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暴雨
俞思争没和谢逢野真的打起来。
“大哥!”
俞思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喊一声,对于这个从不亲近的大哥能有这样的效果。
好在,他赶在事情发展得更为严重之前喊住了几人。
这声炸开时,谢逢野才用着小古熟悉不已的手法揪住了白迎笑。
当场用行动证明了:莫要说贪恋女色,便是怜香惜玉都是没有的。
俞思化喊停了大哥之后,忽听一声熟悉雷鸣,抬头去看和当时荒村之中几乎一模一样。
至于面前这个姑娘,先前瞧得匆忙没来得及看清,如今才见她身后正扬着数条尾巴,且其头并进,一同宣示着主人的愤怒。
是妖怪么。
狐妖?又是狐妖?
她刚才在说什么……让俞思争原谅她。
“大哥。”俞思化略略想过,然后叹了口气,最先做出和解,“今日是我不对。”
谢逢野看俞思化:“大哥?”
俞思化不理他,接着说:“姑娘苦苦哀求了半天你没听着,便请你费力说声原谅她了吧。”
俞思争闻言,握着长刀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紧。
若是早些,小幺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俞思争肯定是要当场收手的。
可如今才吵过一场,他越是这般平静冷淡,俞思争就听得愈发痛心。
既已是怒言责问过这个谢逢野,如今还要护着那个姑娘的体面。
这就是爱屋及乌吗……
小幺何时在家中展示过这么温和的一面,又何曾对他们如此乖顺过!
如今居然要他为了这种难堪之事低头。
“你还要护着!”
明明是想要借助兄长的身份来给小幺撑腰,但是俞思争这个话知说一半的毛病注定让他言不由衷。
俞思化被凶得气闷,他抱紧小古冷冷地说,“大哥这般身份,难道当真要在街头巷尾闹开才罢?”
乌云滚滚炸雷在顶,白迎笑被踢得双脚离地,急得要回身去咬谢逢野。
谢逢野险险避开,皱眉问:“疯了你!你是狗来的?!”
闹仗一场,巷里随行而来的将士们迈腿准备出来,又回去,又出来,又回去。
如此循环几回才确认了:似乎是将军家事,他们也不好阻拦。
但那黑衣公子怎能如此对姑娘说话!
比他们这些行伍之人都不斯文。
“我接受你的道歉。”俞思争说得生硬,却恰到好处地打断了白迎笑接下来的怒吼。
她顾不得自己还被冥王提在半空,朝着俞思争感恩地挤出几点泪花。
“你现在是我最喜欢的凡人了!”
墨云沉沉地压下来,水汽已带着万分迫人之感先至,能见檐角有寒鸦为了避雨振翅而非,略过寂静小巷。
军将们傻眼了,又是几声哐哐当当的武器坠地之声。
谢逢野一眼难尽地盯着自己的手心,费力想确认自己是在揪着个什么东西。
惊雷无缘降于人间,暴雨可以。
雨幕成串连接,灰蒙蒙一片铺天盖地而来,水珠飞溅朝递送着源源不断的尘土气味。
秋雨暴躁如斯,将方才那场热闹浇了个底儿透。
“所以你说的是狗?”
雨帘挂在外边,时不时送进三两水珠碎在青石地上。
俞思争避开脚边水渍,又往里面移了些,好让衣摆尽可能地保持干净。
且顺其自然地离小幺近了些,还能慢慢筹谋该如何叫他乖乖回家吃饭。
暴雨忽至,强大的天地之力不可抗拒,瞬时让他们团结了起来,恰好那连门头都没有的铺子就在面前。
俞思化原以为避雨这件事,至少大哥会选自己这间铺子,没想到他横眉扬首进了谢逢野那间,顺带把自己的兵将也带了进去。
这会白迎笑正抱着小古在角落擦毛,将士们在院子中围着檐角排列。
听俞思争如此发问,俞思化瞧过去。
谢逢野就大咧咧地靠窗而站,任由外间风吹雨打,他兀自岿然不动。
雨水从他脸侧滴落,砸到衣襟上,隐入玄黑衣衫之中。
谢逢野被问得火大:“不然在你看来,这里还有几只狗?”
他让梁辰查过俞思化,自然连带他家这个大哥也一并查了,说是少年英勇出战便勇冠三侯,以骁勇之名震慑外敌,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梁辰说,人间的史册上是这么讲俞思争的。
谢逢野看他,该是马骑多了,顺带把脑花也给摇匀了。
大清早跑来耍了好一通威风,还拦着他出门。
几缕头发被雨水粘在脸侧,谢逢野烦躁地顺着脸抹了一把,转眼珠往旁边去看。
正好撞上俞思化的目光。
闹什么贪恋女色的幺蛾子,吵什么莫名其妙的架,这些都不如正事重要。
这傻子将军在恼什么谢逢野不晓得,但俞玉兰的烦闷他还是能猜出来的。
约莫是小古那个嘴碎的拉着人说了些怪话,现在俞思化定是把自己当成个心猿意马的人了。
天大地大,唯有这个污名,谢逢野不愿背。
他不要让柴江意听见半分不好的话。
于是指向白迎笑:“她,就是俞少爷新招的那个狐媚管家的姐姐,来寻亲的,迷了路才找到我这里。”
俞思争:“狐媚?”
白迎笑:“寻亲?”
“不要再插话了!”
外间雨势不见小,屋里炸开谢逢野和俞思化的这句异口同声。
一个忙着去城主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因为猝然恼怒正暗自羞愧。
总之,两份燥意撞到了一处,震慑效果十分不错。
谢逢野滑眼去看俞思化,他睫毛跟着雨滴砸进窗棂的声音点着:“我不过是因心情不好言语上冒犯过俞少爷,缺不想,你竟然要毁我声名。”
说罢,他便势在必得地牵起嘴角,等个道歉。
俞思化感受到了他这股莫名的骄傲快意,垂下眼去说:“待雨停,一道去城主府上吧。”
给个台阶,要么就一道顺坡下了。
谢逢野眯了眯眼:“谁说我要去了?还有,你辱我清白的事就这么算了?”
他就颔首等着,等俞思化挑拣前些时候受气的话来说。
他面上努力做着受害者的无辜,心中却不尽然。
谢逢野心声道:我看看你当着这一屋子人,还怎么装你的乖巧小少爷?
还玉兰。
分明就是朵黑心兰。
他要是敢说祖母柴江书,谢逢野就问他柴江书身死之时这个乖孙何在?
他要是敢拿昨天早上看到的那一幕来说事,谢逢野就……
就……
就把一屋子人都灭口!
月老也别历劫了,趁早回不世天才是。
俞思化不知他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看向谢逢野的眼神也说不上和善。
他避开了所有选择,平淡说:“是我误会了,原来你不想去。”
谢逢野:?
俞思化是明白如何能制住谢逢野的,他就是这样别扭,尤其是越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明明一句话能干脆利落讲完,偏偏要撑着那些面子,弯弯绕绕说许多。
最后反倒让自己那些心思无处可藏。
俞思化虽然不知道冥王这些日子在恼什么,但如今他想要去城主家是事实。
而且让小古过来已算得上他另一种方式的纡尊降贵,那就说明这件事单凭他自己还做不成。
能让谢逢野少发些疯,或许还能帮一帮城主,何乐而不为。
俞思化想到这处,当着俞思争惊诧不已的脸色,轻声细语面含淡笑地问:“你去还是不去?”
雨声燥燥,谢逢野不想说话,手背上青筋浮动。
偏他站在光里,再加上衣服沾水贴身,手臂上起起伏伏的线条把他的情绪传达到位,不悦堆得跟座小山似的。
俞思化面色平静地迎着谢逢野的目光,他微微一笑:“说话。”
“……去。”
野欲言又止地紧了紧牙,但想起白迎笑说的城主要拿“参归”来做赠礼,他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要压下去。
本来,他和青岁同出一脉,不该有这般能被压制法力的事情,偏偏他那场情劫弄丢了人不讲,还阴差阳错把心给丢了。
如今他足足失了大半修为,几次打得凶狠亦或是需要如江如海的法力时,谢逢野都察觉到魂台之中干竭之势。
也就是说,每次干架他都在把自己往榨干了逼。
也就是说,不把心取回来,他拿什么等成意历劫回姻缘府之后把他打个腿断?
至于自己那颗心。
他也知道在城主良氏家里,但怪就怪在那府院他进不去。
冥王上天入地,无有不可临身之处——除了姻缘府和百安城的城主家。
实在很难不怀疑此事跟月老有关。
若是前去查明,月老就是困了他取心的人。
那他们之间的这些仇怨可算是海了去了!
素未谋面之人,断你情缘,还封住取心之路。
封心锁爱是吧。
谢逢野似笑非笑地说:“那雨停便一道同去吧,小少爷。”
俞思化嘴角笑意一晃而过:“行啊,我相信城主会很开心的。谢掌柜。”
谢逢野冷冷地瞥了一眼,往俞思化身边行过,擦肩时又快又轻地讽道:“书生狂徒。”
未料俞思化反应极快,面上笑得不露半点纰漏,旋身装作要去看小古,顺带让笑眼划过谢逢野。
“浪子庸才。”
谢逢野顿了脚步,缓缓转身回来:“你是真敢说啊。”
俞思化笑弯了眼:“你敢听我就敢说。”
谢逢野:……
两人在雨声淅沥的屋中相顾而立,笑中自带各式刀枪斧戟,上演着无声的血影刀光。
俞思争对于这种杀气可谓十分熟悉,但这种杀气出现在这里是应当的吗?
“小幺……化,你和他?”俞思争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
未防大哥又开始胡思乱想,俞思化先回答道:“是朋友。”
谢逢野笑开了脸,晃着酒窝讲:“这可不好说。”
俞思化还气着他隐瞒祖母去向之事,心想即便再怎么样,总该说明一声祖母和银立之事,可冥王非但一字不提,反而处处挑衅作妖。
圣人有云:捏人短处做要挟不公道,也不正义。
但用这种方式去对待不快之事。
会很爽。
俞思化整顿好表情:“既然我们非亲非故,我又忽然想起,城主昨日说叫我独自前往便好,要么谢掌柜还是……”
谢逢野倏地面向俞思争做自我介绍:“大哥你好,我是和你素未谋面的,你的宝贝弟弟的,短暂一生中,唯一交到的,以后也不知能不能长久的,朋友。”
他说得真诚,眸含热光,旋即冷了下来,转头对俞思化讲:“不要等雨停了,我有伞,朋友你去换身衣裳,我们这就走。”
俞思化点头同意:“好的,朋友。”
两人各自离开,留下屋里其他人面面相觑。
白迎笑看得开心,终于在谢逢野离开之后捂着肚子笑起来。
俞思争不解地看过去。
她含着泪花解释道:“我以前养了只狗。”又朝小古伸出手去比划了一下。
“嗯……比你还稍微大一些。”
俞思争不解:“那又如何?”
白迎笑哈哈道:“我就是这么训它的,它想跟着我去骑云……马玩,我就威胁它你不乖乖吃饭,哪都别去。”
隔壁那小公子不就是这般?
她昨日才来便知冥王比谁都想去城主家,又放不下恨意,又放不下身段。
如今被制得如此服帖!
水汽触地腾成白雾,无声地淌成各种形状,缭绕奔涌着,氤氤氲氲绕在众人心头。
训狗啊。
是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