打那两枚花苞一夕之间突然冒出之后,日珥整株月季都显得萎靡了一些,连带着花苞原本嫩绿的色泽也微微泛上了一丝黄,花茎上的叶片也一副摇摇欲坠的凄惨样。

早起松土、因此率先发现这一点的降谷零当即两眼一黑,抱着日珥就冲出了家门,直奔那家花店、找老板帮忙救花。

半小时后,带着一箱加强版营养泥,把心重新放回肚子里的降谷零,心满意足地端着小狗花盆回了家。

——时间来到现在。

一边习惯性地翻找着日珥的花苞,降谷零一边小声叮嘱月季花:“争点气啊、日珥!今天已经是7月19日了,还有三天就要到你主人的生日了——距离你这花苞长出来都一个来月了,能不能赶在他生日前开出花来、让他稍微高兴高兴,可就看你的了!”

温顺地任由临时饲养员捉住自己的花苞仔细检查,日珥依旧安安静静地呆在小狗花盆里,没有给临时饲养员半点反应。

望着两枚仍然紧紧闭合在一起的花苞,降谷零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已经从研究所里顺利出来了,但从光幕的漫画里看,矢目的状态似乎也并没有好转太多呢——”松开手,看着那枝长着两枚鼓鼓囊囊的花苞的枝条重新弹回主枝里藏好,降谷零挠了挠距离自己指尖最近的一枚叶片,面上带出几分忧虑,“漫画更新频率似乎并不与现实接轨,我好几次去漫画上他出任务的地点堵人,但最后都没能见到那家伙……”

这样说着,出了一会儿神后,他假装没看见某只狗狗祟祟从阳台门内探出个脑袋的月食,端起花盆,给日珥换了个光照没有那么强烈的位置,随后返回客厅,随手从茶几上抽了一支笔,便准备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继续处理公务。

“粗略估算,现在应该还剩了、嗯……7份报告没写。”

正当降谷零的脚尖踏上公寓内的旋转楼梯的下一秒。

笃、笃、笃——

猝不及防地,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忽然从玄关的方向响了起来,在空寂的公寓内来回回荡。

降谷零怔了怔。

“这个时间来敲门……”

他很快便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快步走下楼梯、走向了玄关处。

果然,一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听觉敏锐的月食早早就等在了这里,见到降谷零过来,忍不住有些焦躁地用两只前爪刨了刨地面,发出一阵类似催促的低沉呜咽声。

“呜——”

在月食不断的眼神催促之下,降谷零很快便扭开了公寓大门。

室外闷热的空气瞬间涌入。

望着那道孤零零伫立在楼道间的单薄身影,降谷零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嘴角抑制不住地缓缓扬起。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