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瞬间, 余响脑海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从小到大学过的知识、公式全部化为彩带,簌簌地往外冒。
于是, 失去所有学识的余响, 变成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傻子, 全身心溢满着最纯粹的喜悦。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吃完饭洗碗, 明明只有三个碗,两个盘子,一口锅, 他却半天都没洗完——
因为他洗着洗着就会走神傻笑,一个碗要洗整整一分钟。
眼看余响又拿着碗傻笑,燕声终于忍不住了,脱下手套跑到刚检查完冰箱, 现在又打开零食柜不知道在检查什么的燕回身后, 小声嘀咕:
“爸爸, 余叔叔坏掉了。”
燕回转头看了眼, 抿抿唇角:“不管他。”
说完,他抬手敲了敲装费列罗的罐子:“这个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快吃完了,怎么又满了?你二爸来过?”
听到这句话,燕声一惊,想到白少禹的叮嘱, 他顿了顿转身跑到余响身边, 抓住他的手臂, 把人硬掰向燕回。
余响一脸莫名地顺着他的力道转身, 一看到燕回就笑了,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便脱下手套,大踏步走到零食柜前, 抬手扶住柜门——
好巧不巧,他扶柜门的手正好落在燕回手背上。
“怎么了?”
“你看这个罐子。”燕回强作镇定地拿起罐子,耳尖微微发红。
“糖果出问题了?”余响单手拿过罐子,一本正经地看着里面的巧克力。
“糖能出什么问题,又不会变质。”燕回睨了他一眼,唇角微微翘起。
“不是会变软吗?”余响低头看着燕回,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减过。
“变软也不意味着坏了啊。”
“是吗?我一直以为变软就不能吃了。”
“谁跟你说的?”
“没谁,我自己以为的。”
“你是不是傻?”
“你不觉得糖纸黏糊糊的看着很恶心吗?”
燕声看着爸爸和余叔叔站在零食柜前,拿着那个费列罗罐子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两个人越靠越近,几乎贴在了一起。
看看他们,又看看水槽里的碗碟,小孩叹了口气,戴上手套,开始洗碗。
等他洗完碗,坐在地毯上拼了好一会乐高,两个大人才肩并肩朝沙发走来。
“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完了,再不买只能喝西北风了。”
燕回说着,在沙发坐下,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开始列清单。
余响紧贴着他坐下,眼神就没从他脸上挪开过。
“那你写,我明天上午去买。”
燕回翻了个白眼,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过年啊大哥,谁大过年的还跑来卖菜?”
“啊,那怎么办?没人卖菜岂不是要饿死了?”余响嘴里说着耸人听闻的话,笑得却像朵喇叭花,一点看不出烦恼的迹象。
“当然是超市啦,笨~”燕回用眼刀刮了他一下,“下午去趟超市吧,顺便吃个晚饭。”
“好啊!”余响眼睛明亮得吓人,“要不,再顺道看场电影?”
燕回歪头打量他一会,忽地不怀好意地挑挑眉:“行啊。声声,下午去看电影,你想看熊出没还是哪吒?”
燕声一听,立马跳了起来,几步冲到燕回身边坐下,挤着看向手机:“熊出没!”
“哪吒也不错,你看过第一部的,还记得吗?”
“有吗?”
“有啊,可能那个时候你太小了,不记得了吧。要看预告片吗?爸爸放给你看。”
“好~”
看着父子俩头碰头地看预告片,余响这才意识到,燕回之前说的“带娃夫夫”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以为逛超市吃饭看电影,是他即将开启的人生第一场约会,期盼着能有什么令人脸红心跳的发展。
实际上却是一家三口出行,看的还是满场都是小朋友的动画片,没有任何浪漫成分。
可谁让他自己作掉了十年呢?
余响按下心中淡淡的失落感,加入父子俩的讨论。
“先去看熊出没吧,哪吒等重温第一部后再去看,说起来我也没看过前作。”
燕回看看儿子,等他点头后拍板道:“行,那我们先去超市,买完东西就放车上,然后去看电影吃饭!声声,换衣服去!”
“好耶!”
燕声蹦起身,一溜烟跑进次卧,燕回也起身准备回房间换衣服。刚走了两步忽觉不对,转身一看,余响就站在他身后。
燕回无语:“……你跟着我干嘛?”
余响这才反应过来,挠着脸颊尴尬一笑:“忘了……咳,要不,我把我的衣服…搬过来?”
燕回白了他一眼:“想得美!”说完转身就走。
余响看着他迅速红温的耳尖,低头闷笑两声,脚步轻快地朝客房走去。
很快三人便穿戴好在玄关集合,燕声手里还拿着一个红包,欲言又止地看看燕回,又看看余响。
余响瞥见红包,这才想起来,连忙解释道:“上午白少禹来过,红包是他给声声的,还买了不少东西,后面说有事就先走了。”
“不是有事,是怕被我打吧。”燕回轻哼一声,接过红包放在玄关柜上,“等回来爸爸帮你存。”
燕声点点头,高高兴兴地抱住燕回的手臂,燕回冲放车钥匙盘子抬抬下巴,余响自觉拿起,三人就这样出了门。
超市里,燕回正拿着一块五花肉,问燕声想不想在家烤肉吃时,余响的手机忽然响了。
见又是言真女士打来的,余响无奈接起:“喂,妈,又和爸吵架……”
“你爷爷醒了。”
短短五个字,令余响瞬间沉默,燕回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转头看了过来。
“他……怎么样?”片刻之后,余响看着燕回,声音沙哑地问。
“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人是醒了,但右手不能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正在往医院赶,怕你担心,就想着先和你说一声。”
“好……”余响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有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迎着燕回询问的眼神,他扯了扯唇角:“爷爷醒了,但情况不太乐观。”
燕回看着他明显黯淡下来的眼神,略一思忖,转头问燕声:“声声,想去云京玩吗?”
余响猛地睁大眼睛,看着原本趴在推车上的燕声直起身,眼睛打着双闪说:“想!爸爸,云京好玩吗?”
“好玩啊,”燕回放下手里的五花肉,拉着推车引导燕声往自助结账区走,“云京有环球影城,里面有你喜欢的哈利波特和变形金刚。”
“哈利波特和变形金刚!”燕声小小地尖叫一声,迫不及待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什么时候啊……明天吧,爸爸一会就买机票。”燕回说着转头看了余响一眼。
察觉到燕回的视线,余响快走两步来到他身边,只觉得心脏像被人塞满了棉花,又软又堵。
“你不用这样……我回去也做不了什么…他身边有的是人,不缺我一个。”
燕回歪头:“真的?那你一个人留在锦都,我和声声去云京玩,看变形金刚,好不好声声?”
“好~”燕声拖着调子,像是爸爸最忠心的应声虫。
看着父子俩已经开始讨论,是先去看哈利波特还是变形金刚,余响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然后伸出手,试探地拉住燕回。
见他没有挣脱,余响将手指插入他的指间,感受着十指紧扣的亲密,只觉得内心无比安宁。
看电影时,燕回凭借坐最后一排的优势,光明正大地浏览着机票和酒店信息。
看着看着,他靠近余响,小声耳语:“回云京你是住你爸妈家,还是和我们住酒店?”
余响低头看着他的手机,压低声音道:“和你们住吧,万一燕家人找上门,我还能帮着堵门板。”
燕回轻哼:“他们现在哪还有那个闲工夫管我?”
余家的排他协议一出,海燕集团的股票便应声而下,如今燕希泽和燕琴焦头烂额,早就把重孙子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余响小声道。
燕回想想也是,手指一按,订下一间两居室套房。
看完电影吃晚饭时,言真再次打来电话,转达专家会诊后商讨出来的治疗方案,然后叹气道:
“看到你爷爷躺在床上的样子,让人挺唏嘘的。以前那么强势,说一不二的人,现在连自己翻个身都难。”
余响听着也很难受,好一会才低声问:“爷爷意识清醒吗?”
“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清醒的时候看到你大伯心电图就乱跳,指着人要他出去。糊涂的时候眼珠子满屋子瞅,问他在找谁,就只对昊昊的名字有反应。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余响静静听着,好一会才开口道:“行,我知道了。妈,我明天回云京,爷爷是在和谐吧?”
“你要回云京?!”
言真声音瞬间飙高八度,很快电话便易主了,余钟北的声音响起:“响响,你回云京做什么?”
“爷爷都这个样子了,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但你要是回来了,燕回怎么办?你们俩刚在一起你就离开,怎么给人安全感?”
余钟北用过来人的语气道:“你爷爷生病这事,先要看医生,然后是我和你大伯,最后才轮得到你,你回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燕回让我回去看看。”余响打断老父亲的絮絮叨叨,抬眸看向燕回。
他正在给燕声剥虾,脸庞在暖光灯的照射下仿佛罩了一层滤镜,显得格外温柔。
“他和声声也会和我一起回来。”
“声声也要来云京吗?”
言真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余响的耳膜,他将手机拿远了一点,慢了半拍才回答道:“是。”
“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别墅就买大一点啊,现在怎么办,燕回和声声回来了住哪啊?”电话里响起啪啪声,言真气急败坏的,也不知道在问谁。
“你打我干什么?不是你说住够四月庄了,不想要那么大的房……”
余钟北话还没说完,就被言真无情打断。
“这样,委屈王妈住酒店,你和我爸住王妈房间,我和我妈住他们房间,咱俩的房间让给响响他们三个人住。”
“王妈房间就一张床!”余钟北跳脚道,“你让我和你爸住一间房,岂不是要我们俩睡一张……我宁愿打地铺!”
“好啊,那你就打地铺吧。”言真一锤定音,转而问余响,“响响,你们明天几点的飞机啊?爸爸妈妈明天来机场接你们吧。”
余响抿住唇角:“妈,不用那么麻烦,燕回已经订了酒店,我和他们一起住。”
“啊?那好吧……”言真话里难掩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也好,你们住酒店方便一点,那几点的飞机呢?”
余响正想说不用来接,就听到言女士义正言辞地说:“接是一定要接的,人燕回好心收留你,我们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余响无奈,只能老实交代了航班信息,和父母约好明天中午十一点机场见。
吃完饭回到家里,燕回和余响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余响的东西少,三两下就搞定了,又在燕回的指挥下帮燕声整理。
“声声,你那条毯子能不能别带了?”燕回无奈道。
“要带。”燕声说着,把一条洗得发白的小毯子放进行李箱。
“你现在不是不用抱着它睡觉了吗?”燕回想把毯子拿出来,却被燕声一把摁住。
“不抱,但是要带着。”
看着儿子脸上固执的表情,燕回没有办法,只能妥协。
余响看了眼小毯子,问燕回:“那个是什么?”
“声声的阿贝贝,他出生时的包被。”燕回检查着燕声的作业,把没写完的放进行李箱,“他现在不会抱着它睡觉了,但走哪都要带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脱离阿贝贝。”
“阿贝贝?”
“相当于婴儿安抚奶嘴,没有它声声就睡不着。”
余响还是第一次听说阿贝贝,趁着放燕声衣服时拿起小毯子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大约半米见方的正方形纯棉薄毯,已经洗得发白,中心部位甚至有些透光,只能从边角处看出,这条毯子原本应该是淡蓝色。
毯子上没有任何图案,只在角落绣着一排小字——
锦都华南医院。
原来声声是在华南医院出生的……余响正想着,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转头一看,正是燕声。
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毛毯,余响尴尬一笑,三两下折好毯子,把它放在了行李箱的角落里。
亲眼看着毛毯被放好,燕声高兴了,冲着余响笑了笑,转头拿起一盒乐高。
“燕声声,放下。那么大个盒子,你想往哪塞?而且你带去云京拼好了怎么带回来?全拆了?”
听到这句话,燕声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盒子,然后就看到他爸放了本十分眼熟的英语练习册。
小孩顿时惊了:“爸爸!”
燕回抬头看过来,展颜一笑:“爸爸去杂物间拿行李箱时看到的。你二爸真贴心,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全都有!正好你英语作业写完了,就从一年级的开始做吧,不能浪费你二爸的心意嘛~”
燕声:“……”
白叔叔,我恨你!
内心的哀嚎声划破天际,眨眼间飞机落地云京。
燕回三人刚推着行李走出大门,就听到一阵热情的呼喊声。
“响响!燕回!声声!这里这里!”
燕回循声望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一辆保姆车停在路边,车旁站着足足四个人。
除了眼熟的余钟北和言真,还有一对老年夫妇,看着至少是七八十岁的高龄,满头银丝,面容肃穆。
“是我姥姥姥爷。”余响在燕回耳边低语道。
燕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上前喊道:“余叔叔言阿姨……”
“诶,叫什么叔叔阿姨,太生分了!”言真上前一步,拉住燕回的手,打断道,“跟着响响叫爸妈就行!这就是声声吧?瞧这孩子,长得真好真高!”
话还没落地,人就已经丝滑地走到燕声身前,上下打量着他,越看眼睛越明亮:“声声,我是奶奶,这是爷爷,这是太姥姥和太姥爷。”
燕声眨巴眨巴眼睛,转头去看燕回,见燕回点头了,他立刻嘴甜地喊道:“爷爷奶奶,太姥姥太姥爷好!”
一直板着脸的余响姥姥姥爷,听到这脆生生的声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乖,你是叫燕声是吧?读几年级了?”
眼看最老的就要和最小的聊起来了,余钟北连忙招呼道:“先上车吧,这里不能久停。”
一行人闻言便暂停了寒暄,转身上车,朝着酒店驶去。
路上燕声一直看着窗外,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会问燕回,燕回答不上来就去问余响,三人坐在最后一排,倒真有点俩口子带孩子旅游的感觉。
言真转头看着燕声的侧脸,靠近母亲小声耳语:“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
“是,”余响姥姥此时也没了刚才的严肃,扭着头,眼睛一直在燕声脸上打转,“尤其是嘴巴到下巴那一截,简直一模一样!”
“是吧!你说怎么就这么像呢?”言真回过头,感慨地舒了口气。
余响姥姥却不以为然:“再像又有什么用?人家姓燕。”
“那可不一定……”言真嘟囔着,视线扫过燕回和余响,眼神逐渐坚定。
到了酒店,见燕回去办理入住,言真拉着余响走到一边,表情严肃地说:“响响,妈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实回答。”
余响一脸莫名,但还是乖乖点头应道:“好,您问。”
“就是,你和燕回……”言真话说到一半,轻咳一声,刚才还坚如磐石的决心,在巨大的尴尬面前迅速分崩离析。
偏偏余响还一无所觉,追问道:“我和燕回怎么了?”
“就是…你们两个……”脸颊开始发热,眼神不自觉地飘忽,言真咽了口口水,挤牙膏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十年…前……有…没有……”
和亲生儿子说这个,到底还是太超过了,最后几个字言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只能举起手,竖起两个大拇指,然后意有所指地弯了弯。
余响低头看着她的动作,反应了一秒才明白她什么意思,顿时满脸尴尬,转身就想跑。
“妈你在说什么呢……”
“你别走!”言真一把拉住他,脸红得像蒸熟的龙虾,态度却十分坚定,似乎刚才支支吾吾的人不是她,“快说!你和燕回十年前有没有亲密接触过?这很重要!”
十年前为了寻找失踪的燕回,余响闹得人尽皆知,柜出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但也仅限于此。
那一夜发生的事他一直守口如瓶,即便是楚子真,也只当是燕回伤透了心远走他乡,并不知道两人曾有过一夜情热。
如今被亲生母亲追问,余响感到尴尬的同时,也有些纳闷,为什么母亲会这么问?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和燕回十年前在一起过,即便问,也应该问的是现在才对,怎么会问到十年前去?
拗不过母亲,余响只能把自己的疑问先抛了出来:“您问这个做什么?”
言真眼神忽闪:“……我…我就是问问。”
余响无奈:“那我能不回答吗?”
“不能!”言真眼睛一瞪,“快说!”
“余响!”就在这时,燕回的呼喊声传来,他指了指电梯,示意要去房间了。
余响见状,为了摆脱母亲的钳制,只能小声且迅速地说了一句:“有,就一晚。”
还真有!
言真震惊地松开手,看着余响朝着燕回跑去,站在燕声身旁,两人脸上扬起一模一样的笑容。
“不会吧……”
言真喃喃低语,余钟北走过来听到这句话,奇怪地问:“什么不会?我们先去餐厅,响响他们放好行李就下来。”
言真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余响三人的背影。
与此同时,燕回也在问余响:“你和你妈说什么了?她脸怎么红成那样?”
“没什么……咳,”余响摸摸鼻子,小声道,“她问我十年前有没有和你…那啥过,也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
“哦?”燕回挑挑眉,转头看向言真。
见她魂不守舍地走在余钟北身旁,燕回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推着行李走进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