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或许是因为自己日常踩点上下班的怠惰行径终于惹来了天怒， 也或许仅仅只是沾到了某些倒霉蛋身上的晦气，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萩原研二久违地、再一次过上了天天加班到深夜的劳动地狱。
不。

不只是他……

和萩原研二交替带队的、隔壁的松田队长， 近段时间也同样奔波在一线勘察现场、天天忙碌到深夜……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 然而因为过分忙碌的工作的关系，两位警官先生平日里见面的机会，直接就无限趋近于0了。

——萩原警官对此十分不满。

“睡眠时间在减少， 黑眼圈却是一天比一天重……”仰靠在办公室的转椅上，萩原研二有气无力地吐了口魂，“总算知道为什么刑警的病退率这么高了……果然——存在即合理，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在他的身旁，高木涉一脸同情地给萩原研二递了一罐咖啡：“习惯就好了，萩原警官。毕竟我们搜查一课的工作量，哪怕是在整个刑事部里，也是最繁琐沉重的呢……”

嗤——

拉开拉环，萩原研二长长的哀叹了一声，整个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瘫软在了办公桌上：“就算你这样说了， 但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适应的啊……对了，说起来——涉君，你的结案报告写完了吗？”

乍闻此言， 高木涉脸上的表情，在一秒之内由同情转变成了警惕。

“写是写完了……”

小心翼翼地把结案报告往手底下的文件夹里藏了藏，高木涉委婉道：“萩原警官， 上次因为您过度[借鉴]我的结案材料的关系，我们两个已经被上层长官逐级通报批评过一次了， 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再把结案报告借给您抄、不是……借给你[借鉴] 了！无论您怎么说我都不会借您了……！”

萩原研二：“——！”

他试图用自己悲痛欲绝的神情来唤起这位后辈的同情心。但，很可惜， 他这个往常对付小伙伴的伎俩，在此刻却是失去了它应有的效用。

五分钟后。

眼睛都眨巴酸了的萩原研二默默扭过头，神情悲愤地从桌上堆得高高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份。

紧接着，他的脸上便流露出了一种萧瑟而凄凉的表情，忍辱负重地缓缓拧开了笔盖，一弯腰，重新将自己再一次地、投身进了仿佛无穷无尽的加班地狱之中去了。

三个小时候。

等到萩原研二终于艰难地写完报告的最后一个字、神思恍惚地将文件夹慢慢合拢之后，窗外，原本暮色朦胧的黄昏不知何时悄然过去，清冷如水的月光顺着窗子倾泻入室内，为这燥热的夏夜平添了一丝清凉。

疲倦地揉了揉酸痛无比的后颈，萩原研二眼神发直地将写完的数份报告简单整理了一下、放置到一旁空闲的桌面上，准备等待明早上班之后将其一道上交，随即便摇摇晃晃地从自己的工位上站起了身。

终于……

能下班了啊……

工作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讨人厌的东西、没有之一……！

——等下回家绝对要倒头就睡！没有什么事能打断他补眠的企划！如果有、那他就原地告别这个可恶的需要加班的世界！！！

一边朝办公室的门外走去，萩原研二一边如此神志不清地想。

然而……

下一秒。

咚——！

拖沓沉重的脚步像是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似的，萩原研二一时不查，当即失去了重心，整个人瞬间便大头朝下、朝着办公室的地面狠狠摔了下去。

“……！”

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猛地一个激灵，萩原研二原本浑浑噩噩到差点走着走着就睡着的精神，此刻总算是稍稍清醒了两分。

“唔……！”

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地板，萩原研二的心头难以抑制地泛起一丝悲伤。

果然——

人一旦倒霉起来，就算是在平地上，也是会莫名其妙摔跟头的啊……

“啊、痛——！！”

听着这声痛嘶，撑坐在地上、萩原研二有些呆呆地眨了眨眼：“咦……？我居然喊出声来了吗……”

短暂疑惑了两秒后，他又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努力运转着自己仿佛塞满了浆糊、已经完全不能再独立思考的大脑，竭力试图理解眼下的情况。

“好奇怪……是困到连知觉都已经罢工了吗？——明明摔了一跤，但是完全没感觉到痛哎……”

在萩原研二的身下，一道隐含着痛苦和暴躁的低沉男声，在他的话音落地之后，闷闷地响了起来。

“——那是因为、咳咳……你摔在了我的身上啊、混蛋hagi！！痛死了——还不快起开、然后把我扶起来！！”

萩原研二愣了半天，这才堪堪反应过来自己都听到了什么，于是等到生锈的大脑终于恢复转动之后，忙不迭地活动着僵硬的手脚、慢腾腾地从屁股底下的人肉垫背身上爬了起来。

“——对、对不起啊，小阵平……”

动作磕磕绊绊地把幼驯染从地面上给捞了起来，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对方的脸，确认自家幼驯染那张超级符合自己审美的池面脸并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损伤之后，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自家幼驯染眼下浓重的青黑色，有些心疼地上手揉了揉：“小阵平今天也要加班的吗……？我记得你们小队的报告，不是一直都由在文书方面相对比较拿手的佐藤警官处理吗？你怎么这个点了还没回家？”

揉了揉差点被幼驯染创岔气的胸口，松田阵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佐藤请假了，上面又催得急，我没办法，只好加个班、连带着佐藤那份一起赶出来……”

“噢……”

慢腾腾地歪头沉思了一阵，终于用生锈的脑袋艰难捋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的萩原研二呆呆地点了一下头，慢半拍地问：“那你赶完了吗？”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自己办公桌上仍然堆叠着的好几份文件，下一秒，便一脸安详的地闭上了眼。

萩原研二：“……”

已经完全不需要幼驯染之间的默契……看到这一幕的萩原研二，几乎是瞬间秒懂。

看了看幼驯染悲痛欲绝的模样，再看看对方办公桌上的那一摞此刻看上去显得无比罪恶的文件报告……此时此刻，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情谊、和对睡眠的无比真切的渴望，很快便在萩原研二的脑海之中展开了天人交战。

理智的天平不断来回摇摆，萩原研二的脸上，也不断浮现出艰难挣扎的神情。

半晌之后。

望着自家幼驯染那苍白疲倦的面色、以及眼睛里浓密的红血丝，萩原研二脑海之中的天平，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摇摆。

——岌岌可危的友谊的小船，到底还是在这场人性的风暴之中，险险幸免于难。

一脸沉痛地，萩原研二颤颤巍巍地冲松田阵平伸出了手，尾音都因为心头的悲怆而微微有些变了调。

“来吧……”

两眼一闭，萩原研二大义凛然道：“我帮你写两份……”

于是……又是一个小时过后。

顶着两张同款的青白交加的面容，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双双双目无神地从工位上爬起。

默默对视了一眼之后，仿佛两个死不瞑目的冤鬼幽灵一样，两人踩着轻飘飘的脚步、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警视厅大门。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萩原研二吸了吸鼻子，气若游丝地低声喃喃道：“——早知道来了刑事部这边、会面临这么恐怖的加班地狱，小阵平，我当初就不该陪着你一起调职的……！”

松田阵平晃了晃脑袋，声音沙哑而衰微：“来都来了、你现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呜……”

相顾无言，两人凄凄惨惨地互相依靠着站在路边，等到绿灯亮起之后，这才步履蹒跚地穿过了斑马线。

“我说，hagi——”

一脚踏上人行道，松田阵平哽咽了一声：“年假什么的，也别留着了……我看我们俩明天就直接请假吧……”

“我感觉，我们要是再这样继续熬下去的话，可能很快就要下去见矢目那家伙了啊……”

平日里向来元气满满的萩原研二、第一次疲倦到根本没力气讲话，只能勉强点了点头，权作回应。

因为过分疲倦的关系，两人谁也没敢开车，加上租住的公寓距离警视厅距离也并不算太远的关系，因此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倒也没奢侈到这两步路还要打车的地步，就打算像这样彼此搀扶着、摇摇晃晃地往家走。

在路过一处街角的时候，萩原研二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街旁一处亮着灯的店面一扫而过。

下一秒。

原本已经迈开的脚步忽然停顿，萩原研二呆呆地扭过头，又扫了一眼那家从门缝里渗出了熹微灯光的门面。

——夜色之中，这间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店面，与周围黑漆漆的景色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他这一个停步不要紧，突如其来的刹车却是带得身旁的松田阵平一个踉跄，重心不稳、险些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

紧急薅住幼驯染的胳膊、这才堪堪维持住了平衡，松田阵平有些不满地回头：“你干什么啊？现在已经快一点了……你今晚是不打算睡了吗，hagi？”

面对着幼驯染的质疑，萩原研二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神情怔忪地望着街边还亮着灯的那间门面，呆呆地抬手指了一下。

“哎、小阵平……”语气满含着不确定，萩原研二迟疑着问，“这家店……是不是就是千野盘下来的那家啊？”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顺着幼驯染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迟缓地转动着即将罢工的大脑、努力思索了一阵之后，点了点头：“好像是啊……说起来，这家店、居然离警视厅这么近的吗……？”

两人相视沉默了一阵。

“今天太晚了、就不进去打招呼了吧……？”萩原研二捂着胸口靠在幼驯染的肩膀上，整个人看上去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真要是这个点进去溜达一圈，我都害怕我会给千野的这间凶宅里、再添一条因为加班而不幸猝死的冤魂呢……”

勉强支撑起两个人的身体，松田阵平同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虚弱道：“没意见……”

——达成共识。

然而，就在两人相继转身，准备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迅速溜之大吉的上一秒，冷不丁的，萩原研二忽然听见身后、传出了一道轻浮而含混的呵斥声。

“别、别让老子再重复一遍——现在、立刻、马上，嗝、把店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给老子买酒喝！嗝……臭小子，老子给你……唔、给你五秒钟，如果……你交不出来东西的话，我、嗝……我就让你见见血——”

远远地，哪怕只是听着对方这口齿不清的声音，萩原研二都能十分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说话这人喝了酒，而且量绝对不小。

迈开的脚步霎时间顿在了原地。

两位警官先生对视了一眼，原本精疲力竭的状态勉强振作了一些。

“……醉酒闹事的？”松田阵平眉心微皱，“这活儿好像不该我们搜查一课管吧？”

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虽然的确不归我们管，但是我们可以当报案人、把治安部门的同事摇起来加班，争取让警视厅的大家一起因为加班过劳而去警察医院团建住院嘛～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觉得呢，小阵平？”

“我感觉……你说的有道理。”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底看见了咕噜噜地冒着泡泡的坏水。

当即，两人一拍即合。

确认了行动方案之后，身为两人组里武力担当的松田阵平当仁不让，对着古色古香的木质大门、上去就是一脚。

“开门、警察——！”

在他身后，萩原研二很配合地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然而……

下一秒，两人眼前俱是一花。

还不等两人弄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几声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随后，一道温煦含笑的声音，很快就在门内响起。

“——劳驾二位警官往旁边让让～”

听到熟悉的声音，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想也没想、下意识的就依言往门内的左侧靠了靠。

下一秒。

“对、对不起，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啊——！！”

“痛痛痛——！！”

萩原研二只觉得那几声凄惨悲痛的哀嚎声打着转、以极快的速度从自己身侧弹射了出去。

呆呆地眨了眨眼睛，萩原研二一格一格地回过头。

深紫色的下垂眼，很快就对上了一双青紫色的狭长凤眼。

向上挑起的眼角微微弯了弯，明明是攻击性极强的长相，但这一刻，萩原研二看着这张映照在暖黄的灯光下面容，心头除了欣喜和熨帖之外，竟然生不起任何警觉和抗拒之意。

“他们……”张了张嘴，萩原研二努力开动脑筋，试图为眼前这一幕寻找到一个稍微委婉一些的说辞。

“啊，是一些似乎觉得我太过弱不禁风、无法确保开店时店里面的安全和秩序问题，因此打算向我收取一些[保护费]、顺便帮忙维持一下秩序之类的好心邻居啦～”

千野幸眉眼弯弯，一错身，将两位警官先生让进了自家店里。

“弱不禁风……？”快速回忆了一下刚才某人把“邻居们”单手丢出店门外的英姿，松田阵平缓缓扣出一个问号，“这话是谁说的？刚才那几个人？”

“嗯嗯～”

千野幸面不改色，给两位落座沙发上的警官先生一人冲泡了一杯饮品后，冲两人柔柔地笑了一下。

“——你知道的，警官先生……对于我这样一直以来都从事脑力方面工作的人来说，柔弱一点、也是很正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