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从那之后,何似就不怎么正常了
回到桌前,余达文和梁玄默契地没再提起那件事,只是看着自己那个最成器的兄弟围着老板鞍前马后的样子,心里总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临近饭点,几人下楼离开商场。
没想到才坐一个小时左右,外面的雪又变大了,跟鹅毛似的倾斜着飘落,遮挡了远处的景象。
不过许是今天周末的原因,街上的人还是不少,有些人撑着伞,有些人没撑伞,缩着脖子走在漫天雪花里。
冬天就是这样,雪说下就下,有时候连天气预报都不一定准,余达文和梁玄他们习惯了,把衣服上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就埋着头往外走。
何似和沈栀走在最后,见沈栀要跟上去,他忙拉了下沈栀的手。
“等等。”何似从兜里掏出一把伞,解开后抖了抖,撑到沈栀的脑袋上。
沈栀才注意到何似居然是随身携带着伞,之前在医院里,何似也是像变魔术一样地掏出了伞,他还以为何似临时去车上拿的。
“哪儿来的伞?”沈栀问。
“买的。”何似说,“pdd上八块多包邮,我一次性买了十把,每天带在身上,丢了也不可惜。”
沈栀看了一眼伞面。
做工粗糙,一看就很廉价。
但用来挡雪绰绰有余。
前面,余达文和梁玄几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他俩各自牵着自己的女朋友,凑在一起蛐蛐何似的事。
“我觉得还是得跟他说。”梁玄一本正经地开口,显然刚才纠结了很久。
“说是可以说,关键是怎么说。”余达文说,“难道直接跟他说,他的幻觉比以前更严重了,必须再去医院看看。”
“那肯定不行。”梁玄一口否决,“平时跟他说‘医院’两个字还没什么,但只要扯到他身上,你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余达文一时无言。
两人对视片刻,都叹了口气。
何似的精神会出问题,既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何似那个爸就不是个东西!
听说才结婚时人模人样,可和何似他妈结婚不久就慢慢暴露本性了,经常怀疑何似他妈在外面偷人,对何似他妈拳打脚踢,本以为这种情况在何似出生后能得到改善,谁知何似两三岁那年,何似他爸突然失业,整日宅在家里,开始借酒消愁,一喝醉了,就对何似他妈动拳头。
何似他妈忍到何似六岁多那年,终于忍不下去了,临近过年,他妈带着一帮人逼着何似他爸签了离婚协议书。
然而何似他妈没有带走何似。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何似他爸的怒火和暴力转移到了何似身上,余达文和梁玄是在初中时认识何似的,在他们的记忆中,何似从没穿过短袖和短裤,哪怕暑假在外面发传单,也将四肢裹得严严实实,后来有天晚上,何似半夜爬到余达文的卧室窗外敲玻璃,余达文半夜惊醒,放人进了卧室,震惊地发现何似睡衣下的皮肤上都是被衣架抽出来的痕迹。
何似他爸是在他们高考完后几天死的,因为喝了太多酒,失足摔倒,脑袋正好磕在茶几一角,失血过多死了,何似没有别的亲人,亲戚也不怎么联系,就让邻居帮忙把他爸送去殡仪馆,火化安葬一条龙,也就两天功夫,家里只剩刚成年的何似一个人。
从那之后,何似就不怎么正常了。
余达文和梁玄一直尝试联系何似,可何似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不说,他俩找到何似的学校里去,何似也躲着他们。
如此过了很长时间,何似不知怎的突然想通了,主动联系上他俩,就以前的事向他们道了歉。
他们正高兴着,就听何似说,他妈来找他了,原来他妈没有离开c市,只是被新家庭困住,不得已才把他丢在他爸身边。
余达文和梁玄起初都信了何似的话,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私底下一打听,才知道何似他妈压根没有回来,上次回来已经是几年前了,还不是回来看望何似,是回来办理把户口迁到a市的手续。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余达文女朋友的声音扯回了两人的思绪。
“就是啊。”梁玄女朋友说,“说个没完了,还不让我们听,你们是不是在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余达文和梁玄先后咳嗽一声。
“没什么。”余达文牵着女朋友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回头张望,“似儿呢?”
他女朋友咦了一声,也回头找了半天:“下楼的时候不是还在我们后面吗?”
“那里!”梁玄女朋友指了一下。
剩下三人朝着梁玄女朋友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何似和他们老板并肩而行,正走在他们的不远处。
不过何似手里多了把伞,伞面倾斜,挡住了落在他们老板身上的雪,而他几乎半个人都暴露在雪中。
几人:“……”
沉默几秒,梁玄女朋友感叹一句:“要说还是何似混得最好,我们这几个人里,就他最会为人处世。”
梁玄啧了一声,总觉得哪里奇怪,他看了一眼余达文。
余达文也是眉心轻拧,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几人来到餐厅,服务生确定了他们的手机号码后,领着他们往里走。
餐厅里开了空调,服务生掀开门口的透明挂帘,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扫掉了他们一身的寒气,进去坐了没几分钟,就感觉有些热了,几人纷纷拖了外套放进衣篓里。
何似拉着沈栀坐到里面的位置上,看沈栀也摘下了帽子和围巾,伸手把帽子和围巾拿过来一起放到自己腿上。
余达文坐在沈栀旁边,见状说了一句:“要放衣篓里吗?”
“不了。”何似说,“就这么点东西,等会儿拿的话还麻烦。”
余达文扫了何似一眼:“你不脱外套啊?”
何似穿得很厚,外面一件羽绒服,里面还有一件很厚的高领毛衣,他只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往两边敞着,没打算脱下来。
“不了。”何似说,“又不是很热。”
余达文心想,鬼才信你的话。
但看坐在何似那边的老板也没有脱外套的意思,甚至连外套都没敞开,余达文想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默默咽了下去。
转头对上梁玄的视线。
两人相互看看,再次默契地没有吭声。
点的菜很快上桌,几人许久没见,聊的都是自身近况,起初余达文和梁玄几人都还有些拘束,怕在何似老板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没敢放开了说话,后面见何似都是老样子,便有什么说什么了。
“梁玄那些老板经常没事就找他,我让他别回那些人的消息,他每次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忘了,那些人三更半夜找他,他还秒回消息,气死我了。”梁玄女朋友喝了几口酒,忍不住抱怨。
梁玄闻言,脸往下一垮,顿时不高兴了。
“不是说那件事早翻篇了吗?你怎么又提?还在似儿和达文面前提,这就没意思了啊。”
余达文看梁玄有些生气的样子,赶紧打圆场说:“我们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提的?再说,小俏说的是不是真的?要是的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梁玄唉声叹气:“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质,生意来源全靠和老板们维系关系,今天我不回她们的消息,明天她们就能换个陪玩,我也没办法,谁想三更半夜给人提供情绪价值?我也想睡觉啊。”
“我没说不让你回,只是让你别跟二十四小时客服似的,我还在你边上坐着,她们一发消息,你就急吼吼地和她们聊起来了,你也太不顾及我的感受了!”梁玄女朋友越说越委屈。
“什么叫急吼吼地和她们聊起来了?”梁玄放下筷子,“我正常回复消息而已,又没说什么不好的话。”
梁玄女朋友呵呵一笑:“也许说了,只是你删了而已。”
“卢俏!”梁玄气道。
他女朋友也不示弱,碗筷一起放下,和他大眼瞪小眼。
余达文见劝不住,索性夹了一块鱼肉放进自己女朋友碗里。
余达文女朋友连劝都懒得劝,安静吃饭,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只有沈栀的视线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然后偏过头,低声对何似说:“他们都吵起来了,你们不说两句?”
沈栀倒是想说,但没立场说。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吵起来的,一分钟前还黏黏糊糊的,才说几句,就像突然间有了深仇大恨一样,两人都变成了斗场上的公鸡。
而且他听了半天,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不管他们。”何似也见怪不怪,“他们经常这样,过会儿就好了。”
沈栀在何似耳边问:“陪玩是什么?”
何似反问:“老板,你玩过游戏吧?”
“没有。”
“从没玩过?”
“我不玩电子游戏。”沈栀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说的是夏令营和冬令营时和同学们一起在户外玩的游戏,我倒是玩过。”
何似:“……”
谁说那种游戏啊!
不过何似倒是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他小时候没听说过夏令营和冬令营,只知道他家附近有个少年宫,每当寒暑假,就会有同学被家里人送去少年宫,他当年也想去,可惜他家距离少年宫七八公里的路,他从小时候走到现在,也没走到少年宫门口。
“我说的是电子游戏,在手机上玩的那种。”何似收敛了思绪,解释道,“陪玩就是带着一些客人玩游戏,有些客人没有技术,需要技术好的陪玩带着,才有好的游戏体验。”
沈栀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果然,没吵多久,那边慢慢熄了火。
梁玄不想再说,他女朋友还在警告:“你白天回消息就算了,我不管你,我的底线是晚上都睡觉了就不准回,尤其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消息,我看到一个删一个。”
“好好好……”梁玄妥协地说,“都听你的。”
他女朋友还不解气,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下不怕得罪你那些老板啦?”
“老板哪儿有老婆重要?老板没了可以再找,老婆没了又不能再找。”梁玄嬉皮笑脸地回。
他女朋友瞪他:“你也可以再找一个老婆。”
“我才不。”梁玄说着又黏黏糊糊地贴到了他女朋友身上。
何似给沈栀递去一个眼神,用口型说:“看吧。”
沈栀看着梁玄和他女朋友互动,有些走神。
餐厅里的空调开得很高,何似的外套又厚,一顿饭下来,他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湿了,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栀,还好沈栀神色无异。
好不容易吃完饭,何似率先起身去收银台结账,回头发现其他人已经在餐厅门外等着,夹着雪的风往他们身上一吹,都冷得直打哆嗦。
何似走过去,目光在几人之中扫了一圈:“我老板呢?”
“不知道啊。”余达文跟着找了一圈,说道,“刚才还和我们一起出来,转身就没影儿了。”
梁玄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说:“是不是还在里面?”
刚吐出一口白雾,一只手伸来,拿走了他嘴里的烟。
梁玄一愣,眼睁睁看着何似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随即扔掉,整个人都傻了。
“似儿,你干什么啊!”
“我说了在我面前不要抽烟。”何似说,“我戒烟了。”
梁玄莫名极了:“你戒烟关我们什么事啊?我又没戒。”
何似说:“我也戒二手烟。”
梁玄:“……”
何似心里着急,匆匆回餐厅找了一遍,没瞧见沈栀的身影,只好转回餐厅外面,还是没看到沈栀。
沈栀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何似简直急得上火,没管理好表情,阴沉的脸色吓得余达文和梁玄几人都酒醒了几分,梁玄女朋友靠在梁玄身上,想起来说:“何似,你老板去卫生间了,让我们等等。”
梁玄无语地说:“你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嘛。”
梁玄还要开口,却见何似风风火火地往餐厅里跑了。
何似一路跑进卫生间,就见空荡荡的卫生间里站着个人,正是沈栀。
沈栀刚洗完手,正拿着纸擦手。
何似站在门口,只觉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刚才还跟走在钢丝上似的,现在连呼吸都变得无比顺畅了。
他有时候都怀疑怀孕的人不是沈栀而是自己,每次有什么事,他反而比沈栀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
“老板。”何似松了口气说,“原来你在这里,刚才没找到你,吓死我了。”
沈栀说:“我跟梁玄女朋友打过招呼了。”
“她喝了酒,连你说什么都忘了。”何似小声嘀咕。
沈栀把纸扔进垃圾桶里,走到何似面前,笑了一下,问道:“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吗?”
何似看着沈栀的笑脸,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栀也没说话。
对视许久。
外面响起的脚步声让何似猛地回神,他眨了下眼,仿佛瞬间清醒一般,恍然大悟——
对啊!
打个电话不就是了吗?
他居然忘了。
何似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垂眼看向沈栀的肚子,他突然很想上手摸一下,却没敢这么做,只问了一句:“孩子怎么样?”
“老样子。”沈栀说,“动也没动一下。”
何似噗嗤乐道:“才四个月大,还早,我看书上说一般要等到第五个月才有动静。”
但也快了。
过完年就有五个月了。
想到这里,何似隐隐开始期盼。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接着是余达文的一声咳嗽。
“似儿。”
何似本来还想说些什么,闻言,立即咽下所有的话,转头看向余达文。
余达文看了一眼何似身后的沈栀,笑道:“老板,你是没看到,刚才似儿找不到你,可把他急死了。”
何似怪难为情,上前推着余达文往外走:“好了好了,走了。”
余达文哈哈直笑,回头见沈栀没跟上来,压低声音,调侃何似:“你和你老板真是双向奔赴啊,你结账的时候,你老板也守在后面,都没打算和我们一起走,还是我叫上他才走的。”
何似推余达文的动作顿了一下。
余达文问:“怎么了?”
“没怎么。”何似一边说一边将余达文往前一推,转身去等沈栀了。
余达文:“……”
要不是知道何似喜欢女的,他都要乱想了。
谁会对自己老板这么上心啊?
他对他老婆都没这么上心!
何似把车停在商场的停车场里,他们有六个人,一辆车坐不下,余达文和梁玄也没让他送的意思,各自站在餐厅门外打车。
“似儿,你过年有空的话,就来我家,我都跟我爸妈说了,他们也等着你来。”余达文说。
“我说了我去我妈家过年。”何似直接拒绝。
梁玄开玩笑地回了一句:“你妈不是早就搬去a市了吗?你怎么去她家?”
何似皱眉,宛若没听见这句话,只接了余达文的话:“真没空。”
余达文和梁玄对上目光,表情都很复杂。
他俩的女朋友都去路边等车了,就剩沈栀撑着伞在旁听着。
沈栀始终默不作声。
余达文的车先来,他带着女朋友先走,梁玄站在后面找自己那辆车的牌子,正东张西望着,一道说话声冷不丁地响起。
“小梁。”
梁玄扭头发现沈栀不知何时过来的,忙喊一声:“老板。”
“你刚才说何似他妈早就搬去a市了?”
“啊?对。”梁玄挠了挠头,不知道沈栀为什么这么问,想到沈栀是何似的老板,只能实话实说,但其他的没有多说。
“没回来过?”
梁玄故意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没有吧。”
沈栀的下半张脸被围巾挡住,只露出半截鼻子和一双眼睛,距离近了,能看清楚那双眼瞳的颜色很浅。
长得真跟明星似的。
梁玄心想。
沉默的空档,他都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刚要说点什么,就见沈栀眯眼笑了笑:“好的,谢谢。”
梁玄忙说:“老板,你客气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