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心疼他了。”
许司度冷冷道, 清俊的一张脸由于流露出厌烦情绪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他声音淬了冰的刀刃一般,将休息室内稀薄的空气割裂成碎片。
许司度眉头微蹙,他淡然的神色中已然有几分讽刺。
“他哭一哭你就心软了, 你忘了他之前给你我下药, 差点把我们杀了吗?”
“裴宁谕如果愿意说一两句求饶的话, 傅少怕不是都要当场给自己两耳光,怨自己下手狠了。”
当初是傅褚对他发起的邀约, 他们两个人有被裴宁谕当成玩意儿戏弄的经历,他本以为,傅褚会像自己一样。
憎恨着裴宁谕。
但现在傅褚却这副优柔寡断的态度, 着实让人恶心。
傅褚找到他时, 正好是在训练之后,傅褚等着他完完整整练完一场模拟赛后, 为他鼓了鼓掌。
傅褚站在一边,漫不经心掸了掸烟灰, 随手把烟头扔到一边,勾起嘴角笑了笑。
傅褚声称自己能弄开裴宁谕基地所有私人空间的门,并且也弄到了Omega仿真素,可以给裴宁谕点教训。
傅褚懒洋洋抬眸, 眼底尽是笑意:“裴宁谕有一二分好歹, 裴序不会放过我们两的, 你知道这点吧?”
“皇太子殿下这边我可以瞒。”
他轻声开口,声调慵懒:“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
“事后要帮我分担来自裴家的压力。”
傅褚的话言犹在耳。
许司度在赛场牵制住裴宁谕, 傅褚则趁着这段时间进入裴宁谕休息室下药。
可如今, 主动来找他合伙报复裴宁谕的人,却退缩了。
想到这,许司度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我没心疼他, ”面对指责,傅褚眼神没一点闪躲,他理所当然地矢口否认,轻描淡写,“把他扔在赛场上也没什么意思,别人看到他这样子……”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裴宁谕苍白的脸颊,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
傅褚暧昧地轻笑了一下:“也不敢做什么的。”
“皇太子殿下现在可在首都星,”傅褚淡然的音色响起,“当着他面动裴宁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许司度丝毫不留情面戳破道:“难道殿下不在,裴序死了,你就舍得了?”
傅褚没想到许司度一再不依不饶,眼底眉梢泛开一丝冷意,他不置可否,直视着许司度,轻声道:“从一开始,我就没答应过你把他扔赛场上的事。”
“我帮你弄来他休息室的钥匙,你帮我背锅,这很划算。”
傅褚本就不想带着许司度。
只不过,他确实需要一个人,必要时刻来替他承担来自裴序的报复。
因为傅褚压根不想得罪裴序。
他是真心觉得他和裴宁谕有未来。
裴序是裴宁谕的亲哥,也是裴宁谕唯一在世的亲人。傅褚已经不受裴宁谕待见了,怎么敢惹裴序这个大舅哥。
一个两个都得罪透了,他难道要靠着自己一腔热血嫁进裴家吗?
许司度恨裴宁谕将他当作beta逗弄,他又不恨。
若不是他当着裴序面分化成alpha,裴宁谕没法将已经分化成alpha的他留在身边,傅褚还想着以beta身份在裴家地下室多待一两年呢。
让他睡狗笼他都愿意。
都怪那针被掉了包的Omega仿真素,让他提前分化了。
傅褚漫不经心地将自己外套脱下来,为裴宁谕仔仔细细穿上,他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口罩,为裴宁谕戴上,将裴宁谕那张脸严严实实掩住。
休息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许司度看着傅褚为裴宁谕戴上口罩的动作,突然觉得可笑。
“你不用指责我,都已经分化成alpha了,别这么小家子气。”
傅褚话语里几分隐约的嫌弃,他骨子里也看不起beta,自然瞧不上许司度这行径,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嫌弃神色马上就灰飞烟灭。
他不像裴宁谕。
裴宁谕厌恶beta会写在脸上,会有心情去逗猫逗狗似的玩,兴致勃勃。
他不一样。
傅褚厌恶这东西,连边都不想沾。
“你不过就是怨裴宁谕羞辱你,这点小恩怨,我看不如就散了,计较起来也没意思。”
傅褚轻蔑地瞥了许司度一眼,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他声音却甚是和缓,戏做得全套,好似很是体谅许司度似的,是完完全全站在许司度角度考虑的。
“你那事皇太子殿下也知道,殿下知道你受委屈,也很关心你。关于大考后的军部分配意向,如果你有任何个人发展上的建议,可以随时联系我。”
许司度听出这是要拿利益来堵他的嘴,无论是皇太子或是傅褚,他们都希望让那事翻个篇,用人情换取裴宁谕的前途坦荡,裴宁谕的人生大概不该有一点阻碍。
许司度之前就听过裴宁谕做的那点垃圾事。无论是权贵还是一般的平民,裴宁谕从来没有受到过一点惩戒。
他原以为是裴序纵容,对这个自小丧亲的弟弟过于溺爱。
现在想想,光靠裴家怎么可能。原来那些烂事都是这样摆平的。
是在皇太子殿下授意下摆平的。
许司度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上,忽然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嘲讽神色。
“信息素紊乱不好受吧,你这么上赶着,也没见裴宁谕丢根骨头奖励一下你。”
提到这个,傅褚面容一寸寸冷了下来。
“许司度,说话注意点分寸。”
许司度清俊的一张脸上难得笑了笑,一针见血。
“傅褚,你就没怀疑过,皇太子殿下给你的侍官位置,也是殿下给你的受委屈补偿吗?”
许司度:“我劝你,别白花了一番心思,还给别人做了嫁衣。”
傅褚脸色一变。
两个恶徒因为分赃不均唇枪舌剑,谁都不肯示弱,裴宁谕始终昏昏沉沉,傅褚、许司度在争吵中毫不抑制信息素,连带着他受牵连,信息素浓度太高,熏得他难受。
他若是醒着,估计会拍手叫好,骂他们狗咬狗。
裴宁谕只记得许司度和傅褚两个人最后不欢而散。
哐当一声,门被许司度摔开。
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许司度走了,留下的只有沉寂和空荡。
傅褚在将裴宁谕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后,又为他填了一顶帽子,这下大半张脸被盖住,谁也认不出来。
做完这些后,本该将裴宁谕立刻抱离休息室的傅褚,却静立良久,他就这样俯视着裴宁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良久,傅褚缓缓俯下身来,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裴宁谕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他能感受到傅褚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
“宁谕,可以告诉我,殿下平时是怎么和你相处的吗?下属,朋友,还是什么?”
傅褚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嫉妒和渴望。
裴宁谕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已然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裴宁谕十五岁后便多次应召入宫陪伴皇太子殿下左右。甚至殿下在私人星际舰队的指挥舱中都为他预留了专属座位。
……此后,再没人能顶替裴宁谕的位置。
15岁的裴宁谕什么样,傅褚可太过了解了。
他自私,残忍,虚伪。
不懂得讨好人,一张嘴就能将人得罪个彻底。
可是为什么,又能顺利地被当时脾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的储君留下来。
傅褚没接触过当时才十七岁的皇太子,也猜不透当初殿下的想法。
他能接触皇太子时,那人已然有了储君的模样,权柄在手,魄力逼人,不轻易流露出一点情绪。
更不是他这种人可以窥探一星半点的。
在这个由量子计算和星际跃迁构成的世界里,有些秘密就像黑洞深处的奇点,永远无法被观测和理解。
傅褚抱着裴宁谕,走廊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两条纠缠不清的毒蛇,在黑暗中无声地厮杀。
*
有蛇。
梦中有蛇在咬他。
先是拿冰凉凉的信子舔舐他的眼皮,然后贴着他的皮肤一路向下攀去,那蛇还怪会的,冰凉鳞片正沿着他颤抖的腿根游走,蛇信舔舐过小腹时激起成片战栗。那畜生分明生着冷血动物的躯壳,口腔却炽热如熔炉,要将他每一寸骨骼熔成赤金色蜜浆。
麻痹的毒素一点点传递到他的大脑,说不清楚是快感还是痛感的东西,把裴宁谕弄得死去活来,极白的手指徒劳地攥紧,又无助地抓挠。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未分化小alpha弓起的脊背镀上银边,野兽捕食般的阴影笼罩着他痉挛的小腹。
一蹬腿,梦醒了。
还好是梦。
还没等裴宁谕松口气,他就听到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醒了?”
“别憋气,吸气。”
“对,做的真棒,呼气”。
随着alpha的引导,裴宁谕下意识一点点调整自己的呼吸。
“学会呼吸了?”傅褚的赞美裹着水声,仿佛在嘉奖新驯服的宠物。裴宁谕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吊灯,水晶折射出七彩光斑,像是有人把银河揉碎了洒进他瞳孔。
只是学会吸气,alpha就如此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爱重至极。
然而,等到裴宁谕恢复理智后,声音却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般,崩溃又冰冷。那张从来只有傲慢表情的脸,难得扭曲,诧异中带了点恐惧,更加漂亮。
“傅褚,你在做什么?!”
傅褚抬头看他,笑了一下,表情特新奇。
他怕裴宁谕看不懂似的,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动作。
疯了。
这个疯子!
裴宁谕愣了两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瞳孔骤然缩紧,一阵恶寒慢慢从裴宁谕的后背攀上去,裴宁谕泛起满身鸡皮疙瘩,骨头缝里都渗着点排斥。
那张冷漠漂亮的脸,一点点在快感中扭曲,沾染上了欲望,有种难以言喻的挣扎感:“傅褚,你犯什么病!”
他想要一脚把傅褚踢下去,这时却发现他一伸腿,富有弹性的绳索极大缓冲了他的力道,最终化成不痛不痒的攻击,裴宁谕这才发现他此时双手双脚均被缚。
“别乱动,会受伤。”傅褚身体拱起来,完全没抬头。
从傅褚鼻息里喷出来的温热气息,依然在使裴宁谕体温攀升,更让裴宁谕心里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厌恶抵触。
“傅褚,你知道我是谁吗?”
裴宁谕知道自己问这问题特白痴,被下药的人是他,又不是傅褚,傅褚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谁。
可他就是不可置信,微微睁大的眼眸里波澜乍起。
好恶心。
傅褚想要报复他,也不用做到这步吧。
裴宁谕知道傅褚有病,可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时,他依然接受不了,他依然觉得震惊。
尤其是傅褚对着他发病。
如果早知道有今天,不用傅褚说,裴宁谕也知道收敛一点。他绝对会在傅褚面前安分得像个鹌鹑,多说一句他自觉咬舌自尽,免得再落得今日被绑在床上恶心的下场。
“还是说,这就是你和许司度商量出来的报复我的方法?!”裴宁谕喃喃,染着水光的睫毛颤动,恍若垂死蝶翼,闪过这个可怕念头。
“你们真是……”
“创意十足。”裴宁谕憋出四个字。
可下一秒,傅褚犬齿硌得他生疼。
“你知道吗,你这样子特像条狗。”裴宁谕压着心里的恶心,用尽了自己的力气,狠狠骂道。
听到这不痛不痒的骂声,傅褚笑了笑:“汪汪。”
叫声很逼真,傅褚很有模仿天赋,真像一条狗。
裴宁谕咬着牙,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你放开我,我答应以后再不惹你,我以后见你绝对绕道走,这事我们谁都别说!我不追究了……”
这事说出去都丢人。
裴宁谕巴不得傅褚那张嘴别乱讲。
傅褚声音没变化:“我解开你一只手。”
“你可以用来打我。”
裴宁谕觉得荒缪,他跟听不懂话似的,迟疑了两秒才意识到傅褚说了什么。
打他?
傅褚有这么好,还特地放开他一只手,让他可以打自己。
裴宁谕觉得惊奇,他认为是自己疯了,被傅褚的恶心逼疯了,甚至产生了幻听。
可下一秒,傅褚微微俯身向上,真就解开了他一只手腕上的绳索。
裴宁谕活动了被绑僵硬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揪着傅褚的头发,五指深入傅褚的黑发中,将他向外拉,随着这一动作,傅褚没被他怎么样,更多的还是裴宁谕自己把自己逼出来的眼泪。
这一下,裴宁谕再难有挣扎的力气。手指上那点力道,还不够给傅褚挠痒的,根本不足以对傅褚产生什么威胁。
傅褚却仿佛找到了什么乐趣似的:“继续啊……可以抓我头发。”
不敢在裴宁谕身上留下痕迹,怕事后被裴序记恨的他,终于,不再满足于看着裴宁谕痛苦表情,坚硬的牙齿收紧了,跟虐待似的。
“傅褚!”裴宁谕的声音像摔碎的琉璃盏,带着淋漓的血色,”我要把你喂给斗兽场的畸变体!”
“啊啊,我一定要杀了你!”
回应他的是喉结的震动。
傅褚眼底闪过兽类的幽光,却顺从地任由对方揪住头发,声音完全哑了:“随你,老公。”
裴宁谕忽然想起上个月解剖课上的实验体──被剖开的腹腔的兔子,它被人肆意打量,甚至那些人还要伸出手指触弄柔软干净的内里。
就如同现在的他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裴宁谕的手无力地抬起,指尖轻轻触碰到眼角,冰凉的指尖蓦然被濡湿。他怔忡地盯着指腹那一抹水痕,仿佛那是凭空出现的诅咒——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下颌线无声蜿蜒,在锁骨凹陷处凝成一点晶莹的盐渍。
这本是生理性泪水,不过是神经末梢被疼痛激起的本能反应。
与怯懦或崩溃毫不相干。
可他的脊背却像被钉死在寒铁刑架上,每一块肌肉都绷出青筋的轮廓。视野中不断坠落的咸涩液体将意识切割得支离破碎,连呼吸都凝滞在喉间。
这具躯体背叛了他,以最屈辱的方式。
……他竟真的哭了。
齿关咬得血腥气漫开,裴宁谕用舌尖抵住上颚,将喉头的震颤生生咽回。从小到大,连裴序的荆鞭抽断三根时,他都只是冷笑。
而今却像条被剥了鳞的鱼,四肢被绸带勒出淤痕,狼狈地陷在羽绒被里任人摆弄,连傅褚这个手下败将都能踩着他的脊梁嗤笑。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算什么裴家二少爷?不过是块钉着金箔的砧板,连最下等的鬣狗都能撕咬血肉。裴宁谕只觉得自己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