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九渊?”
坐在椅子上的人见对面的人一直不过来, 似乎终于有些慌了神。
他撑着桌子焦急站起身,身子晃了晃,就想向谢镜泊走去。
“你怎么了?怎么不过来……”
下一秒,他的手臂忽然被人紧紧攥住。
手臂上的力道透过用力到隐隐发白的指尖蓦然传来, 燕纾身子颤了颤, 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慌张。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下意识垂下眼, 无声地张了张口:“你……”
下一秒, 却听面前的人低低开口:“起身慢一点, 小心头晕。”
燕纾神情微微一怔。
他感觉手臂上的力道一瞬放松, 面前的人手臂下移,小心揽住他的腰, 扶着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燕纾心中有些懵。
他下意识着急抬头,却忽然感觉眼前一暗。
面前的人松开手, 慢慢蹲下身,视线直接平平地望了过来。
“昨晚休息的好吗?”
谢镜泊一边说一边抬手摸了摸燕纾的额头,神情一如往常,“四师兄说你昨晚睡前脉象还有些不稳。’
他垂了垂眼,声音间带上了些歉意:“抱歉昨晚和二师兄一时有些争执,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
燕纾下意识摇了摇头, 仍旧有些迟疑地开口:“九渊,你刚才是怎么了——”
“无事。”
谢镜泊微微摇头。
他轻声打断了燕纾的话,忽然直接转到了另一个话题:“如今待在这里……你欢喜吗?”
燕纾愣了一下。
他一时间没明白谢镜泊问这个做什么,愣了好几秒, 犹豫地抬起头:“九渊为何……忽然问这些?”
面前的人静静地盯了他几秒,忽然微微扬了一下唇。
“无事。”
“只是想知道,如今你到底开不开心。”
谢镜泊自小到大情绪都极少外露,燕纾被他一瞬即逝的笑意弄的恍惚了一瞬, 张了张口,下意识开口。
“当然……欢喜。”
他话音刚落,便倏然回过神,眼眸间仿佛一瞬盛满了蜜色的笑意。
“九渊是在担心我不开心吗?”
坐在椅子上的人身子忽然前倾,手臂一展,径直自然地揽住谢镜泊的脖颈,在他脖颈间亲昵地蹭了蹭。
“和九渊待在一起,我当然欢喜。”
谢镜泊抬手,将扑到他怀里的人同一刻虚虚揽住。
窗外挂在屋角上的檐铃忽然无风自动,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低鸣,仿佛经幡轻扬。
几朵白花轻颤,星星点点地从枝头落下,有几朵飘飘悠悠,无声无息地落到了燕纾雪白的发间,一瞬隐匿。
谢镜泊盯着那白花,眸光微动,深吸一口气,揽着人的手终于一点点收紧。
“嗯。”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将那白花从燕纾发间择出,变戏法般轻轻送到燕纾掌心间。
“你欢喜,我便也欢喜。”
手中的白花带着淡淡的香气一瞬传来,燕纾愣了一下,紧接着蓦然惊喜地“呀” 了一声,瞬息合掌,笑着抬起眼望向面前的人。
“九渊哪里弄来的?”
谢镜泊慢慢松开他,重新坐直身子,眼眸一瞬温和下来。
他抬手又用指骨那里轻轻碰了碰燕纾的眉心,低声开口:“秘密。”
红炉点雪,无远弗届,非是风起,却为心潮涟漪。
他不等燕纾再问什么,低声开口,再次自然转移了话题:“二师兄昨日说你早上还有些低烧,如今可好了?”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捣药声忽然一止,紧接着松一着急忙慌的声音倏然从旁边传来。
“如今已经没事了,我上午给他重新扎了几针调理了一下,早上一时低烧可能是因为刚睡醒心神不稳,风邪容易入体,我能解决没问题……”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便听旁边的燕纾小声开口:“姜衍跟我说他今日一整天都不在宗门,好像有事要出去……”
松一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哦,那就好……”
下一秒,便听燕纾小声又接上了没说完的话:“所以你不用担心他把你的病人抢走。”
松一瞬间一噎,对上对面谢镜泊疑惑的目光,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不是,我没有,谁担心这个……”
燕纾拖着腮笑眯眯坐在座位上不说话,谢镜泊愣了几秒,眼眸间浮现出一抹讶然。
松一心中更慌了。
他耳尖都急红了,语无伦次地试图和谢镜泊解释:“不是,宗主,我不是故意防着二师伯……不对,我没有想和二师伯作对抢人的意思……不是不是,我只是担心燕公子的身体……”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谢镜泊低声开口:“二师兄向来自负,从来不会和小辈真的为难。”
松一神情一愣,旁边的燕纾瞬间意识到什么,神情立时古怪起来。
——自家小师弟,怎么也开始带坏小辈了。
谢镜泊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他平静垂下眼,继续低声开口:“所以不用担心,做你想做的就好。”
松一愣了一下。
——他那一瞬间莫名有一种错觉,自家宗主这是在……鼓励自己真的和二师伯抢人。
他一时间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无声地张了张口,却听旁边的燕纾忽然轻咳一声,语气有些微妙地开口。
“已经午时了,我有些累了,九渊陪我一起午睡吧。”
他自那时在幻境内元气大伤后,每日不多时便总容易困倦,常常需要午睡。
平日里谢镜泊若事情不多时,都会回来陪他一起,看着床上的人一点点合上双眼,呼吸一点点均匀,再坐到一旁慢慢处理一些琐碎的宗门事务。
此时,燕纾下意识这般开口,谢镜泊也低低地应了一声,自然地走上前,抬手虚揽着他的腰,将他的外袍小心除去。
燕纾打了个哈欠,眼中逐渐浮现出氤氲的水光。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慢慢爬上床,自然地跪坐在床上扬起手,等着谢镜泊上前。
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燕纾一点点转过头,正看到不远处的松一呆愣在原地,微微张口,神情间满是震惊。
燕纾的神情一寸寸僵住了。
背对着松一的谢镜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自然地站到床前,伸手就要去抱床上的人。
“今日天气凉了,给你寻了一件厚实的寝衣,你先换上试试合不合身……”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却听“啪”的一声脆响从手背间传来。
燕纾倏然抬起手,径直将他的手拍开,莫名有些躲闪地避开他的目光。
谢镜泊愣了一下。
他没有注意到燕纾一瞬有些发红的耳尖,只以为面前的人不喜这件寝衣,缓下声音开口:“我知你不喜身上笨重,但如今天气已凉,暖阁内炭火虽足,但大殿内到底寒冷……”
松一这辈子都没听自己这个外界传言沉默寡言的宗主说过这么多话。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下一秒却听谢镜泊继续低声开口:“我又不能时时刻刻拢着你——”
“咣当”一声闷响,松一手中的捣药盅砰然落地。
谢镜泊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个人,倏然回过头,脸色一瞬僵硬。
松一一时间不确定他听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
面前的两人神情太过自然,动作娴熟又平静,等他反应过来时,燕纾的外袍已经被谢镜泊整整齐齐叠在床尾,只穿着一件寝衣跪坐在床上。
——燕纾和他们宗主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他是不是……有些多余。
松一终于明白松竹常说的他“脑子不够用”是何种意思。
“宗主,我……”
松一胡乱站起身,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不应看到这些,下意识抬手想要捂住眼,又慌乱想着应先把地上的捣药盅拾起来。
“啪”的一声,他又想下伸又想上抬的手直接打到了自己脑门上。
松一“嗷”的一声被打的一个踉跄,抬手捂住脑袋,蓦然后退两步,干脆不敢再抬眼,胡乱开口:“抱歉,宗主,我这就走……您和燕公子先忙……”
他捣药盅也不要了,捂着眼直接就往后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又保持着这个姿势艰难挪了回来。
“等一下,燕公子中午还有一味药需要睡前喝,应当还差一点火候就好了,您和燕公子不用管我……我先去旁边的角落里蹲一会儿,一会儿药好了我再过来……”
谢镜泊额角跳了跳,看着面前的人捂着眼撅着屁股真的想往角落里钻,终于忍无可忍地伸出手,将他拉了回来。
“……无事。”
谢镜泊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你让燕纾喝药后直接睡觉吧,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松一一脸懵地被抓回床边,满脑子想着都是要赶紧离开,闻言下意识想要推拒:“不了宗主,我还是不打扰您和燕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在谢镜泊微冷的目光下戛然而止。
谢镜泊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蓦然转过身,身形一瞬消失在房门外。
松一在原地愣了两秒,终于一脸懵地转过头,正对上燕纾有些……哀怨的眼神。
松一满脸欲哭无泪。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脑袋一抽,蓦然开口:“要不……我来服侍你穿寝衣?”
暖阁内瞬息一静。
燕纾跪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弯了弯眼,蓦然一抬手,旁边“喵呜”一声猫叫,松一眼前一花,便感觉胸前一道大力传来,蓦然被一只圆滚滚的白猫一脚踹了个踉跄。
松一:??
燕纾抬手将扑到他怀里的猫咪抱起,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拢上被子,一言不发地直接躺了下去。
·
谢镜泊快步走出寝殿。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间不知道要去哪,胡乱走进大殿,便一瞬在门口看到了燕纾口中“今日一整天都有事不在宗门”的人。
谢镜泊瞬间醒过神。
他眉心跳了跳,立刻便知,姜衍大概是又下了个骗局。
他倏然转身,下意识想要避开他,但姜衍的目光却先一步落了过来,神情蓦然温和起来。
“小师弟——”他一边说一边扬起手,悠然地冲他挥了挥。
“这里。”
谢镜泊沉着脸只想当做没看见,垂着眼闷头向反方向走,却听身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
下一秒,一柄折扇蓦然横在他胸前。
姜衍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他径直走到谢镜泊身后,将手自然地搭在他肩膀上,折扇微微摇了摇,不紧不慢地开口:“小师弟刚才怎么不理我,不会是故意的吧?”
谢镜泊眉心跳了跳,强忍下把姜衍手臂直接打下去的冲动。
他闭了闭眼,按住姜衍的折扇一点点将他的胳膊拉下,隐晦开口:“二师兄既然知道如此,怎么还过来了。”
他本是暗指自己刻意不想理他,没想到姜衍却轻轻“哦”了一声,温声开口:“原来小师弟是没看见啊,那难怪。”
他折扇微微一晃,弯着腰凑上前:“小师弟执掌偌大一宗,别是最近太过操劳,熬坏了眼睛,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一阵凉风蓦然从折扇间徐徐传来,谢镜泊眉头皱的更紧,嫌弃地后退一步,冷声开口:“如今已近盛秋,二师兄还带着这折扇,不觉得寒凉吗?”
谢镜泊冷眼望着面前的人:“二师兄还是先给自己看看——是否着凉吧。”
姜衍挑了挑眉,唇边的笑意一瞬更深了些许。
他见谢镜泊转身又要走,忽然慢悠悠开口:“小师弟已经问过师兄了?”
谢镜泊脚步倏然一顿。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姜衍晃着折扇,不紧不慢地踱步慢慢走到谢镜泊面前。
“我刚看到你从愿曦阁那里出来,想必是已经和师兄聊过了。”
他将手背到身后,弯下腰一点点凑近,仔细地观察着谢镜泊的脸色,“让我猜猜——小师弟到底有没有和师兄将一切抛清呢。”
谢镜泊脸色冷了几分。
他倏然后退一步,咬牙刚想说什么,下一秒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姜衍折扇倏然一合,低低地“啊”了一声。
“小师弟没告诉师兄,你已经知道了啊。”
谢镜泊的神情瞬间一僵。
他咬牙钉在原地,半晌却没有回答,只忽然问了令一个话题。
“二师兄到底为何在这里,不是说今日有事不在宗门——”
——这个反应便算是默认刚才的话了。
姜衍眼眸深了些许,轻笑着开口:“啊,事情办完了不就提早回来了。”
半个时辰前刚从燕纾那里听到这话的谢镜泊幽幽转头,下一秒便看对面的人意识到什么般,笑嘻嘻开口:“而且我若现在不回来,岂不是错过了小师弟这一场好戏。”
姜衍一边说,一边一瞬又凑到谢镜泊近前,装作讶然般低低“啊”了一声。
“小师弟耳尖怎么红了,是热的还是燥的?”
姜衍一边说一边慢悠悠伸出手,将那柄折扇递过。
“如今是否需要这折扇了?”
谢镜泊咬牙,再不想理他,直接转身就向殿外走去。
下一刻,他听着姜衍扬声在身后开口:“我猜的果然没错,小师弟果然还是没舍得让大师兄难过。”
“就是不知小师弟自己是否难过呢——”
他折扇“啪”的一合,望着谢镜泊的背影,看起来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下一瞬,却看面前的人脚步一顿,缓缓侧过头,低声开口:“燕纾说,他如今很欢喜。”
姜衍微微一怔。
谢镜泊闭了闭眼,声音压得极轻:“他若欢喜,便一切……都无所谓了。”
周遭一时安静下来,姜衍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半晌忽然扬了扬唇,吐出一口气。
“师弟放心,我不会说什么。”
他闭了闭眼,扬了扬唇,低低地吐出一口气:“既然师兄欢喜,那便让师兄一直这般下去吧。”
·
燕纾下午迷迷糊糊的还未睡醒,便被松一直接薅了起来。
“你中午不能睡太久,你忘了你前几日晚上睡不着,熬到半夜三更才睡,结果第二天白天一天胸口都憋闷气短,隔天还咳嗽。”
松一手上用力,把不情不愿抱着枕头的人努力拽了起来,又伸手把他身上的被子夺过来。
燕纾的身体如今几乎说是千疮百孔也不为过,松一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把自己的心脉、肺经搞成如今这一团乱象的。
因此燕纾能维持如今能够正常运转的身体平衡已是不易,一旦稍有些变化,便很容易引发后续一系列的不良反应。
松一对之前燕纾一连难受了好几日的情况依旧心有余悸,见面前的人半阖着眼再次想往下躺,不由分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不能睡了,快起来坐一会儿,二师伯今日既然不在,那你也不用一定和我去四方大典那里了,我看着你醒醒神就走……”
松一话还没说完,目光无意识瞥到窗外,正看到一袭熟悉的青衣从不远处飘然闪过,似乎还看到了一柄标志性的折扇。
松一一个激灵,话到嘴边倏然转了个弯:“我看着你醒醒神——你就跟我一起过去。”
下一秒,他蓦然收回了床上的人怨念的目光。
“为什么?”
“若是放你一人在这里,你一定会继续睡。”
松一囫囵开口,迅速起身拿过一件外袍直接披到燕纾身上:“今日四方大典刚好有各个宗门的参赛弟子过来踩点,应当很有意思,你不是之前一直问我如今的四宗十三门都有谁吗,刚好今日带你过去看看……”
燕纾压根不理他这茬儿,一把拽着外袍,认真抬起头:“你让阿叙过来陪我,他看着,我不会睡的。”
“你少来,师父压根管不住你。”
松一冷笑一声,一边将他的鞋子拿出来,一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怕是三两下被你忽悠着,还要帮你盖被子。”
燕纾默然。
他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被松一胡乱“穿戴整齐”的周身,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认命地跟着起了身。
·
四方大典除了当日主会场的开幕大典,其余各分了几个小区,来进行各个符道、药术、剑法等的初步比试。
松一今年主要集中的是药术一门,他将燕纾带到了相关的场地,搬了个小板凳让燕纾坐在一旁,自顾自地便开始检查当日需要的药材是否齐全。
燕纾打了个哈欠,简单扫视了一圈四周。
和他从前记忆里预想的没什么差别,一个巨大的演武场分成了一个个药炉、灶台的小区域,供参赛弟子们当场比试。
燕纾盯了一会儿,便兴致缺缺地垂下眼,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这个地方他曾经每一届都会被姜衍拉过来走一遍,美其名曰帮他助阵,燕纾如今实在是……没什么兴趣了。
但旁边的松一却全然不知情,生怕他无聊般,絮絮叨叨地不停说着话。
“喏,你看,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一个制药的所在,在规定时间完成要求,互不干涉,互相竞争。”
燕纾托着腮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松一说话,眼皮半垂,几乎又要睡过去。
但松一一边说一边还转头望向燕纾是否有回应。
燕纾只能撑着下巴,敷衍地点点头,听着松一继续开口:“我已经入围了,所以按照规定,可以提前几日过来先试验一下,练练手感,不过到时候正式初赛时,分配的位置都是随机的——”
他一边点着手下的东西,一边决定刚好在这里把燕纾今日的药给煎了。
但他刚将灶台的火打开,忽然听到旁边一个慢吞吞的声音传来。
“你捣药盅有了吗?我记得你中午不是摔碎了。”
燕纾打了个哈欠,捂唇抬起头又扫了一眼:“还有首乌藤、伯仁子这些,好似也不够吧,四方大典一旦开始制药就不能再取药材了吧,你这到时可如何是好——”
松一愣了一下,迅速扫视了一圈,发现果然有几味不常用的药材,方才检查时被他漏掉了。
他有些讶然地转过头,声音间一时有些惊讶与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燕纾神情一顿。
他从前帮姜衍检查这些材料检查惯了,刚才只下意识扫了一眼,便立刻看出了哪里不对。
他刚才困的迷迷糊糊,也没细想,就直接说出来了。
此时他对上松一亮晶晶地眼眸,目光闪了闪微微别过头:“就是随便猜的……你快去总台那里再拿一些,我帮你看着这个位置。”
松一愣愣地“哦”了一声,听话地迅速转身跑远了。
周围一直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蓦然消失,燕纾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撑着下巴再次微微合上眼,准备趁着松一不在赶紧悄悄睡一会儿。
但没过多久,忽然听到面前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燕纾正半梦半醒地即将入睡,只以为松一这么快去而复返,含糊着开口:“等一下……我再眯一刻钟……”
下一秒,却听一个挑衅般的声音从面前响起:“要打瞌睡滚回你们的小宗去睡,也不看看这里是那里,尽在此处丢人显眼。”
这声音仿佛破锣嗓般,刺耳难听,燕纾皱了皱眉,好不容易聚集起的那点瞌睡瞬间被赶的无影无踪。
他微微掀开眼皮,正看到一个年岁不大的弟子穿着这一件他不认识的宗门服饰,神情傲慢地站在他面前。
他斜着眼不屑地看着燕纾,开口似还想要说什么,目光忽然一瞥,瞬间换了一副谄媚的模样。
“师兄,您来这里,这个位置我已替您布置好了,您直接过来试验即可——”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望向燕纾,咬牙低声开口:“还不滚开?还坐在这里找死吗?”
燕纾垂了垂眼,心中已经了然。
——这几人怕是十三门中的上几门,虽够不上四大宗,但在底下那些小宗前,怕是早已作威作福惯了。
燕纾从来不喜穿任何带有销春尽标识的衣服。今日穿着身上的,也是随手拿的一件常规的白衣,配着他苍白困倦的神情,怕是完全一个弱不经风、身体羸弱的模样。
那个弟子怕是把他当成了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的参赛弟子,如往常般自然地便想要欺辱一番。
他此时看着那几人慢慢走到他身前,依旧不闪不避地坐在原地,重新又悠悠合上眼:“这周围全都是无人的药炉、灶台,小师傅若是需要可随意挑选。”
那个先一步过来的小喽啰没想到“下宗门”的人这般不识好歹,眼睛瞬间瞪大了:“你——”
他本是想提前过来将位置提前布置好,好给自己在自家师兄面前挣个面子,见燕纾这里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便起了歪心思。
他一时间觉得在师兄面前被拂了脸,咬牙上前一步便想要去拽燕纾:“你给我起来——”
但他刚触碰到燕纾的衣角,下一秒便感觉一股巨大的灵力威压,从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人身前倏然传来。
他一时不察,被震的踉跄后退两步,直接摔了个屁墩。
燕纾依旧安安稳稳坐在原地,轻轻地“啊”了一声,关切抬眼:“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弟子摔的七荤八素,闻言头顶都要气冒烟了,咬牙倏然抬起头:“你——”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旁边自家师兄不满的声音先一步响起:“阁下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有点真才实学,感受到燕纾刚才身上一瞬爆发的灵力威压不是他们这些寻常弟子可以做到。
那弟子语气傲慢,带着人挡在他身前,把所有的光亮都拦住。
燕纾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敷衍开口:“你猜。”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面前的人脸直接黑了一瞬。
但他却不死心般,咬牙继续逼问:“你是下宗门的弟子?”
燕纾坐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不是。”
“上宗门子弟?”
“也不是。”
燕纾坐直身子微微伸了个懒腰,语气有些不虞:“你们问完了没有,问完了能不能麻烦快些离开,我还要继续补觉。”
那人没想到他对自己这般满不在乎,眉心跳了跳,开口刚想斥责,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倏然一僵。
“阁下不会是……四大宗的弟子吧?”
燕纾揉手腕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似笑非笑地抬起眼,半晌悠悠开口:“当然——”
那人呼吸瞬间一窒,下一秒却听坐在椅子上的人漫不经心将话补充完。
“也不是。”
燕纾撩起眼皮,好心地又补充了一句:“我都不是来参赛的,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那人神情一愣,瞬间意识到被耍了,神情立刻恼羞成怒起来:“你是不是找死——”
他再顾不得许多,咬牙上前一步,直接就去抓燕纾的手臂:“你既不是参赛弟子,也不是四大宗的人,还敢坐在这里和我胡搅蛮缠——”
他不愿在自己的小弟面前被接连拂面,上前时便已下意识运好了灵力,只待燕纾那灵力威压袭来便直接硬抗,说什么也要把人给丢出去。
燕纾依旧半撑着身子坐在原地,眼尾微弯,神情没有半分担忧,甚至目光悠然落向了不远处。
那弟子狞笑着上前。
下一秒,他却忽然感觉一股更强大的灵力从身后袭来,并不似燕纾方才那般只是被动防御,而是毫不留情地直接将他——打飞了出去。
紧接着,一个语气微冷的温润声音从几人背后徐徐传来:“他是我上京洲的人。”
“你们也敢动?”
一袭青衣的人背手站在几人身后,神情温和,眼眸却格外冰冷。
周围那几个小弟被吓了一跳,之前被燕纾打了个屁墩的人咬牙上前,冷笑一声:“你想说谎罩着他最好也打个草稿,他刚才都自己承认了非四大宗的人,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姜衍却没有理他们。
“抱歉,姜宗主,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他是您座下弟子……”
那几个弟子战战兢兢开口,下一秒却看姜衍上前,神情亲昵地一把将那人揽到了怀里。
“师兄无事吧?”
燕纾似是也愣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
那个弟子没想到会被姜衍这般忽略,瞬间恼羞成怒:“喂,我和你说话呢——”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叮”的一声轻响,一个铁制的令牌被轻轻抛到了桌案上。
——那是上京洲掌门之印。
那几个弟子愣了一下,眼眸不可置信地睁大,瞬间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
“参见姜门主……”
姜衍却没有将半分眼神分给他们。
他的目光只静静盯着面前一袭白衣的人,果不其然在燕纾眼中看到了一抹讶然。
姜衍垂下眼,似有些失落地勾了勾唇。
——果然。
师兄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衍没有注意到,他转过目光的那一刻,燕纾神情间那一瞬间的惊讶早已消失殆尽。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姜衍身上,眼眸间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仿佛是一种欣喜……交织着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