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程雨忍不住把每一个结果套在袁筱筱身上，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出袁筱筱可能会获得的遭遇，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连带着呼吸功能一同丧失，整个人呆愣在计算机前。
这些……都是她造成的。
直到肺部因为缺氧而剧痛抗议，程雨才反应过来，开始大口呼吸，一边呼吸，她眼泪也一边跟着呛了出来。
愧疚如同普天盖的蚂蚁，密密麻麻裹满她的整个灵魂，疯狂撕咬着她每一寸意识。
她缩在书桌的椅子上，怎么办啊？
不知坐了多久，程雨回过神时已经感觉脚麻了，她愣愣地打算换个动作，却突然看到，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有一张暗金色的名片。
她不记得自己的包里有这么个东西，她稍微打起精神，拿起名片。
一瞬间，她脑海中涌入了许多信息，感受到这些信息，她眼睛突然亮起来。
如果真的有这么个地方，她愿意用二十年寿命换袁筱筱的下落！
这么想着，程雨眼前景象变换，出现在一条幽暗的小巷中。
“铃铃铃。”
店门推开时的风铃声很悦耳，程雨深吸了一口气，小心踏进店铺。
“欢迎光临万物杂货铺。”江炘遥从书桌后抬起头，看向这位有些忐忑的客人，“客人，请问需要什么？”
正看着眼前红衣少年出神的程雨顿时被他的声音惊醒，她紧张地绞紧了手指，“你，你们能帮忙找人吗？我想找一个人。”
“寻人服务，本店有售。”江炘遥看了眼万物书上的价格，顿了顿，“售价：二十年寿命。”
本来程雨是许愿二十年寿命换袁筱筱下落的，但真正听到这个价格，她又开始犹豫了，抬头看向江炘遥，“老板，能告诉我，我原本的寿命有多长吗？”
“根据本店规则，不可透露客人原本的寿数，请见谅。”江炘遥轻咳了一声，声音冷淡，他拿出交易书，“如客人确认商品无误，请在右下角签字。”
这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程雨脑海中千回百转，最终脑海中的画面停留在机场那个女人又笑又哭的疯癫女人脸上。
她狠狠咬了咬下唇，拿起笔，在交易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交易成立。”江炘遥说道，“你要找的人，如今在玉城宁合村35号，她会在那里再停留三日。承蒙惠顾，再见。”
程雨离开后，店内一片寂静。
江炘遥摘下面具，右手手指摩挲着左手手腕的红痣，半低着头，眼神习惯性放空。
对于江炘遥发呆的习惯，金乌已经习惯了，萧序来之前，如果没有生意，江炘遥能一个人坐在店里一个姿势发呆一整天，叫都叫不醒。
现在这个行为已经有所改善，只要打断他就好了。
金乌问道：“店主，您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个女孩，明明是一件小事，却要收她这么贵的价格吗？”
过了几秒，江炘遥缓缓开口：“因为她拿到名片后许了愿，万物书接收到了她的愿望，这是她自己提出的价格。”
金乌惊了惊，江炘遥这才是一级店主，就能够和万物书产生共鸣了？这天赋也太高了吧。
沉默了一会，金乌又问：“那您想知道为什么大多数时候，店铺收款项目都是寿命吗？”这个问题很多店主都曾经问过，但偏偏江炘遥从来没问过，今天正好有空，金乌想和他唠唠。
“因为每个人性格，经历，技能，人生价值，都有所不同。”江炘遥抬眼看向金乌，不紧不慢说道，“只有时间，于每个人来说，是公平，且有价值的东西。”
金乌：“……”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让它一点引导者的成就感都没有。
不过金乌还有一个疑惑，它飞到江炘遥面前的桌子上，“店主，店铺并没有规则不能告诉客人寿数，您为什么不和她讲呢？”明明上次江炘遥就隐晦地提醒了那个客人。
江炘遥慢慢起身，目光扫过金乌乌溜溜的眼睛，“知道得太多，活着未免无趣。”
这是它印象中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店主能做出来的事情。如果不是那女孩总寿命只有六十的话，金乌多少得这么夸一夸江炘遥。
但在总寿数只有六十这个前提下，它却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店主该不会是担心说出她总寿命之后，她不签字交易吧？毕竟她看起来有些犹豫。
随即它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江炘遥是它遇到的最会为客人着想的店主，应该做不出这种行为。
没理会金乌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江炘遥转头看向萧序，“萧序，你去看着刚才那客户的目标人物，别让她出事。”
萧序应道：“是。”
对于这样的寻人交易，店铺有义务在客人找到人之前，保证目标人物的安全。
尤其是像这样收取了大价格的订单，服务更应该到位一些。
从那个神秘的店铺里出来后，程雨睁眼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她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声清冷的少年音，“宁合村35号，她会在那里停留三日。”
她只有三天时间找到袁筱筱。
想到这，程雨猛地站起来，她拿出那张合照，拎着自己的随身小包便冲出门，“爸妈，我有急事，要回玉城一趟。”
程父程母正在看电视，闻言正要问她怎么回事，却只听见砰的一声关门声响起。
“这孩子怎么回事？不是刚回来吗？”程母有些担心。
“行李箱都没拿，什么急事这么急？圆圆过两天结婚呢，她不是回来参加婚礼的吗？”程父有些不放心，“我追上去看看。”
然而出去找了一圈，程父并没有找着程雨。
程雨坐在出租车上，查看这今天的机票，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到玉城最快的飞机是明天下午的，而且还没票了。
明明不是旅游高峰期，却没有机票了，程雨狠狠敲了敲手机，转看高铁。
好在高铁票还有，虽然是半程的，但先上车后补票，今天晚上八点就能到玉城。
路途没有什么意外，程雨八点准时到达玉城高铁站。
她没有耽搁，直接打了一辆车，“师傅，宁合村35号。”
出租车师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回头看了程雨一眼，“小姑娘，那边有点偏哦，你家在那边？”
“不是，我有个朋友在那。怎么了？师傅。”程雨问道。
“大晚上的我还是不建议去那边，不安全，路还烂，前两天下了雨，那边车子开不进去。”师傅说道，“你非得要去的话，我只能把你放在三公里外，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
听到这里，程雨白了脸，她从来不知道玉城竟然有这么偏僻的村子。
“而且我听你的口音不是我们玉城本地人吧，你一个外地小姑娘过去，说不定会被抓起来当媳妇。”出租车师傅说道。
“那边人口买卖很猖獗吗？”程雨问道，“之前怎么没听过？”
程雨将信将疑，如果那个村子这么出名，袁妈妈不可能不去那边找袁筱筱。
师傅嗤笑一声，“你们城里人当然不知道，也就你喊出了宁合村这个名字，我才和你说这么多，那村子，在地图上叫新阳村。”
新阳村。
程雨摸出手机查询，果然找到了这个名字，这是玉城有名的贫困村，多次上过地方电视台，由于修路难度太大，政府多次拨款给当地，让他们动员村民搬出山。
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见程雨不说话，师傅又问道：“还过去吗？小姑娘。”
“不了，你送我去玉城大学吧，谢谢。”程雨说道。
“好嘞。”
“师傅，宁合村现在还有买卖人口吗？”程雨问道。
“有啊，村里那么穷，不买女人谁来生娃？”师傅说道。
程雨心里一咯噔，该不会袁筱筱是被新卖过去的吧？她紧张地捏着汽车坐垫，又问道：“那他们这种属于拐卖人口罪，不怕被警察抓吗？”
师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从后视镜瞥了程雨一眼，“警察抓人也得看证据，没有证据怎么能说犯罪呢？”
一瞬间，程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辆车上，似乎也算不上安全。
“放心，我是正经良民，不做那些肮脏事儿。”这时师傅把车停在学校门口，“二十五元，微信还是现金？”
程雨松了口气，“微，微信。”
“记住了，要去的话，千万别一个人。”离开前，师傅又提醒了一句。
程雨精神恍惚地回到宿舍，突然意识到想要找到袁筱筱，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交易时她没有想到，直接把愿望设定成让袁筱筱回到她父母身边？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已经迟了，名片已经消失，她已经没有第二次交易机会了。
“小雨？”看到程雨回来，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的舍友有些惊讶，“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回来了？”
“这边突然有点事，又回来了。”程雨一边说，一边拿起洗漱用品去洗手间，“我先去洗漱，跑了一天累死了。”
室友觉得她有些奇怪，不过并没有多想，翻了个身继续玩手机。
很快，洗漱完的程雨躺到床上，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有一点光线透过阳台的窗户穿进来，朦朦胧胧的。
程雨眼睛盯着床帐，怎么也睡不着。
她今天确实有点太鲁莽了，要不是遇到那个出租车司机，恐怕她已经去了……
等等。
程雨突然反应过来，她慌忙拿出手机，在地图上搜索宁合村这个地点。
的确是有这么个名称，但是在上千公里外的其他省市，并不在玉城。
一时间，程雨盯着手机屏幕，瞪大了眼睛。
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店铺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她再回想那个出租车师傅的话，当时他说过，如果不是她说出了宁合村这个名字，他根本不会和她说那些事。
也就是说，如果店主直接告诉她，袁筱筱在新阳村，那出租车师傅可能就直接把她拉过去了。
她一个女生，单独去到那个村子，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程雨难以想象。
回过味来，她只觉得浑身都是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哪怕她裹紧了被子也还是忍不住发抖。
那么危险，还去吗？
程雨迟疑起来。
与此同时，新阳村35号。
简陋的厨房内，老旧的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泽，眼角满是皱纹，皮肤黝黑的女人坐在煤油灯下穿针，她眼睛似乎有些花，穿了好几下也没穿进去。
没一会，一个同样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走进来，把两个破碗扔到灶台上，发出啪的一声。
女人抬眼扫向两个满满当当的碗，“怎么？那丫头还是不吃饭？”
“可不怎的？”男人一屁股坐到女人身边木头墩子做的矮凳上，拿出一杆烟枪，撒上烟丝，在煤油灯上点燃，啪嗒啪嗒抽了两口，“我可算知道了，老王家怎么就愿意把这么个水灵丫头转手给咱们，感情是个倔牛，这脾气倔得哟。”
“没事，再饿两天，等她没力气，咱就让儿子把房圆了，等她生了孩就乖顺了。”女人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穿不过去的在线。
漆黑的地下室内，双手双脚被绑住的袁筱筱躺在角落的几根茅草上默默流泪。
她其实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拐卖的，因为——她被卖了好几手。
第一任买家对她还可以，但她八岁时，那任买家女人怀孕了，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于是又把她卖了。
八岁，对于人贩子来说，她已经属于大龄了，能记事，没什么人愿意要。
好在她长得好看，人贩子才愿意回收她。
然后她被卖到了南方的一座山里，给一家人有脑瘫的儿子做童养媳，她记得，他们花了三千块。
在他们家，袁筱筱活到了十六岁。
期间她不是没想过逃跑，但跑一次被抓回来一次，抓回来就是挨打，她的两条腿都被打断过好几次，到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勉强走路，但稍微多走几步就疼，跑不了了。
十六岁时，那家人本来是想让她和那个脑瘫结合，但那个脑瘫根本硬不起来。
于是，袁筱筱再次被卖了。
这一次她已经发育，而且长得也好看，很受买家欢迎。
六万块，她被卖给了一个大龄单身汉，一个浑身充满了牛粪味道的农村老男人。
因为腿伤了，袁筱筱跑不了，但她不想和一个陌生男人睡觉，于是她准备拼死不从。
但这一任买家并没有逼迫她，他给了她一个单独的房间，并且还给了她一把锁，让她在他家安心住下去，只要不离开，他会等她愿意接受他的那天。
为了她，老男人天天洗澡，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身上再也没有牛粪味。
他会给她治腿上的伤，出门给她带山上新开的野花，摘最甜的果子，给她买漂亮的裙子，甚至给她带各种学习的书籍。
除了放她出去，他做到了一个合格丈夫该有的所有标准，而且，其实他也不过三十多岁，不算特别老。
袁筱筱在他家住了四年，期间他真的信守承诺，没有碰过她一次。
就在袁筱筱心里快要松动的时候，一场泥石流，带走了正摘了果子准备回家送给她的男人。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袁筱筱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大门从外被暴力破开，她被以竞拍的方式，以八万的价格，卖给了村里一个人贩子。
再然后，她被卖到了这座山村。
第一任买家是一户姓王的人家，袁筱筱刚进去就砸了他们家新买的大电视，被打了一顿，然后又把他们家儿子的命根子踹了一脚，然后被卖到了这一家。
这家人的儿子是个傻子，得要她配合才能圆房，所以这对夫妻打算让她自己软下来。
袁筱筱双目无神，眼前一片黑暗。
难道她的人生就是这么被卖来卖去吗？
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个念头一产生，袁筱筱又很快压了下去。
不行，她还得回家，还要去找爸爸妈妈，这么多年，她都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她不能放弃。
她不能死，爸爸妈妈一定还在等着她回家。
想到这里，她扭动着身子，慢慢爬到刚才那个男人放碗的地方，她记得，饭放在了那里。
此时饭已经凉了，但长久以来的饥饿让袁筱筱顾不得这些，米饭很硬，她脑袋埋在碗里，一口一口往嘴里含。
米饭吃到后面有点咸，是她的泪水淌在了里面。
吃完饭，袁筱筱开始想逃出去的办法。
她前几年读过不少书，已经不是小时候只会一味逃跑，反倒被抓回来打断腿的小姑娘了。
而且经过前前任买主的调养，她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能跑了。
只是，如今她在一个陌生的村子里，人生地不熟，就算要跑，也得从长计议。
而且根据她多次被卖的经验，这样的村子通常比较团结，村里所有人都会帮忙看着被买来的女人，根本不是她这么个外来人员能够跑掉的。
所以，她得先服软，只有先出了这个地下室，她才有机会了解外面的地形，而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逃跑。
很快制定好接下来的计划，袁筱筱重新回到茅草上。
她不是没想过把碗打碎弄开手上的绳子，但她进来时观察过，这地道非常深，而且中间好多道暗门，都上了锁，她没有钥匙，根本出不去。
要是把绳子弄开，反而会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