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是些奇异瑰丽的画面。
当然, 要说邪恶癫狂,也许也不是错误的词语。
兰斯注视着猩红。
那些记不起来的哀嚎,惨叫, 好像也就在耳边回荡着。
是了,是了, 他想起来了……
这几个月,他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来着……啊啊,他被捕获了, 无数次、无数次……
他记起来那些触须藤蔓, 它们游曳着, 带着粗粝粘稠的感觉,枝丫与枝丫间, 有着古怪的吸盘……那到底是水生动物, 还是本该乖顺的植物……它们轻易融化了兰斯的衣服,瓦解了他的抵抗,在无数肿胀扭曲的触腕里,他不过是区区的一个人类, 他……兰斯瞪大了双眼,牙齿咬得紧紧,发出酸牙的嘎吱声。
融化, 在发生。
每一次触碰, 都是渐近的过程。
有时候, 又不只是藤蔓, 而是那些硕大、臃肿的眼球,它们就像是丛生的肉瘤挂在一串串枝丫上, 稠密的粘液在眼球互相摩擦里滴落,散发着奇异甜美的香味。
那味道不知怎么的, 和每次兰斯在噩梦里惊醒时的,身上散发的气味有些相似。
当然,这些仅仅是以人类的眼光能够识别出来的东西,还有更多,更多……只要一想起来就毛骨悚然的变化,那比噩梦还要噩梦,简直是无边的炼狱。
兰斯根本不明白这样的记忆,他怎么,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如果他知道自己面临的到底是怎样的绝境,他怎么可能拒绝朋友的……啊,不对,兰斯还是会选择这样。
愚蠢,无谓的坚持。
就好像在这时候,这微末的人性光辉,能给他带来什么帮助似的。
兰斯深吸一口气(他也在奇怪为什么在这个状态下还能保持着一点……是的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的理智),然后就在连他自己都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朝着窗户冲了过去。
他猛地扎进那片猩红之海。
不知为何,或许是一种自寻死路的方式,又大概是他在癫狂之下脑子里发现出来的妄想……什么都好,可在“注视”发生的那一瞬间,兰斯只能这样抓住那仅剩的念头。
——那唯一的路,在眼中。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贯穿了他。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身体好像在沼泽浓浆里爬行,每一次滑动都能清楚感觉到那些奇异的粘液在皮肤融化开的感觉。奇异的是,这样的行为并不会对兰斯造成什么影响,就好像这个行为本来也在祂的默许里。
……不,兰斯你不该再想这些了。
少年克制着自己乱飞的念头,他必须……
兰斯露出茫然的神情,他必须什么来着?
在黑暗和猩红里跋涉里太久,有时候兰斯都快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要做什么。在这个荒诞扭曲的世界里,好像一切都只能交给本能。
就好像在这之前,他已经尝试过无数次,无数次,就连身体都已经有了惯性,也知道方向。
滋啦——
兰斯仿佛穿过了一层奇异的黏膜,踉跄在地面站定的时候,回头看,那颗肿胀的眼球覆盖了从宿舍到广场的位置。而放眼望去,重重叠叠交错着的肿胀球体栖息在所有能够看见到的地方。那些建筑物,那些道路,全部都被它们吞没了。
路的确是在眼中。如果不从眼球里穿行,试图以正常的方式离开……
只是一想起这个念头,兰斯的身体就可疑地打了个寒颤。在那些丢失的,还没有想起来的记忆里,大概他曾经尝试过了。
兰斯深吸了口气,毫不犹豫地闯进相近的第二颗眼球,哪怕它长得比之前那颗还要奇怪,毕竟在本该是眼球的表面,却扭曲着大量毛绒绒的触腕,如果不细看,那简直是像是一只只挣扎的胳膊,或者人手。
一闯进去,兰斯立刻鲜明地觉察到不同。
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抚摸着、抓挠着他,皮肤开始刺痛起来,那些尖锐的刺牙在他身上留下划痕,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毛骨悚然。那些东西真的只是触腕吗……为什么碰到的时候那种触感,就像是一双双手……这本该让人觉得高兴的消息出现在这种怪异的环境下,只会让人涌现出无数疯狂的念头。
“%#@……*&%……”
隐隐约约的,兰斯开始听到声音。
那听起来……
滋啦——
兰斯猛地一个突刺,飞扑出黏膜,在他没能看到的后背,也有无数只手跟着涌现,那每一次抓挠都仿佛想要再把他拉回去。
少年没有回头,一个疾驰就朝着另一个眼球飞扑进去。在接连两次穿梭后,兰斯的理智回来了些,甚至开始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在往哪里跑。
他要去教堂。
人一旦恢复了理智(尽管潜意识的深处还回荡着凄厉的哀鸣声),兰斯甚至有余力观察周边的情况……比如,这些眼球的存在就仿佛是寄生,整个世界都变幻了模样。它们庞大而臃肿的身躯附着在几乎所有的物体上,只有窄小的缝隙能够进出。
如果找不到这些空隙,哪怕成功进入了它们的内部,也会彻底迷失。
兰斯记得……他的确是在这里穿行了很多次,是的,很多次……
滋啦——
随着几次穿行,兰斯已经能够看到教堂的轮廓,就差最后的一小段路。可在他即将跳跃进另一颗眼球的瞬息,不知从哪里来的东西捆住了他的脚腕,把他狠狠往后一扯。
兰斯猝不及防,猛地摔倒在地。
可他没有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而是栽倒在软胀的软体上。
兰斯死死抓住波比的坏习惯,举着它往下突刺,那软体的表皮被轻易地撕开,泄出一地的水卵。这软体瘪了下去,但有更多的软体簇拥了上来,包括紧缠着兰斯教上的那根。
在意识到那些软体撕开后会孵化出卵,那些卵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肿胀蜕变成新的软体后,兰斯再不敢撕开它们的表皮。
“崇高的光明之钥啊,您是光明,是预知,是封锁黑暗的钥匙。请您赐予我隔绝光与暗的屏障,请您赐予我明亮的眼睛,能够窥破一切阴影。”
兰斯不得已吟唱(奇怪奇怪奇怪为什么之前那么多次他没有施展法术呢),在身体表面附着了一层光膜的屏障,使他的皮肤不再和那些软体接触。他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挣扎了出来。
比起这些软体,兰斯更愿意去面对那些可怕的、会留下伤口的触腕。这些软体实在是太……太淫|邪了,它覆没上来的时候,几乎触摸到了兰斯全身的皮肤,那无孔不入的感觉仿佛连他的耳鼻都要被这些东西塞满,直叫人浑身发寒。
“%@兰……*¥%&……”
兰斯咬住下唇,匍匐着滚进原本要逃往的眼球甬道。在这个癫狂的世界,这些肿胀怪异的眼球某种程度上反倒对兰斯来说才是安全些。
这一次距离教堂太近,兰斯几乎是鼓足了劲奔跑,这是他最接近教堂的时刻。
他狼狈滚了出去。
身后的软体已经追了过来,兰斯勉强爬起来,几步抢上前用力推开了教堂的大门。
光,从兰斯推开的门缝倾泻了出来。
兰斯微愣,动作就有些放缓,而身后的软体已经在这个时候连叠席卷上来。他咬牙不敢再停,提起一股气就朝着门缝撞了进去。
就算教堂有问题,再惨也不会比现在还要惨烈。
抱着这个想法兰斯几乎无畏无惧,教堂的大门被他轻易地撞开,紧接着温暖的光沐浴下来,在门外形成了一道奇异的防线。
诡异的啃噬声响起,摔在地上的兰斯回头,发现那些蠢动的软体在半空被无形的屏障拦住。它们原本软胀的表面猛地膨胀出尖利的齿状物拼命啃噬着那道屏障。
兰斯吐了口气,翻身站起来,正打算去关门,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兰斯,别关。”
那一瞬间,兰斯如遭雷劈,以为自己在做梦。
哈……
他现在不就是在噩梦里吗?
兰斯僵硬地转过头,望向教堂的深处。
整座教堂的内部都浮动着莹莹的光,将四周都照亮。而那尽头……那神座上的神像还在,它给兰斯的感觉还是朦胧不清的圣洁感……而在神座下站着的人,漂亮璀璨的金发,含着笑意的蓝眸……光明在上,那真的是塞拉斯学长!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终于支撑不住发了疯?他从来都没在这个噩梦里见过人,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从来没有过。最近美梦和噩梦交叠着,以至于这一瞬间兰斯都有种怪异的错觉难道他还在另外的梦里?
少年眼神茫然,脸上的神情交织着恐惧与希冀,他眨了眨眼,清亮的光也跟着闪烁了几次,最终勉强恢复了平静。
“塞拉斯……学长?”
兰斯的声音低低的,仿佛生怕惊碎了幻影。他没忍住往里面走了几步,又下意识停住。
“为什么不要关门?”尽管兰斯的声音里还带着戒备,声音已经软化下来,“学长,外面的那些怪物要是进来……”
“啊,你在担心这个?”年轻教士漫步走来,俊美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用担心,它们进不来。”
是,是吗?
兰斯有点局促地搓了搓手,不知道那种微妙的尴尬从何而来,可本能地觉得不太舒服。可是太多次了,太多次了,塞拉斯从来不是他真正戒备的对象,所以哪怕怀有某种奇异的恐惧,他还是注视着塞拉斯走到他的跟前来。
塞拉斯抚摸着兰斯的头,轻轻地、舒服地按捏下去,那手法一如既往地好,就像是在抚摸着自己已经驯养好了的小兽。
“毕竟,兰斯呀,”
——“#@*兰……#@*&斯……”
仍然是那种温柔,正直的口吻,可兰斯惊悚地发现在那平静带笑的声音之下,咕涌着古怪黏糊的呓语。
“你为什么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